第一節 語言中常見的省略句式

（一）動詞短語省略（VP-ellipsis）

動詞短語省略可以說是各種省略句式中研究最為廣泛和深入的一種。其主要特征是，被省略的部分是一個動詞短語（包括動詞及其賓語——如果有賓語的話）。漢語和英語都有這種省略句式（盡管存在一定的差異），如：

（1）張三會參加今天的晚會，李四也會［ ］。

（2）張三這個周末沒有外出，李四也是［ ］。

（3）John likes movies, but Bill doesn't［ ］.（Chao, 1987: 2）

（約翰喜歡電影，但是比爾不［ ］。）

（二）截省句（Sluicing）

截省句也稱IP省略，這是因為被省略的部分通常被認為是一個完整的小句。具體來講，它是指在一定的語境下，充當賓語從句或主語從句的特殊疑問句中除了疑問詞之外的其他成分得以省略的現象。如：

（4）王教授最近會來講學，但不知道哪一天［ ］。

（5）那個孩子一直哭，但連他的父母也不知道為什么［ ］。

（6）Somebody called—guess who［ ］！

（有人打電話了——猜猜誰［ ］!）

（三）動詞空缺句（Verb gapping）

動詞空缺句是指一個句子的主要動詞空缺的現象，由于這種省略句中被省略的動詞（也可能包括助動詞）前后均有其他成分，故而被形象地稱為缺口句（可以想象成一顆缺掉的牙齒）。動詞空缺句在英語中大量存在，在漢語中卻明顯受限，后文我們還會進行詳細討論。如：

（7）John likes movies, and Bill［ ］concerts.（Chao, 1987: 15）

（約翰喜歡電影，比爾［ ］音樂會。）

（8）John wirtes poetry in the garden, and Max［ ］in the bathroom.（Jackendoff, 1971: 24）

（約翰在花園里寫詩，麥克斯在浴室里［ ］。）

（9）？姐姐買了一個黃色的杯子，弟弟［ ］一個藍色的。

（四）準動詞空缺句（Pseudo-gapping）

準動詞空缺句與動詞空缺句的區別是前者保留了動詞前面的助動詞，而后者將助動詞與動詞一并省略。這一差別使得準動詞空缺句在一定程度上更接近于動詞短語省略，因此也有學者（如：Lasnik, 1999, 2005; Johnson, 2007）認為準動詞空缺句是一種動詞短語省略。就英漢兩種語言而言，準動詞空缺句僅在英語中存在。如：

（10）If you don't believe me, you will［ ］the weatherman.

（如果你不相信我，你會［ ］氣象員。）

（11）I rolled up a newspaper, and Lynn did［］a magazine.

（我來了一份報紙，林因［ ］一份雜志。）

（12）Kathy likes astronomy, but she doesn't［ ］meteorology.

（凱特喜歡天文學，但是她不［ ］氣象學。）

（例句（10）—（12）引自Li, 2005）

（五）名詞中心語省略（N-deletion）

顧名思義，此類省略句式是指名詞性短語（DP）中做補足語的名詞被省略的現象。這種省略現象在英漢兩種語言中都很常見，如：

（13）書架上擺放著很多作家的作品，但我只讀過余華的［ ］。

（14）跟那款車相比，這款［ ］的外觀更漂亮。

（15）那些衣服都不怎么好看，我一件［ ］也沒買。

（16）John can play five instruments, and Mary can play six ［ ］.（Merchant, 2006: 1）

（約翰會彈奏五種樂器，瑪麗會彈奏六種［ ］。）

（六）剝離/光桿論元式省略（Stripping/Bare argument ellipsis）

剝離結構最早由Ross（1967）提出，Hankamer和Sag（1976）把這種句型的特點作了如下描述：除了某個名詞之外，與前一個小句中等同的部分全部省略。漢語中沒有剝離結構，但這類結構在英語中比較常見，如：

（17）John gave chocolate to Mary, and Bill［ ］too.

（約翰給了瑪麗巧克力，比爾也［ ］。）

（18）John gave chocolate to Mary, and［］flowers［］too.

（約翰給了瑪麗巧克力，［ ］花［ ］也。）

（19）John gave chocolate to Mary, but not［ ］to Bill.

（約翰給了瑪麗巧克力，但是沒有［ ］給比爾。）

（例句（17）—（19）引自Lappin, 1996: 142）

（七）疑問式省略

疑問式省略是指在正反問句或者選擇問句中兩個并列的成分之一被省略的現象。漢語的正反問句可以看作選擇問句的一種特殊形式，即針對主要動詞的肯定和否定形式進行選擇。漢語和英語中都有此類省略現象，如：

（20）你喜歡［ ］不喜歡這部電影？

（21）你喜歡這部電影不喜歡［ ］？

（22）你喜歡這部電影不［ ］？

（23）你喝茶還是［ ］咖啡？

（24）Are you coming or not［ ］？

（你來不［ ］?）

（25）Are you coming or aren't you［ ］？

（你來還是你不［ ］?）

（26）Are you［ ］or aren't you coming？

（你［ ］還是你不來？）

盡管漢英都有疑問式刪略現象，但稍作觀察就會發現，兩種語言的具體表現可謂同中有異：相同之處是，都可以自由省略第一選擇項或者第二選擇項中的成分，如漢語例句（20）和（21）以及英語例句（25）和（26）都是合乎語法的疑問句；此外，都可以省略并列項中重復的動詞，如（22）和（24）—（26）。但區別也很明顯：漢語的疑問選擇項中主語只能是隱含形式（除非被選擇的部分本身就是小句的主語），而英語的疑問選擇項中的主語則必須是顯性的，這一點似乎體現了漢語和英語在空主語參數上的差異。

