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名家講座:書法講座
- 黃源著述 湯序波 陳揚 孟進整理
- 7609字
- 2019-01-04 03:13:23
二、老莊思想對中國書法藝術的影響
老子和莊子的思想,在中國學術上是很重要的一面旗幟。若追溯其起源,也是悠久而古老的。傳說中的什么廣成子、黃帝等的一些活動,已多少帶有后世所傳道家風范,只不過尚未成熟,處于萌芽階段而已。因之民間就流傳著一些樸素的道士活動,這在秦漢之際,就累見于史傳。秦始皇妄想長生,命一些道士向海上求不死之藥,遂有徐福帶著童男童女們遠涉扶桑(今日本)之事,到了漢代才經張道陵系統化,而正式成道教。這是中國本土的宗教,其始祖則是老子,他無意為教主,是后人推崇的。老子姓李名耳,號老聃,著有《道德經》(又名《老子》)五千言。另有一位是莊子,著有《莊子》(又名《南華經》)。莊子和老子的思想比較接近,所以一般通稱老莊,道教的教義,多取老莊,不過老莊思想,不可與道教混為一談,老莊思想是一種哲學思辨,是對宇宙及人生的探求。道教是一種宗教,對宇宙與人生有固定看法,帶有一種先天的迷信色彩,故老莊思想與道教在思想方面有某些相近之處,但從本質上說是不同的,不可混同。我們談老莊思想對書法藝術的影響,是哲學思辨的認識,與道教根本是不相涉的,務請讀者注意。
春秋末期至戰國時代,中國歷史迎來了學術上的黃金時代。當時百家爭鳴,諸子立說,儒、道、墨、法四家最為顯赫,上節已經將儒家思想及其對我國書法之影響,作了個大體說明,它的主旨是經世致用,主張兼濟獨善,社會人際的倫理秩序和大一統概念是其核心。儒家集前王先哲的治國強本之思想,將其系統化,又加以發揮,從哲學的高度加以概括總結,形成了一整套完備的體系,其倫常秩序和社會的道德標準,早已深入人心,成了中國人的根本人生觀,它的天人合一觀與中和氣度之風范,已滲入到各方面,在文藝的審美與品鑒中,發生了深遠的影響。
老子和莊子,本也是想在政治上取得一定的地位,做出一番事業的。“治人事天莫若嗇……重積德,則無不克。無不克,則莫知其極。莫知其極,可以有國”,“治大國,若烹小鮮,以道蒞天下,其鬼不神”,“小國寡民,使有什伯之器而不用,使民重死而不遠徙……甘其食,美其俗,安其居,樂其俗,鄰國相望,雞犬之聲相聞,民至老死不相往來”。可以看出,老子也是想找個地方來實現他的治國理想的,不過他的治國方式是屬于較落后的,尤其是在第六十五章中竟然直說他欲用的是愚民做法,這實在是不高明的。老子的思想因為不以人情社會事務為對象,而是深入事物以求得其本質,“知其雄,守其雌,為天下溪;知其白,守其辱,為天下谷”,“人皆取先,己獨取后,曰受天下之垢”,“人皆取實,己獨取虛”。老子極重“虛”與“無”,他認為只要人人都懂得“虛”與“無”,對于個人則超脫而無所牽累,對于一個團體或一個國家,就會無為而治。總之,老子尚虛尚無,保持精神的超然物外,以不為世俗所累為高尚。
《莊子》中也透露了想治國的抱負,先看一下其《內篇》的目錄,其后四篇是《人間世》《德充符》《大宗師》和《應帝王》,便可看出是要做一番業績的。而在《天下篇》中,又提出了:“……百官以此相齒,以事為常,以衣食為主,以蕃息蓄藏為意,老弱孤寡皆有以養。……天下大亂,賢圣不明……寡能備于天地之美,稱神明之容,是故內圣外王之道,暗而不明!”他是很想達到“內圣外王”的理想,可未能辦到。在《秋水篇》中還有則小故事,說惠施做了梁相,莊子去會他,惠施怕莊子奪他的相位,于是在國中大搜了三天,不見蹤影,最后莊子去找惠子,說:“你碰上了一只死耗子,自己偷著吃,也就夠了,還想顯示一下能耐?算了吧!”這則笑話,雖是諷刺惠施,但也可看出莊子還是想出來當官的。春秋末期至戰國許多有才能之士,都想一顯身手是實事。其中孔子是最典型的了,他游說過七十多位君主,但都不合那時爭強主霸之君的胃口。當時最走運的,要算法家,還有那些游說之輩的縱橫家,如蘇秦、張儀等,倒十分吃香,到處受歡迎,他們都是改革派,有變法圖強之思想,不過下場都不妙。
