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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繆盈是什么時候開始注意到寧鳴的呢?

本科前兩年,她對寧鳴毫無印象,直到大三,他以一種大義凜然、慷慨作死的姿態,摔進清華登山隊。每一次,繆盈從訓練館巖壁頂部俯瞰著寧鳴墜下時,歧視感就油然而生:這貨頭懸梁錐刺股、寒窗苦讀十二年考進清華的終極意義——難道是為了找摔?

什么時候有了不同?就在她和他嚴絲合縫合體懸吊在冰縫里時,急速降溫、神志模糊的寧鳴突然說了句之前沒有一絲鋪墊、之后也沒有任何后續的話——

“就算為你死了,也是最好的歸宿。”

他一定不知道自己說了什么,但繆盈聽得清清楚楚。剩下等待救援的時間里,她抱著除了書澈外第二個和自己如此之近的男孩,在記憶里搜尋有關他的一切,豁然開朗,明白了寧鳴的一切,皆因她而起,可他從未對她吐露過一個字。

之后遭遇世貿天階跨年夜的“無名氏表白”,各種花式求愛,繆盈見得太多,從不為所動,何況,表白者還是個不肯亮名的貨。但這次與眾不同,因為視頻最后的文字暴露了“作案兇手”,那句“即便不能和你在一起,愛你,也是最美的事情;就算為你而死,也是最好的歸宿。”讓繆盈鎖定了:“他”——就是寧鳴!他不知道自己已經暴露,因為,只有繆盈聽他說過這句話,連他自己都沒有印象。

隨后不久,寧鳴來到音樂教室,似乎為她專程而來。在書澈出人意料地回國,突然出現在那里前,繆盈已經明白無誤,預感到寧鳴即將要出口的話,也清清楚楚地看到寧鳴看見書澈后,眼里瞬間熄滅的光亮。

然后,就沒有然后了。

繆盈和寧鳴,回到各自軌道上,還原為兩條不相交的平行線。因為繆盈也是一條看得見來路、看得見去向的河流,她的人生注定流向書澈,沒有任何分岔,畢業典禮后,她將漂洋過海前往美國,與他會合。

本以為就這樣不言一句、不語一字地結束了。但今天,寧鳴再一次向全世界亮明他的愛,又再一次在旋渦中心置身事外,以轟動而緘默的方式對繆盈說:再見,我的愛!

繆盈穿過眾人、投向寧鳴的眼神,望了很久,都得不到哪怕只是一瞥的對視;那個又傻、又逗、又牛的寧鳴,那個除了在神志不清狀態下露過一句、此外四年鐵嘴鋼牙的寧鳴,始終不抬頭看她。她知道他永遠也不會告訴她那個人是他。

這一天,就這樣結束了。

大學,就這樣畢業了。

他們,就這樣分別了。

寧鳴對繆盈刻骨銘心的暗戀,止于唇齒,掩于歲月。

大學畢業是狼奔豕突的,狼奔豕突滾出宿舍,狼奔豕突四處覓房,狼奔豕突被HR挑揀,狼奔豕突被攆到社會的門口。在一片狼藉、人去屋空的男生宿舍里,寧鳴正打包自己的行李,然后,最后一個離開。他感覺門外來了一個人,挺身回眸望去,繆盈站在宿舍門口。

在畢業典禮的正式告別后,這是一場意料之外的見面,兩人一時都不知從何說起。

“嘿。”

“嘿。”

繆盈走進寧鳴宿舍:“都走了?”

“都走了,我是最后一個,一會兒也走。”

“你去哪兒?”

“蹭住在一個哥們兒那兒幾天,一直在找房子,適合我的房子不好找。”

“你工作落實了嗎?”

“也在找。”

寧鳴無一確定的處境,讓繆盈的關切無處落腳。

寧鳴把話題從自己轉移到她身上:“你什么時候走?去美國?”

“8月6日,中午12:20起飛,國航CA985。”繆盈不明白自己為什么要把飛往美國的日期、時間、航班號說得這么清楚。

寧鳴知道這真是他和她的最后一面了:“真好!你盼了四年的這一天終于來了,牛逼閃閃的斯坦福,還有牛逼閃閃的他。”

繆盈又把話題移回到寧鳴身上:“你未來有什么規劃?”

“我?沒有規劃,等著被規劃,一眼可見當碼農,一眼可見的平凡,不是誰都像你那樣生而不凡。”

一條清楚可見的鴻溝,橫亙在兩人之間,他們對此都無可奈何。

繆盈只能由衷祝愿:“我相信你會很好!”

寧鳴的祝愿更加真切:“你一定更好!”

他伸出手,想最后握一下她的手,她卻一步跨近,到他面前,張開雙臂抱住他,須臾,迅速松開,向門外后退:“我走了。”走到門口,又停下腳步,似乎想起什么,“差點忘了為什么要來找你,你有沒有在音樂教室撿到過我的陶笛?”這是繆盈為自己主動來找寧鳴尋找的一個理由。

“沒有。”寧鳴撒了謊,因為他自私地想留住一件銘記她的信物。

“還有,一直想問你一個問題:四年,你就沒遇到過一個讓你喜歡的女孩子?”

