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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姊妹們(1)

這次他毫無希望了:這次已是第三次發(fā)作。夜復(fù)一夜,我經(jīng)過這座房子(時值假期),琢磨亮著的方窗:夜復(fù)一夜,我發(fā)現(xiàn)它那么亮著,燈光微弱而均勻。若是他死了,我想,我會看到昏暗窗簾上的燭影,因為我知道,尸體的頭部一定會放著兩支蠟燭。他常常對我說,“我在這世上活不了多久”,而我覺得這話只不過是隨便說說而已。現(xiàn)在我明白了這話是真的。每天夜里,我仰望那窗戶時,總是輕聲對自己說“癱瘓”一詞。這詞我聽著總覺得奇怪,像是歐幾里得幾何學(xué)里的“磬折形”一詞,又像是《教義問答手冊》里“買賣圣職”一詞。可是現(xiàn)在這詞我聽著卻像是個邪惡的罪人的名字。這使我充滿恐懼,然而又極想接近它,極想看看它致命的作用。

我下樓吃飯時,老柯特正坐在爐邊抽煙。就在我姑媽給我舀麥片粥時,他仿佛接著自己前面的談話似的說道:

“不,我不想說他完全是……但有些奇怪……他是有些不可思議。我來告訴你我的想法……”

他開始抽起煙斗,吐著煙霧,無疑是在心里整理他的想法。令人討厭的老傻瓜!我們剛認(rèn)識他時,他倒是相當(dāng)有趣,常常說到劣質(zhì)酒精和蛇管;可是很快我就討厭他了,討厭他那些沒完沒了的酒廠的故事。

“對這事我有自己的看法,”他說。“我想這是那些……怪病中的一種。……不過,很難說……”

他又開始噴煙吐霧,但并未告訴我們他的看法。我姑父見我瞪著眼,便對我說道:

“喂,你的老朋友終于走了,你聽了一定會悲傷。”

“誰?”我問。

“神父弗林。”

“他死了?”

“柯特先生剛剛才告訴了我們。他正好路過那座房子。”

我知道他們在看著我,于是我繼續(xù)吃飯,好像對這消息漠不關(guān)心。我姑父便向老柯特解釋。

“這孩子和他是極好的朋友。你知道,那老頭兒教了他許多東西;別人說他對這孩子抱有很大的期望。”

“上帝保佑他的靈魂吧,”我姑媽虔誠地說。

老柯特看了我一會兒。我覺得他那雙又小又亮的黑眼睛在審視我,但我不想讓他看出什么,便仍低著頭吃飯,不抬眼睛。他又開始抽他的煙斗,最后粗魯?shù)赝跔t里吐了一口痰。

“我可不喜歡自己的孩子跟那樣的人談得太多,”他說。

“你這是怎么說的,柯特先生?”我姑媽問。

“我的意思是,”老柯特說,“那樣對孩子不好。我的看法是:讓年輕的孩子到處跑跑,與同年齡的年輕孩子們?nèi)ネ妫灰艺f得對不對,杰克?”

“那也是我的原則,”我的姑父說。“要讓他學(xué)得健壯活潑。我經(jīng)常對那個羅西克魯茨[1]的教徒說這話:要進行鍛煉。想當(dāng)年,我還是個毛孩子的時候,不分冬夏,天天都洗冷水浴。至今我還堅持。教育實在是極其細致而廣泛……給柯特先生吃點羊腿肉吧,”他轉(zhuǎn)而對姑媽說。

“不,不,我不吃,”老柯特說。

我姑媽從食櫥里拿出那盤羊腿,放在桌上。

“可是,為什么你覺得那樣對孩子們不好,柯特先生?”她問。

“那樣對孩子們有害,”老柯特說,“因為他們的心靈很容易受到影響。孩子們看見那種事情時,你知道,它就會產(chǎn)生某種效果……”

我用麥片粥把嘴填滿,生怕自己氣得叫喊起來。這個令人討厭的紅鼻子蠢老頭子!