老子據說后來騎青牛出函谷關,逍遙去了,留下有《道德經》五千言,在思想界產生了巨大的影響;莊子也是同他的弟子論道而終,遺有《莊子》對思想界的影響,不下于《道德經》。所以后世的道教奉老子為道教之祖,莊子也是重要人物。
世界上有些事也怪,蘇秦、張儀之流,當戰國中葉,到處游說,凡到之國,君主親迎,前呼后擁,十分了得,以至腰懸六顆黃金相印(蘇秦),以合縱與連橫玩列國之君于掌股之間,可謂極矣!然而旋踵間,便煙消云散了。為秦國立下兼并之基礎的商鞅,被五馬分尸,后世甚至少有知其名字者。反之,此前被冷落的孔子和老子,過后不久,大家都敬重他們,其學說澤被萬世,孔子成了萬世師表,而老子則成了道教之始祖。
孔子和老子是同時人,都生于春秋時代(公元前550年左右),老子的年齡稍長于孔子,做過周柱下史,掌管國家典籍,孔子曾向他請教過一些禮數方面的問題。他的哲學觀,自然也是從古先哲及《易》《書》等經典得到啟發的,他在《道德經》中關于“道”這一概念,似乎是他提出來的,不過他是掌管國家圖書的人員,當時藏在書庫的經籍,他應該看過。《易經》算是古老的經典之一,據說伏羲畫了卦,直到商代也只有卦而無辭。商紂把周文王囚禁于羑里,文王乃發憤研究卦象,推演為六十四卦,還寫下了卦辭,周公著為爻辭,其中已有好幾處使用了“道”字,如《坤卦》中就有三次用道字:“初六……馴致其道,至堅冰也;六二象曰:不習無不利,地道光也。上六象曰:戰龍于野,其道窮也……”其他如《否卦》、《同人卦》、《離卦》和《節卦》等中,都有“道”字,當然,《易傳》一般認為是孔子所寫。總之,《易經》的形成,絕不可能在短時間由一兩個人所能完成的,所謂“《易》道深,人更三圣,世歷三古”(見《漢書·藝文志》)。我們再看看《詩經》,因為它是民歌和一部分領導階級的歌詞,主要是抒情的,只見幾處有“道”字,大都還是直接指道路,是具體的,而不是抽象的哲學概念。如《秦風·蒹葭》“……溯洄從之,道阻且長”,還有“……溯洄從之,道阻且躋”和“……溯洄從之,道阻且右……”,又如《齊風·南山》“……魯道有蕩,齊子由歸……”,本詩的“道”字還是指道路,可能也含有文姜與其兄有不正當的交往,是一語雙關,還未升到抽象的高度。我們再查一查《尚書》,這是我國歷史記錄最老的一部典籍。古人的說法是“惟殷先人,有典有冊”,夏代未見文字實錄,《尚書·虞夏書》是口傳下來,然后用文錄下的;《商書》有三十多篇,有一些文件,只見書目,未見文辭,大概都佚失了。從有文辭的篇章來看:
《商書·仲虺之誥》:“……欽崇天道,永保天命。”
《商書·湯誥》:“天道福善禍淫,降災于夏,以彰厥罪。”
《商書·太甲下》:“有言逆于汝心,必求諸道;有言遜于汝志,必求諸非道。”
上面都是商代實錄,如“天道”、“吉道”和“非道”等,都是抽象名詞的哲學概念。往后到周代,“道”的出現頻率就越多了。我們可以大致推算一下,西周起于公元前11世紀,商代的存在以500年計,為公元前15世紀,春秋為公元前770年—前476年,可見在老子之前700多年就有“道”的概念了,他既然是掌管國家文書的柱下史,像《書》《詩》《易》等必然是看過,也就接受了“道”這一概念的,可在《老子》第二十五章說:“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獨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為天地母,吾不知其名,字之曰道。強為之名曰大,大曰逝,逝曰遠,遠曰反。故道大,天大,地大,人亦大。域中有四大,而人居其一焉。