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國少數民族法律史綱要
- 胡興東
- 4876字
- 2019-01-04 12:54:10
第一節 宋朝對少數民族的治理與法制
宋朝時國家在少數民族法制建設上基本沿襲唐朝模式,但對一些地區民族立法更為豐富,如西北少數民族。近年對宋朝時期在西北民族的立法和法制建設研究上有較大的推進,有學者集中研究了宋朝時中央在西北民族的民族法制建設。通過研究提出宋朝在對西北番民立法采用的是“因俗而治”的同時國家也制定一些特別法律,具體表現在承認番法、制定特別行政法、特別貿易法和特別民法等保護少數民族的利益。從法律適用的過程看,最初是番漢法并行,到中后期開始出現以漢法為中心的發展。當然,從發表的論文上看,重復率很高,讓這方面研究沒有太多實質性突破。有學者研究了宋朝時中央政府對唃啰廝地方政權的法制情況,指出在立法上,存在唃啰廝地方政權通過“立文法”形式制定內部法律;中央政府在對蕃部治理上采用制定蕃官法管理歸附各級官員的權力與義務;制定《蕃兵法》和《蕃丁法》明確少數民族士兵的義務與權利;一般法律上認可蕃部習慣法,同時適用中央法;訂立“茶馬貿易法”調整邊民貿易;制定田土買賣法等保護少數民族的土地權等。
宋朝中央政府對少數民族的立法與法制建設的另一個問題是“歸明人”研究。“歸明人”在宋朝是指歸順宋中央政府的各少數民族群體。宋朝在當時特殊的政治環境下,對周邊少數民族政權中歸順宋中央的少數民族在法律上采用特別立法,構成了宋朝法制建設中的特別內容。有學者對宋朝“歸明人”立法及法律適用情況分北方、西北和西南三個地區進行了詳細的考察;對立法中詔敕內容與過程進行詳細考訂;時間分為北宋與南宋兩個時期分別討論;重點分析了《慶元條法事類·蠻夷門》中相關立法內容與特點,成為近年在宋朝民族法制研究上的重要成果。有學者在論文中指出宋朝對西南少數民族歸明人實行雙重民族政策,目標是開疆拓土、夯實邊防,構成了較為特殊的民族法制政策。
有學者在博士學位論文中對宋朝歸明人、歸正人的法律情況進行了較全面的考察。
有學者指出宋朝中央對西夏、遼朝歸明人政策受到宋朝與這些國家政治關系的影響。
宋朝民族立法與民族法制建設上,由于宋朝在與周邊少數民族政權處在一種國與國的關系中,沒有體現出秦漢、唐朝時期的自信,讓民族法制建設受制于一種維持政權存在的現實影響,所以難說具有什么絕對性的成績。此外,學術界對宋朝涉及民族立法方面的研究和資料整理整體上還不足,這導致對宋朝民族法制建設上的評價存在不夠全面等問題。
一 宋朝對民族地區的治理
宋朝在對少數民族治理上,中央設立了鴻臚寺作為管理機構,繼承漢朝的傳統。《宋史·百官志》記載鴻臚寺的職能是“凡四夷君長、使價朝見,辨其等位,以賓禮待之,授以館舍而頒其見辭、賜予、宴設之式,戒有司先期辦具;有貢物,則具其數報四方館,引見以進。諸蕃封冊,即行其禮命。若崇義公承襲,則辨其嫡庶,具名上尚書省”。宋朝鴻臚寺職能較復雜,下設12個屬官,分別管理不同地區與國家的關系。具體看是:往來國信所管理與遼的國交關系,即“掌大遼使介交聘之事”。都亭西驛及管干所,管理與西北藏族關系,即“掌河西蕃部貢奉之事”。禮賓院,管理與回鶻、吐蕃、黨項、女真的關系,同時還涉及互市的關系。“掌回鶻、吐蕃、黨項、女真等國朝貢館設,及互市譯語之事”。懷遠驛管理與南部與西北部諸民族的關系,即“掌南蕃交州,西蕃龜茲、大食、于闐、甘、沙、宗哥等國貢奉之事”。從鴻臚寺的職能分類詳細、職能全面可以看出宋朝在民族治理上更加完善。
