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回鄉(xiāng)
- 橋聲
- 吳忠全
- 7474字
- 2018-03-21 14:59:23
零下三十度的空氣仿佛已凝固,火車行駛在冰冷的荒原,一路破冰前行,碎落的薄冰便貼在車窗上,遮擋住乘客望出去的視線。
年近春節(jié),車廂內(nèi)擠滿了歸鄉(xiāng)的旅客,沒有買到座位票的,便都站在兩排座位中央的過道上,由于長時間的站立,身體都開始松垮扭曲,像是一個個泄了氣的玩偶,我也在這群人之中。
此時已是凌晨的光景,乘客們昏昏欲睡,站立的人們也都靠著就近的座位或打瞌睡,或是隨便與身旁的人講幾句閑話,打發(fā)這漫長的旅途。我睡不著,也不想與人閑談,便轉(zhuǎn)身走到兩節(jié)車廂的連接處,準備吸根煙,也把混濁的空氣甩在身后。
我把身體靠在車門邊,這里很冷,吐出一口哈氣,和煙霧沒什么兩樣。打火機的火苗閃爍了兩下,煙便燃燒了起來,猛吸一口,吐在結(jié)滿霜花的玻璃上,形成一朵小小的蘑菇云。
有個乘客走了過來,手里夾著根沒有點燃的煙,“兄弟,借下火。”我把打火機遞給他。煙點燃后,打火機又回到了我的手中。
“回家過春節(jié)?”可能是向我借了打火機的緣故,他覺得有必要與我說上幾句話。我點了點頭,算是回答,也用這種淡漠的方式,打消了他可能也并不想要繼續(xù)的對話。
我們兩個就這樣安靜地吸著手中的煙,或許也在同樣想著不為人知的心思。我并沒有看穿他人想法的洞察力,所以,我只要清楚自己的思想就夠了。
其實,我今年并不打算回家過春節(jié)的,可是在今天傍晚的時候,突然接到母親去世的噩耗。
接到父親電話的時候,我正在公司里忙碌手頭的最后一份工作,準備加完班便可以安心地放年假,還和女朋友約好了來個短途的旅行。
由于是最后一個工作日,同事們都早早地下班了,我一個人坐在空蕩的辦公室里,打印著最后一頁表格。夕陽從窗子透進來,被窗欞分割成一個又一個正規(guī)的方形,卻又像練過瑜伽一樣柔軟地貼伏在辦公桌上。我站在打印機前,手里拿著它剛吐出來的熱乎乎的紙張,放在褲兜里的手機便震動了起來。我掏出手機看到屏幕上父親的號碼,心沒來由地沉了一下。
我停頓了一秒才按下接聽鍵,父親在電話那頭語氣平淡,聽不出任何波瀾,“成安啊,你媽走了。”然后長長地舒了口氣。我知道母親的去世,對父親是一種解脫,而對她自己,確切地說,應(yīng)該是種逃脫,逃脫掉這個一直束縛她的世界。
母親在年輕的時候便患有間歇性的精神失常,在不受刺激的情況下,最開始是幾年發(fā)作一回,后來慢慢演變成一年發(fā)作幾回,等到了晚年,狀況就更加讓人憂心、無奈,但更多的可能是厭煩。
母親每次發(fā)病的時候都會在鎮(zhèn)子里亂跑,見到人便會用力地撕扯頭發(fā)喊道:“殺人了!殺人了!血,全都是血!”大人們會推她一把,讓她滾到一邊去,小孩子見到她便被嚇得哇哇跑掉,但是也有膽大的孩子站在遠處沖她扔石子。所以,每次等到父親找到她,都會看到她滿身的傷口,這里面除了石子的小傷口,還有她跑進樹林里被樹枝劃傷或是在地上翻滾的各種皮外傷。
所以此刻,當我聽見父親如此平淡地說出母親的死訊,我意外地竟然有些能理解他,理解他那顆因長期壓抑擔憂懊惱焦慮而終于全都放下的疲累的心。