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好像“道”這一概念,是他給命的名,似乎不太恰當。后世有人也就說:“道”是老子給定的名。現在經過追溯,“道”這一概念在商代就有了的,早于老子700多年。孔子適周,會見了老子,也看到了藏書。周代的文獻中,“道”的使用更多,孔子自然接受了這一概念,所以孔孟之書中“道”的概念用得很多,是自然的。老子將“道”提出來,重新認識一下,進一步說明“道”是獨立的、客觀的、永恒的、先天地存在的精神實體,實際上“道”是宇宙萬物運行的規律或法則而已。他這樣做是有好處的,使后世學者更清楚地認識“道”的性質。但“道”不是他首先提出的,則是應該明確的。
莊子(約前369年—前286年)與孟子(約前372年—前289年)同時代,一生貧困,不以為意,做過漆園小吏,十分推崇老子。故其思想也很相近似,他認為宇宙萬物都是恍惚變化而無形跡,也無常規,生死變化而無底極,他對世事多取旁觀的態度,常以寓言小事來闡明事理。莊子為人極其聰明,從《莊子》中的說理、論事、寓言等都可看出他的胸襟開豁,對宇宙、人生等都看得很透徹,以此和門人相與論道而終。與世俗相處,不拘泥于是非,卻獨自與天地精神往來而不傲于天地萬物。他充實而不止殆,上與造物者同趣,下與忘生死者為友。他探求道的本根,適應于變化而能解脫于事物的束縛。
從上面所介紹,老莊的宇宙觀和人生觀都是比較別致的。他們崇尚虛與無,師法自然,保持精神的超脫與獨立,獨與神明居,上與造物者往來,下與忘生死者為友,外形骸而不累于世,等等。這些就是其要義之所在。故他們的學說問世之后,立即產生了很大的影響,無論是學術、文藝及社會各方面都發生了作用。如屈原約稍后于他們,可是其所著《離騷》等文已深受其影響。這些作品所表現的想象之飄忽、精神之超脫,處處可見。而《遠游》一篇就直接引用了老莊的語句,如:
道可受兮,不可傳;
其小無內兮,其大無垠;
毋滑而魂兮,彼將自然;
壹氣孔神兮,于中夜存;
虛以待之兮,無為之先;
庶類以成兮,此德之門。
其他還可找到一些,當然他那豐富的想象和無所拘束的精神漫游,除受有老、莊的影響而外,還因荊楚文化的重情浪漫思想的影響而有所發揮。當時的繪畫,當然還處于萌芽階段,唯欣賞繪畫藝術的水平,已相當高明。如宋元君召請畫師來作畫,他獨推崇那位解衣盤礴的畫師,其超脫的氣質是真夠當得上畫師的稱號的。
另外,《淮南子》的《道應》與《說山》兩篇以《老子》之論及史實證之。又魄與魂之設問,是效法《莊子》的“寓言”演化而成。可見老莊思想是已廣為普及了。這是在漢武帝尊儒黜百家之前,已是公元前140年的事,西漢已建立近70年了。
秦漢之際,兵革爭戰不息,社會疲乏,人民生活困苦,漢剛得天下,百廢待興,又遭諸呂之亂,弄得國是紛亂。這時文帝卻看清了黃老之學,崇尚清寂無為,最適合于安民助治。漢初的“文景之治”實際上是外儒墨而內黃老的政策,這對漢代早期政治的穩定起了決定性作用。
老莊的那種遺世絕俗的獨立人格理想,我們只要讀一下《逍遙游》和《齊物論》,便可領略到他們的超脫精神了。那種率性、達觀超脫,可謂無與倫比。宇宙間任何事物都有其逍遙自由之樂,都應率性與超越,否則不能達到逍遙自在之境。他以最大的鯤鵬和最小的飛翔于叢草小灌木間的小山雀進行對比,大小之間相差很遠,正如以非洲大象與小螞蟻相比,然而其逍遙自樂是一樣的。對于人世無所謂貧富高下,一樣平等;壽夭通塞,一視同仁;其思想常超乎世俗,大而彌涵六合,小而入于無間,任情遨游,無所阻礙;常人以美為好,是理之當然,可老、莊卻提倡齊萬物,等貴賤,順應自然。“天下皆知美之為美,斯惡已;天下皆知善之為善,斯不善已。”(《老子》第二章)。莊子筆下的理想人物,大都是形體不全的畸殘丑陋之人,這些人雖殘于形而全于神,也就是外形是丑的,可他們的內在靈魂卻是美的。所以老子和莊子都強調人的內在美,而遺忘其外形的美丑。如形若槁木的南郭子綦、刖足而跛的王駘等,其形殘體陋如此,而從之游者卻居然與仲尼(孔子)中分魯;衛人哀駘它奇丑,但衛人不以為其丑而遠之。相反“丈夫與之處者,思而不能去也;婦人見之,請于父母曰‘與人為妻,寧為夫子妾’者數十而未止也”(《莊子·德充符》)。像這一類人物在《莊子》中,多被描繪成理想的完人,因為他所看重的是內在品質,而不在乎形體之修整如何。
