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第一節 農村集體經濟體制的內涵

“農村集體經濟”與“農村集體經濟體制”是本質與表現、內在與外在、內容與形式的關系,二者密不可分,故而,“農村集體經濟體制”內涵界定的前提,是對“農村集體經濟”概念實質的予以明確。

一 農村集體經濟的多元內涵

事實上,對“農村集體經濟”內涵的全面揭示,既涉及“農村集體所有制”思想淵源和理論界定的復雜性探索,也涉及“農村集體經濟”法律規范與實踐形態的差異性分析,更需要對“農村集體經濟”的學理分析與實際認同做區別性理解和對待。因此,必須對這一概念做多元立體求解,力求獲得對“農村集體經濟”內涵合理而明確的把握。

(一)農村集體經濟概念的理論淵源

農村集體經濟,亦稱“農村集體所有制經濟”,從其字面表述可以看出,農村集體經濟是從生產資料所有制的視角出發而進行的界定,是農村生產資料屬于勞動群眾集體范圍內共同占有和支配的,生產經營的成果歸集體所有或由集體決定分配方式的,與社會主義全民所有制相區別的一種公有制經濟。既然農村集體經濟與“集體所有制”相聯系,其思想淵源和理論基礎必然要追溯至馬克思主義的集體所有制思想,才能獲得更充分而全面的理解。

1.思想底蘊——馬克思、恩格斯的“農村集體所有制”

循著思想和歷史的足跡,翻閱馬克思主義的經典著作,可以找尋到多處關于“集體所有制”的概念提法和思想闡述。并且自馬克思、恩格斯首次提出關于農村“集體所有制”的理論之后,伴隨著社會主義經濟發展實踐,“集體所有制”思想經歷了從設想到實踐、從理論到實施、從碎片到整合的轉化過程。梳理經典作家關于農村集體所有制的豐富思想,領會和把握經典導師“集體所有制”理論的精神實質,可以深化對農村集體經濟的本質認識。

第一,“集體所有制”的提出:私有制的對立物,屬于公有制的范疇。

“集體所有制”概念是由馬克思主義創始人首先提出并使用的。早在1843年,恩格斯就在其論著中提到了“集體所有制”,以作為對未來的社會主義社會的描述,他在《大陸上社會改革運動的進展》中這樣寫道:“在集體所有制的基礎上來改變社會結構的那種急劇的革命,現在已經是急不可待和不可避免的了”,“只有經過以集體所有制為基礎的社會革命,才能建立符合他們抽象原則的社會制度”。《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56年版,第590頁。恩格斯首次提出的“集體所有制”,是作為與私有制相對立、相對稱的屬于公有制范疇的概念。對此,馬克思最早在《資本論》中強調:“私有制作為公共的、集體的所有制的對立物,只是在勞動資料和勞動的外部條件屬于私人的地方才存在。”馬克思:《資本論》第1卷,人民出版社1975年版,第829頁。雖然都涉及“集體所有制”,但馬克思所揭示的“集體所有制”與恩格斯所使用的“集體所有制”是同一語意的不同表述,“集體所有制”是與“公共的”所有制相對等,與“私有的”所有制相對立,屬于公有制范疇的概念。到1870年,恩格斯強調:“農業工人也只有當首先把作為他們主要勞動對象的土地從大農民和更大的封建主私人占有奪取過去,而變作由農業工人的合作團體集體耕種的社會財產時,他們才擺脫可怕的貧困……為了社會的利益,必須把地產變成集體的、國家的財產。”《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630頁。此后,恩格斯在其著作中進一步解釋,必須讓城市工業工人、農業工人、勞動人民成為“集體所有者”,才能獲得自身真正的“解放”。毋庸諱言,馬克思主義創始人首次提出和界定的與“集體財產”、“集體占有方式”、“集體所有者”相聯系的“集體所有制”,與社會主義初級階段的“集體所有制”內涵雖不一致,但卻可以成為農村集體經濟發展的直接理論借鑒,現階段“農村集體所有制經濟”是借用了“集體所有制”的提法,是原初意義上“集體所有制”思想的拓展和延伸。

第二,“農村集體所有制”的思想根源:基于小農階級特殊性的獨到認識。

在“集體所有制”的基礎上,馬克思主義創始人基于小農的特殊性及其生產方式、社會關系和交往的深刻理解,又進一步提出了“農村集體所有制”思想。馬克思主義經典作家認為,農民,特別是“小農”,由于其數量眾多,不管在哪個國家,都是一個不可忽視的社會階層和依靠力量,也是無產階級革命必須重視的因素和無產階級的天然同盟者。“作為勞動者,他們是資本主義剝削的敵人,但同時他們又是私有者。”《列寧選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823頁。他們天然地與土地保持著親密的關系,“農民同時就是他的土地的自由所有者,土地則是他的主要生產工具,是他的勞動和他的資本不可缺少的活動場所”《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7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909頁。,對于農民而言,土地就是他們的生命,就是他們存在的意義,他們甚而將這種親密關系演變成一種癡迷,“除了他活動的那塊小天地,他對社會運動一無所知;他一直癡情地迷戀他那一小塊土地,迷戀著他的純粹名義上的占有權”《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232頁。,并試圖極力保護僅僅是名義上的“占有權”。恩格斯在《法德農民問題》中曾指出,他們在資產階級革命中會獲得屬于自己的“小塊土地”,他們“把全部注意力集中在一塊小得可憐的土地上”《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683頁。,“這塊土地既不大于他以自己全家的力量通常所能耕種的限度,也不小于足以讓他養家糊口的限度”《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4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512頁。。然而,“靠自力耕種為生的小農既非牢靠地占有自己的小塊土地,也不自由”同上書,第516頁。。無論是西歐的農民,還是東方的農民,在資本主義生產方式下艱難地生存,他們境遇悲慘,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深受剝削和壓迫,過著“有損尊嚴的、停滯不前的、單調茍安的生活”《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683頁。。小農對維持其生存的土地的強烈依戀,造成他們的狹隘性與保守性;但小農極其貧困的、無法忍受的生存狀況又造就了他們的革命性和斗爭性,在此基礎上,“農村集體所有制”設想的提出,是為著打破束縛農民發展的根本制度因素,以期在與資產階級的無產階級革命斗爭中解放和發展小農,實現對小農的社會主義改造。

