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笑得十分慈祥的婦人同她溫言細語,一遍又一遍的說,她叫蘇茹,是她的祖母。她那素未謀面的娘,喚作葉如,當年與家人決裂嫁給她爹爹……
她畏縮著往后退,不敢向前。蘇茹便笑:“思皖害羞了么,快到祖母這里來。祖母給你擦擦身上的雪。”
小姑娘發現,這個好看的婦人,眼圈紅了。她當即緊張起來,沉默了許久,小小的身子在寒風中瑟瑟發抖。
半晌,略帶沙啞的童音輕輕響起。
她深深的埋著頭,“我……我太臟,怕污了您的衣服。”
那個說是她祖母的那個人,泣不成聲。
那是她十歲時的冬,卻迎來了百花齊放的盛景。蘇茹的放聲大哭,是她為數不多的珍藏記憶。
她會拿一輩子記住,那份來自寒冷深冬的,讓人覺得虛幻的關心。
小姑娘不喜歡看別人哭。
她擔憂地看著面前的蘇茹,掙扎了許久,才怯怯地邁開了小步子,軟軟的問:“您為什么哭呀?”
她的臉還紅著,泛著烏青色,聲音也還是那么的嘶啞,那么的難聽。那一雙睜著的大眼,充滿了惶恐與不安。
她活得,多么的不堪與卑微。就連親祖母在眼前,也覺得這是個荒唐。
她早已把自己定在了一個十字架上,她覺得自己理應是不受旁人喜歡的,哪怕她不解,為什么別人不喜歡她。
蘇茹瞧著瞧著,拼了命的想收回眼淚,卻不知為何哽咽著,只能撫著葉思皖冰涼的面頰,重復著念叨著“孩子”。
這是與她血脈相通的孩子,這是她的親孫女。
然而卻在她綾羅華裳穿戴在身之時,這孩子卻懵懂地躲藏在無人的角落,喃喃說著“好冷”;在她西域瓜果嫌棄丟扔之時,這孩子也許正在旁人不要的垃圾里,為一點蚊蟲環繞的搜飯傻傻開心。
她同女兒置氣,卻將親孫女推入了萬劫不復之地。
早知如此,還不如擱淺面子……
早知如此,早知如此……
蘇茹渾渾噩噩,淚水模糊了眼前人的面龐。恍恍惚惚,似乎與記憶中那幼小的女兒重疊……
豈能不哀!
蘇茹不發一言,緊緊擁著懷中的小姑娘。就像是把最熾熱的溫度,傳遞給了冰川。
無用之功。
當時的葉思皖還太小。
她只覺得,莫名其妙。
……
這世上永遠不變的,只是不遂人意。正如蘇茹十年前與葉如斷絕了母女關系,彼此的冷面相對,造成了如今的痛苦;也正如十年后,葉匪的不理解,造成了那痛的延續。
她同葉匪請求讓葉思皖認祖歸宗,葉匪卻擰緊了眉,絕不同意。他這人一向強硬,不肯妥協,蘇茹也無可奈何。
最后她嘆息:“那就一起吃個飯吧,這飯本該十年前就吃了的。”
她說著,又紅了眼。那副固執的模樣讓他皺緊了眉,不耐而應。
他著實不想看見那跟自己女兒一樣執拗的面容,當年葉如與他的爭執,如今已成了一個解不開的心結。
因為,他的女兒……已經死了。而造成這番結果的,就是那本不該出生的,他的,孫女。
……
飯宴。
葉思皖從不知曉,原來飯菜也能做成如此精致的模樣。她有些犯饞,摸著空蕩蕩的肚子,自己已經一天沒吃飯了。
但她不敢妄動。身旁還坐著一個板著臉的人,即使是自己的祖父,她卻未曾從中感受過一絲的溫情。
其實小孩子才是最敏銳的,他們看待一個人的標準,就只有感覺罷了。是善意,亦或者惡意,了然于胸。
也是因此,這場飯宴讓葉思皖留下了,永遠不能忘卻的痛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