我很晚才睡著。雖然我對老柯特把我當(dāng)作小孩子非常生氣,但我還是絞盡腦汁琢磨他那沒說完的話是什么意思。在我昏暗的房間里,我想象著又看見了那癱瘓者陰沉灰白的面孔。我用毯子蒙住腦袋,盡力去想圣誕節(jié)的情景。但那張灰白的臉仍然跟著我。它低聲嘟噥著;我知道它是想表白什么事情。我覺得自己的靈魂飄蕩到一個令人愉快而邪惡的世界;在那里,我發(fā)現(xiàn)那張面孔又在等我。它開始輕聲細語地向我懺悔,但我奇怪為什么它不停地微笑,為什么嘴唇上那么多唾沫。可那時我又記起它已經(jīng)因癱瘓病死了,于是我覺得自己也在無力地微笑,仿佛要寬恕他買賣圣職的罪孽。

次日上午吃罷早飯,我到大不列顛街去看那座小小的房子。這是一家極普通的小店,名字有些模糊,稱作“布匹服裝店”。店里主要經(jīng)營兒童毛線鞋和雨傘;平時櫥窗里總是掛著一塊告示牌,上面寫著:“修補雨傘”。現(xiàn)在告示看不見了,因為百葉窗已經(jīng)拉上。一束縐紗花用絲帶系在門環(huán)上。兩個窮女人和一個送電報的男孩正在讀別在縐紗花上的紙片。我也走到門口,讀道:

1895年7月1日

詹姆斯·弗林神父(以前奉職米斯街的圣·凱瑟琳教堂)享年六十五歲。

愿他永遠安息。

讀了紙片上的字,我確信他已經(jīng)死了。我停在門口,茫茫然若有所失。要是他沒有死,我就會去到店后面那間昏暗的小屋,看見他坐在爐火邊的扶手椅里,幾乎全身都捂在大衣下面。也許姑媽會讓我?guī)б话案咄了固亍迸票菬熃o他,這禮物一定會使他從昏昏欲睡中醒來。一般總是我把煙倒進他那黑色的鼻煙盒里,因為他的手顫抖得太厲害,要讓他倒總是把一半煙絲撒在地上。甚至他抬起顫抖的大手把煙送往鼻子時,一縷縷云霧般的細煙末也會從指縫間落下,掉在大衣的前襟上面。可能正是這些不時散落的鼻煙,才使他那古舊的神父裝顯出褪了色的綠色,因為他用來擦掉煙屑的紅手帕,總是一個星期就被鼻煙染得污黑不堪,擦也無濟于事。

我真想進去看看他,但沒有勇氣敲門。我沿著街道朝陽的一邊慢慢走開,邊走邊讀商店櫥窗里的各種戲劇廣告。令我奇怪的是,不論我自己還是天氣,似乎都沒有哀傷的意思,我甚至還不安地發(fā)現(xiàn)自己有一種獲得自由的感覺,仿佛他的死使我擺脫了某種束縛。對此我困惑不解,因為,正如我姑父昨晚所說,他教給了我許多東西。他曾在羅馬的愛爾蘭學(xué)院學(xué)習(xí),因此他教給了我拉丁文的正確發(fā)音。他給我講地下墓道和拿破侖·波拿巴的故事,向我解釋不同彌撒儀式和教士穿不同服裝的意義。有時他為了尋樂故意給我提些困難的問題,例如問我在某些情況下一個人該做什么,或者某某罪孽是十惡不赦的重罪還是可以寬恕的輕罪,抑或僅僅是一些缺陷。他的問題使我明白了教會的某些規(guī)章制度是多么復(fù)雜和難解,而以前我總覺得它們是最簡單的條例。教士對圣餐的職責(zé),對懺悔保密的職責(zé),我覺得是那么重大,不知道為什么竟還有人有勇氣去承擔(dān)它們;而當(dāng)他告訴我教會的神父寫過像《郵政指南》那么厚的書,并且這些書像報紙上的法律公告那樣印得密密麻麻,全都是解答這些復(fù)雜的問題時,我倒并不感到驚訝。每當(dāng)我想到這點時,常常無法回答,或者只是作出一種非常愚蠢的、猶豫含糊的回答,對此他總是微笑,或者點兩下頭。他曾教會我背誦做彌撒的對答,有時還常常考我;每當(dāng)我流利地背誦時,他總是沉思著微笑,點點頭,不時捏一大撮鼻煙,輪番塞進每一個鼻孔。他微笑時,總是露出他那大而發(fā)黃的牙齒,舌頭舔著下唇——在我們剛剛認(rèn)識、我還不太熟悉他的時候,這習(xí)慣曾使我感到很不自然。

我順著陽光走的時候,想起了老柯特說的話來,接著便極力回憶后來夢中發(fā)生的事情。我記得曾看見長長的天鵝絨窗簾和一個古式的吊燈。我覺得自己到了遙遠的地方,在風(fēng)俗奇異的他鄉(xiāng)——大概是在波斯,我想……但我記不起夢的結(jié)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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