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靜動過自殺的念頭。
那是2009年3月,在外企搏命的她一夜之間失去了工作,也失去了戀人。
工作沒啥好說,那段時間,每一天,那棟都市著名的寫字樓里,電梯一打開,就有人捧著紙箱垂頭走出。而無論當時還是現在,胡靜除了沮喪,并不覺得有什么好自責的。她曾是這家銀行唯一一個連升七級的員工,她的生活照曾配發個人業績介紹,張貼在各個分行的光榮榜上——真的要怪,就怪金融風暴、時機不好吧。
倒是男朋友,讓胡靜頗為糾結了一段時間。
胡靜離過一次婚,遇見男朋友王時,距離婚已有半年。情到濃時,王曾跪下來求胡靜跟他走,他說他一天也離不開她,但他的事業在深圳,胡靜“昏了頭”,真的拋下一切來到深圳。出深圳站,王左手拉著胡靜,右手提著行李,人山人海,他低聲耳語:“我會好好對你?!?
一切都挺有希望的,不是嗎?
不是。
剛失業那會兒,胡靜不相信自己的運氣這么糟,一個資深理財經理,會找不到工作?她每天都在找,出去找,在家找,看報紙找,上網找。
就是上網找,才發現了不對勁。
胡靜看到王的聊天記錄——和別的女人的聊天記錄。
不只是網戀、出軌,王還有和女網友裸聊的癖好。
這像蒼蠅橫在胡靜的喉頭,她吐不出來,咽不下去。她質疑自己的眼光,甚至智商,再接著,她和王分手了。
原來,再深情的面孔也會有變臉的那一刻。
兩年感情化為烏有,還原成最純粹的元角分的分割。無休止的吵,無休止的算賬,王最后承認欠胡靜四萬塊錢,但他搬走后,手機就關了,再打,便是停機的消息,緊接著,胡靜發現存折也被取空了。
失婚、失戀、失業,人財兩失。
胡靜又失聲了。她跑醫院跑到腿軟,吃藥打吊瓶,愣是說不出話,幾次她抓著頭發想死,又幾次克制住。
宅著靜養,胡靜沒日沒夜地看電視,直至迷上了《藝術人生》。
都說這個著名的談話類節目,最著名處在于主持人每次都能把嘉賓弄哭。但弄哭背后,胡靜卻看到點別的。
比如,嘉賓要是真的沒有痛苦回憶,他會哭嗎?
比如,每個嘉賓都哭,是不是也意味著痛苦回憶的普遍性?
再比如,為什么嘉賓們在公開場合能高調起碼不避諱地痛哭,臺下的觀眾又能如此心安地看著他們哭呢?只因那些痛苦回憶已成過去,如今在臺上痛哭的人已儼然是成功者。在略帶哀傷的回憶中,他們重溫曾經以為走不過去的低谷,卻結果真的走過去了,痛哭之余,還有些寬慰吧——我是自己的英雄。
胡靜又想到《兄弟連》。
是啊,每一集開頭,溫斯特將軍都在傾訴,故事本身就是以溫斯特的回憶錄形式展開的。你擔心劇中所有人的結局,但你不擔心溫斯特,因為對于他,那段過去真的已經過去了,相反你還羨慕他有那樣珍貴的經歷。
胡靜開始渴望有張高腳凳,像《藝術人生》里的那種。
或者有張書桌,在昏黃燈光下,她靜靜地寫回憶錄:“那一年,我不可能更糟糕了……”結尾是“還好都過去了”或“我很感激那段經歷,正是有那段經歷,我才……我變得……”
這變成一個游戲。
每天,胡靜起床洗臉時,總覺得萬念俱灰。
但稍頃,腦子開始清醒,心情還有些沮喪,胡靜便開始給自己做心理輔導。她幻想已是二十年后,坐在高腳凳上,光打在她的上方,她在舞臺中央。四周是觀眾,她在傾訴。
她是個成功者,所以她哭,臺下觀眾為她揪心,也發自內心地佩服。
這游戲突然拉開了胡靜和煩惱現實的距離,游戲中,她想象著、醞釀著坐在高腳凳上要說的話,最能引起觀眾們欽佩,處理“那一年”矛盾的方法。
“工作不好找,我就握著簡歷一家一家去敲門。我甚至放棄曾有的職位期待,從最基層做起?!薄獌芍芎螅o真的握著簡歷一家一家鍥而不舍地去找工作了。
“家人對我很重要,我很佩服自己自始至終沒透露半個字給他們聽?!薄o恢復打電話給父母的習慣,聽到他們的聲音,她的心真的安定很多。
“經歷這么多事,我慶幸我還相信愛情,所以我才遇到后來的先生。”——胡靜穿上鮮艷衣服,薄施脂粉,和這城市不多的朋友們聚會,再發展越來越多的朋友,她甚至去交友網站注冊。她不知道游戲中言能不能實現,但起碼在實現的路上吧。
……
有一天,胡靜讀報紙,在一樁轟轟烈烈的新聞里,主人公對記者說:“二十年后,這不過是人生的一朵小浪花?!?
胡靜想笑,想到她的心理游戲——是啊,二十年后,她就常坐在二十年后的高腳凳上告訴自己,你熬得過去,你當年怎么熬過去的。
然后,她真的熬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