宋朝在少數民族地區行政設置上繼承了唐朝的做法,主要設置羈縻州縣制,其中典型的是西南和南方民族地區。宋朝羈縻州縣的性質,《宋史·蠻夷傳》中有“樹其酋長,使自鎮撫,始終以蠻夷遇之”。宋朝羈縻州集中在當時荊湖路、夔州路、成都府路、漁川府路、廣南西路,即現在的湘鄂西、四川、貴州和廣西地區。數量據宋人王存《元豐九域志》卷十記載,荊湖路南北江共有羈縻州38個;《宋史·地理志五》記載成都府路下黎州“領羈縻州五十四”,雅州“領羈縻州四十四”,茂州“領羈縻州十”,威州“領羈縻州二”;《宋史·地理志六》記載左、右江邕州有“羈摩州四十四,縣五,洞十一”。羈縻州縣設立上以氏族、部族為基礎,人口多少不一,地域大小不同,人口有的僅有上百戶,地域有的僅有十多里。《宋史·蠻夷列傳》記載湘西“南江諸蠻雖有十六州之地,惟富、峽、敘僅有千戶,余不滿百”;《宋史·蠻夷傳四》記載川西北羌人地區“茂州諸部落,蓋、堡、靜、當、直、時、飛、宕、恭等九中州蠻也。蠻自推一人為州將,治其眾,而常詣茂州受約束。茂州居群蠻之中,地不過數十里”。
宋朝羈縻州縣在治理上具有以下特點:首先,任用各部族“蠻夷”首領為長;其次,法律制度上承認少數民族本身法律,解決糾紛時采用和斷;再次,維護各少數民族各部落原有的土地制度,具體表現在保護豪酋對土地占有制、禁止漢民奪占溪洞田業,《桂海虞衡志·志蠻》廣西羈縻州洞中有“其田計口給民,不得典賣,謂之祖業口分田”,禁止漢民質田和詐匿其產于溪洞之民;復次,賦稅上區別對待,對很多少數民族不征賦稅、鄰近內地的少數民族減少征稅等;又次,通過納貢、封賜作為維系朝廷與各羈縻州縣與中央的關系;最后,軍事上,組織土兵、土丁、洞丁等維持當地社會秩序。
宋朝在少數民族治理上的重要特征是從以前直接政治治理轉向經濟治理,具體是通過與少數民族進行大宗茶、鹽和馬的交易,通過貿易實現國家對少數民族的治理。其中茶馬貿易成為重要的經濟治理工具,為此,中央專門設立了都大提舉茶馬司,專門負責與周邊民族的茶葉、馬匹貿易。即“掌榷茶之利,以佐邦用。凡市馬于四夷,率以茶易之”。宋朝地方治理中,各少數民族相鄰地區,茶葉、馬匹與鹽的貿易成為地方與民族關系的重要措施。在西北與西夏的關系中,鹽成為重要的工具,其中青白鹽的貿易法成為調整與西夏關系的重要措施。最初西夏以青白鹽為主要食鹽來源。在李繼遷反叛后,出現禁止食鹽貿易。為此,國家制定了嚴法,史書記載“河東邊人犯青白鹽禁者如陜西法”;“土人及蕃部販青白鹽者益眾,往往犯法抵死而莫肯止”、“詔蕃部犯青白鹽抵死者”。
這些法律成為調整與治理西北民族的重要政策措施。西南及南方地區,馬匹貿易成為治理西南民族的重要措施,稱為廣馬。主要是在廣西邕州置司提舉,與羅殿、自杞、大理國各民族進行馬匹貿易。“杞諸蕃本自無馬,蓋轉市之南詔”。
宋朝在對少數民族治理的另一措施是在少數民族地區推行保甲制度,加強對少數民族的治理。熙寧七年在瀘州推行保甲制度,即“聯其夷屬以為保甲”。同年,知桂州劉彝提出對宜、融、桂、邕、欽五郡土兵加強管理,提出設立強有力的管理機制進行管理,具體是“主戶自第四等以上,三取一以為土丁。而旁塞多非四等以上,若三丁籍一,則減舊丁十之七。余三分以為保丁,保丁多處內地”。熙寧九年在廣、惠、循、潮、南恩五郡設立保甲。元豐二年在廣、惠、潮、封、康、端、南恩七州設立保甲。這樣相當于在整個兩廣地區設立保甲制度。兩廣地區大量設立保甲制度改變了當地社會治理力量,成為宋朝對南方民族地區治理的重要措施。
二 宋朝民族立法與司法
宋朝對少數民族立法上,基本上繼承唐朝的“化外人律條”作為基礎,但宋朝對少數民族立法主要通過大量的條敕進行。宋朝對少數民族的立法,從《慶元條法事類·蠻夷門》、《宋會要輯稿·蕃夷》和《續資治通鑒長編》等上都有相應的內容,立法內容十分豐富。
宋朝對少數民族的法律適用上,基本原則是“國家因其俗以為法”,即承認各少數民族的法律。如西北諸族,在繼承上,國家就承認各少數民族的傳統習慣。“熟羌……為首領者父死子繼,兄死弟襲,家無正親,則又推其旁屬之強者以為族首,多或數百,雖族首年幼,第其本門中婦女之令亦皆信服,故國家因其俗以為法。”宋朝到南朝時期,開始對少數民族立法進行整理,主要是在編纂法律時設專門部分對相關內容進行總結和匯編,主要體現在《慶元條法事類·蠻夷門》中。當然,宋朝歷朝立法中涉及少數民族的立法情況還可以從《宋會要輯稿·蕃夷》中進行系列考察。此外,宋朝涉及民族法律還體現在少數民族的軍隊立法,即蕃兵方面的立法;與少數民族貿易方面的立法。這些法律多涉及少數民族。