第三,“土地私有制向集體所有制過渡”:引導和改造小農的社會主義路徑。

在深入理解和深刻分析小農階級的基礎上,馬克思主義經典導師從生產方式著手,對典型的小農生產方式和由此形成的小農經濟進行了描述和分析。1851年,馬克思對小塊土地的所有制有非常經典的分析,他說:“小農人數眾多,他們的生活條件相同,但是彼此間并沒有發生多種多樣的關系。他們的生產方式不是使他們互相交往,而是使他們互相隔離。”因為,“每一個農戶差不多都是自給自足的,都是直接生產自己的消費品,因而他們取得生活資料多半是靠與自然交換,而不是與社會交往”同上書,第566頁。。比如“法國國民的廣大群眾,便是由一些同名數相加形成的,好像一袋馬鈴薯是由袋中的一個個馬鈴薯所集成的那樣……”同上。于是,小塊土地所有制便培養和造就了小農和小農經濟,他們以個體家庭為單位進行生產和消費,由此形成了勞動的孤立性、土地的分散性和地域的隔絕性,“這種生產方式是以土地及其他生產資料的分散為前提的。它既排斥生產資料的積聚,也排斥協作,排斥同一生產過程內部的分工,排斥社會對自然的統治和支配,排斥社會生產力的自由發展”《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267頁。。“正是以個人占有為條件的個體經濟,使農民走向滅亡。如果他們要堅持自己的個體經濟,那么他們就必然要喪失房屋和家園。”《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4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500頁。小農經濟先天的弱勢和不足,生產工具的落后與生產技術的傳統,將不可避免地受到更為先進的生產方式的排擠,資本主義經濟的快速發展,必然替代傳統的小農經濟,無法逃脫“滅亡”的歷史命運。因此,馬克思強調,無產階級在奪取政權后,必須從最主要的生產資料——農民賴以生存的土地所有制關系著手,從農民強烈依戀的小土地私有制入手,“將以政府的身份采取措施,改善農民的狀況,從而把他們吸引到革命方面來,這些措施,一開始就應當促進土地私有制向集體所有制的過渡”《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404頁。因此,作為“土地私有制”的對立物,馬克思正式提出了“農村集體所有制”思想。

第四,“農村集體所有制”的過渡環節:依托合作社為載體的合作經濟道路。

19世紀50年代初,馬克思曾對當時法國小農無力從政治上反映和代表自身利益有非常經典的論述,他特別指出:“由于各個小農彼此間只存在有地域的聯系,由于他們利益的同一性并不使他們彼此間形成任何的共同關系,形成任何全國性的聯系,形成任何一種政治組織,所以他們就沒有形成一個階級。因此,他們不能以自己的名義來保護自己的階級利益,無論是通過議會或通過國民工會。他們不能代表自己,一定要別人來代表他們。”《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566—567頁。“在集體所有制下,所謂的人民意志消失了,而讓位給合作社的真正意志。”《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407頁。在無產階級執掌政權后,對于既是勞動者又是私有者的小農,要實現土地性質的根本改變,從土地私有制過渡為集體所有制,必須“讓農民通過經濟的道路來實現”同上書,第404頁。,這種“經濟的道路”,就是卓有成效的合作社經濟。對此,恩格斯強調:“向完全的共產主義經濟過渡時,我們必須大規模地采用合作生產作為中間環節。”《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4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526頁。“農業工人,也只有當首先把作為他們主要勞動對象的土地從大農民和更大的封建主私人占有中奪取過來,而變做由農業工人的合作團體集體耕種的社會財產時,他們才能擺脫可怕的貧困。”同上書,第526頁。這類合作社是獨立的經濟實體,是勞動者在“自愿平等、互惠互利”的原則基礎上以多種形式組建的,其性質從總體上講,是一種新的土地所有制載體和新的勞動組合方式,它作為“農村集體所有制”的過渡環節,有利于小農及其生產方式的改造。

當然,經典導師也明確,依托合作化道路為載體,“但是不能采取得罪農民的措施,例如宣布廢除繼承權或廢除農民所有權”《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404頁。。在《法德農民問題》一文中,恩格斯重申:“我們絕不會用暴力去剝奪小農(不論有無報償都是一樣),像我們將不得不如此對待大土地占有者那樣。我們對于小農的任務,首先是把他們的私人生產和私人占有變為合作社的生產和占有,但不是采用暴力,而是通過示范和為此提供社會幫助。”《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4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524頁。由此形成了充分尊重農民的參合意愿、絕不考慮使用暴力剝奪農民、維護和保全農民的根本利益、國家應在物質和財政上慷慨地幫助農民等必須遵循的基本原則。

綜上所述,無產階級執政以后在農民占大多數的小土地私有制的國家,應以合作社作為中間環節和過渡形式,在此基礎上實行生產資料全社會公有制,并逐步過渡到社會主義社會。經典導師所設想的“農村集體所有制”,是進入共產主義第一階段前的過渡時期的合作社占有制,同現階段我國存在的農村集體所有制內涵大體是一致的。因此,“過渡時期的合作社實行集體生產、集體占有”是經典導師設想的“農村集體所有制”載體,它強調生產資料的集聚性和社會性,組織方式的規模性和聯合性,勞動形式的自由聯合。可見,合作制是馬克思主義“農村集體所有制”的原初規定和本質特征。

2.實踐先驅——蘇聯的“集體農莊所有制”

19世紀70年代中期,馬克思恩格斯最初提出的“農村集體所有制”的設想,曾設想過將農民引向集體所有制的兩條途徑,第一條途徑是“土地私有化”條件下的改造,即在農民小塊土地私有制的基礎上,實現農民向集體所有制的過渡;第二條途徑是以“土地國有化”為基礎,通過土地轉交于合作社的獨立經營,以帶領農民實現向集體所有制的過渡。“只要那里還存在大土地所有制,這個措施我們無論如何必須堅持,而我們一旦掌握政權,我們自己就一定要付諸實施:把大地產轉交給(先是租給)在國家領導下獨立經營的合作社,這樣,國家仍然是土地的所有者。”《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4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675頁。“但事情必須這樣來處理,使社會(即首先是國家)保持對生產資料的所有權,這樣合作社的特殊利益就不可能壓過全社會的整個利益。”同上書,第526頁。這兩條途徑都是從生產資料,特別是從主要生產資料——土地的所有制關系入手,對小農的社會主義改造。

“農村集體所有制”由設想轉化為實踐是蘇聯的集體農莊所有制。蘇聯的集體農莊所有制的發展正是延續了馬克思主義“土地國有化”基礎上的“農村集體所有制”思想,先后通過“共耕制”、“合作制”實現對個體小農經濟的改造,經歷了由低級向高級的發展過程。列寧深諳小農經濟的弊端,他認為,“在商品生產存在的情況下,小經濟制度是永遠不能消滅群眾的貧困的”《列寧全集》第30卷,人民出版社1985年版,第350頁。,“如果我們仍然依靠小經濟來生活,即使我們是自由土地的自由公民,也不免要滅亡的”同上。。十月革命勝利后,1918年1月,在全俄工兵代表蘇維埃第二次代表大會上通過的《土地法令》宣布:“立刻廢除地主土地所有制,不付任何贖金。”在該法令中,同時附有《農民的土地問題委托書》。這份委托書反映了全俄大多數覺悟農民的愿望,他們一致要求:“永遠廢除土地私有制”;一切土地,不論是國家的、地主的或農民的土地,“一律無償轉讓,成為全民財產并交給一切耕種土地的勞動者使用”、“禁止使用雇傭勞動”等。