掛了電話,我匆忙地趕到火車站,排隊買票的時候又撥通了女朋友的電話。女朋友聽到消息后慌亂得不知如何安慰我,而我卻詫異于自己竟然如此地冷靜,近乎于服用了鎮(zhèn)定劑般那種身不由己的安定。
我知道這種冷靜源于事件的突發(fā)性,就像所有災(zāi)難來臨之時,人們都只是一味地逃命,根本顧及不到悲傷,等到生存下來時,驚嚇平定后,才能空出懷抱來擁抱那席卷而來的傷悲。
火車心不在焉地駛?cè)胄℃?zhèn),一個緩沖的顫抖便停歇了下來。踏上月臺,就能看到火車站墻壁上鮮紅的“林月鎮(zhèn)”三個黑體字。在整個冬季的寒風侵蝕下,墻壁斑駁了幾處,像是長了片片的癬。
清晨的薄霧還未散去,暗淡的日光勾勒出一個模糊的輪廓,像是帝國沒落之前的垂簾聽政。沒有風,可能它還在來的路上,每呼吸一次,干冷的空氣都會在鼻腔內(nèi)凝固,泛出刺扎的生疼感。
出檢票口的時候,票不知丟到了哪里,我有些尷尬地站在出站口,身后有人不滿地嘀咕。檢票員沖我笑了笑,又覺得笑得不合時宜,那笑容瞬間消失在臉頰,演變成一副不悲不喜的平靜面孔,“過去吧,你家里都等著你呢。”
我的家庭在鎮(zhèn)子里小有名氣,我深知這“小有名氣”里面沒有任何褒義,但至少,大多數(shù)的人都認識我,當然也包括面前的檢票員。我點頭表示謝意,然后用力往上提了提背包,走出了車站。
我的家離火車站并不遠,隔著兩條街,兒時的清晨,火車進站時的鳴笛聲是我準時的鬧鐘,聽到火車扯著喉嚨地呼喊,我便會不情愿地睜開雙眼,盯著窗簾未合嚴的縫隙,沒有陽光照進來,偶爾是一抹淡藍,偶爾是淺灰色的天際。
轉(zhuǎn)過一棟二層高的樓房,離老遠我便看到家里的大門上掛著兩大串長長的黃紙錢,它們昭示著這個家庭的悲劇來臨,也暗示著這個家庭的悲劇到此結(jié)束。我突然就放慢了腳步,有些不情愿,確切地說有些不敢朝著那扇門走去,我很想掉頭跑掉,那樣就可以假裝一切都沒發(fā)生過,一切都還是原來的樣子。
我知道我在害怕什么,我害怕自己看到母親的遺體而掉不下來眼淚,我害怕因掉不下來眼淚而被鄰里鄉(xiāng)親咒罵,我害怕接下來那漫長的葬禮,我害怕這樣冗長的壓抑……這些,仿佛都比悲傷更重要,怪不得悲傷不肯光顧我。
但是,我還是向前邁出了腳步,邁出了漫長的奔喪旅途的最后一步。
面對死亡,送別死亡。
家里那扇破敗的木門敞開著,歡迎著我的同時也歡迎著鄉(xiāng)親鄰里,院子里搭好了木棚,母親的遺體被安放在木棚中央兩張桌子上面搭著門板的尸臺上,頭部上方擺著貢品,腳下是火盆,姐姐披麻戴孝地跪在圓形的墊子上燒紙錢,一群鄉(xiāng)親鄰里站在一旁閑聊的閑聊,嗑瓜子的嗑瓜子,誰都沒有注意到我已經(jīng)站在了大門前。
姐姐三歲的女兒率先看到了我,手里拿著吃食從屋子里跑出來,“舅舅,舅舅。”姐姐回過頭來,站起身把我拉到母親的遺體前,“給媽磕個頭吧。”
我盯著母親發(fā)白的面容,有一瞬間認為那是天氣寒冷的原因,我用手輕輕觸碰了一下母親僵硬的身體,眼睛盯著頭蓋骨上一塊觸目驚心的凹陷,身體突然猛烈地顫抖起來,接著模糊的眼前看到了年輕時的母親,帶著我去松林里采蘑菇,歸來時采下路旁一朵不知名的野花別在耳朵上,幸福的笑聲洋洋灑灑了一路。然而,她卻在鎮(zhèn)子口把花拿了下來,回過頭小心地對我說:“不拿下來,他們又該說我神經(jīng)病了……”
