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第四章

1

臣雪和娟子是早晨九點多鐘到霍家莊老家的。天空還是陰沉沉的,西邊封龍山和村子的上空,都被薄薄的白霧籠罩著。梧桐樹和洋槐樹下,又掉下一層葉子。粉紅色的太陽在云彩里面,放射出淡淡的光芒。

臣雪從吉普車上下來,前去敲門。桂花家的狗又叫了起來,左右街坊家的狗都跟著湊熱鬧。梧桐樹和洋槐樹上的麻雀都被驚得慌亂手腳,上竄下跳,嘰嘰喳喳……

當臣雪再次像敲鼓似的把門敲得“咚咚咚”直響時,麻雀們才覺得出大事不好,一溜煙地嗡嗡嗡地飛走了。娟子說:“會不會到醫院去了。”臣雪說:“不能。你看,門里邊插著呢。”

“霍主任,我從這家上到房上,再跳到你家去。”司機小鮑觀察了周圍的地形,從鄰居家房上可以跳進霍主任的家里。

“不用了。”臣雪搖搖頭,“如再沒人開,就踹開大門。”

桂花聽到狗的叫聲,又聽到霍老黑的家門“咚咚”直響,她已經斷定,是臣雪回來了。她便領著亞新出來,站著門口,沉下臉來看著臣雪他們敲門。這時候,以霍嫂為首的十幾個女人,都遠遠地看著,指指點點、比比劃劃。桂花近距離再次對臣雪的音容笑貌和霍老黑、二臭做了對比,她覺得一點也沒有錯,臣雪就是霍老黑的兒子。圍觀的鄉親也感到蹊蹺,霍老黑家的門怎么就敲不開呢?是不是被二臭娘罵怕了?

今天早晨,在睡夢之中,再次聽到二臭娘的罵聲,好多人就覺得二臭娘有點過分了,就你們家的那點破事,大家都知道了。這要細追究起來,還不怨你?要不是你沒盡到老婆的責任,他倆怎么就弄到一起了。事到如今,你站在房上發瘋地罵人,你就是把霍老黑罵死,管個屁用?霍老黑和梅花畢竟都是烈屬,當烈屬的人身和尊嚴受到攻擊的時候,政府是要保護的,否則,霍城也不會停了二臭當老師。臣雪是地委干部,直接管著縣政府和霍城。昨天和今天早晨,二臭娘罵了霍老黑,罵了梅花。今天早晨,臣雪就回來了。這一定是梅花把兒子叫回來為她出氣的。在四周看熱鬧的人們,都為二臭家捏著一把汗,誰也搞不明白,臣雪是帶來了炸藥,還是帶著打手來的。霍城罷免了二臭當老師,到底合不合理?要是二臭娘仍然不聽勸告,天天這么沒完沒了地罵下去,公安局該不該抓人?大家都感到奇怪,霍老黑和梅花好像真是被二臭娘罵怕了,臣雪已經敲了幾次門,為什么不開呢?

臣雪“咚咚咚”地敲了半天的門,就是沒人給他開。

“別敲了。”娟子說,“還是小鮑說得對,就上到這家房上,從里邊把門打開。”

霍城急急忙忙地過來,說:“不要踹,我來想辦法。你爺爺上房的時候,踩斷了梯子蹬,摔下來了。哎,你娘呢?她怎么不開門呢?”他又敲了幾下,還從門縫往里瞧瞧。

“誰說不是呢?都急死人了。”臣雪著急地說,“我看就撞開得了。”

“別!我試試看。”霍城說著,就從桂花的身邊擠進她家里。桂花瞪了一眼。霍城做了鬼眼,走到二臭家院子里,上到房上。原來,霍老黑家的梯子上就斷了一根蹬。霍城到了院里,發現大門里邊不僅插著,還用一把鎖頭鎖著。霍城喊了嬸子,依然是沒有回音。霍城一撩開西廂房的門簾,看到梅花躺在炕上,嘴角流了粘液,一動不動,腰帶上綁著鑰匙。霍城也管不了那么多,從梅花的腰帶上解下鑰匙,開開大門。臣雪、娟子和司機小鮑進去。霍城趕緊又把鑰匙綁回梅花的腰帶上。

