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門客,雪姬和媚兒
- 小鐵匠的戰國手札
- 燃水若子
- 4015字
- 2018-05-10 10:57:30
我跟著小廝往前走,又繞過一片庭院后,幾排褐色的木質閣樓出現在我面前,越過那幾排閣樓,我隱約還見到一片綠色的臺榭建筑,這時小廝帶著我走進了那片穿廊,透過一扇扇竹簾,我似乎看到每個房間里都有人正在對弈。
許多棋子與棋盤接觸的聲音清脆地在我耳邊圍繞,我的步子不禁慢了許多。
“姑娘,請走快一些。”那白凈的小廝柔聲催促道,他見我正在看竹簾中的人,于是對我說道,“這些人都是火鴻君的門客,在禮、樂、射、奕、書、數上各有特長的人才都會被火鴻君納入門下,當然,你也是其中一個。”
“我?”我瞪大了雙眼,這才突然感覺裸著的上臂有些寒冷,忙把衣袖放了下來,我的臉這時一定已經被熏得漆黑,因為那小廝時不時地就往我臉上怪異地瞟上幾眼。
“門客?我是火鴻君的門客?”
“是。”小廝鄭重地點頭,“不過火鴻君的門客何止千百,只有再受到重用的才能成為重禮,重禮的上面有名士,名士的上邊還有辨士,當然最受重用的是縱橫家。”
我彎了彎手指,這時我們走到了一片被竹林環繞著的地方,幾十名男子正齊齊地吹著竽,從竽里發出的樂聲纏繞在竹葉的每一處脈絡上。
“從今天開始,我們會負責你每一餐的食物,姑娘盡可以專心為火鴻君鑄劍,雖然鐵匠多為男子,但我會為姑娘另外準備房間,請不必擔心。”
小廝的話我沒有聽進多少,世間竟有這樣能負擔千百人每天的衣食住行之人,實在讓我嘖嘖稱奇,而這座大宅究竟有多大,我已經無法想象了。
遠處傳來陣陣熟悉的打鐵聲,繞過正在畫畫的一群女子,我終于到了一片有許多人正在鑄鐵的地方。
“就是這兒,姑娘可以與其它師傅交流技法,但請切忌為爭功而與他人發生爭執,這種品行的人火鴻君會馬上將你驅逐出去,要知道在這兒,除了食寢,就是早日打出那把劍,這就是你們在這兒的全部理由。”小廝不緊不慢地說罷,把我領進一間小房。
這間房間十分干凈,幾扇竹簾輕輕地垂掛在那兒,屋內床榻,矮桌一應俱全,屋門對過去就能瞧見那些可愛的鐵器,許多光膀大漢正在那里鋼的熱火朝天,要不是手上還有傷,我正想馬上竄下去他們一起鑄劍。
我突然想起了什么,忙問:“那我可以隨時出去嗎?”
小廝慢慢回頭,對我笑笑:“本來是可以的,只是三個月后火鴻君就要與池凌侯交戰,未免有人將鐵劍的造法泄露出去,所以這三個月里這兒的人是不可以出去的,但你需要什么材料,只管吩咐便是。”
我木然地點頭,這時那小廝已經離開了,我走出房門來到那片空地上,看著那兒陌生的工匠,他們多是中年男子,臉已經被火熏得有些黑紅,每個人都神情專注地看著手下的物體,我能了解他們的熱忱,雖然里邊有些人只是為了火鴻君的賞賜。
突然我在其中看到了一張似乎有些面熟的臉,那人拖著一把雪白的胡須,顏面卻顯得年輕許多,他猛地往下一砸鐵,跟著上唇一翻,胡子便跟著飄揚了起來。
我想起來了,這是金陵最好的鐵匠——李谷子,陳叔曾經讓我去他那買過一把鑿子作為參考,現在陳叔陳嫂他們怎么樣了呢,火鴻君應該不會現在就記掛著他們的性命,還有那個虛無得就像現在天空中的浮云般的丈夫,歐陽簽,為何想到這個名字,腦中浮現出的就是歐陽謙那個微微側臉,用他的桃花眼看著我,嘴角帶一絲壞笑地上揚著的樣子?他究竟是不是我要尋找的人,我現在卻無力再去探究。