我還是哭了,眼淚像是雨季屋檐下的水滴,連成遮蔽的雨簾,砸在地面上,粉身碎骨。等到這一季的悲傷席卷而去,我緩緩地跪下來,沖母親磕了三個響頭,在頭部接觸到冰硬的地面時,我松了一口氣。耳畔傳來姐姐的抽噎,還有那些鄰里的緘默,這緘默是對我最好的回應(yīng)。
姐姐把我攙扶起來,其實根本用不著攙扶,我沒有那么虛弱,也不會因為大哭而身體虛脫,或許她也只是做做樣子罷了,母親去世,姐弟應(yīng)該表現(xiàn)出相憐相惜的感覺,畢竟還有那么多人看著,不可能展露出原有的冷漠。
我突然覺得,這不過是一場戲劇,我們都是演員,演給別人看,也演給自己看。
父親的出現(xiàn),讓這場戲劇達到了高潮,他是剛從街東的棺材店定做棺木回來,他看到我后,拋下身后扛著棺木的伙計們,沖過來一把把我摟住,嗚咽地哭起來,喉嚨里卡著痰。我有些錯愕又夾雜著厭惡卻裝作很心疼的樣子,拍了拍他的后背,從他的懷抱里掙脫出來。
一轉(zhuǎn)身,便看到對門年過半百身材卻仍舊豐腴的王阿姨,她表情沉重地走過來對父親說道:“孩子趕了一夜的路,讓他回屋歇會兒吧!”父親抹了抹眼角,又點了點頭,卻在王阿姨的攙扶下率先進了屋子。
我突然受夠了這種假惺惺,我承認自己不是很好的演員,至少沒有你們演得那么逼真,那么投入,那么忘我。我又看了母親的遺體一眼,覺得母親才是這個世界上最真實的人。
連死都死得那么真實。
我知道自己不應(yīng)該用“死”這個字來形容母親,我應(yīng)該用“去世”“走了”等等聽上去委婉一些的詞語,但是我始終覺得,死就是死了,換上一百種說法她還是死了,不會因為你換了一種說法,這種生命的消逝就變得有意義起來,就變得不那么殘酷冰冷,就變得悅耳且歡歌雀舞,就變得不讓人聽到時心里突然落空了一下。
我也知道用“死”這個字顯得那么地不尊重,但尊重終究是做給別人看的,活著的時候都不曾給予的尊重,死了再給予還有什么意義。
父親說,母親是昨天下午發(fā)瘋后,從房子上掉下來頭部磕碰到了突起的石頭上才身亡的。他一邊講述一邊懊惱地拍著自己的頭,“我當時實在太困了,才躺在屋里睡著了,我睡著之前她還是好好的,沒想到醒來就……”父親被哽咽攔住了話語,姐姐給他倒了杯水,王阿姨卻接了過去,轉(zhuǎn)遞給父親。
由于母親這種死法屬于橫死,按照鎮(zhèn)子里的習俗,需要在院子里停尸三天三夜,除了夜晚的守靈,每日早晚親人還要去鎮(zhèn)子東面的小廟里點燈,以求靈魂安息,鎮(zhèn)子里把這種習俗稱為“上廟”。
黃昏到來的時候,我穿上剛剛做好的白色孝服,由于我是長子,也是唯一的兒子,我除了身著孝服外,腰上還系著孝布,頭頂戴著一頂高高的孝帽,與文革時期的批斗高帽近乎一樣,這一身行頭在我童年的記憶里是格外恐怖的。
“上廟”的路由鎮(zhèn)里一位精瘦的老頭帶領(lǐng),鎮(zhèn)子里的人都尊稱他為孫老爺子,這老頭據(jù)說通靈,所以從年輕時起就干起了這么個行當,幾十年來安度了無數(shù)亡靈。他手提燈籠弓背走在前方,老頭的表情肅穆,沿途沒有一句話。我走在他的身后,看著他有些顫抖的步伐,感受到遲暮的悲涼。