寧鳴心里回答:遇到了,又怎樣?兩條平行線能相交嗎?

他的答案是:不能。

她的答案也是:不能。

寧鳴望著繆盈,說了一句她一輩子也忘不了的話:“如果不能讓你喜歡的女孩子幸福,你的愛就沒有意義。”

所以,就這樣吧。

“那就這樣,再見。”繆盈轉身離去,走出了寧鳴的世界。

繆盈抽走了世界的全部色彩,再也沒有為之亢奮的光亮和為之迷醉的斑斕,寧鳴墜落在自己的凡塵,每天,每時,每刻,行走于凡世的角落,履行著凡人的歷程。他并不灰敗頹廢,也不寂寥潦倒,因為他并不為自己的出身和家庭自卑,只是有一種面對現實的理性。現在,他服從理性,流向他該去的生活。

四處面試求職、輾轉奔波于互聯網公司和人才招聘會之際,“2013年8月6日12:20”,這個時間每每讓寧鳴心跳加速、靈魂出竅,他不知道它為什么像烙鐵一樣烙在了記憶里,也不知道自己要拿這個被鐫刻過的時間節點怎么辦。

2013年8月6日10:30,寧鳴坐在招聘公司的面試現場,等待招聘主管翻閱完他的個人簡歷,眼睛不時瞟上墻上的掛鐘。就在招聘主管抬頭張嘴問他:“你對薪金待遇有什么希望和要求?”顯示面試進入實質階段時,寧鳴突然站起,沖出面試場,沖出電梯間,沖出寫字樓,沖出CBD的鋼筋混凝土森林,在機場快軌即將關閉車門的一瞬間,沖進車廂。

奔跑吧青年,這也許是生命里的最后一次撒歡!

寧鳴在首都機場T3航站樓“北京—舊金山,CA985”的國航值機柜臺前,把九曲十八彎的旅客長龍的每一張面孔過了幾遍,沒有找到繆盈。最后一絲機會都不給予——這是上天對他的終極安排,寧鳴決定放棄。

轉身掉頭離開的瞬間,他和身后一個低著頭、正從雙肩包里往外掏護照和紙質機票的女孩猛烈相撞,對方“哎呀”一聲慘叫。猝不及防,被撞得踉蹌后退、仰面朝天躺倒在地的,反而是寧鳴。被他撞到的女孩好好站著,手里的雙肩包傾倒在地,包里東西散落一地,她身后不遠停著一輛行李車,上面疊放著兩只超大個兒的行李箱,行李箱之上,還摞著一個裝被褥的透明手拎袋。

她叫蕭清,這個夏天也剛從北大法學院本科畢業,拿到了斯坦福法學院JD AD,即將踏上繆盈同一班飛機,飛往舊金山,開始一只留學狗的生涯。如果沒有寧鳴這一撞,蕭清和繆盈、和書澈,或許永遠都是各不相交的平行線,但是這一撞,把她的未來、她的人生、她的辛酸苦辣和悲歡離合,永遠地,和他(她)們撞在了一起!

蕭清見寧鳴躺在地上起不來,走過去拉他起來:“是你肇事,還這么不禁撞?”

寧鳴趕緊道歉:“對不起,你沒事兒吧?”

“你有事兒嗎?”

“沒事兒。”寧鳴幫蕭清撿拾散落一地的物品,“對不起,我剛才急著找人,沒往身后看。”

“我也沒看路,不算你全責。”

寧鳴撿起護照和機票,正要把它們交還蕭清,卻一眼瞥見機票上的航班號:“CA985!你去舊金山?”

“你也坐這班?也去留學?”

“不是我,是我要找的那個人她去美國留學,和你坐同一架航班。”

“哦,那你是來送行?找著人沒有?”

“沒有,可能已經進安檢了。”

蕭清把護照、機票揣進隨身衣兜,背上雙肩包:“走了,拜拜。”

寧鳴望著她推動那輛龐然大物的行李車往前走去,突然心生一念,在身后呼喚她:“哎——你能幫我帶句話嗎?”

蕭清止步回頭:“啊?我又不認識你要找的人,怎么帶話啊?”

“你上飛機,就找一個叫繆盈的女孩兒,她和你我一樣年齡。”

“一架飛機兩三百號人,你讓我怎么找?難不成滿飛機嚷嚷‘誰是繆盈’?”

“要不這樣,我把她手機號給你。”

“那你為什么不自己打給她?”蕭清看看表,“離起飛時間還早呢,她手機肯定還沒關。”

“我……”

蕭清察言觀色,冰雪聰明的她瞬間洞悉了寧鳴的支支吾吾里面藏著一場欲語還休的愛情:“你來送行,可惜造化弄人,與她失之交臂,但你都不肯打個電話給她……你到底想不想讓人家知道你來過?”

