僅僅只是年過四十,正是人生巔峰的年紀,花鴻鈞卻已像是雙翁之年,白發間生,臉上無光,雙眼渾濁。他看著遲家最小輩,也是遲家最后一人的遲邪,好半晌,才緩緩的合上眼,“平身。”
“謝皇上。”遲邪再次的作揖后,站起來立在原地,靜靜的等待座上之人問話。
時間靜靜的流躺,桌上的熱茶熱氣散盡之后,花鴻鈞才睜開眼睛直視遲邪。手輕輕的點著椅背,他啟唇問道,“愛卿風塵仆仆的趕來,想是已知寡人的病情了。國不可一日無主,不知遲卿家心中可有監國之人選?”
遲邪半瞌了下眼,雙手作揖,道,“回陛下,臣認為監國之事為之過早,陛下龍體安康,尚不用另選他人監國。”
聽他這話,花鴻鈞輕笑了下,甩袖離開胡椅,向他走來,“遲邪,你心里就真的是這般想的嗎?坐擁天下,權傾一世,你就不動心嗎?”
“想想,江山如此多嬌,卻盡在你掌握之下。”張開雙臂,似是想到了站在紫禁之巔上的無限美好,他半瞇著眼睛深吸了一口氣,接著緊盯著遲邪道,“這等好事,你為何要拒絕?”
遲邪看著男人,突然輕笑一聲,他搖了搖頭,道,“陛下,最高的地方上往往相伴著永生寂寥,這些,您不都是深有體會嗎,何必強逼臣也這么無趣的活著。”
吃飯時,怕人下毒,總是讓人試了又試。
才下箸,但仍從不敢多嘗;睡覺時怕枕邊人下殺手,從而永遠都是一人入眠;病時,不單只無人安慰,還要前有狼后有虎的虎視著身下之位;老時,還要想著是否能安穩的老去。這樣的生活,不是他想要的。
且,他已經有了至愛之人。如是,只能是妹妹,且他一直都是將她當妹妹看的,從無其他想法。
再說,若非真的是膝下三兒皆無能守得住這大好江山,他又怎會讓自己繼承大統?
果真是他的風格,一如既往的厚黑。
就如當年那般,因年邁的父親功高震主,而后繼有人,你就狠心地讓幫你打下了大半江山的遲家數百口人全遷到戰場上,再聯合他國,以陰謀陷害他們,至使遲家一族僅余他一人全戰死沙場。事后,還貓哭耗子,假慈悲般的在明面認他為義子,實則上卻對他實行囚禁之實。
他被孤立排擠,刁蠻為難,這背后要是沒他的手筆,眾人怎敢這般大大咧咧的直面為難他?為了以防后患,還一度要將立他為太子,推他到風口浪尖上,想讓他木秀于林而被陷害至死。
可惜,親眼目睹父母慘死,舉目無親后,又被接入了皇宮這個大染坊,在天天的勾心斗角中長大,他早已被染黑了。心智全熟的他一成年就自請出宮,光明正大的以為父報仇雪恨而加入軍隊,從此一將功成萬骨枯的直達大將軍之位,風頭比父親在世時還要盛大,此后,天下無人不知高離有大將遲邪,遲邪一出天下平。
鏟草不除根,不知你,是否后悔了?
遲邪心中嗤笑,但面上仍然是冷峻著臉,似是,江山對他來說,真的不如自由來得貴重。
永生寂寥……
花鴻鈞細細的品著這四個字。
眼神漸漸的迷糊了起來。是啊,永生寂寥。
在坐上了這把椅子后,他就身不由己了。
害死了的遲兄義姐,每次都會入他的夢,讓他難忘當年,一看到遲邪就忍不住的將他當成是遲兄,想到了他的耀眼,想到了天下人只聞遲將而不知當今陛下是何人,想到了自己年幼力小說不上話,明明是一國之君,卻無一人愿聽他的話……
這般想著,花鴻鈞又覺得他做得沒錯,自那之后,殿下群臣再無一人敢質疑他的話,他掌握了天下人的生死大權,他想讓誰三更死,閻王就不敢五更來收魂。
花鴻鈞站回胡椅上,直面遲邪,肅穆又莊嚴的問,“三公主心悅于君,不知遲卿家可知?”
聽到這,遲邪垂在身側的手一緊,眼神驀然的幽深了起來,這是逼他嗎?
垂著眼,遲邪再一次的單膝跪地,雙手作揖,鄭重其事的高聲道,“稟告陛下,臣已有心悅之人。此生,唯愿得她一人即可。”
“你!”花鴻鈞被他這不知情識趣的態度氣到了,怒指著遲邪,“你知道你推掉的是什么嗎?!”
“臣知。”遲邪抬頭直面胡椅上的男人,明明跪在地上的人是他,兩人的氣勢卻相當,甚至是他還隱隱的高出一籌。
“臣,此生唯愿得一人心,一生一世一雙人足矣。”
花鴻鈞這次是真的怒了,一再而再而三的被人拒絕,他高高在上多年,早就忘了受氣是什么滋味了。怒甩袖,裝桌幾上的東西一掃而下,他怒吼一聲,“滾!”
天子一怒,伏尸萬里,血流成河。花鴻鈞一怒,雖不至伏尸萬里,但卻認高離從此變了天,天下百姓此后將再無安寧之日可言。
在遲邪離開后,花鴻鈞招來了人,將早已備好的兩份懿旨毀了,重新再議一份。
萬福總管低著頭,小心翼翼的侍候著他,為他研磨細墨,眼角卻掃到了黃巾上的字,不由得心底大驚。
鐵筆銀勾間,一行又一行的字落在黃巾上,卻每一字都讓人心驚膽顫。
……立長皇子為太子……大皇子即位……
大皇子!
大皇子在三位皇子里最是平庸懦弱,如若他當上了儲君,那,高離就真的再無寧日了!
萬福總管心里苦澀,天家無情,不顧百姓生死!
可,他又不敢在花鴻鈞火燒氣頭上的時候出言勸說。在天子身邊侍候了他數十年,天子的秉性脾氣如何,他早知道得一清二楚了,這個時候,他要是出頭為遲將軍說話,他保證自己會被天子遷怒,從而人頭落地。
人,總是以自己為中心,萬事以己優先,萬福總管也不例外。
自私自利,是人天生的本性,改不了,只能忍。當一個人自私起來的時候,你永遠都不能喚回他的理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