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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起點與終點(3)

  • 青島往事
  • 李明
  • 4278字
  • 2018-06-21 11:28:09

早年的火車站是這樣的:由聳立的鐘樓和大坡面的兩層車站大廳組成,車站候車室居中,兩側為票房與值班室,右側延續有低矮的鋼架玻璃天棚站臺長廊。高35米的車站鐘塔下部與地面垂直開有三排兩組細窗。車站主入口有十幾級石砌臺階,通向三個拱券門。車站前有一花園廣場,使建筑物處于視野開闊的空間中。1914年日占青島后,火車站前新建了千葉公園。后來,這里被稱為第五公園。在就火車站區域的變化所進行的采訪中,受訪者除了反復提到火車站鐘樓外,出現頻率最高的就是這個公園了。公園的綠化和溫煦,公園和周邊街道所形成的和諧,給好多人留下了異常深刻的記憶。

曾經有這樣一個故事:1960年代的中期,一位生長在外地的電臺播音員奉命從北京調到青島,一下火車,她就被這里陌生的風景征服了,站在火車站鐘樓下面東張西望了好一會兒,才禁不住和旁邊來接站的青島電臺的人說,這不是外國嗎?這樣典型的戲劇性場景,在青島人的記憶中間,從不缺乏細節生動的例子。

由此可見,當年火車站和周邊街道的魅力之非常。

20世紀50年代,有一部著名的電影要拍海港的碼頭,不知怎么就看上了火車站,把車站公園旁邊的白色木頭柵欄當成了碼頭,一陣猛拍。結果,當電影放映時,青島人去看,居然沒人識破。直到有細心人不經意間發現了這個秘密,才知道火車站竟然被導演搬到了碼頭里面,于是大呼上當。可這樣一來,去看電影的人反而多了。好在當時不是市場經濟,否則火車站說不定還真會去法院告導演“損害了火車站名譽權”。

關于火車站對周邊環境的影響,權威論述是梁思成領導的一個47人研究小組在1958年做出的。在那個狂熱的年代,梁思成和中國建筑學會的專家們還是對“青島建筑中極為強烈的德意志民族風格和特征”,進行了盡可能公正的評價,肯定了這里的早期建設“相當美麗”。專題研究小組在最后完成的報告中指出,青島在“道路盡頭和轉折點上都有良好的對景”,“火車站是廣西路、蘭山路盡端的對景”。站在一個建筑學家的角度,火車站顯然是城市景觀的一個有機組成部分,這樣的對景,被梁思成認為是“山、海、建筑物相配合”的典范。梁先生和他的合作者對包括火車站在內的青島建筑所進行的研究,幾十年后看基本上是客觀的,奠定了后來理性建設的基礎,無疑也影響了后人的觀點。這中間,就包括了本地專家宋連威。這位對城市規劃有著良好職業素養的專業人士相信:以鐘樓和候車廳兩大部分組成的火車站建筑,“從規劃布局上看是考慮作為太平路海濱大道東端的道路對景而設置的”。這樣的觀點,后來就有了好多的附會,比如2003年7月25日《青島晚報》就曾這樣表述:“每當我們正視廣西路西端和中山路北端的時候,就會看到兩座風格迥異的塔樓建筑,一座是青島火車站的尖尖樓,一座是原膠澳電氣公司的尖尖樓。”兩座塔樓的尖頂均呈錐形,一紅一綠,是廣西路和中山路建筑長廊的延伸,形成了迷人的“城市對景”。

但是,火車站塔樓的意義,其實就在于它始終是個起點,是整個火車站地區的中心和靈魂。在以后的很多年中間,它與周圍街道和建筑所形成的完美平衡,是其最富有魅力的精神所在。

敘述到這里,人們就可以去嘗試閱讀鐘樓上的時間了,因為,給了鐘樓上的時間以可能性的錫樂巴、魏勒爾和格德爾茨,現在已經成了所有內容更豐富的故事的背景。

孫中山│一個表情

◎記憶地標:海濱旅館/青島特別高等專門學堂/迎賓館

毫無疑問,德國鐘樓行走了90年的時間,見證了匆匆行走在這里的所有過客。這中間,有如同我們自己一樣的平凡者,也有呼風喚雨的大人物。時間的意義,在德國鐘樓上被具體化了,它不代表命運,也沒有預示未來,僅僅就是積累。