1918年夏,戰時共產主義政策是蘇俄國內戰爭時期,蘇維埃政府所實施的一系列帶有軍事性質的手段,包括余糧征集制、產品配給制和勞動義務制等,該政策成為蘇維埃獲勝的根本保障。在此期間,為了實現以農民為主體的落后俄國“穩步地過渡到大規模的社會主義農業”《列寧全集》第27卷,人民出版社1958年版,第140頁。的目標,列寧進行了創造性的探索,他在《論黃金在目前和在社會主義完全勝利后的作用》一文中具體談道:“我們要恢復大工業,組織大工業和小農業間的直接產品交換,幫助小農走向公有化。……這就是我們在1921年春天以前三年多的時間內所采取的計劃(或方法、制度)。”《列寧選集》第4卷,人民出版社1972年版,第574頁。這里提到的引導農民組織起來的“計劃”是“共耕制”,列寧認為“走向共耕制是實現社會主義大農業”的必然,這是幫助農民更快地過上文明生活的可靠“出路”。

列寧主張以“土地公有”,“農具公有、牲畜公有”《列寧全集》第24卷,人民出版社1958年版,第462頁。的“共耕制”,嘗試走公共經營的“集體經濟”道路,集體統一、共同耕作,集中經營、統一分配。集體農莊,是指農業勞動組合或農民勞動組合,它是十月革命勝利后,蘇聯的勞動農民自愿結合而組成的集體經濟組織。蘇聯“土地國有化”的“共耕制”下的集體農莊,具體有三種形式,如表1-1所示:其一是農業公社:由農業勞動組合發展而來,生產資料與生活資料完全公有,按照共產主義原則進行生產和分配,實行“各盡所能,按需分配”,實際上是平均分配,創辦了公共食堂和托兒所,蘇聯集體農莊的高級形式,公有化程度最高;其二是農業勞動組合:生產資料集體所有,社員集體勞動,實行按勞分配,社員擁有一定數量的宅旁園地和自主經營自由;其三是共耕社:生產資料社員私有,社員在農業生產的不同環節共同勞動,公有化程度最低。

表1-1 “共耕制”下集體農莊的具體形式

資料來源:章前明:《列寧共耕制思想的由來和轉變》,《杭州師范學院學報》, 1992年第4期(整理完成)。

可見,此時的蘇維埃政權把希望完全寄托在組織大集體農莊進行共同耕作上,并為共耕制的順利發展采取了一系列物質的和經濟的支持政策。然而,“共耕制”的實施并未達致理想的狀態,它的勞動生產率也沒有像預期的那樣提高“一倍到兩倍”《列寧全集》第28卷,人民出版社1958年版,第323頁。,而付出的代價卻很大。更為重要的是,“共耕制”組織中公有化程度最高的農業公社發展最為緩慢,即使在共耕制發展最好的1921年,也只有0.9%的農戶參加,并未對農民產生多大的吸引力。“農民一點都沒有看到集體經濟的好處”,“如果有了大農莊,那我又要當雇農了”。“共耕制”的設想沒能和農民的切身利益直接掛鉤而失去農民的普遍支持,致使集體農莊辦得“松松垮垮”。

“共耕制”下的集體農莊,徑直在生產領域將農民組織起來,實行一切財產公有和平均主義分配原則,對原有生產形式變動較大,并不是農民所能意識到的東西,農民未必真正理解和一下子就能接受,因此未能得到農民的支持和歡迎。通過對戰時共產主義政策、共耕制實踐中集體農莊存在的嚴重問題的反思與分析,列寧逐漸認識到,“直接過渡到純社會主義的經濟形式和純社會主義的分配,不是我們力所能及的事情……只去完成一些比較輕易的任務,那我們就有滅亡的危險”《列寧選集》第4卷,人民出版社1972年版,第661頁。。“共耕制”并非是改造農業的理想形式,也無法依靠它大幅度地增加農產品。他提出:“如果原先的道路在當前這個時期顯得不適當或行不通,就選擇另一條道路來達到我們的目的。”同上書,第571頁。這里所指的“另一條道路”就是1921年以來“新經濟政策”對“戰時共產主義政策”的全面取代。“新經濟政策”實施后,“共耕制”就不再提了,此時,列寧在如何引導農民走社會化的道路,發揮農民建設社會主義積極性方面發生了戰略性的轉變,即由“共耕制”到“合作制”的巨大轉變。在《論合作制》中,列寧強調:“在實行新經濟政策時,我們向做買賣的農民讓了步,即向私人買賣的原則讓了步;正是從這一點(這與人們的想法恰恰相反)產生了合作制的巨大意義。”同上書,第682頁。因此,他指出,僅僅保留農民的個體經營是不夠的,合作社在俄國歷史悠久,不觸及小農私有制,合作社的形式更適應農村生產力的普遍發展,是農民所能接受和歡迎的經濟組織,“合作社的發展就等于……社會主義的發展”陳之驊:《蘇聯史綱(1917—1937)》上冊,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第371頁。,因而一經倡導,就蓬勃發展起來。

到了斯大林時代,最初基本沿著列寧的合作制道路推進蘇聯農業的發展,他說:“列寧在合作制中正確地指出我國農業應當循著新道路去發展,即循著通過合作社吸引多數農民來參加社會主義建設的道路,循著把集體制原則逐步應用于農業,起初應用于農產品銷售方面,然后應用于農產品生產方面這一道路去發展。”斯大林:《論列寧主義基礎》,外國文書籍出版局印行1959年版,第50頁。“保證農民也得到利潤,從而通過農業合作總社把農民經濟和國家工業聯系起來。”同上書,第51頁。此時,斯大林并沒有把合作社與集體農莊混為一談。20世紀20年代后期,斯大林認為,蘇聯不能像帝國主義一樣以侵略和殖民的形式實現資本的原始積累,而所能依靠的只有自身的力量。隨著蘇聯社會主義大規模經濟建設的開展,特別是以工業化為核心的經濟戰略,以個體勞動為基礎的小農經濟愈發跟不上工業化的節奏,1926年以后俄國糧食危機的出現,1927年底糧食收購危機的爆發,促使斯大林在如何引導小農走社會主義道路的問題上,發生了重大的轉變。此時,他重拾“集體化”路線,與列寧的合作社思想發生了嚴重“背離”。到了20世紀30年代,則倒退到“共耕制”的舊路上,大力推崇“集體農莊”。1929—1933年,蘇聯開展了大規模的旨在將個體小農私有制經濟轉變為社會主義集體所有制經濟的運動,并進入了“農業集體化”的快車道。1934年宣布農業集體化基本實現,到1937年,超過90%的農戶參加了集體農莊。1939年,斯大林宣布集體農莊最終鞏固和確立,社會主義的經濟體系在蘇聯完全確立(見表1-2所示)。