（八）比較式省略（Comparative ellipsis）

比較式省略是指在比較句式中相比較的兩項中等同的部分被省略的現象，比較式省略在漢語和英語中都很常見。盡管漢英比較句式存在明顯差異，但將句子中重復的部分省略卻具有共性，這一點也可以說是語言經濟性的一致體現。比較句中是否存在省略并無一致看法，我們支持比較句中存在省略成分，主要依據是，以下例句的空格處都可以根據先行語補出完整的內容（詳見漢語各例句之后的說明），如：

（27）小張寫字寫得比小王［ ］好。（省略了“寫字寫得”）

（28）小張［ ］比小王寫字寫得好。（省略了“寫字寫得”）

（29）小張的字寫得比小王的字［ ］好。（省略了“寫得”）

（30）小張的字［ ］比小王的字寫得好。（省略了“寫得”）

（31）小王跑得沒有小張［ ］快。（省略了“跑得”）

（32）小王［ ］沒有小張跑得快。（省略了“跑得”）

（33）John can play the piano better than Bill［ ］.（Merchant, 2006: 2）

（約翰彈鋼琴比比爾［ ］好。）

（34）Roy ate more strawberries than Jane did［ ］.（Lobke, 2010: 33）

（羅伊比珍妮［ ］吃的草莓更多。）

（35）They have to fear more from us than we［ ］from them.（Lobke, 2010: 33）

（他們害怕我們比我們［ ］他們更多。）

（36）I no more could have stolen that steak than Jack［ ］ the diamonds.（Jackendoff, 1971: 22）

（我偷的牛排肯定沒有杰克［ ］鉆石多。）

（九）并列縮減結構（Conjunction reduction）

并列縮減結構是指兩個并列的小句的左側或者右側成分被刪除的結構。漢語和英語都有此類結構，一個明顯的不同是：漢語一般僅允許第二并列小句的左側刪除，如（37）和（38）；英語則既允許第二并列小句的左側刪除［如（39）］，也允許第一并列小句的右側刪除［如（40）］。

（37）張三送李四一本書，［ ］趙英一束花。

（38）那個小偷偷走了李四一臺電腦，［ ］張三一部手機。

（39）Roy will buy strawberries and［ ］serve them with cream.（Lobke, 2010: 42）

（羅伊會買草莓并［ ］用奶油一起招待客人。）

（40）Mary is believed to be［ ］and Sue definitely is（,）Pregnant.（第一分句右端刪除）（Jackendoff, 1971: 21）

（瑪麗據說［ ］，而蘇一定是懷孕了。）

并列縮減結構往往被看作是非省略結構，而且是并列的短語共同充當某個句子成分，如認為（37）中的“李四一本書，趙英一束花”是兩個并列的名詞性短語，一起充當動詞“送”的補足語；同樣地，英文例句（39）中“buy strawberries and serve them with cream”是動詞短語的并列，一起充當助動詞will的補足語。但這一看法面臨的問題是，這些并列的短語往往并非通常意義上的句子成分，如“李四一本書”“趙英一束花”“Mary is believed to be”“Sue definitely is”等。

（十）空動詞句（Empty verb sentences）

在一定的語境下，漢語會將句子的主要動詞省略，如（41）和（42）, Tang（2001）把漢語中的這類沒有動詞中心語的句子稱作空動詞句。（41）和（42）分別包含兩個空動詞句，這是因為空動詞句傾向于以對舉的格式出現。

（41）公司開會布置完出差的任務后，三個同事見面，其中一個問另外兩個將去哪里出差，一個人回答：他［ ］廣州，我［ ］深圳。

（42）在電梯里，電梯工作服務員問兩位乘坐電梯的人去幾樓，其中一個人回答：我［ ］五樓，他［ ］七樓。

僅就英漢兩種語言而言，空動詞句只出現在漢語中，這可能是因為空動詞句明顯地依賴于語用/語境信息。換言之，空動詞句受語用控制，而英語的省略句主要受句法控制。關于漢語的空動詞句，本書第三章還會詳細討論。

（十一）片段答語/片語（Fragment answers）

片語是在疑問或者在質疑的語境下采用的省略式回答形式。如：

（43）A：你最喜歡什么樂器？

B：小提琴。

（44）A：你認識那個坐在角落里的人嗎？

B：認識。

（45）Abby和Ben在一個聚會上，Abby問Ben他們兩個人共同的朋友Beth將要約會誰。Abby問：“Beth要帶誰來？”Ben回答：“Alex。”

（46）Abby看見了一個不熟悉的人和Beth在一起，所以她不解地望著Ben, Ben說：“她在公園里遇到的一個人。”

（47）Abby和Ben爭論一家新開張的店鋪里的商品的產地，Ben堅持認為那個商店只銷售德國產品，Abby不以為然。為了結束這場爭論，他們一起走進這家商店。Ben拿起一個臺燈，并且去看底部的標簽，只見上面寫著：Lampenwell GmbH, Stuttgart。他于是把臺燈拿到Abby的面前，驕傲地對她說：“來自德國！看，我說的！”

（例句（45）—（47）譯自Merchant, 2004: 661，原文是英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