于是,時間在火車站這個純粹的物理空間上,行走得很清白。

走過錫樂巴物理空間的大人物中間,廣東人孫中山是個代表。

然而,孫中山的青島故事,卻是一個意外,一個和鐵路有關的政治副產品。流傳廣泛的說法是,1912年9月,受青島商界、學界和同鄉會館的公開邀請,已經辭去臨時大總統職務的孫中山在北京和袁世凱會談之后,產生到青島考察德國鐵路建設和運營情況的計劃。實質上,這是一個依據并不充分的記錄,在這個不平靜的秋天,失意的孫中山到青島的真實動機,也許沒有這么簡單。盡管,從表面上看,當時孫中山的注意力已經從政治權力的爭奪,轉移到了國家落后的鐵路建設上。有意味的是,在對待先進的德國鐵路這一點上,孫中山似乎和他的既是合作者又是敵人的袁世凱沒有矛盾。不同的是,袁世凱是這條鐵路建設的直接參與者,他則是這條鐵路的使用者。

有關孫中山到達青島前的情形,一些歷史記錄的表述是富有戲劇性的。據說,孫中山欲到訪的消息,在青島民間引發了許多被壓抑的期待。但是,包括謹慎的青島總督在內的德國海軍行政當局,卻似乎依然沒有從瞬息萬變的南北權力格局中間找到立足點,不愿意攪入復雜的政治旋渦里。德國人似乎同樣不相信孫中山的注意力僅僅在一條鐵路上。依照上面這個表述的簡單邏輯是:即便孫中山的目的果然就是這條鐵路,但到達了目的地之后,鐵路的作用也就不大了。對政治家,鐵路僅僅是個工具。這是常識。但是,這個工具現在卻很燙手。

無疑,這是一個尷尬的時刻。在這個時候,德國人不想冒險。于是,當局表示了獨立于中國政黨糾紛之外的態度。然而,德國人似乎很快就明白了,這并不是一個明智的決定。因為,匆忙的抵制動作,顯然刺激了孫中山在青島的一些擁護者,被擴大了的事態最后導致當局開始趨向妥協。

但是,隨著一些歷史文獻的陸續被發現,今天看來,德國人當時對孫中山的認識,可能并不是像先前已有的記錄那么簡單。芬蘭土爾庫大學德國教授余凱思相信,1911年以后,德國方面其實已經成功地與包括孫中山在內的一部分中國的共和主義政治家,建立起了一種良好關系。在孫中山方面,非對抗的信號也是明顯的。9月28日到達青島之前,孫中山就在濟南發表了效仿德國的談話。根據《東亞勞伊報》1912年10月18日的報道,孫在濟南說,最近不少人宣傳說,中國應當全面效仿法國和美國。他的意思是如果以德國為榜樣會更好。孫評論說,德意志人民的崛起最終是以其方法的優越為基礎的,是循序漸進的。成功來得緩慢,但是國家未受到激烈的沖擊和震動。孫中山的這些談話,后來也被馬維立博士的研究證實。余凱思認為,孫中山的“這些言論決不只具日常政治的投機主義性質”。

9月28日晚,當火車站鐘樓上的時針指向10點時,孫中山乘坐的德國蒸汽火車終于抵達。當火車噴發出的白色煙霧還在車站上空環繞時,孫中山已在車站管理人員的引導下走出大廳。這時,在不大的站前花園,聚集著2000人的歡迎人群,其中許多是年輕學生。大部分關于這一時刻的記錄文字中,歡樂的場面都被渲染成了一個節日,一個關于共和與英雄傳奇的盛典。實質上,這個場面的規模和熱烈程度顯然被夸大了,孫中山跨越錫樂巴設計的火車站物理空間的時間很短暫,甚至,他都沒有機會和這里的任何一個普通的本地民眾有過哪怕是象征性的接觸。