表1-2 蘇聯集體化時期參加集體農莊的農戶比例(年/%)

資料來源:王景新:《斯大林農業全盤集體化運動和集體農莊制度演變及重新評價》,《中國集體經濟》, 2012年第34期(整理完成)。

20世紀30年代初,蘇聯開展全盤集體化運動時,確定農業勞動組合為集體農莊的基本形式。集體化時期的集體農莊,是向列寧時期所倡導的“共耕制”下集體農莊的回歸,實際也是所有制結構的一次變動。蘇聯的農業集體化運動消滅了富農階級,為農業機械化開辟了道路,為農業現代化作出了貢獻,但集體化過程中出現的強迫命令現象,也造成了不良影響和后果。巴蘭曾指出:“通過把農產品處理權從個體農民手中轉移給政府監督的集體農莊管理人員那里,集體化就摧毀了農民反抗‘吮吸’經濟剩余的基礎。”[美] 保羅·巴蘭:《增長的政治經濟學》,蔡中興、楊宇光譯,商務印書館1957年版,第268頁。隨著集體化進程的深入和推進,1942年以來的集體農莊發展舉步維艱,農民對它也不抱有太多的期望,甚至希望能解散集體農莊,“集體農莊制度基本崩潰了”。

1952年,晚年的斯大林更加片面追求所有制形式的“一大二公”,在《蘇聯社會主義經濟問題》一書中,他強調:“現今在我國,存在著社會主義生產的兩種基本形式:一種是國家的即全民的形式,一種是不能叫作全民形式的集體農莊形式。”《斯大林選集》下卷,人民出版社1979年版,第549頁。隨著蘇聯工業化進程的推進,生產力的發展,“集體農莊所有制”開始成為蘇聯社會生產力發展的強大阻礙,而且生產力愈發展,集體農莊所有制的阻礙就越大,因此,他主張必須不斷提高所有制程度和水平,實現集體農莊向全民所有制的過渡同上書,第590頁。,“一大二公”的所有制追求,成為蘇聯模式的典型特征,并對中國的集體化運動產生了深刻影響。

(二)我國農村集體經濟內涵的歷史演化

新中國成立之初,我國農村集體經濟內涵的演化,是伴隨著整體農村經濟社會發展的微觀歷史而變遷。以改革開放為分界點,將其分為改革開放前以人民公社體制為代表的時期和改革開放后以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為代表的時期。習慣上,我們將這兩個典型時期的農村集體經濟分別以“傳統”和“新型”來表述,一方面以表明其有前后相繼、不可分割的內在聯系;另一方面也昭示出二者之間的重要區別。

1.改革開放前:“傳統”農村集體經濟的內涵

改革開放前,農村集體經濟在我國的逐步確立是在特殊的歷史背景和現實國情的約束之下,將馬克思主義“集體所有制”的經典理論與中國農村實際具體結合的產物。它的形成并非是隨意的,更不是偶然的。既有對馬克思主義集體經濟理論的追隨,也有對蘇聯集體農莊模式的借鑒,更是對中國自身發展特殊性的遵從。因此,農村集體經濟制度本身無不體現著經典導師的深刻思想、蘇聯集體農莊所有制的發展軌跡及我國社會主義社會的性質和特點。

第一,“傳統”農村集體經濟:“農業合作化”特定歷史進程的產物。

新中國成立之初的土地改革運動實現了農民“耕者有其田”的傳統理想,但個體農戶“單打獨斗”進行生產的局限性也日漸凸顯,成為農村經濟進一步發展的桎梏。為此,將個體農民有效地組織起來以發展生產的“農業合作化”運動,便在我國農村轟轟烈烈地展開了。隨著1953年“一化三改”的“過渡時期總路線”對個體農業社會主義改造的不斷升級,我國農村集體經濟經歷了農業合作化階段的“互助組”向“初級社”的初步改造,進而向“高級社”的逐步過渡并正式確立。此間,實現了從互助組的“協作小農經濟”—初級社“半社會主義性質”“準集體經濟”—高級社“社會主義性質”“集體經濟”的完全轉變。在“政社合一”的人民公社時期,原本是經濟意義上的農村集體經濟組織,進一步升級為綜合性的“工農商學兵”組織,集政權、工會、經濟為一體。隨后對人民公社體制調整和改革所形成的“三級所有,隊為基礎”成為我國農村集體經濟的基本形式,并一直延續至改革開放前。

第二,“傳統”農村集體經濟的本質:所有制關系、經營方式和分配形式的三位一體。

通常意義上,對“傳統”農村集體經濟的界定,拋開語詞表述差別后,無外乎包含這樣幾個方面,生產資料集體所有,集中統一經營和勞動,勞動成果統一分配,是一種帶有“二全民”性質的經濟。凌晉明:《論集體經濟的基本特征》,《中國集體經濟》, 2003年第10期。如韓松認為,傳統的農村集體經濟,是農村社區集體(鄉、村、組)共同所有生產資料,集體組織統一經營和成員集體勞動,實行按勞分配的集體經濟,以及由社區集體舉辦的集體企業。韓松:《論農村集體經濟內涵的法律界定》,《暨南學報》, 2011年第5期。本書認為,“傳統”農村集體經濟,即“農村集體所有制經濟”,是社會主義公有制在農村的具體實現形式,“集體”體現為局部范圍即行政區域范圍內,勞動者自愿聯合所組成的群體。“傳統”的特質主要體現為共同占有生產資料、統一經營、集中勞動、統一分配。在集體所有制內部,集體成員共同擁有對生產資料的所有權,他們之間是完全平等的關系,實行共同勞動、共同享有勞動成果。可見,“傳統”農村集體經濟,是在“土地歸公,農具集中”的基礎上,通過單純的統一的集體所有,集體經營模式,將小農自愿地、有效地“組織和聯合起來”,集中勞動,統一核算和統一分配。它的存在,旨在取消家庭經營和消滅私有制,徹底實現對小農的社會主義改造。

2.改革開放后:“新型”農村集體經濟的內涵

改革開放后,隨著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在全國范圍內的確立,人民公社體制宣告終結,“傳統”農村集體經濟也隨即被打破。由于農村集體經濟發展實踐的變化,農村集體經濟在實現形式、經營方式、利益分配等方面均實現了對“傳統”農村集體經濟的本質超越。