我走回屋子,躺在榻上,塌面很干凈,還散發著青草的香味,我閉上眼,讓四肢垂在床上。我還能見到歐陽謙嗎,到時候要上哪去找他呢?還有晴奴,還有火鴻君寒冷的眼眸,這些東西全都交錯在我的腦中,不一會兒就被睡意全部壓了過去。
在之后的十多天中,我一直都過著非常規律的生活,每天大部分的時間都與打鐵的工匠們呆在一起,我本想與李谷子多說上幾句話,可他似乎一直習慣了獨來獨往,也不樂于將自己的經驗告訴大家,所以我也就和幾個跟我爹一樣的大肚子男人說過幾句,對于我是女子,他們似乎絲毫也不介意,是的,火鴻君規定交劍的日子越來越緊,但這兒的人想了許多辦法也沒能打出滿意的劍,誰也沒有閑情來關心我,這兒的鐵匠許多家里貧苦,若是被逐出火鴻君的府上,他們安適的生活,還有每月都會發給他們的錢幣與糧食,一旦這些富足的來源斷掉,他們就真不知該何去何從。
我們這些最低等的門客在平常是見不到火鴻君的,只有那些被承認了的名士才會被邀請到火鴻君的書房中與他談論政事,一展身手,據說李谷子曾經被邀請過,但卻很快被趕了出來,誰也不知道發生了怎么,李谷子始終都像個悶葫蘆般呆在那兒,對誰也不說,他與火鴻君談論過什么也成了一個謎。
門客們是在一間很大的房子里一起吃食的,按照專長的不同,大家會席地坐在矮桌旁,于是就可以見到這樣的場景,在東邊的那幾桌正嬉笑著談論字體的陰陽乾坤之道,西邊猛地傳來幾個大老粗吆喝著自己怎樣能百步穿楊,一些眉目清秀的女子與男子一桌討論丹青,背后有幾個老者信手拿出隨身的樂器彈奏上幾曲,好不熱鬧。
不過最沉悶的永遠都是我們這一桌的鐵匠,大家年齡差距本就十分大,身上也總是充滿火的焦臭味,里邊還混雜著十幾個男人肚皮上的油脂夾雜著汗水散發出的味道,足以讓我們周圍的那些門客避得遠遠的,可沒人會奚落我們,因為火鴻君需要那把劍的事世人皆知,我們自然受到小廝們的禮遇,也越是這樣,我的同伴們就越害怕。
我挨坐在李谷子的旁邊,看到他捧起湯,慢慢地喝著,旁邊有一沿湯水順著他的胡子慢慢地爬了下來,幾乎要落在他的衣服上了,他卻渾然不知。
看來這也是留胡子的壞處,我伸手到他胡子下邊,一滴在他胡子上游行了遍的湯水正好滴到我的手上。
“你干什么。”李谷子的聲音有些蒼老,警惕地看著我。
“湯……”我的手還是接在他胡子下方,小聲道。
對面的鐵匠正悶頭大吃,誰也沒看到我們的矮桌下發生了什么,李谷子放下碗,小心地把他的寶貝胡子抖了抖,又看了我一眼。
我這才發現他真的是個老者了,雖然皮膚還算有些光澤,但眼角已經爬上了皺紋,嘴角有點耷拉著,即使他再古怪,我心中不由起了一絲同情。
他別過臉,不理睬我,似乎什么事都沒有發生過一般。
突然門外起了一陣喧鬧聲,又遠及近,我似乎聽到了四只蹄子奔跑的聲音。
“哦,小姐,不可以這樣進去。”一個女侍驚慌失措的聲音響起。
我猛地覺得這個情景似乎在哪兒見到過。
“媚兒,不要跑呀!”一聲銀鈴般的聲音響起。
周圍的人也開始騷動起來,我一抬頭,就見到了那頭我在赤云關買回來的那頭驢子。
驢子還是原先的模樣,不過毛發比之前光亮了不少,它撒著歡從屋外沖了進來,昂起脖子“昂昂”地叫了幾聲。
突然它的大鼻孔猛地抽搐了幾下,接著就把腦袋偏到我這邊,它定了一下,突然朝我奔了過來,驢臉上滿是歡樂,我想它是認出我來了。
我狼狽地被驢子拱倒在地,它的大腦袋一個勁地往我懷里鉆,我好不容易探出頭,才看到那個追了進來的小姐。
果然還是那個女孩,我壓根忘了原來她與火鴻君共坐一輛馬車的情景,雖然她氣喘吁吁地站在那,云鬢又是一副亂七八糟的樣子,但臉龐依舊嬌美,想必是火鴻君非常寵愛的女人。