老子和莊子都主張取消藝術的存在,當然也就更不去探索有關藝術的理論了。“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聾,五味令人口爽,馳騁畋獵,令人心發狂,難得之貨令人行妨。”(《老子》第十二章)“擢亂六律,鑠絕竽瑟,塞瞽曠之耳,而天下始人含其聰矣;滅文章,散五彩,膠離朱之目,而天下始人含其明矣。”(《莊子·胠篋》)
老莊都是崇尚自然的。好美求善,是人之本性。現在他們卻硬要去樂舞、散文采,使歸于樸,至于由人類因社會活動所立出的一些制度,那更不應該存在了,所以《老子》喊出:“大道廢,有仁義;智慧出,有大偽。”不過這種言論大概都是他們的主觀想法,恐怕是經不起實踐的實證與考驗的。
哲學理想往往與生活實際有很大的距離,這是不足為怪的。而且老莊之持論,往往是善于將兩個極端的東西,化解調和,使歸于一,如有與無,美與丑,虛與實,剛與柔,黑與白等,它們既對立,又統一,變化無窮,玄妙之至。兩相矛盾糅合于一處,在文藝的表現和品鑒是常見的事,如寓剛勁于婀娜,曲中有直體,直中有曲意,方里見圓,古質中透稚拙之美,形短意長及似斷還連,等等,極大地豐富了文藝的內容和表現之意境。“知其雄,守其雌,為天下溪。為天下溪,恒德不離,復歸于嬰兒”(《老子》第二十八章),雄強與雌柔兩者是對立的,但高度調和之后,卻能有嬰兒之態。王弼注曰“不用智而合于自然之智”,這是至高的和諧,呈本初之稚態,是唯大智者方能達此妙境。黑與白是對立的,若二者極度沖融,便歸于無極,我國書法藝術實基于此黑白二色妙用,卻有豐富色彩之感,其中含有東方哲理之奧蘊。
日常生活中,接觸許多具體事物,人們往往能從這些具體的事物觸發而為抽象的概念,并引導出哲理的思辨,古今中外的例子多得很,就不必列舉了。《莊子·養生主》篇中的庖丁解牛就是例子,文中談到庖丁對牛的解剖,真達到了純熟之至,他“以神遇而不以目視,官知止而神欲行”。他在解牛時的一舉一動,都有節奏,“合乎《桑林》之舞,中《經首》之會”,可謂神妙之極了。他19年來所解之牛數千,而刀卻像新磨的一樣鋒利。文惠君看了之后稱贊道:“善哉!吾聞庖丁之言,得養生焉。”庖丁則自我介紹說:“臣之所好者道也,進乎技矣!”主人和庖丁各自都從解牛一事之中,悟出了養生和用物的哲理,技巧的學習,養生規律的認識,都有一個漸積累進的過程,也就有個由量變到質變的分別,庖丁由操刀技巧悟出了“道”,而文惠君對養生規律的認識,得到了哲理的概括。
這一過程,是個思辨的發展過程,對后世文學藝術的創作理論,有極大的借鑒意義,文學藝術的學習創作過程,與之十分近似,開始由不懂到懂,然后逐漸熟練,以至能運用自如,創造自己的作品。在開始時,總是力求新穎,布局極盡工巧,待到達于頂峰時,卻又無意于技巧的追求,乃返歸于無的辯證過程。書畫界常說“書須熟后生,畫須熟外熟”,正反映出生—熟—生,或拙—巧—拙的發展過程,不過開始生或拙與末了的生與拙,有著本質不同,是量的積累而出現的質變飛躍。
從上面扼要清理的老莊思想,看他們的宇宙觀、人生觀以及審美意識等,都是不同于一般,因其尚虛貴無,追求的是精神的自在,外形骸,一生死地超然飄逸等,對后世產生了巨大的影響,前面舉的文帝之重黃老已可見出一斑。