第一,“新型”農村集體經濟:與市場經濟和生產力發展程度相適應的產物。

現階段我國新型農村集體經濟的發展,是社會主義公有制和市場經濟在農村的具體體現和有效聯結,是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條件下,與生產力發展水平相適應的產物。它是對計劃經濟體制下傳統農村集體經濟的繼承與超越,繼承的主要是農村集體經濟內在的價值追求和社會主義的本質特征,同時注重吸收市場經濟體制的優越因素,在克服原有經濟缺陷、保證發展效率和重視市場競爭等方面均有所突破。翟新花、趙宇霞:《新型農村集體經濟中的農民發展》,《理論探索》, 2012年第4期。如韓松認為,改革開放后的農村集體經濟,不再是以集體勞動聯合為特點的統一經營,轉而強調集體所有權實現中的集體收益的增加,以及服務集體成員的經營目的和服務功能的增強。韓松:《論農村集體經濟內涵的法律界定》,《暨南學報》, 2011年第5期。

第二,“新型”農村集體經濟的特質:成員共有、規模經營、民主管理、利益分享。

改革開放以來,農村集體經濟改革實踐的多樣性促進了其內涵的豐富和充實。不同學者從所有制關系、經營模式、組織形式等不同角度出發,提出新型農村集體經濟的內涵。程恩富認為,“整體所有、自主決策、聯合勞動、按勞分配”,符合純粹意義上農村集體經濟的本質規定程恩富:《完善集體產權,發展現代農業》,《光明日報》, 2007年1月9日。。與此同時,胡鈞認為決策權的歸屬是判定集體經濟的重要標準;而姜新華則強調擴展意義上的集體經濟概念,認為新時期集體經濟是資本與勞動聯合、原始與法人產權結合等在內的具有“四個二重性”的有機結合體,這個結合體涵蓋了目前多種集體經濟實現形式。許惠淵更注重“兩個聯合相結合”的集體經濟特質張全景等:《新集體經濟策論》,集體經濟網,http://www.jtjj.org/article/article.php?articleid=20564, 2014年12月30日。。王景新教授認為,新型農村集體經濟具有典型的中國特色,即土地等資源和其他共有資產分別為鄉、村、組三級農民集體所有,以成員優先、市場調節等多種手段配置資源,實行統分結合雙層經營體制和多元化經營管理方式,按集體經濟規則和生產要素相結合的方式分配收入的公有制經濟。朱有志、陳文勝認為,“新型農村集體經濟是一種在農村集體經營制度不變的前提下構建的與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相適應,與集體化、集約化的組織形式相匹配,與農民共同富裕的要求相吻合,與解放生產力、發展生產力的目標相一致的農村集體所有制的有效實現形式”朱有志、陳文勝:《中國特色農業現代化新型農村集體經濟發展研究》,《求索》, 2010年第1期。。趙宇霞教授認為,農村集體經濟是“農村所有成員共同占有生產資料,平等交往、民主管理、公平分配的一種經濟結構或社會組織形式”趙宇霞:《論農村集體經濟與農民發展的良性互動》,《毛澤東鄧小平理論研究》, 2012年第6期。。趙智奎教授則認為,“在土地等生產資料集體所有制基礎上,有利于農民共同富裕的各種組織形式和經營方式,包括各種合作形式的集體經濟”趙智奎、龔云、彭海紅:《農村集體經濟發展的主要實踐形式》,馬克思主義中國化論壇網,http://www.marxism.org.cn/, 2011年12月20日。。而湖南省社會科學院的朱有志研究員認為,“新型農村集體經濟,在堅持我國基本經濟制度的前提下,采取與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相適應的多元化方式發展起來的權力歸村民集體所有、過程由村民集體監管、收益由村民集體支配、結果是村民集體受益、目標是村民集體富裕的經濟”。因此,新型農村集體經濟的特征是,“與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相適應、與解放和發展生產力相一致、與農業現代化相匹配、與各種所有制經濟相協調、與共同富裕目標相符合”朱有志:《中國新型農村集體經濟研究》,湖南人民出版社2013年版,第420頁。

基于以上認識,本書認為,“新型”農村集體經濟特指在土地等生產資料集體所有的基礎上,以市場化為導向,以自發的聯合與合作的多種組織形式為依托,體現農民發展意愿和共富需求的公有制經濟。當前,以“合作、競爭、效率、價值”等著稱的新型農村集體經濟,以創新的組織原則、勞動關系、經營方式、分配制度等內在“合力”的發揮來促進農民發展,以產業化、規模化、集約化的發展模式來推動農村經濟的繁榮。因此,“新型”農村集體經濟是以生產資料的公有制即集體所有制為最鮮明的特征,它的實現形式豐富多樣。

3.“傳統”與“新型”農村集體經濟的對比

作為農村集體經濟實踐演化發展的結果,“傳統”農村集體經濟與“新型”農村集體經濟是農村集體經濟內涵的兩個向度,兩個方面。在性質特征上,不同歷史階段的農村集體經濟既有共性也有個性。

第一,“傳統”與“新型”農村集體經濟的聯系。“傳統”強調我國農村集體經濟的初建和固化狀態,“新型”重在我國農村集體經濟的改革和創新探索,二者只是針對農村集體經濟改革前后階段而言,并無優劣、好壞之分,它們都是建立在生產資料公有制基礎之上,是社會主義集體所有制的重要內容,屬于社會主義基本經濟制度必不可少的組成部分,是不同歷史階段社會主義經濟制度在農村的具體實現。

第二,“傳統”與“新型”農村集體經濟的區別。宏觀體制背景的本質差異,即計劃經濟體制與市場經濟體制的不同,決定了二者的根本差異(見表1-3所示)。

表1-3 “傳統”與“新型”農村集體經濟的區別

資料來源:牛若峰:《也論合作制》(上),《調研世界》, 2000年第8期(整理完成)。

如表1-3所示,二者的本質區別表現為:首先,基本目標和取向不同。“傳統”農村集體經濟是對小農進行社會主義改造,取消家庭經營和消滅私有制,建立生產資料公有制,因此,政治取向意味濃厚,追求所謂的“一大二公,高度集中”;“新型”農村集體經濟是在土地等主要生產資料集體所有的基礎上,小生產者根據經濟發展的需要自愿聯合而成,是一種自發行為,因此,經濟取向意味濃厚,追求經濟利益為前提。其次,財產所有權不同。“傳統”農村集體經濟強調對生產資料的共同占有,不僅取消生產資料的個人所有權,而且取消個人資產的收益權;而“新型”農村集體經濟不僅保留生產資料個人所有權,而且賦予個人資產收益權。再次,集體所有權性質不同。“傳統”農村集體經濟強調集體成員對生產資料集體所有的整體性和封閉性,但這種集體所有權無法分割,沒有量化到個人;“新型”農村集體經濟的實現形式探索更強調集體所有權的開放性和民主性,實行“自愿入退、互惠互利、民主管理、協商自由”,而且盡量將產權清晰,責權明確。最后,成員與集體利益相關度不同。“傳統”農村集體經濟實行集體統一經營,資產在整體上屬于全體成員共同所有,分配方式為“評工記分,按勞分配”,集體收益與社員利益界限模糊。洪遠朋:《合作經濟的理論與實踐》,復旦大學出版社1996年版,第170—171頁。“新型”農村集體經濟借助多樣的經營形式把社員利益與集體收益緊密結合。

