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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三子(1972—)

江西瑞金人。上世紀八十年代開始寫詩。曾參加詩刊社第19屆“青春詩會”,中國作家協會會員。詩集《松山下》入選“21世紀文學之星叢書”(2008年卷)。

【村莊】

三十年了,這是我第幾次寫到這個村莊

潮濕的,簡陋的,三十年來在鼾聲中

睡著的:夜里,我看見父親抱著枯枝

走來走去——今年,他唯有的一顆牙齒

終于跌落。他的嘴緊緊閉著

每個清明節,我都要回到這個叫做

“松山下”的村莊,在朝北的山坡上

父親和我,和我的兒子,焚香、叩拜

懷揣著心事,父親的嘴緊緊閉著

——“有必要保持對時光的最后沉默”

三十年了,這個村莊在我的筆下越來越小

像父親蜷縮著的身軀。我停下筆

我看見他抱枯枝的手也停了下來,一對

黑暗中的眼睛,和我靜靜地對視

【青藤】

鄉間有許多熟悉的植物,一見到它們攀長的青藤

你就能叫出一個個名字:這是五月的黃瓜

這是七月的刀豆,九月的紅薯

你說:它們其實是藤上長出的常吃的菜——

在鄉間,注定有些植物你無法叫出

就像現在,我站在老屋前,看見一枝細小的

青藤,從墻根的縫隙鉆出來,它牽扯著

細嫩的葉,貼著墻壁斜斜向上延伸

我叫不出它,是因為以前沒有見過它

我注意到它,是因為它碰巧重合了墻壁的裂痕

【春宵】

讓我說說一只貓吧。一只有著

詭藍眼睛的貓,踩著細步進了春天的心房

它迷人的爪子打著啞語,或者用慵懶的夜色

把回憶包圍——哦,讓我說說

一只貓那困于月色的情欲吧

讓我說說一個女子——一個滿懷憂郁的未亡人

她三十歲,和我一樣的年紀,一樣習慣

在夜晚出沒?!皭矍榈膲災股祥L出了青蔥的枝條……”

慵懶的夜色下,讓我伴她

將此刻的良宵抱緊

說說曠野上的鳴蟲,說說無邊無際的虛空

哦,說說一種幻想和情懷從黃昏

漫到天明。萬物在暗中生長

說說一只貓,引領我自春天的谷地出發

腳下的泥土始而潤濕,而終于腐爛

【鄉村路上】

鄉村路上,我遇見過一群送葬的人。

低啞的響器在隊伍的前頭傳來,

擦肩而過的瞬間,突然變得尖銳。這一群人的

面孔微垂——沿著鄉村小路,他們繼續向前走去

與我眼里的這個暮春、這片曠野一樣,

他們的腳步不快也不慢。

【人物記】

二伯,七十七歲,我父輩中年紀最大的老人

讀過私塾,熟知姜子牙和薛仁貴的故事

一場病要去了他的左腿,十八年來

他習慣在墻邊的竹椅上,等待冬日的太陽出來

二伯的兒子瘦毛,長我一歲

十年前,我們碰巧乘坐同一輛夜班車去南昌

吃了他買的兩個茶葉蛋,而他

再也沒有回來,半年后

傳來他因團伙盜竊罪,在他鄉的某個山岡

槍斃的消息。上屋的黑牙子

年齡不詳,妻子被篾匠拐跑后,得了間歇性精神病

發作時他大聲喊叫,繞著村子快步游走

累了,就地蹲下來,捂著臉哭

下屋的連生,從前的縣劇團琴師

約五十歲,回鄉后忘記了田地里的勞作

十多年來,每天專心練習帶回來的那把二胡

附記:松山下村

二十年前有人口一百有余?;蛞蚩紝W,或外遷

和務工,或老病,或其他

現在,村子常住人口約為五十。

【我知道那些昆蟲的喘息】

我知道它們,在潮水漸漲的夜晚

我知道那些昆蟲的喘息

那一只漆黑的螞蟻,停止了秘密的爬行

在暗處的洞穴,一縷溫柔的月光使它

悄然受孕。一條蚯蚓將蜷曲的身體伸直

泥土的深處,它的呼吸加重了大地的濕氣

我知道一只甲蟲在體內脫殼,一只蜜蜂

在夢中盲目采集,一條蠶

開始吐絲——潮水漸漲的夜晚

在我走過的曠野,在春天寂靜一片的村莊

在一場如期而來的驟雨過后

我知道那些昆蟲黑暗中的戰栗,春天

已經到來,帶著它們命定的不安和窘迫

我知道春天已經到來

【烏鴉】

我相信烏鴉是夜晚的一部分

當它蹲上枝丫,那低垂的小小的頭

和漆黑腹部,已收藏了屋頂之上的秘密

我還相信它的語言有黑金屬的質地

但不愿開口——

它一說話,聲音就發生改變

為此,我相信它的眼里有和我相似的

悲傷

一只烏鴉不會離開自己的村莊

如果是一群

我相信它們就是我過往和將來的親人

【懷疑】

在小村里,我遇見的每個人

背影都有些模糊

一個老人死了,他兒子接著佝僂下背走路

如果開口,嘴里便發出他的聲音

因此,我常?;腥鐗糁?