父親走在我的身后,然后是姐姐領(lǐng)著她的女兒,還有有些癡呆的姐夫。再后面便是不穿孝服只系孝帶的遠房親戚。這一群人浩浩蕩蕩地走在鎮(zhèn)子正中央的路上,引來沿街的人家站在門前觀看,這也是我童年經(jīng)常做的事情,在別人家辦喪事“上廟”去時,我便會和膽大的小伙伴們隨著這群人走,看著那群孝子賢孫嚴肅的表情,也有在后面小聲聊天的婦女,好奇又有些膽怯地跟隨至廟門口,然后在天黑之前迅速跑回家里,有時夜晚還會做上幾個噩夢。
不過,今天我變成了被圍觀的主角,我盡量目視前方不去看沿街的人們,但是有幾次眼角的余光還是瞄到了幾個婦女站在自家門前,在寒風中不嫌冷地指指點點。我知道她們并沒有惡意,話語里也沒有嘲笑的成分在里面,但我就是覺著不舒服,感覺自己是在被圍觀,是在被用放大鏡觀察。這種感覺與童年時,母親發(fā)瘋后,被我找回家的路上的感覺,一模一樣。
在廟里點亮了燈籠,燒了幾疊紙錢,姐姐負責幾聲沒有眼淚的痛哭,那種痛哭近乎于號叫,然后一群人便無須再排隊,稀稀拉拉地往回走。我走在人群的最后面,摘下了頭頂?shù)母呙保⒅h方天際沒落的紅云,宛如一場沉默的戰(zhàn)役。
夜幕沒心沒肺地降臨,親戚們吃飽喝足后將要睡下,精力好的便一邊疊著金元寶一邊看著電視。今晚我負責守靈,姐姐給我送來了一件棉大衣,我接過來披上,“再準備一件吧,小鐵今晚要來陪著我,好幾年沒見了,聊聊天。”“小鐵他們醫(yī)院放假了?”姐姐問道。我點了點頭,“都快過年了,都放假了。”姐姐應(yīng)了一聲折回屋子,不一會兒,拿了兩盒煙一瓶白酒外加一件棉大衣出來,“晚上天冷,喝酒驅(qū)寒。”我接過來放在了母親遺體旁邊的一張小桌子上,“沒事,冷了我就給媽燒紙。”我用腳碰了碰里面盛滿灰燼的火盆。
“對了,姐夫的病怎么樣了?”我轉(zhuǎn)移了話題。“還那樣唄,腦袋越來越不好使了,現(xiàn)在吃飯都要人喂。”姐姐嘆了口氣說道。
“那醫(yī)院怎么說?”我點燃了一支煙,用力吸了一口。
“說是要動手術(shù)。”姐姐平靜地說道,接著又有些輕松地補充,“腦子里長了瘤子,也只能動手術(shù)。”
“哦。”我看著手上的煙頭忽明忽暗,用這一聲聽不出語氣的音節(jié)結(jié)束了與姐姐的談話。姐姐又站了一會兒,轉(zhuǎn)身進了屋子。我仰起頭,看著漫天的星斗,散播著細碎的光斑,毫無章法,凌亂不堪。
“成安!”我聽到有人喊我的名字,接著便聽見了小鐵哈哈的笑聲。我走過去和他來了個結(jié)實的擁抱,“靠!幾年不見,怎么一點變化都沒有啊!”小鐵原本聲音洪亮,現(xiàn)在聽得出來是故意壓低了聲音,顯得沉悶了一點。
“哪能和你比啊,一轉(zhuǎn)眼變外科醫(yī)生了。”恭維是好友多年不見最常見也最好用的開場白。
“行了,別在這兒客套了,你媽都去世了還有心情玩虛的。”小鐵還是那么實在,說話不經(jīng)大腦,經(jīng)常出口傷人。
我呵呵干笑了兩聲,兩個人便進了靈棚。小鐵跪下給母親磕了個頭,我有些感動得想落淚。
小鐵是我童年時最好的玩伴,那時其他的同學都不敢去我家里玩,或是他們的父母不準許他們?nèi)ノ壹依锿妫谒麄兏改傅囊饽罾铮恢闭J為我的母親每天都會發(fā)瘋,一不小心就會傷害到自己的孩子。
只有小鐵是個例外,他一點都不懼怕我的母親,就算是在我的母親發(fā)瘋的時候,他也總是很勇敢地幫助我把母親找回來,或是陪我安靜地站在一旁,看著父親用拇指粗的繩子把母親捆綁在院子里的木桿上之后惡狠狠地點燃一根煙,走出院子。
