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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我的生活(2)

瑪莎·華盛頓同我一樣喜歡搞惡作劇。記得那年7月一個炎熱的午后,有兩個小孩兒坐在走廊的臺階上。一個是黑人小姑娘,梳著一束束用鞋帶扎起來的螺絲錐一樣毛茸茸的頭發,另一個是白人小姑娘,有著一頭長長的金色鬈發。其中一個孩子六歲,另一個大兩三歲。那個年幼的小孩是個盲童——就是我,另一個是瑪莎·華盛頓。當時我們倆正埋頭剪紙娃娃玩兒,可是沒多久就厭倦了這個游戲。我們倆又開始剪鞋帶,還把能用手夠到的金銀花葉子都擼下來剪了。之后,我開始把注意力轉到瑪莎那像螺絲錐的頭發上,起初她反對我打她頭發的主意,但想到兩個人輪著互相剪頭發是個公平的游戲,她最終還是同意了。就這樣,我們倆輪流玩起了剪頭發的游戲,她抓過剪刀就剪掉了我的一束鬈發,要不是媽媽及時制止,她一定會把我的頭發都剪光的。

貝拉是我們家的狗,也是我的另一個伙伴,它又老又懶,寧愿趴在壁爐旁睡覺也不愿意同我玩耍。我煞費苦心地教它我的“手勢語言”,但它總是反應遲鈍、心不在焉。它有時也會興奮得渾身顫抖,躍躍欲試,然后就僵住不動了,就像狗兒們盯住一只鳥時那樣。我并不知道貝拉為什么會這樣,但是我敢肯定它沒有按照我的要求去做。這令我十分懊惱,所以,我的訓練課總是以對貝拉一通亂捶作為結束。貝拉則會爬起來伸伸懶腰,然后輕蔑地吸吸鼻子,挪到壁爐的另一邊又就地一趴,而我既無奈又失望,最后只有丟下貝拉出去找瑪莎玩。

幼年時期的點滴散落在我的記憶里,像間隔種下的種子,讓我對那沉寂、暗無天日、迷惘的生活有了更加強烈的感受,也對那段歲月有了更深刻的認識。

記得有一天,我不小心弄濕了圍裙,就把圍裙展開,雙手拎著圍裙晾在客廳的壁爐邊烘烤。我著急要穿烤干的圍裙,所以往前走了幾步,結果圍裙正好碰到了燃燒著的炭灰。火一下子大了起來,火苗圍繞著我,甚至連我的衣服都引燃了。我驚慌失措地大叫起來,驚動了我的老保姆維妮,她急忙跑過來救我。維妮把一條毯子蓋在我身上,我憋得幾近窒息,幸好她把火給撲滅了。除了雙手和頭發被燒了一下,我并無大礙。

差不多就在那個時候我發現了鑰匙的用途。一天早晨,我把母親鎖在了儲藏室里,她無法可想,只得在里面待了三個小時,因為仆人們都在房子的另一邊。母親不停地敲打房門,而我則坐在走廊的臺階上咯咯地笑著,感受敲打房門的震動。這類令人頭疼的惡作劇使我的父母意識到必須盡快讓我接受教育了。記得在我的老師蘇利文老師來了之后,我還逮了一個機會把她鎖在她的房間里。當時我拿著媽媽讓我帶給蘇利文老師的東西上樓,可是我把東西一給她,我就砰地一下把門關上,而且還上了鎖,接著又把鑰匙藏在了走廊的衣櫥里。不管家人怎么哄,我就是不說鑰匙在哪兒。結果,我的父親只得搬來一把梯子,把蘇利文老師從窗口接了出來,這出小把戲讓我高興了好一陣兒。幾個月之后我才交出了鑰匙。

在我五歲大的時候,我們從藤蘿覆蓋的小房子搬到了一個新建的大房子里,我的家人包括我的父母,兩個同父異母的哥哥,后來又有了小妹妹米爾德萊德住在那里。關于父親,我最早而且印象最深的記憶,就是我搖搖晃晃地穿過一摞摞的報紙堆來到他身邊,總是發現他獨自舉著一張報紙。我很疑惑他到底在做什么。我也會模仿他的動作,甚至戴上他的眼鏡,因為我想眼鏡或許能幫我解開這個秘密,但是許多年過去了,我什么都沒發現。后來我才了解到那些報紙的來歷——我的父親是在對文章進行編輯校對。

我的父親慈愛寬容,是那種極其眷顧家庭的人,除了狩獵季節,他很少離開我們。人們都說他是一個出色的獵人,有著一手好槍法。除了家人,他最愛的就是他的狗和獵槍。他還是一個極其好客的人,這甚至成了他的一個缺點,他很少有不帶客人回家的時候。他最引以為豪的就是我們家的大花園,據說他培育的西瓜和草莓是全鎮最好的,他總是把最先成熟的葡萄和精選的漿果摘給我吃。他領著我在果樹和藤蘿之間穿行,愛撫我,只要我開心,他就更高興。

父親是一個非常會講故事的人,在我掌握了語言以后,他常常會笨拙地在我手上拼寫字詞,以此來講述他的那些奇聞逸事。在“講完”故事后,他會讓我馬上“復述”出來,再沒有什么比我重復故事更令他高興的事了。