臣雪見娘躺在炕上,怎么也叫不醒。臣雪很平靜,他用手按住娘的脈搏,卻“騰騰”地跳著。他又到北屋里,叫了幾聲爺爺。臣雪走到近前,用手摸摸爺爺的腦門,已經像冰塊一般了。臣雪知道娘還活著,爺爺是死了。根據他的經驗,鬧不好娘是腦中風什么的,必須趕緊送醫院搶救。

“臣雪,怎么辦?”娟子看到這樣的場景,不知道如何是好。這時候,娟子暗自抱怨,后悔沒讓丁廠長一起來呢?丁廠長什么都經歷過。在娟子的心里,丁廠長就是神仙,什么事都能處理……

“能怎么辦?先送娘到醫院。”臣雪走到院里說。

霍城走到門外,叫來四個男人,把不醒人事的梅花抬到車上。臣雪讓小鮑趕緊送到省醫院。小鮑一上車就加大了油門,吉普車發出粗獷、嚎叫的聲音,大街上揚起了高高的塵土。好多狗又叫了起來,樹上的麻雀似乎知道出了大事,“嗡嗡嗡”地都飛了。

2

桂花確定霍老黑死了,梅花病得不醒人事。她的腦子“嗡”地一下子,心里“撲騰”起來。她哪里想到,這事越鬧越大,怎么會是這樣?完全不像她預想的那樣,霍老黑和梅花怎么像紙糊的,一捅就破,說死就死,說病就病了呢?霍老黑一死,梅花半死不活,霍城恐怕有了借口,二臭能不能繼續當老師又有了問題。事到今日,桂花才覺得對霍城勇敢地獻身是正確的。原來,她從來就不是一個優柔寡斷、害羞的娘們。事是她惹出來的,那她就要想辦法化解。要想達到目的,那就不能只靠兩片子嘴,要有誠意,要拿出個姿態來。既然霍城抱住她,干脆就隨了他,省得讓自己后悔。再說,霍城根本不給她時間考慮,沒讓她選擇。拒絕,對于二臭就是死路。桂花當即就做出決定,只有犧牲自己,來成全二臭。她沒有掙脫,沒有扭捏,免得那個老滑頭再和她耍什么花招……時機就是命運,地點也是命運。同樣是這件事,如果錯過了時機,那就會得到相反的結果。正好是傍晚,天剛好黑下來。村委會的院里沒有一個人。風,卷著樹葉在草叢里來回滾動,把它吹到哪里,它就滾在哪里,在這個院子里爛掉,變成糞土。

霍城摟住她的腰的時候,桂花想到了梅花,想到了霍老黑。當初,梅花是不是也是這樣被霍老黑猛地抱住呢?梅花也許像她現在一樣,本來也是能選擇,能抗拒,可選擇和抗拒都比較困難。桂花一旦決定順從,就依偎在霍城的胸膛里,面對霍城強大的男人魅力,剎那時就被化成一灘軟泥。桂花任憑霍城的手穿過腰帶伸下去,在她的大腿中間摸來摸去,然后就讓她趴在桌子上,褪下褲子。由于霍城的速度強烈,桂花猶如騰云駕霧一般,根本沒有顧著說話,就“哎喲哎喲”起來了。霍城問她好不好,桂花點了頭。于是,面對霍老黑的死和梅花的病,桂花并不害怕。因為她順從了霍城。霍城很滿意,夸她識時務。回味昨晚的一幕,她沒吃虧,值了。否則,霍城說不定會想出什么花樣來折騰二臭的。桂花回到了屋里,有氣無力地說:“梅花病得不醒人事,霍老黑已經死了。”

二臭娘坐在圈椅里,嘟囔說:“霍老黑沒有死,我還要罵他們。”

二臭氣洶洶:“桂花,我給你說,這事是你挑起了的,你是罪魁禍首,不但氣死了霍老黑,我娘也被氣病了,你說這事怎么辦?”

桂花心慌意亂:“怎么辦?涼拌。霍老黑是從梯子上摔下來的,與我沒有關系。二臭,你是不是心疼你爹?也難怪,他畢竟是你親爹。你要是想盡孝子之意,就趕緊跪到你爹的欞前,披麻戴孝、打幡摔瓦送你爹入土為安。”

“你放屁,我沒爹,我爹早就死了。霍老黑就是死了,我也不會掉一滴眼淚,更不會給他披麻戴孝、打幡摔瓦。我給我娘發過誓,自從他和娘分了家,我就沒爹了,你說是不是,娘?”