第三,把握農村集體經濟的實質,需澄清的基本點。

(1)“傳統”與“新型”農村集體經濟內涵豐富,映襯于“后”的是真實的農村經濟改革和實踐的歷史,在我們還沒能“讀懂”其背景式假設的前提下,切忌不能以孤立的、靜止的眼光簡單地去評判其優劣,表現出對“歷史”極不負責、極不尊重的“輕浮”態度,而要將其置于特定的關系中去評判其價值及存在的合理性。因此,“傳統”農村集體經濟的內涵揭示主要體現在“農業合作化”和“人民公社化”宏大的歷史運動中,脫離了這一歷史進程,“傳統”農村集體經濟的內涵就無法獲得更確切的理解。“新型”農村集體經濟的內涵也必須從社會主義經濟條件下“以市場作為資源分配的基礎性方式”出發,才能得到更合理的說明。

(2)對農村集體經濟內涵的把握,最重要的莫過于它與合作經濟的區分。學界的研究從不同的視角和側重點出發,基本觀點如下:其一,合作經濟包括集體經濟。合作經濟既可以建立在個人所有制基礎之上,也可以建立在集體所有制基礎之上。如宋圭武強調,我國農村目前所謂的集體所有制經濟實質是一種村社所有制經濟和合作經濟的混合,這里的村社所有制經濟是一種獨立的經濟形態,既不是集體經濟,也不是合作經濟,而集體所有制經濟本質應屬于合作經濟范疇。宋圭武:《農村集體所有制經濟實質及農村合作經濟發展探討》,中國鄉村發現網,ht-tp://www.zgxcfx.com/Article/23349.html, 2010年12月3日。其二,集體經濟包括合作經濟。如魏憲朝認為,“當前農村集體經濟是指在實行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和雙層經營體制改革之后形成的包括鄉、村、村民小組和部分農民共同所有的農村勞動群眾集體所有制經濟”魏憲朝:《改革開放三十年的農村集體經濟》,《理論前沿》, 2008年第24期。。其三,集體經濟與合作經濟完全重合。其四,合作經濟與集體經濟完全不同。如洪遠朋在《合作經濟的理論與實踐》中提出,合作經濟與集體經濟在基本價值取向、建立方式和所有制基礎等方面有很大差異。洪遠朋:《合作經濟的理論與實踐》,復旦大學出版社1996年版,第170—171頁。其五,合作經濟與集體經濟外延上有重疊,但不互相包容。周曉東:《農村集體經濟組織形式研究》,知識產權出版社2011年版,第8頁。本書更認同第二種觀點,我國《憲法》明確規定,“農村中的生產、供銷、信用、消費等多種合作經濟,是農村集體經濟靈活有效的運行方式”,可見,合作經濟是集體經濟的一種形式。農村集體經濟的核心是農村土地等生產資料的集體所有,更強調生產資料所有制關系。而合作經濟不受此限制,無論是個人所有還是集體所有,都可以實現經營層面的合作,更強調組織的形成和運行。我國“傳統”農村集體經濟中的初級社與“新型”農村集體經濟中的農民專業合作社等都屬于合作經濟的性質,但卻是農村集體經濟必不可少的實現形式。

(3)對農村集體經濟的概念理解應該更寬泛,不能過于狹隘。馬克思主義經典作家在總結巴黎公社失敗的教訓時第一次提出“農村集體所有制”的經濟理論,對集體經濟積極支持,但這一理論卻無法對當下中國農村少數農村集體經濟為什么能發展,而大多數村莊的集體經濟卻趨于衰敗進行有說服力的解釋。趙智奎、龔云、彭海紅:《農村集體經濟發展的主要實踐形式》,馬克思主義中國化論壇網,http://www.marxism.org.cn/, 2011年12月20日。農村集體經濟的理論研究已滯后于實踐發展。實踐是理論的來源,理論是實踐經驗的總結,因此,必須結合現實中出現的豐富的實踐形式,進一步發展農村集體經濟理論,提升理論水平,以更好地發揮理論的指導和引領價值。

(三)我國農村集體經濟內涵的法律界定

現階段我國已形成較為完整的法律體系,以規范和保障農村集體經濟的發展,仔細梳理現有涉及“農村集體經濟”的法律規定,從上到下主要體現為四個層級的內容:其一,全國人大及其常務委員會制定的法律文件,以《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中華人民共和國物權法》等為代表;其二,國務院制定的行政法規,涉及《中華人民共和國土地管理法實施條例》《基本農田保護條例》等相關規定;其三,以部委規章為核心的其他法律規定,包括《農村集體經濟組織資產管理條例》《農村土地承包經營權流轉管理辦法》等;其四,地方性法規,如《湖北省農村集體經濟組織管理規定》《江蘇省集體建設用地使用權流轉管理辦法》等。趙宇霞、褚爾康:《對我國農村集體經濟法律規范的思考》,《毛澤東鄧小平理論研究》, 2014年第5期。

認真審視現有的法律規定,可以發現從黨中央、國務院、部門規章和地方性政策文件中,對農村集體經濟組織形式、經營范圍、管理方式等多有表述,總體呈現出粗線條式的脈絡,梳理以上法律規定,從中可以歸納和總結出我國“農村集體經濟”法律層面的內涵。

1.“農村集體經濟”的核心特征:農村集體所有制

從指導“農村集體經濟”發展的最高準則來講,強調集體所有制的基本特征,以使“農村集體經濟”與其他所有制相區別,這是《憲法》層面的本質任務。如1982年我國《憲法》強調,“社會主義經濟制度的基礎是生產資料的社會主義公有制,即全民所有制和勞動群眾集體所有制”。“勞動群眾集體所有制經濟,是由集體經濟組織內部的勞動者共同占有生產資料的一種公有制經濟。”許崇德:《憲法學》,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9年版,第116頁。“農村集體經濟”的所有制內涵,強調“農村集體經濟”具有公有制性質,是社會主義經濟制度的基礎,這是其他各位階法律規范制度設計的價值目標和功能定位。