1896年,我正在北方愜意地享受著夏日最后的時光,就是在那個時候,我聽到了父親的死訊。他死于一次突發疾病,經歷了短暫的痛苦后,就這么離去了。父親的死亡是我人生中感受到的第一次巨大悲慟,也使我第一次對死亡有了自己的認識。

我又如何描述我的母親呢?她和我如此親密,讓我無法用語言來形容。

在很長一段時間里,我都把我的小妹妹視為一個“入侵者”。我知道我已經不再是母親唯一的寶貝,心里充滿了嫉妒。妹妹總是坐在母親的膝蓋上,那里本是我坐的位置,但是母親好像把所有的時間和呵護都給了她。有一天,發生了一件不愉快的事情,加劇了我的這種感覺,甚至讓我覺得受到了莫大的侮辱。

那時我有一個既寵又恨的洋娃娃,后來我給她起名叫南希。實際上,這個娃娃只是我用來解氣又喜愛的可憐蟲,所以,她總是破衣爛衫的。我有會說話的洋娃娃,也有會哭和會眨眼睛的洋娃娃,但是我從來都不會像愛我的破南希那樣愛她們。南希有一個搖籃,我經常花一個小時甚至更多的時間放她在里面搖動。我精心地守護著娃娃和她的搖籃,但是有一次,我發現我的小妹妹安靜地躺在里面熟睡。現在只能做出這樣的推論,那時我和妹妹之間根本就沒有愛和親情的紐帶,于是我發起火來并遷怒于她,我沖過去把搖籃掀翻了,要不是母親上前及時接住了她,妹妹也許會被我殺死的。所以說,當我們陷在備感孤獨的幽谷之中時,我們對充滿關愛的言行和友情所折射出的溫柔情感并不接受。后來,當我重拾人類友愛的本性后,我和米爾德萊德變得心心相印,我們倆總會手拉手地去閑逛,雖然她不懂我的手語,而我也不明白她那些孩子氣的語言。

【從孤獨走向友誼的大門即將打開】

在成長的過程中,我想要表達自己的渴望與日俱增,僅有的幾個簡單手勢已經遠遠不夠用了,而當我無法表明自己的意圖、別人不理解時,我就會氣急敗壞。仿佛有一雙看不見的手正牢牢地抓著我,而我則拼命地想掙脫束縛。我掙扎著,盡管這掙扎徒勞無功,但內心深處強烈的反抗精神讓我不得不去抗爭,我抗爭的方式往往只是哭鬧和摔打東西,直至筋疲力盡。如果母親碰巧在身邊,我就會鉆進她的懷里,悲傷得已經不記得為什么發怒。后來這種情況不僅沒有好轉,反而越發嚴重,隨著我越來越迫切地需要更多的表達和交流,這種狂暴情緒也爆發得越來越頻繁,每天甚至每小時都會發生。

我的父母陷入了深深的痛苦和困惑之中。當時,我們家周邊沒有盲人或聾啞人學校,而且似乎也不可能有人愿意跑到圖斯昆比亞這種偏僻的地方來教一個又聾又瞎的孩子。實際上,我的朋友和親人們一度認為我可能無法接受教育了。狄更斯的《美國札記》給我母親帶來了一線希望。母親曾讀過他寫的一個故事,依稀記得故事里的勞拉·布里吉曼也是一個又聾又瞎的孩子,卻接受了正規教育。但不幸的是,豪博士(也就是那位探索研究如何教育盲聾人的科學先驅)已經去世很多年了,說不定豪博士的教育方法也已因他的去世而失傳。如果這方法萬幸還在,那像我這樣一個住在阿拉巴馬偏遠小鎮的小姑娘又如何才能接受這種教育呢?

在我六歲大的時候,父親聽說在巴爾的摩有一個著名的眼科醫生,他曾治愈過許多看似無望的病人。于是,我的父母決定帶我去巴爾的摩,看看是否能治好我的眼睛。

巴爾的摩之旅輕松愉悅,令我記憶猶新。在火車上,我同許多人成了朋友。有位女士送給我一盒貝殼,父親在上面鉆出小孔,我把貝殼串在一起,我喜歡這個游戲,很長時間都沉醉其中、樂此不疲。列車長也是個友善的人,當他在車廂里四處走動為乘客檢票打孔的時候,我常跟在他的身后。他還讓我玩他的打孔器,那實在是一種很有趣的玩具。我蜷縮在座位的角落里自得其樂,在一片片紙板上打洞玩,一連好幾個小時。

