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說醉話誤言隱諱事,送遺孤錯抱親生兒(1)
- 大唐曹妃傳
- 劉蘭朝 孫夢成
- 3891字
- 2018-05-14 16:43:01
在龍王廟小漁村北面不太遠處,有一個龍河灣鎮,鎮上開著數家店鋪。每逢海上大風大浪的天氣,體面些的船家就會把船泊于漁港內,人則趕往鎮上小住。這天夜晚,龍河灣鎮馨悅客棧一間客房內就入住了這樣兩位船客,一位是“泰平號”商船船老大杜朗,另一位是“泰平號”鏢師秦瞎子。這秦瞎子刀條臉,黝黑面皮,右腮上有一條月牙形傷疤。此人乃當地一游手好閑鼠竊狗偷之輩,為維持其吃喝玩樂的奢靡用度,慣于做那坑蒙拐騙的勾當。他仗著會一些拳腳功夫,近日做了商船“泰平號”的鏢師,從東面下莊碼頭啟程押運一批貨物駛往滄州地界。這天船到雙龍河河口外海域時突遇特大風浪,只得就近駛進河口漁港暫避一時,秦瞎子就與船老大杜朗一同來到這龍河灣鎮上客棧借宿。
客房內炕桌上擺了四樣小菜,一壺燒酒。二人在炕桌兩邊相對而坐,正在對酌。
杜朗夾一筷菜放進嘴里,嚼一嚼咽下,說道:“近日以來,這平州沿海至滄州地界海路上海匪出沒頻繁,要想讓我家船東這一船貨物平安運抵滄州,還望賢弟多加小心。”說著舉起酒杯,“來,愚兄代船東敬賢弟一杯。”
秦瞎子也舉起酒杯:“好,好。”說罷一口氣喝干杯中酒,“仁兄無須多慮,海上有幾個海匪算得了什么?秦某三拳兩腳下去,管叫他哭爹喊娘。”
杜朗道:“我知道賢弟身手不凡,若不然,東家也不會許給賢弟如此豐厚的酬金。”
秦瞎子一抹搭上眼皮:“這點子酬金算什么?秦某以往生意上的進項,多過其數倍不止。這一回秦某做這個船上鏢師,不過是一時心血來潮,想逛逛海上風景而已。”
杜朗道:“聽賢弟話意,賢弟以往甚少做鏢師?”
秦瞎子道:“這個當然。人活著靠什么?錢!光靠做鏢師掙的這點錢過活,能成?不成!所以呀,秦某我是做甚能賺大錢便做甚。不瞞你說,凡是能賺大錢之事,秦某我沒有沒做過的。”
杜朗舉起酒杯:“賢弟你能,你能,來,干!”
秦瞎子又一口氣把酒喝干:“你也能,就看你做不做!不過,有兩條,一曰藝高,二曰膽大。”
杜朗應和道:“那是,那是,有道是藝高人膽大嘛。”
秦瞎子道:“其實啊,還是膽最為緊要,藝嘛,倒在其次。”
“藝在其次?”杜朗微微搖一搖頭,“賢弟此話倒讓愚兄不懂了。依愚兄之見,倒是藝在先而膽在后。就拿愚兄這船老大的行當來講,只有駕船技藝高超,方敢闖大風大浪,否則,面對大風大浪會望而卻步的。若駕船技藝不高而硬著頭皮去闖,是會出大亂子的。”
秦瞎子道:“仁兄啊,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有些事,便是膽量在先技藝在后。”
杜朗問:“何事?”
秦瞎子道:“比如那請陰財……”
杜朗不解:“請音材?什么叫請音材?”
秦瞎子一笑道:“這你便不懂了。不怪你不懂,是你沒做過。請陰財,便是盜墓。行話不能叫盜墓,那多難聽啊,叫請陰財,便好聽多了。請陰財,便須膽量第一,技藝第二。首先你要敢做,若不敢做,再高的技藝也無用。再說,那技藝都是在做當中習得的,一回生,二回熟嘛。”
杜朗甚覺意外:“你……你做過那種事?”
秦瞎子道:“何止做過?早些年經常做。有一回,做一個縣太爺姨太太的陰宅,我用板斧鋸子把棺木弄出個可進人的窟窿,進去了,打著火一看,那婦人竟瞪大了眼睛坐著呢,猛然間我也被嚇了一跳,可你猜接下來我做了什么?”說罷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酒,把酒杯往桌上一蹾。
杜朗瞪大了眼睛:“你做了什么?”