2.“農村集體經濟”的主要表現:農村集體所有權

從“財產所有權”切入“農村集體經濟”的法律內涵,是民法層面的基本任務。《中國大百科全書·法學》中提到,“勞動群眾集體所有制組織的財產所有權”《中國大百科全書·法學》,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1984年版,第359頁。即“農村集體所有權”。《民法通則》強調“勞動群眾集體組織的財產屬于勞動群眾集體所有”。而《憲法》對此進行了限定,規定“農村和城市郊區的土地,除由法律規定屬于國家所有的以外,屬于集體所有;宅基地和自留地、自留山,也屬于集體所有”。《物權法》明確將屬于農村集體成員所有的財產劃分為“不動產和動產”。理論上,所有權的完整形式是占有權、使用權、收益權和處置權的四權統一,如高等學校民法學統編教材1990年的新版本明確規定:“集體所有權是指勞動群眾集體組織占有、使用、收益和處分其財產的權利。”《中國民法》,法律出版社1990年版,第254頁。現實中同一份承包土地上的“兩權分離”、“三權分離”和“四權分離”,甚至對農村集體所有制太“虛”的責難,財產權主體“虛化”的批評,都源于民法意義上對“農村集體經濟”內涵的詮釋。

3.“農村集體經濟”的實現形式:多種經營

1982年我國《憲法》強調,“雙層經營體制”是農村集體經濟的主要實現形式,“各種形式的合作經濟”是靈活有效的運行方式。“國家鼓勵農民在家庭承包經營的基礎上自愿組成各類專業合作經濟組織。”“農民和農業生產經營組織可以自愿按照民主管理、按勞分配和按股分紅相結合的原則,以資金、技術、實物等入股,依法興辦各類企業。”《農業法》進一步明確了農民專業合作經濟是農村集體經濟的有效實現形式。《物權法》規定,可以通過設立有限責任公司、股份有限公司或其他企業形式的方式實現集體經濟。“荒山、荒溝、荒丘、荒灘等農村土地,可以直接通過招標、拍賣、公開協商等方式承包經營,也可以將土地承包經營權折股分給本集體經濟組織成員后,再實行承包經營或者股份合作經營。”《農村土地承包法》明確了招標、拍賣、公開協商等盤活集體資產,增加了集體收入的有益方式。

4.“農村集體經濟”的經營主體:與農村土地使用權屬緊密聯系

在我國現有的法律體系中,《農業法》《村民委員會組織法》《土地管理法》等并未對農村集體經濟的經營主體有明確界定,而是涉及村民小組、鄉(鎮)農村集體經濟組織等多個經營主體,各個主體在行使生產經營權時不同程度地存在職能、機構、人員等的交叉和重復,易造成經濟管理中的混亂和無序,不利于農村集體經濟的發展。而無論從法律規定上,還是農村經濟改革實踐中,細究農村集體經濟的主體時,都無法找到一個合適的、確切的對象。在實踐中,首先,“增人不增地,減人不減地”政策的存在,使擁有戶籍的“全體村民”共同占有土地并不完全屬實,所以不是主體;其次,村委會作為基層群眾性自治組織,并非經濟實體,不具有相應的地位和功能;再次,由于土地流轉、規模經營、租賃轉包等的蓬勃發展,相繼突破所在村的地域邊界和行業局限,使得一些相鄰村莊的界限已變得模糊,自然村落趨于消失,新的居民社區取而代之。因此,以村民生活的土地邊界作為依據,將生活在該村土地上的所有村民來確定農村集體經濟的主體亦不可行;最后,現有諸多法律都沒有對農村集體經濟的主體作出規定。有鑒于此,農村集體經濟長期處于主體不明、無法可依、責權不清的狀態。農村集體經濟的法人代表不明確,其經濟活動必然受限,發展必然受阻,這種混亂狀況亟須法律政策的調整和改變。

綜上所述,通過對農村集體經濟的“所有權屬”、“財產權屬”、“實現形式”、“經營主體”等相關法律要素的分析,可以歸納出農村集體經濟的法律內涵,即以土地為核心的主要生產資料歸集體和村民所有,在堅持農村基本經營制度的基礎上,依托村級集體經濟組織、村民委員會、村民小組等多種經營主體,通過直接經營或間接經營等方式,實現生產、供銷、信用、消費等生產經營活動。趙宇霞、褚爾康:《對我國農村集體經濟法律規范的思考》,《毛澤東鄧小平理論研究》, 2014年第5期。

二 農村集體經濟體制的概念

從系統論的角度看,農村集體經濟是一個復雜系統。在系統內部,涵蓋了理論、制度、模式等重要內容。它是一個內涵豐富完整的體系,需要我們不斷升華認識,破除對其的狹隘定位。將農村集體經濟與其體制概念的正確區分,是豐富農村集體經濟發展內涵,進一步發展壯大農村集體經濟的前提。

(一)農村集體經濟體制與農村集體經濟密不可分

1.農村集體經濟是基本制度、現行體制和運行機制的辯證統一

在歷史發展的不同階段或同一階段的不同情況下,農村集體經濟具有制度、體制和機制三個層面的內容,三者內在地統一于復雜的農村集體經濟系統內部,表現為復雜多樣的形式(見表1-4所示)。

表1-4 現階段農村集體經濟的構成與多樣化實現形式

資料來源:翟新花:《我國農村集體經濟體制歷史變遷中的農民發展》,《當代世界與社會主義》, 2013年第5期。

第一,制度層面的本質規定,主要從學理角度理解。農村集體經濟是一個所有制概念,屬于社會主義公有制的一部分,強調的是生產資料集體所有,集體擁有對生產資料的最終所有權,與私有制、個體所有制相區別,這是農村集體經濟的基本經濟制度和內在本質屬性。

第二,體制層面的形式規定,主要從制度實現角度理解。農村集體經濟是生產資料集體所有制的具體實現形式,或者更確切地說是農村集體經濟的具體經營方式,如承包制、租賃制、股份合作制等,它屬于農村集體經濟外在的形式變化。

第三,機制層面的運行規定,主要從實踐運行角度理解。農村集體經濟包括生產資料在生產過程中的運作方式,如各種形式的農民專業合作社、龍頭企業+合作社+農戶、生態觀光農業等,它屬于農村集體經濟中各種生產要素的多種結合和具體運作形式。