這一幕應(yīng)該是童年中記憶最深的畫面之一,這也讓我懂得了什么叫做陪伴,所以當幾年不見有些官方的開場白后,我與小鐵在母親的尸體旁很快便能熱絡(luò)地聊起來。說得最多的當然還是這幾年的經(jīng)歷與世界觀價值觀的改變,然后感嘆幾聲時光荏苒,物是人非的老生常談,氣氛舒服而融洽,即使偶爾的沉默也不會覺得尷尬。
夜深了,風止了,我搓了搓有些凍僵的雙手,拿來一堆紙錢蹲在了火盆前,燃燒的紙錢帶來輕薄的溫暖,小鐵走到母親的頭部上方,在貢臺上點了一炷香,然后順手拿了一個糕點吃起來,看來他是餓了。他就站在那里盯著母親的尸體,身體遮住了頭頂燈泡大部分的光線,片刻,嘆了口氣又蹲回我的身邊,和我一起燒紙錢,嘴角還有殘留的糕點粉末。
“對不起,這么晚了,真的沒有什么吃的了。”我有些愧疚地說道。
“和我還客氣什么,我這不是搶了你媽的吃的嗎?”小鐵打趣地說道,然后把手伸到火苗的旁邊取暖,火光打磨著我們的臉頰,一陣又一陣的溫熱。
在天微亮的時候,小鐵跺了跺有些凍僵的雙腳,撓了撓頭發(fā)走出了院子,他說今天要去市里幫母親買些年貨,或許還會在市里的大姑家住上一夜,晚上就不過來陪我了。其實今晚是姐姐守靈,但我并沒有說出口,只是點頭稱好,“你忙你的去吧。”
接下來的一天是葬禮最重要的日子,宴請賓朋,院子里甚至是隔壁鄰居的院子里,對面王阿姨家的院子里,從一大早便人潮涌動,在中午達到了巔峰。
我睡了一個上午,在中午的時候被姐姐叫醒,說是父親要我跟著去敬酒。我沒有來得及洗一把臉,便跟著父親游走于酒席之間,頻頻向各位賞臉到來的賓朋敬酒。幾杯酒下肚,我便有些暈眩,心卻突然輕松了起來,那種壓抑的麻木也跟隨著賓客們的嬉笑怒罵煙消云散。
沒錯,他們確實是在嬉笑怒罵,因為死的是誰和他們并沒有多大的關(guān)系,喜事也好喪事也罷,他們到來的無二目的便是喝酒,既然已經(jīng)慷慨解囊地隨了禮,自然要盡量吃喝回來。
“哎!我說老陸,別老拉喪著一張臉啊!這對你來說是好事啊!”東街的李鰥夫喝下一杯父親敬的酒后嚷嚷道,惹來滿屋子人的哄堂大笑。
“是啊!是啊!什么時候喝你的喜酒啊!”劉寡婦也跟著起哄。父親沒好氣地道:“行了,喝你們的酒,吃你們的菜,別咸吃蘿卜淡操心。”然后拉著我轉(zhuǎn)移到另一個屋子。我心情毫無波瀾地跟著父親,像行尸走肉一般,我知道他們開玩笑的對象是我的父親與對門的王阿姨,我甚至比他們還要早知道父親與王阿姨的勾當,但是,這真的激不起我一丁點的憤怒,或者也可以說,時間的河流早就把我的憤怒洗刷走了。
再或者,在成人之后,我已經(jīng)越來越能夠接受這種背叛,在不能肯定自己百分之百不會背叛他人之前,你就沒有資格跳出來指責他人的不忠。
這其中,亦是包括任何人。
母親出殯的那天,父親請來了一個地方鼓樂班子。說是鼓樂班子其實也并沒有鼓,只是在紅白喜事時站在角落為人們吹拉些歡快或悲哀的樂曲,樂器也都是由二胡、三弦、嗩吶等民間樂器組成,都不是專業(yè)的樂手,只是賦閑時節(jié)的草臺班子,賺些煙酒與零用錢。
在孫老爺子指揮安排完最后的祭拜后,母親的遺體被抬放置棺木內(nèi)。雖是寒冬,但母親平躺了三日的尸臺上的被褥,仍舊像是浸透了一大片水漬。老人們指著這些水漬惋惜道:“這么多尸油,身體還是很好的……”
母親遺體被放進棺木后,孫老爺子把我拉到一旁,向我交代過一會兒摔火盆的事宜。我用心記著不住地點頭,而那邊棺木的蓋子卻出了問題,任憑幾個中年男人使勁捶打,原本吻合的棺木卻怎么也蓋不上蓋子。