秦瞎子道:“我運足氣,喊一聲:‘你給爺躺下!’照那婦人胸脯一掌擊去,那婦人即刻一聲不響地躺下了。接下來我把她雙腕上的玉鐲、雙耳上的金耳環、頭上的金銀發飾盡數擼下,然后不慌不忙地從那墓穴里鉆了出來。你看看,要沒有膽量,能干成這事?”
杜朗已聽呆了,眼睛直瞪瞪地看著對方,半晌無語。
秦瞎子道:“你看你看,這還未曾讓你去做呢,只對你講一講,你便被嚇成這副模樣,若讓你去做,還不把你嚇死?”
杜朗問:“那婦人是活的,還是死的?”
秦瞎子道:“我一擼她手腕上的玉鐲,把她手上的皮都擼下來了,你說是活的還是死的?當然是死的!”
杜朗又問:“那她為何坐起來了呢?”
秦瞎子道:“這你就少見多怪了。干我們這行的經常遇上這種事,墳墓里的死人,有不少都是坐著的。”
杜朗連連搖頭。
秦瞎子一蹾酒杯:“你搖什么頭?”
杜朗道:“愚兄沒有想到,賢弟會干這一行。”
秦瞎子問:“此言何意?”
杜朗仍搖頭。
“你以為,干這一行不光彩?”秦瞎子追問一句。
“這……”杜朗怕直言會傷了雙方和氣。
秦瞎子又一蹾酒杯:“你這么以為便錯了!我不光彩,那縣太爺便光彩么?他姨太太那許多金銀珠寶都從何而來?是用他的俸祿買來的么?他一個小小六七品縣令能有那么多俸祿么?那都是他貪來的占來的!既然他能他貪來占來享用,我為什么不能取來享用?你講!”
“賢弟講得有道理,有道理。”杜朗只想息事寧人。
“你看我膽量夠不夠大?”秦瞎子頗為自豪地問。
“夠大,夠大,真是夠大的。”杜朗說著連連點頭。
“男人嘛,便當如此。仁兄啊,不是愚弟我小覷你,你的膽量便不夠大,看看方才我講請陰財之時,你被嚇成那副模樣,跟一個女人有何兩樣?”秦瞎子以不屑的口氣道。
杜朗把一杯酒猛地一氣喝干,把酒杯往桌上一蹾,漲紅了臉:“你這么看我我便不愛聽!我怎的膽小了?我怎的像女人了?我要是膽小,能長年累月在海上駕船勇闖大風大浪?我還未曾對你講呢,我憑著自身膽量,曾經救過一個被皇親國戚追殺的英雄遺孤!”
秦瞎子眉峰一抖:“哦?你再講一講,你救過什么人?”
杜朗道:“我救過一個被皇親國戚追殺的英雄遺孤!”
秦瞎子問:“確有此事?”
杜朗的口氣斬釘截鐵:“千真萬確!”
秦瞎子道:“你講一講,是怎么回事?”
杜朗道:“當年的懷化將軍曹仁鴻,賢弟可曾有過耳聞?”
秦瞎子道:“當然有耳聞,那曹仁鴻乃秦王麾下一員驍將,當年跟隨秦王南征北戰,屢立戰功,后來便當上了大唐國的鄧州刺史。四年之前其子失手打死了尹國丈之子、薊州司馬尹四,為此曹仁鴻父子被朝廷雙雙判了斬決之罪,此案當時朝野上下轟動一時,愚弟我雖孤陋寡聞,卻也是江湖中人,對此當然不會不知。”
“可后面的事你就不得而知了。”杜朗有意賣個關子。
“嗯?你講!”秦瞎子似乎從中聞到了某種味道。
“尹國丈聞得曹將軍有孕在身的兒媳落腳于平州沿海下莊鎮,便遣國丈府人馬趕往該地追殺。有人將曹將軍兒媳救到愚兄我做著船老大的泰平號商船上。當時啊,我駕著泰平號行駛在前,尹府人馬乘坐的快船追擊在后,那快船很快追上了我們的泰平號,雙方便交起手來。尹府人馬人多勢眾,眼看我們這邊招架不住了,就連剛生在船上的嬰孩也險些被搶了去,此時卻不知從何處闖來一群漢子,把尹府人馬打了個人仰馬翻。那個情勢啊,兇險非常,可愚兄我并無半點懼色,只管于海上風浪中穩穩地掌舵前行。你看,愚兄我膽量如何?”這一回輪到杜朗自豪了。
“嗯,確是有些膽量,那后來呢?”秦瞎子神情愈發專注起來。
杜朗把漁夫騙過尹府人馬,將曹氏孤兒攜到平州沿海雙龍河岸邊家中藏匿經過述說一遍。說到最后,杜朗醉得說話時舌頭已有些短了:“就……就是嗯……這樣。”
秦瞎子雖然也喝得有些高了,但頭腦還是清醒的,聽了對方一番述說,慣于撈取不義之財的他馬上從中嗅出了另一種味道,心想,我秦某若能將那女童賺取到手,再將其獻于尹府,尹府焉有不重賞我秦某之理,保不準還會賞我個官做呢。于是緊緊追問:“那漁夫姓甚名誰,家住哪里?”