第四,三者相互作用,相互促進的關系。基本經濟制度屬于制度層面的深層規定,決定生產關系的根本性質和發展方向,它的改變會引起社會性質的變化;經濟體制和機制從屬于制度。根據經濟發展實踐需要,同一制度可采用不同的體制和機制;體制、機制與制度相互作用,既受制度的制約和規定,又反作用于基本經濟制度,對制度產生重要影響。同一體制和機制具有中性的性質和形式,可以服務于不同的制度。趙宇霞:《論農村集體經濟與農民發展的良性互動》,《毛澤東鄧小平理論研究》, 2012年第6期。這三者的有序運行,和諧統一,是農村集體經濟煥發活力的源泉。農村集體經濟的基本經濟制度決定農民發展的內容,整合農民發展價值體系,主導農民發展的方向,體現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本質,堅持共同富裕的發展道路,確保農民發展的社會主義方向等質的優越性。農村集體經濟體制在保持生產資料集體所有性質的前提下,采取靈活多樣的形式發展經濟,以適應農村生產力的發展水平與發展要求。農村集體經濟機制主要是以利益最大化為驅動力,促進各種生產要素的活躍,創新農民生產經營的多種聯合形式,提升農民主體力量。

2.農村集體經濟體制是農村集體所有制的外在實現

農村集體經濟體制是與集體經濟相關的管理制度、管理形式、管理方法的總稱。涉及經營方式、聯合形式、勞動方式、分配方式等,其中農業經營形式的變化是農村經濟體制的核心和關鍵。如前所述,農村集體經濟內涵有三個不同層面的具體存在,農村集體經濟的基本制度與農村集體經濟體制聯系緊密。二者都屬于生產關系的范疇,前者與生產資料所有制關系直接聯系,且通過部分勞動群眾集體占有生產資料來反映生產資料所有權的性質,是一種深層次的生產關系。后者是一種表層次的生產關系,屬于經濟運行中的制度安排和制度實現。農村集體經濟體制作為形式反映農村集體經濟的基本制度。

(二)農村集體經濟與農村集體經濟體制相互區別

在一定的社會形態下,農村集體經濟的基本制度反映生產資料所有制性質,決定著經濟性質的基礎,反映著經濟本質的社會特征,具有相對的穩定性,較少發生變化。一般而言,作為基本制度的表現形式,農村集體經濟體制必須依存于農村集體經濟,不可能像農村集體經濟基本制度那樣穩定和發生改變的影響巨大,它的變化具有相對獨立性。與此同時,體制形式的改變不涉及基本經濟制度的屬性,因而我國不同時期的農村集體經濟制度,可以通過不同的體制表現出來。對農村集體經濟的基本制度、農村集體經濟體制和農村集體經濟機制的合理區分,是深化農村集體經濟認識的前提和基礎。

1.從所有制角度界定農村集體經濟,將農村集體經濟的所有制性質和實現形式區分開來

農村集體經濟的根本特征是土地等生產資料屬于集體所有,在保證集體所有制根本特征的前提下,農村集體經濟可以有靈活多樣的實現形式,包括多樣的經營形式和分配方式。這是20世紀90年代末期,學界已經形成的基本共識,其實質是對基本制度與體制的合理定位。

以往認為必須采取集體統一經營,集體勞動的形式才是真正意義上的農村集體經濟,而現在,基于農村集體經濟的基本制度和體制的明確區分,我們認識到農村集體經濟并不等于集體組織的統一經營。農村集體經濟更多地是從資產的所有權性質而言的,如土地屬于集體公有,大中型的農田水利基本設施、大型農機具、加工、運輸設備屬于集體所有等,但資產屬集體所有并不等于資產必須全部由集體來統一經營。資產的所有權形式,是可以依照法律來確定的,而資產的經營形式,則必須根據行業的特點及其他具體的因素來形成。至于農業聯產到戶的責任制,實際上就是集體所有的資產(如土地)的具體經營形式。因此,聯產承包到戶的家庭經營形式,與農業的集體經濟性質并不是對立的。陳錫文、趙陽、陳劍波、羅丹:《中國農村制度變遷60年》,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25頁。

2.新中國成立后,我國農村集體經濟體制發生了較大的轉變

從經營形式的具體變化來看,或集中,或聯合,或分散,實現了從私有土地上的分戶經營,互助經營,合作統一經營到集體公有土地上的集中統一經營,雙層經營,多樣化聯合經營等的形式變化。這種形式上的變化,伴隨著農村經濟實踐的發展,引起了各界對農村集體經濟的激烈爭辯,形成了不同的理論觀點,出現了貶損農村集體經濟的傾向。韓元欽:《應充分重視農村集體經濟》,《真理的追求》, 1997年第3期。第一,農村集體經濟“弱化”論。20世紀80年代中后期,伴隨農產品高速增長時期的結束,家庭承包制的改革能量釋放殆盡,農民收入增長放緩,認為農村集體經濟逐步弱化和萎縮。第二,農村集體經濟“消失”論。自從實行“大包干”之后,各地都有一部分村子幾乎不存在什么固定資產和公共積累,也沒有集體所有或持股的企業,集體收入極少或根本無經濟收入,有的連辦公地點都沒有,村委會的章子就放在村委會主任的家里。村莊的管理如一盤散沙,基本上處于癱瘓或半癱瘓狀態,根本看不到集體經濟在哪里。走訪這類村莊的村民,幾乎是相同的聲音:好賴都是自己干,哪有什么集體經濟,村子里沒有人管村民了。囿于傳統農村集體經濟認識層面的固化思維,認為其消失的言論不絕于耳。這實際是認識的一大誤區,究其原因,是錯將形式和內容、制度和體制混為一談,把體制層面的問題歸咎于基本經濟制度。中央2014年的“一號文件”里,進一步明確指出農民合作社是帶動農戶進入市場的基本主體,是發展農村集體經濟的新型實體,是創新農村社會管理的有效載體。因此,現階段的家庭承包制無疑是農村集體經濟的存在形式,是得到農民擁護及應當肯定的農村經濟體制改革方向。

綜上所述,農村集體所有制經濟是一個隨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的完善而不斷豐富其內涵的復雜概念,當前對農村集體經濟的發展和深化,不能用理想代替現實,也不能用經典理論去裁剪豐富多樣的實現形式,更不能停留在歷史的猜疑和恐懼中而故步自封,應打破束縛其發展的思想桎梏,實現農村集體經濟的多樣化實踐探索和創新。可以肯定的是,致力于發展和完善中的農村集體經濟,不僅沒有背離經典導師的原意,而且是向本質意義上集體經濟的回歸。

主站蜘蛛池模板: 娱乐| 上饶市| 开封市| 宣威市| 内江市| 宜宾县| 怀远县| 澜沧| 元阳县| 高安市| 伊通| 平凉市| 景泰县| 焉耆| 轮台县| 法库县| 新干县| 若羌县| 安达市| 淳化县| 揭东县| 湾仔区| 如皋市| 上林县| 西乡县| 巢湖市| 南充市| 额敏县| 额尔古纳市| 安宁市| 龙州县| 牡丹江市| 上饶市| 开封县| 莱芜市| 云梦县| 泰顺县| 延吉市| 梨树县| 扎兰屯市| 陈巴尔虎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