宋朝時國家對少數民族刑事案件管轄進一步深化,如南宋孝宗乾道三年(1167年)“瀘南沿邊安撫司言:瀘州江安縣南北兩岸夷人有犯,斷罪不一,自今江安縣南岸一帶夷人,有犯罪及殺傷人罪至死者,悉依漢法”。這樣國家把少數民族中一般人之間的殺傷罪納入管轄。在罪名上,對嚴重人身傷害行為進行司法管轄,如針對南方少數民族地區巫術盛行的社會狀況頒布了禁止巫術的法律,“紹興十九年二月(1149年),禁湖北溪洞用人祭鬼蠱及造毒,犯者保甲同坐”。
宋朝在少數民族司法適用上基本原則是遵行各民族“本俗法”,承認少數民族解決糾紛的方式,即承認“和斷”。對此,大中祥符二年(1009年)十一月宋真宗對邊疆大臣指出“無得侵擾外夷,若自相殺傷,有本土之法,茍以國法繩之,則必致生事,羈縻之道正在于此”。這成為宋朝少數民族司法適用上的基本原則。體現在具體的案件審理中,對少數民族內部案件上,漢族官員采用居中勸諭、調停,即進行“和斷”。如大中祥符二年(1009年)十二月禮賓院奏稱,“西州進奉回紇李順與西南蕃入貢從人斗死,欲押赴開封府,依蕃部例和斷,收償命價”。從之。天圣七年(1029年)八月,下詔“戎州夷人犯罪,委知州和斷之。若漢人,即正其法”。
在法律適用方面,宋廷強調對少數民族“本俗法”(習慣法)的適用,發生在孝宗乾道年間的一件案例十分典型:
(乾道)三年五月十三日,瀘南沿邊安撫司言:“瀘州江安縣南、北兩岸夷人有犯,斷罪不一。自今江安縣南岸一帶夷人有犯十惡及殺傷人罪至死者,悉依漢法,余仍舊法施行。”刑部契勘:“續降紹興三十一年十月敕旨:夔州路所部州軍,自今熟夷同類自相殺傷罪至死者,于死罪上減等。瀘州夷人與夔路夷人一同,欲依紹興三十一年十月夔州路已得旨,于死罪上減等從流,罪不至死,并依本俗專法。余沿邊溪峒有熟夷人,亦乞仿此施行。”從之。
宋朝時西北地區“蕃民”違法犯罪時,在法律適用上適用的是他們的固有法律。《資治通鑒長編》記載寶元二年(1039年)八月,“知豐州王慶余之祖承美,本藏才族首領,自其歸朝,于府州西北二百里建豐州,以承美為防御使,知蕃漢公事。藏才凡三十八族……其部族或有過則移報豐州,以蕃法處之”。這條史料雖然沒有明確指出適用“蕃法”的罪名,但是既然以“蕃法”處理,在審理中罪名自然適用“蕃法”。遼國是契丹族建立的朝代,在法律適用上“神冊六年:乃詔大臣定治契丹及諸夷之法,漢人則斷以《律令》”。
這里對契丹人及各少數民族就適用他們的法律,所以在罪名適用上應有他們的各自罪名。
宋朝有“舊制:秦州蕃漢人月募得良馬二百至京師,給彩絹、銀碗、腰帶、棉襖子,蕃官、回紇隱藏不引至者,并以漢法論罪”,對蕃官私販馬匹的行為適用國家法。
宋朝在對少數民族的案件審理中,有直接適用各民族固有處罰方式的案例。宋朝著名官員范成大指出對少數民族的案件在法律適用上“不可盡以中國法繩治”,宋真宗大中祥符二年(1009年)曾下諭“外夷若自相殺傷,有本土之法,茍以國法繩之,則必致生事”。
這里宋真宗明確指出對少數民族的案件適用上應變通。南宋孝宗乾道三年(1167年)五月“瀘南沿邊安撫司言:瀘州江安縣南北兩岸夷人有犯,斷罪不一,自今江安縣南岸一帶夷人,有犯罪及殺傷人罪至死者,悉依漢法,余仍舊法施行。刑部契勘……已得旨于死罪上減等從流罪至死,并依本族專法,余沿邊溪峒有熟夷人亦乞仿此施行。從之”。
這里除“有犯罪及殺傷人罪至死”的重罪要依國家法處罰外,對其他較輕的犯罪在法律適用上則“依本族專法”,就是適用各民族的固有法。宋朝范仲淹為官西北時就和西北羌族通過立約承認他們的處罰方式。“若仇已和斷,輒私報之及傷人者,罰羊百、馬二,已殺者斬。負債爭訟,聽告官為理,輒質縛平人者,罰羊五十、馬一。賊馬入界,追集不赴及本族,每戶罰羊二,質其首領。賊大人,老幼入保本砦,官為給食;既不入砦,本家罰羊二。”
罰羊、罰馬是當地少數民族通用處罰方式。此條法律對不同案件罰羊、罰馬數量有詳細規定,實質上承認了各少數民族固有的處罰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