父親有些慌張地把孫老爺子叫過去,老人圍著棺木轉(zhuǎn)了三圈,從懷里掏出幾張符,點燃了一張后在母親的頭頂繞了幾圈,嘴里不停地嘟囔一些聽不懂的咒語,然后大吼一聲,“合棺!”幾個男人重新把棺木蓋子放上去,竟然靈驗地就蓋上了,沒有絲毫的縫隙。孫老爺子嘆了口氣,又把手里的幾道符分別貼在棺木與院門的上方,高喊一聲:“起棺!”我急忙跪下,將火盆舉過頭頂,猛地,毅然決然地,狠狠地砸碎在面前,火盆里殘留的紙灰輕浮地落在我的身上。隨著火盆碎裂的聲音,耳畔忽然響起以姐姐為首的一群女眷呼天搶地的哭聲,那哭聲像是一把錘子砸向我的心臟,帶來的不是尖銳的刺痛,而是那種厚實的沉重堵在胸口,憋悶得透不過氣來,所以,所有的氣體只能轉(zhuǎn)換成液體,緩緩滑過臉頰,打濕衣襟。
鼓樂聲起,嗩吶嘹亮又悲婉的聲音凌駕于哭聲之上,八個抬棺的人緩緩地穿過擋住他們?nèi)ヂ返呐欤敛涣羟榈匕压啄咎Х胖灵T前的卡車上。鼓樂班的人也爬上了后車廂,我與姐姐坐到了駕駛室。按照風俗父親是不能送別的,他站在院門前沖著我揮了揮手,悲痛的表情與所有喪偶的丈夫別無兩樣,只是他比別人激進了很多步,在舊愛還沒被送走之前,新歡已經(jīng)站在身旁了。
司機啟動了車子,我沖父親點了點頭,然后車子緩慢地有些眷戀地駛出小巷,義無反顧地奔向火葬場。一路樂聲未停,紙錢撒了一路,我想,母親的葬禮應(yīng)該算是圓滿的,所有的環(huán)節(jié)都未因她生前卑微的地位而忽略,她在這個鎮(zhèn)子里被笑話了一生,收場應(yīng)該被尊重一次。
我知道,母親是個知足的人,所以一次就夠了。
從火葬場回來的路上,我透過駕駛室的車窗,回頭又看了一眼火葬場那標志性的大煙囪,頂部不斷有黑煙升起,也因這些靈魂的熏染,頂部的紅磚已經(jīng)逐漸變成黑色。我想,這些逝去的靈魂可能本身就是黑色的,或許他們臨盆的最初是白色的,然后被這個世界一分一秒地渲染,直至黑色替代了所有的白,生命也就抵達盡頭。接著一把炙熱的火,把所有的黑色驅(qū)趕走,讓它們順著高聳的煙囪飄散到空中,繼續(xù)尋找可以浸入的白色魂魄,反復(fù)循環(huán),把世界變成一個可笑的循環(huán)過程。
但生命并不能循環(huán),當它的黑色全都被驅(qū)除后,又變回潔白的本初,比如母親,她現(xiàn)在就靜靜地躺在姐姐的懷里,等待明年春季的到來,安葬在樹陰下,安葬在花叢中,安葬在每一個日升日落都能明確體驗得到、不再留白的時光中。
我轉(zhuǎn)過頭看著姐姐的右側(cè)臉,那觸目驚心的刀疤猶如一個明確的標簽,上面標注著一個美麗的意外,上面標注著一輩子都不會得到幸福,那是年少時的我對姐姐無情的詛咒。
姐姐發(fā)現(xiàn)我在盯著她看,轉(zhuǎn)過頭沖我微微一笑,“現(xiàn)在你看到了吧?你的詛咒靈驗了,你他媽的怎么不去死啊!”
我知道,一切的戲劇已經(jīng)結(jié)束了,我們該收回所有的偽裝,卸下全部的道具,真刀真槍的生活從現(xiàn)在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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