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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新宇

本書研究的是中國現代文學的歷史,也是中國現代教育的歷史。在文學與教育的結合部,作者為我們打開了平時也許不太在意的一扇窗戶,使我們看到了中國現代文學的傳播、經典化以及歷史地位確定過程中的新景觀。

應感謝這個“交叉地帶”!中國現代文學只有30年,已被反復研究了60多年,而且是那么龐大的一支研究隊伍!所以,無論是文學思潮、運動、社團、流派,還是重要的作家作品,都已被反復拆解、咀嚼過了。在這種情況下,除非帶著全新的目光和評判尺度,的確很難有什么真正的新見。所以,無論是博士論文,還是專家、教授們的專著,評審鑒定或頒獎之際所說的“開拓”與“創新”,往往多是不實之辭。只有走向被遮蔽和遺忘的領域,走向邊緣地帶和交叉地帶,或許才可以真的拿出一些新東西。本書就立意于此,它的研究對象是從1920年至1937年這17年間中學國文教育中的新文學。也就是說,作者挺進教育史,而且是具體的教學史,面對的是當時中學的國文教育,而關心的卻是這種教育對新文學產生的影響。

認真想來,新文學運動的倡導者們實在是太幸運!歷史上沒有哪個文學運動像新文學運動那樣幸運。新文學運動與它從屬的新文化運動一樣,是適應時代的巨變而發生的。從1911年到1912年,中國這個古老的帝國告別帝制,創建了亞洲第一個民主共和國。革命的成功,使得經濟、政治領域的現代框架初定,使得思想文化領域的現代化成為一個迫切的問題。換句話說,所謂新文化運動,是為已經成功的政治革命進行思想文化補課的,是中國現代化這個大工程的一個完善環節。所以,無論新文學運動還是新文化運動,都是在制度保障之下進行的,無論成功還是失敗,都無任何風險。而且,就國家和社會主流文化而言,給予它的不是阻撓,而是迫切的期待。這是時代賜予的,正如陳獨秀所說過的:“適之等若在三十年前提倡白話文,只需章行嚴一篇文章便駁得煙消灰滅。”陳獨秀:《答適之》,《陳獨秀文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2013年版,第511頁。一篇文章或一份奏折就可以使一場運動煙消灰滅,依靠的自然是皇權的力量。而胡適和陳獨秀們所面對的,卻是皇權已被民權取代的現實,公民享有了在文化上自由選擇與創造的權利。何況,他們所進行的工作,與新國家的文化建設目標是一致的。這就使文學革命進行得異常順利。

更為幸運的是,新文學運動剛剛開花結果,就得到了社會的普遍接受,新文學嘗試者一個個成為大名鼎鼎的人物,新文學作品(包括那些實在青澀的果實)也成為家喻戶曉的經典。試想古今中外,高舉旗幟,大喊口號,發表宣言,鼓動風潮,要進行文學革新并創造一種新文學的人可謂多矣,誰有新文學倡導者們這般幸運?奧秘何在?緒才的這本書首先回答的就是這個問題。眾所周知,中學教育是人們知識和價值認同的基礎。一種知識若想被民眾廣泛接受,一般需要廣泛宣傳。然而,無論怎樣開動宣傳機器,即使把廣告貼遍大街小巷,也不如讓它進入中小學課本。一篇文章即使在權威報刊上發表,能看到的人也往往有限,能記住的人就更少,但如果編入中小學課本,就會被千百萬學生記住,直接影響一代人或幾代人。新文學在開創之初就遇到了這樣的機會:進入中小學課堂。這就為新文學進入一般國民的知識結構提供了保證。正因為這樣,新文學剛剛誕生,盡管尚在嘗試,卻借助學校教育而迅速走向全社會,被普遍接受下來。