魏晉之際,士大夫階層覺得老莊里面,還有點新鮮感,至于老百姓只知修來世,依然是佞佛拜道,于是出現了“玄學”。就是由何晏、夏侯玄和王弼三位所倡導的“正始之音”。他們從老莊的哲學觀點來探索人生觀和宇宙觀,感到異常地空靈寥廓。這時王弼的《老子道德經注》《周易注》問世了,引起了知識分子(士大夫們和其他學子)的廣泛興趣,一時成風。這位享年僅二十四歲的學子,真是一位稀世奇才,能于當時具有那樣磊落寥廓的胸襟,實在難得。曾經被冷落沉淪近400年的老莊之學,又掀起了高潮,它像一股清冷之風,喚起了人們的第二次醒覺,從西漢以來,一潭死水的、煩瑣的經院式的學習方式下醒覺過來,這中間也就出現了一些名流的反抗言行。
往下就是東晉與五胡十六國,社會風氣有所改變,從玄學轉到清談,兩者的不同是,前者即玄學以老莊為主來探索宇宙本質和人生價值等,而后者即清談,也是以老莊為主導,卻轉向于人的儀表、容姿和情感的真摯等,可概之為唯美主義。總之,要表現那種褒衣博帶、從容不迫的輕緩之風度,要具真摯的情感,說真心話,要達到精神的獨立與超脫,不受塵世之牽累,才是上乘。我們看一下王羲之的《蘭亭序》,其中后半部分全是老莊思想,這不是很清楚的嗎?過去有些人不了解這一點,還引起了爭論,其實明白了這些事實之后,也就可以休矣。
再往后,便是南北朝,清談之風依然盛行,不過,其精神已稍遜于前,有時流于形式。
老莊思想的超脫,盡量避世之言行,像一陣清風吹進了這紛爭擾攘和哀鴻遍野之地,多少給人們以心靈上的一種安寧。在書法藝術上出現了一種寧靜與安詳,行筆表現為從容不迫,在結構上是抒情舒緩與疏密適宜,總體上呈現出晉代所特有的那種“韻致”,人們一般稱之為晉韻,就是在如此的氣氛下陶冶而成的。大家不妨對鐘繇的“五表”(《宣示表》《賀捷表》《薦季直表》《調元表》和《力命表》)仔細玩味一下,然后再參看衛夫人和王羲之各帖,當可了解一個大概。當然也還可以參看其他各帖,如王導、謝安、王珣、王獻之的等,都是值得領略其高致的,至于陸機的《平復帖》、索靖的《月儀帖》和《出師頌》等更是應從其中汲取其精髓。
到了唐代,因為老子姓李,與李世民是本家,適逢他正要利用宗教來安定社會,于是便將道教封為國教,以示尊崇。不過在書法藝術方面,只有張旭深于老莊。因此將那瀟灑不羈,超脫出世的逸想,融入了他那高妙的筆法。在書法上獨辟蹊徑,開狂草一派,令人仰慕不已。后來的懷素及高閑上人,更繼作而張揚之,啟發書法界不小,宋代之“墨戲”實受其影響。
老莊思想在宋代,雖似處于強弩之末,然在文學上對文賦曾有影響,如蘇東坡的《赤壁賦》和歐陽修的《秋聲賦》即是。宋代的詞,也有些體現。至于書法,此時已在和詩、畫、印三者走向合流。又因老莊思想之滲透,便出現了“墨戲”,打破了以往“文以載道”的傳統做法。歐陽修以手指沾墨題其書樓的各匾額,已見端倪。而蘇、黃常以淡墨題款,也是因興會之至。而信筆拈來,根本打破過去那種意在筆先,在下筆之前靜坐默想,以至收視反聽等書前的準備工作等。歐陽修還提倡“得意忘形”的做法等,都是對過去書寫方式的否定。
上述風氣沿襲而下,以至元、明,愈演愈烈,書壇之墨戲乃趨狂怪,殆20世紀后半期,老莊思想退居次要,乃雜之以西方“抽象”與“印象”等說,于是標之以“現代書法”,乃至不可收拾。宋明之狂怪,仍有深厚之藝內功,即基本功和文學底子,都是相當過硬的。而現代書法,則不問基本功與文學根底,一味地自行其是而已。
儒家和老莊思想,不論宇宙觀和人生觀都有所不同,儒家以入世治國為主,以獨善兼濟為旨歸,其實他們也有一些近似的地方:
一是崇尚自然。老莊崇尚自然,儒家同樣是崇尚自然的,它的天人合一觀,已經說明了這個事實,《易經》就是探討天人之際的經典,孔子本人處處都是以自然為法的。
二是超脫。老莊是以超脫不累于世俗為高尚,儒家勤于為民,在精神上也是十分超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