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長時間的準備后，日本學堂成立了。這天，山本俊夫他們班正在上柔道課，校長突然走進來，身后跟著一個穿長袍的新生，還有一個挑著行李的書童。山本俊夫定睛一看，認出穿長袍的人就是救自己的中國少年。周圍的人看山本俊夫停下來，都紛紛肅立原地，然后跟著山本俊夫一齊喊道：“校長先生好！”

那聲音整齊得就像是山本俊夫一個人喊出來的似的，只不過是聲音大些罷了。趙成英沒見過這樣的陣勢，愣愣地站在那里。不過當他看到山本俊夫時，略微有些疑惑，覺得似乎在哪里見過面。因為那天山本俊夫落水時沒穿上衣，也沒有戴帽子，所以趙成英一下子也沒有認出來。

校長微微地鞠了一個躬說：“大家辛苦了。”然后向教師龜田走過去，對他低聲說道：“這是個中國學生，你一會兒測試一下他的文化基礎，看看放在你們班級里能不能跟得上?！?

“我們學校不收中國學生，他……”龜田老師有些不解。

“你不明白，這是山本次郎先生送來的，他說日后還陸續會有更多的中國學生進來。我們要在這里長期生活下去，必須讓中國的孩子上我們的學校，將來為我們服務！”校長仍然低聲地說。

龜田看著趙成英，點了點頭說：“對，對，將來我們要建設這個城市，還是需要一批有文化、有能力的中國人，這叫‘以華制華’。”

“再說，這個學生的爺爺是這里的一個顯貴，聽說曾在清政府里謀過差。你不用知道太多，只要知道他是山本次郎送來的就行了。山本次郎誰敢惹？”校長拍了一下龜田的肩膀說。

山本俊夫仔細端量了一下站在校長身后的趙成英，覺得這個少年看上去也就六七歲的樣子，個頭比自己高一些，胸部寬寬大大，灰色的棉袍下邊露出黑色的絨布褲子，腳上穿著像鴨掌一樣的黑素圓口布鞋。他頭剃得锃亮，濃眉底下有一對炯炯有神的大眼睛，雪白的牙齒顆顆閃閃發光，那個神態就像是一個柔道高手。

“你可以入隊了，站在最后一排?！饼斕锢蠋煂w成英說。

趙成英開始聚精會神地跟著踢腿、出拳，起初動作確實生疏，可沒多大一會兒，就上道了。

下課的鐘聲響了，龜田老師讓山本俊夫幫趙成英把東西送到教室里。山本俊夫微笑著對趙成英說：“我可以為你做些什么？”

“你認識我？”趙成英猶豫了一下說。

“我們倆是在水下認識的，是我要求父親把你送到這里讀書的！”

山本俊夫朝趙成英胸前輕輕地搗了一拳。

趙成英如夢初醒：“為什么？為什么要我到這里讀書？”

“不為什么，就是想和你交個朋友，一輩子的朋友！”山本俊夫拿起趙成英的書包，向前走兩步回頭說。

趙成英有些不高興，但也沒有馬上表現出來。他心想：“當時要是知道你是日本人，我才不下那個涼水救你呢！”

“你叫什么名字？”山本俊夫邊走邊問。

“趙成英！乳名大龍！”趙成英低頭說。

“大龍？龍，是什么意思？”山本俊夫湊到趙成英跟前問。

“龍是皇族，皇族就是大清王朝！”趙成英放大聲音說。

“大清王朝？你們的王朝還有讓小孩子當皇帝的，這樣的王朝肯定得滅亡！”山本俊夫笑著向教室跑去。

趙成英有些不滿，但沒吭聲，慢慢地向教室走去。

山本俊夫走到教室門口，習慣地脫下腳上的鞋，光腳踏上了榻榻米。他和其他的同學一樣坐在榻榻米上，等著老師來上課。趙成英低著頭一步跨進了教室，兩只穿著鞋的大腳穩穩地踏在干凈的榻榻米上。他不聲不響地脫下棉袍，墊在屁股底下坐著，那樣子就像一只傻雞被扔進一個大雞籠子里，不由得引起一群雞的注意。龜田老師這時走進來，見此狀大聲命令道：“你把鞋脫下來，送到門外的鞋架上！”

趙成英慌忙站起來，他知道自己做錯事了，急速向門口走去，結果屁股下面坐著的棉袍襟夾在了屁股中間，被他拖了幾步，中途才掉下來，惹得全班同學哈哈大笑。趙成英回頭彎腰想撿起棉袍，旁邊的一個學生立馬踩了上去，趙成英連拽了兩下，那個學生不僅不抬腿，還兩手掐在腰上站起來說：“中國人就是這樣，一個大男人怎么穿這么長的衣服？像個女人似的。不過，你還好，沒在腦后拖出個長辮子來。你父親有吧？”

學生們哄堂大笑，這時山本俊夫跳起來指著那個學生罵道：“八嘎，他是我的朋友！”

可憐的趙成英此時有幾分尷尬，一時不知道是應該先撿棉袍還是先脫鞋。

龜田老師示意他先出去脫鞋，然后問道：“你叫什么名字？”

趙成英一邊低頭脫鞋一邊小聲回答，他說了一個大家都沒聽清楚的“大龍”。

“大聲點兒，再說一遍！”龜田老師又說。

趙成英又說了一遍，聲音比剛才稍高了一些，但還是被同學們嘈雜的說話聲淹沒了。

龜田老師這次可真是有些不高興了，他嚴肅地說：“你嘴里有東西嗎？能不能再大聲些？”

趙成英聽了這話，有些忍不住了，他深吸了一口氣，比下水救山本俊夫時吸的那口氣還大、還長，然后他張開大嘴，像是要喊很遠的一個人似的，扯開嗓子叫道：“大——龍——！”

瞬間，教室里一片死靜。

“龍……什么龍？”還是那個踩衣服的同學問，不過聲音小多了，幾乎是自言自語。

“中國龍！”趙成英又用同樣的聲音朝他吼去。

山本俊夫和同學們都驚訝地望著趙成英，龜田老師走到趙成英身邊拍了一下肩膀說：“好，很好。相信在我的教導下，你一定能成為一個優秀的人才！”

趙成英沒吭聲，低頭撿起地上的棉袍，回到座位上一動不動地坐到下課。

下課后，龜田老師又組織大家去游泳館上游泳課，他要求每個同學在泳池里游四個來回。趙成英跟老師請假，說前幾天下海被冷水凍得感冒了，不能下水。其實趙成英是因為看到那些同學都穿著清一色的三角泳褲跳進池里，如果他穿著那過膝的內褲下水，指不定又會引來同學們怎樣的嘲笑呢，所以他堅決不下泳池。這時山本俊夫走過來，遞給趙成英一個口袋，趙成英打開一看，里面不僅裝著和他們一樣的泳褲，還裝著一條白色毛巾。趙成英抬頭看了看山本俊夫，羞怯地說：“我不要，我回家讓我爹去買?！?

山本俊夫裝出一本正經的樣子說：“我不是給你的，是借你的，等你爹買到了，再還給我。”

趙成英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腦袋說：“走，我們游泳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