我的姑媽用毛巾給我做了一個大布娃娃,這是個滑稽而怪異的玩偶,大概是做得過于倉促,娃娃沒有鼻子、嘴、耳朵和眼睛,臉上什么都沒有,甚至憑一個小孩子的想象力都無法辨認出那是娃娃的臉。可十分奇怪的是,我并不在乎娃娃頭上的其他器官,唯獨眼睛的缺失深深觸動了我。我固執地向大家指出我的發現,可是好像沒人能為娃娃添加一雙眼睛。突然,我靈機一動,難題解決了。我翻下座位開始摸索,摸到了姑媽的披肩,上面裝飾著不少大珠子。我揪下兩顆珠子,示意姑媽幫我把它們縫到娃娃臉上,姑媽把我的手放在她的眼睛上面詢問我的意思,我使勁地點頭。不一會兒,珠子就被縫到了恰當的位置,我簡直無法抑制自己的興奮,手舞足蹈起來。可是我很快就對布娃娃沒了興趣,旅途中有太多太多的新奇事讓我的小頭腦和手指忙活,根本沒機會發脾氣。

在巴爾的摩,切斯霍爾姆醫生熱情地接待了我們,但是他也無能為力。不過他對父親說我可以接受教育,并且建議父親到華盛頓咨詢亞歷山大·格雷厄姆·貝爾博士,博士可以介紹聾啞和盲童學校的師資情況。按照醫生的建議,我們立刻前往華盛頓去見貝爾博士。父親憂心忡忡,感到希望渺茫,而我完全沒有意識到他的痛苦,只是覺得在城市之間往來旅行非常有趣。雖然是個小孩子,可我馬上就感到了貝爾博士的善良和同情心,當時他功成名就,而他依然平易近人,因此深受世人敬仰。他把我抱在他的膝蓋上,我對他的懷表產生了興趣,他手把手地教我把懷表打開又扣上,我知道他理解我的手勢,立刻就喜歡上了他。但是我沒有想到,這次會晤打開了一扇引領我從黑暗走向光明,從孤獨走向友誼、關懷、知識和愛的大門。

貝爾博士建議我父親給阿納格諾斯先生寫封信,他是波士頓帕金斯盲人學院的院長,也是豪博士偉大事業的繼承人。貝爾博士的意思是看看阿納格諾斯先生那里是否有一位能教我的老師。我的父親立即寫了信。幾個星期后,阿納格諾斯先生便回了一封熱情洋溢的信,他讓我們放心,說已經為我們找到了一位老師。這件事發生在1886年夏天,可蘇利文老師直到來年3月才到這里。

就這樣,我“走出埃及”[5],站在了西奈山前,一股神圣的力量觸摸了我的靈魂,它不但給我的靈魂帶來光明,還讓我“看”到了許多奇跡。我似乎聽到了來自圣山的聲音:“知識是愛,是光,是希望。”

【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天】

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天,就是我的老師安妮·曼斯菲爾德·蘇利文來到我身邊的那一天。一想到蘇利文老師和我兩個截然不同的人竟然就這樣奇跡般地被命運聯系在一起,我心里就無限感慨。她來的那天是1887年3月3日,再過三個月我就滿七歲了。

那天下午,我站在門廊里,似乎在默默地期待著什么。母親在屋子里忙前忙后,我從她的手勢里隱約地猜到家里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發生,于是走出房門坐在臺階上等著。午后的陽光穿透門廊上茂密的金銀花藤,暖暖地灑落在我仰起的臉上,我的手指不由自主地在那些熟悉的葉片和花蕾之間游移,初生的嫩芽仿佛在向南方的春日致意。我不知道我的未來會發生什么樣的奇跡。懊惱和苦悶已經折磨了我幾個星期,低落的情緒讓我此刻高興不起來。

你曾到過濃霧籠罩的海邊嗎?一團白色的霧靄遮住了視線,腳下的大船焦急地鳴著汽笛,邊走邊用鉛錘和探繩摸索著靠岸的航道,而你則慌張地等待著未知事物的發生,心怦怦地跳個不停。在接受正式教育之前,我就像那艘漂蕩在迷霧中的船,只是沒有指南針和探繩,也無從知曉港口的遠近。“光!給我光明!”這是我靈魂深處無言的吶喊,而就在這一刻,愛之光突然照射在我身上。

我感覺到腳步聲越來越近,我就像迎接母親那樣伸出手。有個人抓住了我的手,把我緊緊地抱在懷里,她就是來向我揭示萬事萬物的人,然而比這更重要的是,她愛我。

老師到來之后的次日早晨,她領我來到她的房間,送給我一個布娃娃。這個娃娃是帕金斯學院的盲童們送的。勞拉·布里吉曼還給娃娃做了衣服,我也是后來才知道這娃娃的來歷。我玩了一會兒娃娃之后,蘇利文老師在我手上慢慢地拼寫出“d-o-l-l”這個詞,我立刻對這種手指游戲產生了興趣,并且努力模仿。當我最終正確地拼寫出了這個單詞時,我感到無比快樂和自豪。我飛奔到樓下,跑到母親身旁,舉起我的手,在手心上拼寫出“娃娃”這個單詞——“d-o-l-l”。當時,我并不知道拼寫的是一個單詞,甚至不知道那些字詞是否存在,只是調皮地用手指加以模仿而已。在隨后的幾天里,我用這種懵懂的方式學會了拼寫很多詞,有“針”“帽子”“杯子”這樣的名詞,還有像“坐”“站”“走”之類的動詞。但是,我是在和老師學習了好幾星期后,才知道每件東西都有一個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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