二臭娘咧了咧嘴,沒有反應。好像不是在給她說話。霍老黑是死是活,與她沒有任何關系。

“這事由不得你。即使和霍老黑辦了脫離父子關系的法律手續,那也沒用,你永遠是霍老黑的兒子。”

“你這話是什么意思,還用辦法律手續?霍老黑是不是我爹,那是我和我娘的事,與別人沒一點關系。你簡直是胡謅瞎扯。哎!你是不是很希望我去給霍老黑打幡送殯去啊?”

“哎,二臭,你就看著,大管事的馬上就要找你來了。因為你是霍老黑名正言順的兒子。你爹死了,這幡就該你來打。臣雪就是想打,他還沒資格呢。”

“你別你爹你爹的好不好?我一想到他是我爹,我就惡心。”

“你再惡心他也是你爹。我是想說,如果你想打幡去摔瓦,我就是再恨、再委屈,再不情愿,我和亞新也會跟著你一起去。”

“我有病?死有余辜!想讓我給他打幡,除非太陽從西邊出來。”

“好好好。這可是你說的。我也想開了,我既然嫁到這樣的家里,我就得接受。你是男人,決定由你來做,不要為難自己。”

“為難?那樣的人早就該死。我給那樣的人打幡,那就是說我神經不正常,我是不會和那樣的人為伍,你把心放到驢肚子里去吧。”

霍老黑的家門敞開著,門外聚了好多人。小亞新像沒事人似的,輕松自如地在人群中穿梭。有個鄉親攔住亞新:“你小子還亂跑,你爺爺死了,趕緊哭。”

“我沒爺爺,我爺爺早死了。”

“亞新,那是他們騙你。你爺爺是被你奶奶罵死的。你奶奶真得好厲害,竟然能把活人罵死。”

亞新癔癥地瞪著他們,不知怎么回答。他一溜煙地跑回家。一跨進門檻就喊:“霍老黑被奶奶罵死了,我奶奶真厲害,竟然能把活人罵死……”

“胡說,別聽他們胡謅。霍老黑是摔死的。”桂花扭著亞新的嘴說。

“娘嚇唬人,今天早晨,奶奶還罵霍老黑。”亞新閃著眼睛辯解著,“奶奶昨天下午也罵霍老黑了。霍老黑昨天還活著,還和奶奶吵架。今天怎么就死了。霍老黑就是被奶奶罵死的,沒想到奶奶真厲害,能把活人罵死,誰要再說我是畜生的孫子,我就讓奶奶罵死他。”

“亞新!桂花瞪著眼吼道,你要是再聽他們瞎說,小心我打爛你的屁股。”

亞新撇撇嘴,做了個鬼臉,又跑了。他再次跑到大門口,一會兒鉆到霍老黑的院里,一會兒又跑到大街上,在鄉親們中間鉆來鉆去。亞新看到陰陽爺爺用白紙剪了一個像燈籠穗似的白幡,吊在大門口。霍支書是大管事的,他讓一人放了幾個大炮,那二踢腳,便拉著顫音,發出清脆悠長的響聲。亞新知道那白穗似的燈籠是死了人才吊的,別人家死了人也吊這種東西。這炮聲是提醒全村的男鄉親,又有人死了,都要做好抬著棺材轉大街的準備。亞新知道,爹經常給別人家抬棺材。亞新還問過,為什么要去給別人家抬棺材?爹說,傻小子,我現在給別人家抬棺材,等奶奶、爹、娘死了,才有人給我們抬。我要是不給別人家抬棺材,就沒有人愿意給我們抬棺材,懂不懂?

亞新點點頭,似乎是懂了,其實就是互相交換的意思。亞新現在就有點擔心霍老黑了。聽說那個穿著黑大衣的是臣雪,比爹長得威風多了。有的說他是霍老黑的兒子,又有人說是霍老黑的孫子。亞新現在還鬧不清為什么既是兒子又是孫子。也搞不明白,既是哥哥,又是叔叔。聽說臣雪在省城,國家干部,就是整年不回來。村里死了人,既沒有吊過孝,隨過禮,也沒有抬過棺材,亞新倒是想看看爹說得對不對,鄉親們會不會給霍老黑抬棺材?