寧鳴無言以對,被蕭清一語說穿——他一路狂奔趕到機場又不知道來干什么,想見繆盈卻不知道見了還能說什么、能做什么——的糾結心情。

“就這樣悄無聲息走了吧你又不甘心,心里還是有話想對她說,卻百轉千回說不出口,然后撞到我,就想借別人的嘴曲折婉轉地表達出來,是這個心理軌跡吧?”見寧鳴臉上一個大寫的“服”字,蕭清揚揚自得,“你有沒有一種被X光穿透的感覺?行!我鐵肩擔道義,這忙我幫了,要給她帶什么話?你說!”

面對如此善解人意和古道熱腸的受托人,委托人反倒卡殼了:“你告訴她……”

沒等寧鳴張嘴,蕭清一掌封堵住他的嘴:“如果非常肉麻,還是請你寫下來!你好意思說,我還不好意思聽呢。”

這一堵,徹底冷卻了寧鳴的熱血:“算了,我什么話都不帶了。”

“啊?!又不帶了?你要連句話都不說,她可不知道你來過,然后就像什么也沒有發生過,最后連你僅有的一點存在感也煙消云散,一切歸于塵埃。”

寧鳴臉上浮現出自嘲的訕笑:“我……本來就歸于塵埃。”

刀已拔出鞘,求助人卻要閃退?蕭清伸出的援手縮不回,做著最后的努力:“要不這樣,你告訴我你叫什么名字,我也有辦法把你的心情傳送給她。”

“我叫什么……不重要,來沒來過……也不重要。”

寧鳴這般自我放逐、自我消亡,讓蕭清徹底沒詞兒也沒轍了。

“不麻煩你了,謝謝你有閑心聽我說……你明白我心里想什么……你這人挺好的……我特別……反正你懂我的意思,是吧?一路平安!”語無倫次的寧鳴像逃兵一樣,從蕭清面前落荒而逃。

“什么鬼?!”舉著無處安放的熱情之手,目送寧鳴遠去的背影,蕭清重新推動行李車,繼續踏上她的留學之旅。

蕭清已經站在值機柜臺前一米線后,馬上就輪到她辦理了,依然不見父母的身影,她神情焦急頻頻回首,終于在上一位旅客離開柜臺、女值機員招手示意她上前時,看到何晏和蕭云一路小跑奔向這里。

何晏、蕭云穿過旅客長龍,頻頻致歉,擠到柜臺前和女兒會師。蕭云手撫胸口,平息一路趕來的氣喘吁吁:“謝天謝地,總算讓我們趕上了!”何晏抱怨一句:“你媽這一路催得我呀,只恨開的不是直升機。”不抱怨還好,一句話引起蕭云的清算:“就知道雙規別人,不知道今天你也是被雙規的嗎?規定時間,規定地點!飛機可不等你理完萬機才走。”何晏語帶歉意對女兒說:“好在終于趕到了。”

“你們不來送行也沒關系,爸,我知道你今天的行動重要。”

“再重要我也必須來!送你出國念書的意義,對我比對你更重大,從小到大,我缺席了你太多太多重要時刻。”

父親正要彎腰把女兒龐大的行李箱提上傳送帶,被蕭清一把按住:“爸,從現在起,我一切自理。”何晏含笑退后,敬請女兒自理。最大尺寸容量的托運箱像小山一樣,堵塞住了行李傳送帶入口,蕭清兩條纖細的胳膊合握住箱子把手,一聲“走你”,行李箱被搬上傳送帶。

蕭云譴責丈夫:“她不讓你幫,你還真不幫啊?那你來干嗎?咱還能幫她拎幾回行李?”

蕭清抬手制止母親,再次雙臂合力、力拔山兮:“走你!”另一只箱子也被搬上傳送帶。

值機員瞄了一眼兩個雙胞胎行李箱,不茍言笑做出判決:“超標了。”

蕭清胸有成竹地解釋:“不能夠!美加航線允許每位乘客托運兩件行李,每件行李三邊之和不超過158厘米,這兩個箱子都是標準規格,不信您量。”

“規格沒超,重量超了。”

“每件托運行李規定允許的最大重量是23公斤,對吧?”

值機員一指行李箱重量顯示:“規定吃得很透嘛,來看看,你這倆箱子一個24.7,一個24.9。”

蕭清笑容可掬:“兩三公斤少量超重,都在彈性許可范圍之內。”

值機員沖她翻了個白眼:“連彈性都研究過了?彈不彈你說了算?”

蕭清報以嬉皮笑臉:“當然是您說了算。”

值機員當即黑臉:“必須我說了算!開箱!一個減重1.7,一個減重1.9。”

蕭清瞬間露出法學生據理力爭的口才底蘊:“我遵守規定,以科研態度來裝這兩個箱子,每件單品都精挑細選,掂了又掂,稱了又稱。我知道您心里一定這么想:‘什么東西在美國買不著?’”

值機員著了蕭清的道兒還渾然不覺:“對,我就是這么想的!兩大箱都非帶不可?那就給超重部分交錢!”

蕭云站在一邊著急,掏錢包上前平息爭端:“清兒,咱交錢,別跟人家抬杠。”被何晏一把拉住:“讓她自理,你就當這是一場庭辯。”蕭云拿這對軸父女一點轍都沒有:“有毛病吧你們爺倆兒?走哪兒都庭辯,不夠給我現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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