叫不準那些熟悉的名字,也無法和草樹交談

——它們的枝葉,像從前一樣搖動

而這個小村是靜止的。時光的縫隙中

它容許穿行,卻不露出一些痕跡

【親人】

沿著水渠走近的,是我的親人

牽著?;貦诘模俏业挠H人

坐在門檻上吸煙的,是我的親人

摟著咳血的肺,盛一碗井水熬藥的

是我的親人

被一輛貨車撞飛到溝里的,是我的親人

在漆黑的夜

在廣袤的土地,曾經愛過我的

是我的親人

甚至恨大于愛的,都是我的親人

【村莊小記】

回到村子,沒看到幾個人

也不見幾條搖尾的狗了

我小時候養的,已找不回它們的骨頭

游蕩著來的,重新去了

他鄉。住在隔壁的寡婦,該有五十出頭了

她的面目慈祥,兩年前開始吃素

【油菜花】

故鄉三月涌出的綢布的彩霞:油菜花

丘陵和山岡藏起的迷茫的人家:油菜花

目光在泥地里栽種,在時令里施肥

這一個豆蔻的姐姐捱過了冬寒,在乍暖的

正午出嫁。一顆心在撲撲地跳:

油菜花;一嗓子哭聲撕破童年和

田埂上縈繞的嗩吶:油菜花

日子在手心攥出了水,父親的脊背向著我

彎下——故鄉的三月,綢布展開歲月的枝節

那個赤足的孩子在田野里喃念:油菜花

那條通往故鄉的路途灑下:油菜花

又一年,雨水澆注的泥地在漸漸腐軟

又一年,骨頭的夾縫里開出了大地驚惶的花

【驛】

別郡城,算來不過月半

時序已是深秋了。沿途的風光看盡

水是幽綠的,山,還是青的

我忽愧不擅丹青,不能涂幾筆

同你在三尺薄宣上走過。而前路

猶自迢迢,我還要走的

是你還偷偷念的

舍在我身后的,是你一點點拾的

在深秋,它是鏡里的朱顏。在某個驛站

是磚壁上依稀的數行墨字

【白蛇傳】

來生,我還愿修煉千年

取名白素貞,巧遇個小小的郎中

喚作許仙。不要法力,也不要

眾口流傳的戲文——

(我愿和你們并不相熟)

來生,我只做揀藥的娘子,在煙雨江南

小心和他守著那間掛著布簾的小店

【馬鞍】

天將露出魚肚白,他就漱口,起程

順贛江而下,此去郡城

還有八百里。到京都,有三千九百里

我坐的是火車,他騎著馬

而在路上,我們要耗盡同樣的

一生。

車窗外,灰蒙蒙的是山,那江剛才在左

現在是右。馬上的影子

一隱,一顯,我手上的古籍

合了又翻——兄臺,距秋闈

尚有半年,我且先去覓一間靜舍

打一桶清水,待秋風來時,共你

洗凈蒙塵的馬鞍

【山居】

到河里打魚,樹下捕鳥。春天,

下過蒙蒙的雨,挎一只竹籃,到山上

采薇。

也采剛剛破土的松毛菌。

到院里劈柴,到鎮上買鹽

夜晚,撫平宣紙,到一盞燈下寫信:

山居無日月,我友如晤,勿念。

【桃花汛】

披蓑衣的人收起了昨夜放在下水處

的竹簍。抖出時,

有鯽魚,鯉魚,還有幾條細細的

柳條魚。披蓑衣的人,將竹簍

重新在下水處放好。在前朝,

和溯游的魚一起,他是幅簡筆的墨畫

今年的桃花汛,他

是我看不清面容的替身。

【與友人書】

L兄,近好。烏仙嶺下一別

倏忽已是數載了

料想那坡上的山石如舊,依巖而筑的

小廟如舊

坡下,匆匆的車馬依然如舊

而我頭上的白發,比初見時卻增了

一倍還多。

如此,便任其白罷。近來讀《金剛經》

讀《壇經》,略知諸事皆有道理

無奈夜夢猶作,醒來時

聽窗外秋風漸急,不知身之所在。

L兄,你聽見了那秋風么

或待來年春至,擇得良時

乘車馬,踏山石,再于烏仙嶺的小廟一聚

兄以為若何

丁亥年,霜降日,弟頓首。

【春衫薄】

薄的不是春衫,是

春衫里的人。飲的不是酒,是杯里的影子

蟲子唧唧地叫著

更遠處,有蛙鳴,有汩汩的流水

也有花在暗地里開著。暮晚時分

他看過那些植物,四月梔,香艾,蛇舌草

現在,他坐在自己的空里。

攏一攏春衫,他覺到了涼

有那么一個片刻,他幾乎要忘了它們

【錦瑟】

我的一生都在愛著一具錦瑟。春風

吹過蘇圃路,陽明路,一經路

吹到了江邊,又逐水而去。我在岸邊居住

我的一生都在愛著兩種事物:一種是我所說的錦瑟

另一種

是春風在它上面吹過時揚起的細小灰塵

【意外】

前些時候,有一個啞巴死了

六十多年來,他從沒有說過一句話

所以,我相信

他幸運地守住了這個世界的全部秘密

包括自己在內。所以

有時我會懷疑我所言說的

是否多余——它們出于我口

但也許一無例外地有損于萬物本意

【等待雪】

等待雪,一場前世的,無邊無際的

快意的雪

等待十萬公頃的山川,被天宮的一枝羽毛

突然覆蓋。著青袍,駕香車

——我

就是那個執意的,在雪里畫梅的人

我就是那個不科舉,不食祿的人

十萬公頃的山川

當晨雞鳴曉——我,只等待著披一身雪花

和她

在驛路上輕輕走過

【鴆】

望見你時,你在水邊濯洗

柔軟的羽毛。一把檀香的木梳

繞上足踝間的水草。

三十步之外,我開始唱歌。

我聽著你的啁啁,反復

將懷里的小小瓷瓶擦拭。

而一道影子在水中一閃——

一粒塵埃劃出一條弧線,塵埃

我要陷進那美的絕望里了。

呵,四月的春天,我該患怎樣的

一種疾病?告訴我,又一年的

春天,我將怎樣離開夢里的宮廷,

在江南的某一片水邊走過?

潮濕的空氣,我的幽雅的瓷瓶

我昨夜新盛好的一觴黃酒。

多么潮濕的羽毛。你看我用檀香的

木梳,最后一次將它濯洗。

美的,柔軟的,絕望的。伸出手,

我已經觸摸到了。春天,一種鳥

在水邊開出了安詳的花。我走過的

民間,從此多了一種安靜的毒藥。

【約定】

——給艾米莉·狄金森

“我必和你有一次會晤——”姐姐

在下雪的天氣,或者落日將落的黃昏,我必

從贛江的上游出發,乘舟西下,撇過一座座

丘陵和山岡,于某個合適的時辰

抵達你的小鎮。姐姐,這樣的行程

身不由己,其中的勞頓和孤寂也無所謂

我要的只是會晤,簡單的會晤,真實的會晤

——這樣的相見一生必有一次

姐姐,就像你找到了年長的老師。而我說:

“停下你執筆的手,聽聽我的心吧?!?

聽聽它要些什么。在下雪的天氣,或者

落日將落的黃昏,我的船是水上折疊的一張

白紙,我的旅途是昨夜零亂的墨跡

姐姐,現在我要來了,帶著與生俱來的愿望

和單形只影,我就這樣來了

如果阿莫斯特鎮已經熟睡,至少會有一處

僻靜的小院亮著一點燈光。安詳的姐姐

把你琴蓋上的灰塵拂去,我要的只是一次會晤

——也許它的到來已是太遲,但穿過腳步和

四季之詞,我們終將走進一場神秘的約定

【端午】

我喜歡菖蒲、艾草的青澀

枝葉,還有它們安靜的,死亡的迷香。

我喜歡魚沉到水里

的那一把孤零的骨頭。此時

行人來往于鬧市,

而鞭炮的響聲傳自遠處的河堤

我有一瞬的惶恐,

并對這塵世心存愧疚。

【狐】

罰她在月光下行走,在隆起的沙丘

灌木叢,在穿不過去的夜。

罰她遠離千年的洞穴,以細小的足為手

提一只竹籃,到前生的河邊

打水。清涼的水中

罰她的臉變成依稀的模樣。一襲素衣

裹住深秋的濕氣,罰她的木梳

把一對袖,擺弄出同樣的

褶皺。在月光下,罰她繼續行走

一天天瘦下去——罰她愛

罰她輕略側身,而那聲再也隱忍不住

的飲泣,我無法聽見

【桃花七殺】

1

那人走上土丘時,我看到他

眼里的風。

他轉過身

順手拉緊了衣襟。

通過他的眼,我看到了

桃花落地。

我看到他從另一側下了土丘。

2

頭一日,我在院墻外看到他

院墻之內

房東翻曬著被褥。

其實我看到的是他的影子

我踱出木門,他已跨過了墻角。

房東拍拍被褥上的灰塵

說:“那人,去年我在桃花庵好像見過。”