亞新看到,霍城和陰陽爺爺,在臣雪和娟子面前比比劃劃,講了很多道理。臣雪和娟子的臉上盡管陰云密布,嘟嘟囔囔,但還是跟著霍城和陰陽爺爺走到了他家。亞新緊跟著進來。陰陽爺爺讓臣雪和娟子跪倒在他家屋子門口。奶奶、爹和娘就坐在屋子里,不管霍城和陰陽爺爺怎么喊,他們身子像墜著鐵塊,就是不挪地方。好像霍老黑的死和他家沒有一點關系。霍城和陰陽爺爺到了屋里,奶奶仍然坐著圈椅上,不但不看他們一眼,一句話也不說。爹拉著奶奶坐到炕沿上,讓霍城和陰陽爺爺坐圈椅上。

“小嫂子,還生氣了?”陰陽爺爺對奶奶說,“人都死了,你就高抬抬手,讓二臭給他爹打幡去,免得鄉親們看笑話。”

奶奶像是聾子,啞巴似的,根本聽不懂陰陽爺爺說什么。奶奶的眼睛時睜時合,目光凝聚在地上,嘴唇時動時停,自言自語,誰也不知道她在嘟囔什么。

“哎,二臭啊,你娘是不是病了。”陰陽爺爺吃驚地問。

“可不,都是讓霍老黑氣的。”二臭嘆了一口氣說。

“那就直接和你說。”陰陽爺爺緊抽了一口大煙袋,“你看,你侄子、侄媳婦在外邊給你磕頭呢。老話說,近了遠不了,遠了近不了。你和臣雪,就是砸斷骨頭,筋也連著呢。你大哥走得早,你爹這幡就該你去打,誰讓霍老黑是你爹了?”

“我爹早死了。我沒有那樣的爹,我是不會給那畜生打幡的。”

“霍老黑沒死。”奶奶自言自語地說,“我非罵死這對狗男女。老黑就是死了,我也不讓二臭給他打幡摔瓦。”

“二臭。”陰陽爺爺慢條細理地說,“現在可不是賭氣的時候。你娘糊涂了。你可不能糊涂。霍老黑就是再不好,那也是你爹。你是知識分子,又是教書育人的老師,你不能這么固執,你就是不給霍老黑面子,也得給我們個面子吧?”

“這不是面子的問題。我沒賭氣。我很清楚,我有霍老黑這樣的爹,是我最大的恥辱。我要是給他打幡送殯,我怎么對得起我娘啊?”

“二臭。”霍支書說,“都什么時候了?還說這些。桂花,你是明白人,我希望你能勸勸二臭。先把你公公埋了再說?霍老黑風光了,你們也就風光了。”

“我聽二臭的。二臭答應什么,我就跟著去做。”

“好,這也算是一句話。”支書狠狠地瞪了桂花一眼,有點生氣地說,“該說的我們都說了。你們不怕鄉親們笑話,那我們走了。”

支書和陰陽爺爺到了院里,把臣雪、娟子拉起來,垂頭喪氣地走了。二臭娘、二臭和桂花泥塑般沒動地方。亞新又偷偷地跟了出來。他發現,霍老黑的院子里多了好多男人。支書擺著手讓大家靜一靜,說:“我簡單地說幾句。臣雪是咱們地委的干部,也是我的發小,我要負責到底。由于臣雪工作忙,整年不在家,不了解村里埋人的風俗。喪事上有什么問題都直接找我。做飯的,端盤子的,放炮的,打墓的,報喪的都要各負其責。爭取要把喪事辦得圓圓滿滿、熱熱鬧鬧、風風光光,不能讓九泉之下的烈士寒心,大家說對不對?”

大家抽煙的抽煙,說小話的說小話。老廚師開玩笑似的說:“行了,別在這做戰前動員了。這是喪事,什么熱熱鬧鬧的,你家辦喪事才熱鬧。”

主站蜘蛛池模板: 大石桥市| 九龙城区| 城口县| 黔江区| 钦州市| 六枝特区| 加查县| 上犹县| 威海市| 哈尔滨市| 大同县| 略阳县| 宁陵县| 中牟县| 勃利县| 乌什县| 临邑县| 星座| 鄂温| 莱芜市| 甘肃省| 安仁县| 菏泽市| 贵州省| 泗洪县| 永济市| 新宁县| 柞水县| 阜康市| 道真| 德安县| 罗田县| 九龙城区| 延吉市| 广丰县| 若尔盖县| 扶风县| 衡南县| 囊谦县| 江孜县| 周口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