在火車站鐘樓下面,孫中山有一個重要的細節被人們忽略了,這就是在看見歡迎人群的同時,他突然抬頭仰望了一下天空。

人們發現,孫中山的神態,竟然和袁世凱12年前在濟南流露出來的一樣。

在火車站鐘樓的上空,有兩只海鷗在飛翔。但是,孫中山沒有看見。

從青島離去的孫中山,沿著海邊進入了城市。然而,在這個過程中,人們卻看不清楚孫先生的表情。實際上,很長時間以來,人們始終不敢肯定先生此行的真實動機。研究者的眾說紛紜,似乎也并沒有讓這個歷史性的畫面清晰起來。作為一個“革命尚未成功”的共和政治家,孫中山睿智的精神世界,在這里被時間屏蔽了,成了一個迷津。

9月30日,孫中山來到火車站南面的青島特別高等專門學堂,他參觀了這個現代化的大學,并在禮堂向學生做了講演。孫中山說:中國的政權形式已經歷了根本的變革。但年輕的共和國正面臨發展的開端,現在該集中全力,使之完全成型。

孫中山表示,德國在世界各國中以其文化和科學領域的成就,以其法律的完美,成為最文明的國家。學生們應以德國作為新中國的楷模。他說,在此停留的兩天看到,“中國盡管有數千年的文化,卻沒有作出可與德國在青島十幾年中所做之事相媲美的業績,道路、房屋、港口設施、衛生設備,所有這一切都證明了他們的勤奮和努力。學生的目標,應激勵自己努力趕上,把這個范例推廣到全中國,并且使自己的祖國同樣完美”。

1912年的這次青島之行,是孫中山唯一的一次青島行程。人們不知道,他在青島喝下的德國咖啡,是什么味道。

在孫中山來去匆忙的青島之行的前后,一大批孫中山的敵人也來到了這里。和孫中山不同,這些已經失去權力的前帝國官員,在或者同樣乘坐德國火車,或者從天津乘船到達這里之后,選擇了更長久的居住方式。在那個混亂的時刻,這里就像是方舟的彼岸,沒有什么力量能夠阻止流亡者和財富的大量涌入。希望彼岸的陸地標志,就是火車站上面的德國鐘樓。火車站的廣場花園,則成了庇護所的大門。

現在,庇護所的大門敞開了。

實質上,依據德國膠州政府最先的規定,是不允許中國人定居在青島的歐人區之內的。但是,正如《遠東評論》所看到的那樣,“自從最后一任的滿清交通大臣盛宣懷被允許在此居住之后,許多中國的政治難民便前來這個城市定居。德國行政當局向他們提供種種便利,并不去詢問他們對現政府是友好還是反對。簡言之,青島作為一個庇護所向中國難民們敞開門戶,不計他們屬于哪一黨派,都能夠得到足夠的保護”。

根據1914年11月出版的《遠東評論》的統計,在當年的早些時候,居住在青島的中國要人就有:恭親王、徐世昌、徐世光(徐世昌的弟弟,前芝罘海關道)、李經羲、李經邁(李鴻章的子嗣)、楊度(漢口重建委員會監督)、陳夔龍(前兩廣總督)、周學熙(周馥之子,前財政總長)、趙爾巽(前東三省總督)、張人駿(前兩江總督)、呂海寰(中國紅十字會主席)、陸潤庠(前皇帝的師傅)、于式枚(前禮部侍郎)、李家駒(前資政院副總裁)、吳郁生(前大議員)、余則達(前山東都督)、鄒嘉來(前外務部大臣)、洪述祖(據說為刺殺宋教仁的主使)、升允(前陜甘總督)、孫寶琦(前出使德國大臣、山東巡撫和外交總長)、錫良(前東三省總督)。這顯然并不是當時居住在青島的前清官員的全部,一些不十分重要的官員,并沒有進入統計。

在這些重要官員里面,周馥、徐世光、楊度、于式枚、趙爾巽、吳郁生和劉廷琛(學部副大臣)等人最后都選擇住在了火車站東面離車站廣場不超過100米的地方。這使得這個南從湖南路、湖北路,北到肥城路,東從河南路,西到泰安路的市街,在大約有十多年的時間里,逐漸成為中國近代歷史上風景最為獨特的流亡政治避難所。在當時當地非常活躍的傳教士衛禮賢看來,發生在這里的“各種不同思想傾向的小團體”的交流,作為了解中國文化和政治的典型機會,“在中國任何地方都是不能找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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