這種機會真可謂千載難逢,而這千載難逢的機會源自教育對國文的呼喚。帝國變為民國,教育內容面臨重組,社會亟須承載著現代理念的作品,把幾千年傳統所造就的子民、臣民、順民、暴民培養成現代公民。在此之前,國文教材來自經史子集中的古詩文,那些作品大多可以很好地適應皇權專制社會的需要,卻不能很好地適應民主共和國培養現代公民的需求。因為時代變了,帝國與民國有不同的國家理念和倫理規范,教育的目標也不相同。要使學生了解現代知識和現代道理,要培養“共和國民”,依靠什么?當然需要承載了新知識新觀念的文本。這些文本固然可以依賴翻譯而獲得,但偌大一個國家,更應該有自己的國語和國文。新文學的出現,可謂恰逢其時,它以現時代的白話語言承載了現時代的生活內容,張揚著現代的價值觀,以“人的文學”取代“非人的文學”,以“人的道德”反對“吃人的道德”,以個人的獨立、自主挑戰依附、屈從……如此種種,從各個方面適應了新時代的需求。

新文學進入國文教育,必然要經過選擇和詮釋。這就必然要對新文學的生產、傳播、發展、變化、經典化等一系列環節產生重要的影響。而這一切,正是本書研究的重點所在。

作者從學制演變、教育實踐、課堂內外等多個角度進行了研究,使我們看到了許許多多:新文學是如何借助中學國文教育而擴大了影響?國文教育是怎樣為新文學準備了強大的后備軍?閱讀和寫作的訓練怎樣造就了一種時代的審美風尚?……這一切,讀者都可以從本書中得到回答。在此我想指出的是,劉緒才的研究是比較全面的,比如,新文學進入國文教育有諸多環節:首先是“選”,其次是“講”,再次是作文課“范文”的選擇,此外還有課外閱讀……這是一個完整的系統。在作者的引領之下,我們既可以看到教材編選者的尺度,又可以看到不同時期的趣味和興奮點。而且,劉緒才的工作做得很細,比如他對“自我經典化”的研究,就注意到了一些復雜現象:自己是新文學作家,自己又來主持編選教材,對自己的作品是否有所偏愛?“朋友幫忙”“弟子抬轎”,是否給經典化帶來影響?這樣一個從“選”到“講”再到“課外閱讀”的系統,外加經典化過程中的復雜因素,就形成了一個比較嚴密而富有縱深度的結構。

盡管本書還有一些明顯的弱點,比如一些章節“述”多“論”少,甚至有“述”無“論”,問題意識明顯不足;比如對話意識不足,尤其是與已有研究成果的對話沒有展開,自然要影響到成果的縱深度和輻射力;但我很喜歡緒才的這種寫法:在不同的時期,選擇幾種被廣泛使用的教材,然后進行細致的考察,從編者的指導思想,到教材所選的篇目,哪些人入選的多,哪些人入選的少,一一做出回答。比如對《白話文范》的描述:共4冊,1920年上海商務印書館出版,收入129篇文章,古代白話文47篇,新文學作品82篇,其中梁啟超7篇,胡適6篇、蔡元培6篇、戴傳賢4篇、沈玄廬4篇、孤松3篇、傅斯年3篇、章太炎2篇、陳獨秀2篇、周作人2篇……一切都清清楚楚,可以給人以完整而清晰的知識。在這個基礎上,然后再對問題展開分析。

還有一點也是我所欣賞的:在對中學國文教育進行歷時性的考察時,作者以1927年為界,分為前后兩個階段。這種劃分說明作者對歷史有比較深入的了解。當下研究中國現代文學的著作多有謬誤,其中非常重要的一點,就是研究中國現代文學的人,常常不了解中國現代的歷史。研究文學史,不清楚國家變革的歷史,不清楚國家意識形態的主流文化流變的歷史,成果自然會漏洞百出。緒才研究的是中學教材,他知道,教材的編選和講授,是受國家意識形態制約的,也是與國家的性質以及學術自由空間密切關聯的。所以,1912—1927年的文化與1928年以后的文化大不相同。東北易幟之后,雖然國號未變,但事實上已經不是1912年所創建的那個民國,而是成為一黨專政的黨國,教材的編選要與“黨義”相符,教學要服務于神化領袖,強化民族主義等政治目的。這一切對國文教育產生的影響,在此不必多說,讀者可以從有關章節看到。

人們讀書,為的是獲取新的知識和新的啟迪。一本書只要能夠為人提供一些新知識,就是值得一讀的好書。

愿緒才下一本書寫得更好。

2015年10月,天津社會山花園寓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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