“嗯?你……你問這個……這個做甚?”杜朗雖然已經喝高了,但聽對方一再往下追問,于醉意朦朧中還是發覺對方有些不對勁。
秦瞎子趕忙遮掩:“不,不做甚,愚弟我只是隨意問問,隨意問問。”
“唔,這個……這個么,愚兄我倒……倒不記得了。”
“你再想想,再想想。”
“不……不記得了,不……記得……”杜朗說到這里,身子朝后一仰就鼾聲大作了。
秦瞎子雖然沒問出村名,但他心想附近沿海村落十分稀少,與那女嬰同年同姓的女嬰不會太多,單憑那女嬰年已四歲,姓曹這兩點,要尋到此女并非萬難之事。于是決計不再去跟船押鏢,就留住此地尋訪該女。
次日一早,杜朗還在呼呼睡著,秦瞎子就起來來到鎮子北側的臥佛寺內,在正殿佛祖神像前的香爐里點燃三炷香,接著在跪墊上跪下,開始祈禱起來。
只聽他低聲念叨:“大慈大悲功德無量的佛祖啊,我秦某給您上香磕頭了。承蒙佛祖恩澤于我秦某,方能使那船老大杜某酒后吐真言,讓我秦某從其口中得知皇親國戚尹老國丈正在尋訪捉拿仇家曹仁鴻父子遺孤,且得知那曹姓女童就隱匿在這附近沿海一帶。求佛祖保佑秦某能盡快尋訪到那女童,秦某在這里給您磕頭了。”說罷連磕三個響頭,這才起身向殿外走去。
此時,一身尼姑裝束的姜月華從殿角走出,望著秦瞎子的背影皺緊了雙眉。
秦瞎子剛走出山門,忽聽側旁有人招呼他,他扭頭一看,見是杜朗來到了他跟前。
杜朗道:“賢弟,我正在到處尋你呢,原來你在這里。請你趕緊與我去碼頭上上船,若再拖延,漁港潮水一退,船便不能出海了。”
秦瞎子道:“我正要對仁兄講呢,十分抱歉,愚弟我在這鎮子上有事一時走不開,就不去你們的船上了。”
杜朗一愣:“你與我家船東事先約定的,做我們貨船的鏢師押運貨物去那滄州地界,為何突然變卦不去了?你我滯留于此,只因昨日海上突起特大風浪,貨船只得駛入龍河口漁港暫避一時,你我方來這鎮子上借宿,為何在此只住了一夜便突然有事了?有何要緊事,能告知愚兄一二么?”
秦瞎子支支吾吾:“這個……這個……甚是抱歉,這純屬秦某一己之私,不便告人。”
杜朗忽然悟到什么:“莫不是……哎呀,昨晚我與你一起喝酒喝多了,不知酒后我都講了些什么?”
秦瞎子道:“你沒講什么,沒講什么。”
杜朗道:“我若是講了什么,那皆為醉話,萬萬不可當真的。”
秦瞎子連連搖頭:“你當真未曾講什么,我當真什么都未曾聽見。”
杜朗道:“你中途突然變卦毀約,不再做我們商船的鏢師了,理當去面告我家船東,怎能只與我這個掌舵的船老大講呢?你該當知道,我并非船東,是做不了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