3

此處到桃花庵,約有七里

桃花庵里無桃花,只有一個

瞧不出年歲的尼姑。

晨和昏,

蒲團和油燈。尼姑默念著經文

我想,

她手上敲的木魚,該是桃木做的。

4

我試圖在紙上

畫一個走下土丘的青衣行客

(可我畫不出他的臉)

我在白紙上,畫一朵桃花

(可是我不用紅的顏色)

那是一點瘀青

恰和我身上的某個胎記,暗合。

5

第五日,

我喝清水,繼續堅持著素食。

夜晚,我觀著星象

等待兩天之后

上路,到桃花庵上香。

6

窗下的草叢里,什么在叫著輪回

我的袖角

被一滴露水打濕。

桃花的身子藏在土里

我的身子,藏在薄薄的春衫里。

7

手指數到了七

我如期起床,掃地,凈手

將這首桃花詩寫完。

桃花庵在七里之外

桃花,開在我所不知道的那處枝頭。

【桃花庵的傍晚】

四月的桃花離開枝頭,劃出虛擬的

弧線。我不能隨著它越過矮墻

落到黃昏的蒲團之上。兩個尼姑

更老的對年輕的一個說:

“該上燈了。”——燈亮時

四周的暗,又加深了幾分

我看不清她們的臉,也無法揣測她們和我

都有怎樣的身世。走出庭院

正是一片月色,一片月色正適合照我

回到七里外的小鎮

【在小鎮上】

在小鎮上,我過著一種飲酒者的

生活。黃昏,光線移到柜臺的尾部時,

我習慣于在這一個屋角坐著。一天中

我第三次端起了琥珀的杯

——在小鎮上,我是唯一只飲自己

釀造的酒的人。一天三次。我還喜歡

偷偷地在里邊加點什么,比如

一錢當歸,兩片防風,或者三葉甘草。

想到其中小小的秘密,我就有多么的

激動!這樣的酒,我慢慢地品著。

如果老朋友來了,他們就會在我對面

坐下。我指的是,左壁理發店的

曾大,和右首照相館里的聶二。

在小鎮上,我們在一起有十五年了,

我們不說話。我們的話都在杯里

祖傳的琥珀杯,張口,我喝下了它。

包括隱秘的身份——在小鎮上

我觸摸到的時間,是如此地緩慢,

而簡單。就像移過三尺柜臺尾部的

一團光影,光影中掉落的某一粒微塵。

【紀事】

我愿意所有的聚散都有

確定的理由。譬如,雨回到水里

而一朵花回到花骨朵。我還愿意萬物周轉

的秩序偶然打翻。譬如,昨天傍晚

在樓下散步時遇見的貓

它用熟悉的眼神看我,讓我差點叫出一個人的名字。

【金縷曲】

春風里多萌長。小蝌蚪伸直腿

成了青蛙,另一只,是不是丑陋的蟾蜍

春風里它們結伴上岸

迅即隱于野地深處。而春風中多殺戮

菜花愛上了萎地的絢爛,在春風中做夢的人

懷里揣一把匕首。對著銅鏡

他掏出了它,開始又一輪的練習

春風中他看到自己的金縷之衣漸漸搗破

【春日】

人有病,天知否

恍惚之間,春日將至

桃花庵的尼姑,提著竹籃下山

去探娘親

我的體內有車馬在動

我腐蝕的體內,緩慢爬出一只去年的蝸牛

【短句】

我要說的塵世

在早晨或者黃昏

在一只鳥的豆粒大的眼中

在豆粒大的眼中滑過的,一枝羽毛跌落的

斜線以外。

我要說的塵世

在我再次捧起的,這一只空空的碗里。

【一個人的火車】

一列火車開走了

就是說

一個人突然走遠,不見了

午后一點的站前路

午后一點,空蕩蕩的廣場和矗立的

雕像

一個人,突然就不見了

午后一點,火車

駛出了十公里的距離

然后,是五十公里,一百公里

三百公里

我看不見的火車,在繼續加速

我看不見的火車

載著一個人,載著

我們一瞬的蒼老

掠過秋天以北的曠野和村莊

【暮春夜,與江子聊天】

城里與城外,暮晚與燈盞

電話中,我們的交談隔著一道江水

幾冊書卷,隔著春風送走的相似歲月

兩個異鄉人——兩個

在異鄉懷抱著故鄉的人,談起了