“媚兒,不要跑了,快些過來。”那女孩朝我走來,對著懷中的那頭驢子喚道,我有些納悶,這頭驢子這么看也與“媚兒”這個名字不搭邊。
突然,她烏黑的眸子就捉到了我,瞬間在她臉上綻開了一絲美麗的笑容。
“是你呀,你怎么也在這兒呢,怪不得媚兒今天不聽話。”她說道,拍拍驢子的脖子,將它摟在懷中。
我推了驢子一把,它又看了我一眼,終于搖著頂端有一小撮黑毛的尾巴回到了女子身邊。
“小姐,小姐。”女侍進了門,這時屋子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我們身上。
那女孩朝我眨眨大眼睛,帶著她的驢子又一次揚長而去,于是這下,所有人都莫名地看著我。
“你和雪姬小姐認識?”對面一個年長的鐵匠問我。
我搖頭,這是我第一次聽到她的名字,于是我對他說,我只是在來金陵的路上把這頭驢子賣給了這個女孩。
那鐵匠哦了一聲,似乎對這個無趣的回答感到十分掃興。
“她是誰?”我問。
對面的鐵匠夾了一口菜,鼓著腮幫對我說:“是火鴻君的姐姐。”
“姐姐?!”我目瞪口呆,驚詫極了,“她看上去……”
那鐵匠有些無奈地搖搖頭,有些渾濁的雙眼看著我:“雖然她不過比火鴻君大一歲,可她原本不該是這樣的哩,全金陵的人都知道,三年前,雪姬小姐可是名滿金陵的大美人啊,多少公子為一堵她的芳容而拜倒在火鴻君的門下,她不但美艷無比,精通六藝,更是溫柔嫻淑,世間難求啊。”
我看著那些詞順溜地從鐵匠的口中說出來,覺得有些不搭調。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咧了下嘴:“這,全金陵的人都是這么說的,我不過是重復了一遍而已。”
“那她現在怎么……”我問。
鐵匠嘆了口氣,眼中滿是遺憾:“這話說來就長遠了,有一天齊國的池凌侯來楚,拜會了火鴻君的府邸,雪姬就對池凌侯一見傾心,當時齊楚正商量連橫秦國的事,火鴻君也十分樂意促成這樁美事,也沒想到,在大家都認為這對天作之合的戀人能結為連理時,池凌侯卻拋下雪姬小姐離開了,回齊后不久就宣布與雪姬小姐的婚事就此作罷,可憐的雪姬小姐受了那么大的打擊,從此后就變得瘋瘋癲癲的,火鴻君找了許多名醫幫她瞧過,但都沒有一點辦法,聽說現在她的思想就跟個五歲的女孩差不多,真是可憐。”
我仔細聽著,怎么也沒想到那個女孩身上曾經發生過這樣的事,我不禁想到了火鴻君永遠冷峻的眼神,突然覺得那個男人與我之前認為的大相徑庭。
“所以火鴻君才需要這把寶劍,不僅僅是為了楚國,也為了他這個可憐的姐姐,想要親手殺死池凌侯。”那鐵匠感慨道,“可惜我沒用,到現在還沒有造出這樣一把劍來。”
他這么一說,原本有些活躍的長桌上頓時又陷入一片死寂,我看到李谷子的白胡子一動一動,頻率卻顯得慢了許多。
吃完飯后大家還是回到原先的場地,照樣打了半天的鐵,每個人的臉如往常般通紅,但符合火鴻君要求的鐵器還是沒能打造出來。
我把被子鋪好,正想躺下,月光透過我床前的門卻映出了一道人的影子。
接著我聽到了那個人輕叩推門上木塊的聲音。
“誰。”我問。
門外發出了一聲低低的聲音,其中夾雜著一絲沙啞。
我把門推開,發現李谷子正站在門外,他消瘦的臉頰因為背光更是顯示不出一絲光亮,花白的頭發看上去也十分可怕。
我看到他干燥的嘴唇慢慢張了張,接著說出了這樣一句話。
“我能打出火鴻君要的劍,但需要你的幫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