田野上開過的油菜花,清明的節氣

以及父親的疾病

我們的話語緩慢,偶爾顯得有些無措

像這個春夜,在身體里流過的

江水,它擠壓著我們的心臟

它使今夜的詞語,和春天以后的日子

疼痛,并且無從把握

【春風中】

春風中有陌路,楊柳抽出新枝

草色濃過昨日

春風中有慈悲,蝌蚪

要長成青蛙,眼前的菜花要

開到敗爛

春風中有微寒,不小心就沁入

手背

加深著去年的那枚青記

春風中,有恍惚的余歡

有肉身的大痛而不言

【致圻子】

如你所愿,絲絲白發可以挽著文字繼續奔跑

但高處,星辰依舊不可觸摸

低處的河流無法更改。如你所愿

十年的光陰,換來微薄的物質,簡單的一日三餐

而接下來,虛無的意義是否需要再次詢問

或者干脆一并還給從前。在銅鈸山上

我們像從前一樣坐著

霧氣籠住石頭、樹木,順便籠住兩個依稀的影子

如你所愿,風聲恰好起于暗處,此后

無須跋山涉水,垂首處就能聽見

【背影】

還有什么可以留下

當閃電變為雨水,蝌蚪變為青蛙

或者,否定變為確認,偶然變為必然

有那么一刻

我停了下來

像雨水回到一道閃電,像青蛙

回到一只蝌蚪

我窺見的,不過是一些模糊的背影

遠遠不是

春天藏于萬物的秘密

【鏡中記】

這個看著我的人是誰

額上趴著皺紋,白發遮蓋了耳廓

他咧嘴想笑,卻讓我撞破其中的尷尬

他轉身而逃,我追不上他

只好一同消失

鄉村的泥濘路上

我遇見過他。赤著腳,穿著拖鞋

騎永久牌載重單車,肩挑

一擔濕漉漉的谷子。山坡上,他在割草

夜晚,端著碗里的月光發愣

過若干年,在陽明路、一經路上重逢

我幾乎認不出他,只聞到

仿佛人間的氣息

該不該問,十年,二十年

你到哪里去了

他不會回答?;蛟S哪里也沒去

就在這面光滑的鏡中

我不打招呼,他的影子不會跑出來

那么,這個看著我的人是誰

如果把幻象打碎

剩下的光陰,他的肉身能否找到更好的

安放之所

但是,三月桃花開

四月桃花落,怎么也躲不掉

有沒有下一回的遇見,他不會回答

我不會再問

【重逢記】

1

五個小時的旅途,我們為何如此奔赴

把丘陵、村莊拋下,把湖泊

和河流拋下,只帶著食鹽及喂養在身體的刺

分頭匆匆走進了暮色

2

誰在說:“看山坡上,那些墳墓

和老家的有什么不同?”

不同的只是樣式。春天,潮濕的泥土同樣長出

熟悉的草,旺盛而迷茫,幾乎要覆蓋一切

3

朝著同一方向,更多時候我們選擇了閉嘴

沉默,或許是對抗時間更有效的方式

而大巴車繼續奔跑,它突然地剎車、顛簸、甩動

一次次試圖打亂沉默的秩序

4

暮色在加重。DVD的音樂又翻過一碟

暮色中的旅人,是不是也偷偷換了一些面孔

我們知道的,有人上來就有人下去

車窗外有月光晃過,見證了悲歡卻不言語

5

夜已深了,銅鈸山上的霧氣和露水緩慢聚集

此刻,我們在椅上坐成從前的一圈

五個小時的旅途,放大了是山川草木的一生

如果縮小,是月光漏過手指的一瞬

【幽篁記】

幽篁里有月光

月光下,有未曾打掃過的竹葉

竹葉下,有幾只蟲子的叫聲

夢中見過的那人

輕飄飄,越過溪橋

忽然之間,就站在月光的影子里

夢中

看不清那人的面容,猜不到

他有怎樣的身世

多想問

看到我也在此處,你會不會

也感到幾分驚異

幽篁里有蟲子的叫聲

蟲子的叫聲上面,有竹葉

竹葉的上面,有更輕的月光

月光

由蟲子的叫聲做成,一碰就散

就會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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