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兄以為,金庸必將不朽,斷言:后五百歲,必有人樂讀金庸,且其狂喜如我!也有朋友認為武俠式微,讀者日稀,即便金庸小說亦不免凋敝。俗人曰:身后名,何若眼前杯酒!劉正風(fēng)曾道:“世上已有過了這一曲,你我已奏過了這一曲,人生于世,夫復(fù)何恨?”世上已有過了金庸小說,我也愛過了金庸小說,無論金庸今后際遇如何,眼下閱讀的快樂,足以對得起這場邂逅。
我是俗之又俗的俗人一個,平生最愛俗物。愛京昆,因其俗;愛《紅樓》,因其俗;愛誠齋,因其俗;愛笠翁各種傳奇小說,更是因其俗。武俠既為通俗小說,俗是理所當(dāng)然的。然,武俠中獨愛金庸,卻因其不僅俗,而且通。
“通”若為“通行”之義,金庸小說可謂大通。凡有華人處必有金庸,應(yīng)該不是夸張。所以,“迎合讀者”就成了金庸小說媚俗的鐵證。愚以為,倘作文的目的不是束之高閣,藏諸名山,而是想公之于眾,與人同樂,那讓人喜歡實在算不上什么缺點——甚至可以說是優(yōu)點了。《隨園詩話》云:“人但知滿口公卿之人俗,而不知滿口不趨公卿之人更俗。”“迎合讀者”如果是俗,那滿口“我手寫我心”,拒絕與讀者“媾和”的就是更俗了。且“翩然一只云中鶴”固然雅人高量,但同時“飛來飛去宰相衙”則不免淪為跳梁小丑。拒絕“媾和”的高雅作者如果同時是某通俗刊物的寫手,則其人可知,其雅可知。
“通”如是西漢時采銅鑄錢、富可敵國之鄧通,金庸可謂通中之最。連載時,《明報》就因此大賣;成書后,三聯(lián)版更是奇貨可居。即便再怎么詆毀新修版,癡迷的粉絲仍然趨之若鶩。更有一代代的天王天后男神女神小鮮肉,輪番翻演金庸劇,各領(lǐng)風(fēng)騷三五年。俗人如某,真心祝愿先生財源滾滾。阿堵物自然是俗物中的俗物了,雅人自不屑言之。但高潔如菊花仙子也說:“妾非貪鄙,但不少致豐盈,遂令千載下人,謂淵明貧賤骨,百世不能發(fā)跡,故聊為我家彭澤解嘲耳!”(《聊齋志異·黃英》)拜金如我,自然更不會以“豐盈”為恥,但不知金庸能為困坐書齋的寫手解嘲否?一笑。
“通”若釋為“通暢”,則金庸正是通人。文字流暢易讀,正是俗之根本。韓愈、魯迅的奇崛瘦硬固然是上等文字,與之相比,流利暢快的確難免“俗艷”之譏。然而,目前我并未見到如韓、魯二公那樣有嚼勁有回味的奇崛文字。令人頭昏腦漲的只是胡亂羅列意象、不知所云的偽古風(fēng)和生拼硬湊、強行搭配的生造詞——我名之為“文字的配種”。欣賞不了這種“不通”的“不俗”,所以寧取俗艷的流暢。我常想,為何世間只有“雅正”而不說“俗正”。金庸小說的文字自成一格,不同于古典白話,但也不是現(xiàn)代漢語——他一直有意識地規(guī)避“太現(xiàn)代”的詞語。我一直以為,這是武俠小說最恰當(dāng)?shù)谋硎龇绞剑芍^“得體”。金庸文字的平樸,算得上是個共識。《圍城》里的范小姐喜歡搜集各種富于哲理的警句——將它們“打了紅鉛筆的重杠,默誦或朗誦著”。所以與范小姐有鑒賞共識的讀者,因摘抄不到名言警句而鄙視金庸,那簡直是順理成章的。只是我這個俗人看見“天涯遠不遠”之類的故弄玄虛,總不免失笑。總是覺得這種不奇不怪不炫,俗出了中庸之道的文字才對胃口。
“通”如果解作“通達”,那金書的主角大體也算得上通達吧。或順利或坎坷,最終總能取得大成就,抱得美人歸。這真是庸俗的價值觀啊!也是金庸小說未脫舊文學(xué)窠臼的明證——骨子里還是才子佳人那一套。飛黃騰達的追求,在舊時也算俗了。賈寶玉就鄙薄“仕途經(jīng)濟學(xué)問”。名士王濛批評何充:“我們來找你玩,你理當(dāng)擺撥常務(wù),應(yīng)對玄言,怎么還看公文?”何充打臉很有水平:“我不看此,卿等何以得存?”(《世說新語·政事》)其實,任何時代,銳意進取,實現(xiàn)個人價值與社會價值的統(tǒng)一,都是值得肯定的吧?不通俗物,超然物外,固然雅,但是如沒有餐風(fēng)飲露的本事,只能寄望于可揮霍終生的遺產(chǎn)了。只有韋小寶不遺余力地網(wǎng)羅御姐、蘿莉、熟女、人妻、綠茶、花瓶和女仆,不知道是純粹的收集癖還是想用來召喚神龍。其余的大部頭,大抵都是武藝高強的英雄娶了最美的美女。這當(dāng)然也是庸俗的。宣傳主流價值觀的媒體往往偏愛不俗的英雄舍身救世,脫俗的美女婚姻扶貧。俗人如我,卻更能接受“邯鄲豈偶廝養(yǎng),新婦必配參軍”的“意中緣”。雖然自忖郭、黃終老是另一版本的“傾城之戀”,楊、龍修成正果是你跑我追的游戲,任盈盈得遂所愿是令狐沖受恩深重以身相許;卻不能不承認,他們是最合適的佳偶了。雖然不如意事常八九,但人心仍偏愛喜慶團圓。就算是悲劇,梁祝也能死后化蝶;寫革命文字,魯迅也不惜運用曲筆,在夏瑜墳頭加一圈小白花。縱然世間不能絕怨女癡男,但筆端做媒,替天行道的俗人俗趣何須苛責(zé)。
私意以為,金庸先生應(yīng)該也是個俗人,所以愛惡搞雅事。每每夸張地令雅元素富集,幾乎絢爛到《儒林外史》里的杜慎卿所謂“雅得那樣俗”的地步,然后再以俗破之。當(dāng)此時,我就會產(chǎn)生一種陰暗的快感并大嘆“知己啊知己”!
最典型的例子莫過于韋小寶書齋寫字:在一方王羲之當(dāng)年所用的蟠龍紫石古硯中加上清水,取過一錠褚遂良用剩的唐朝松煙香墨,安腕運指,屏息凝氣,磨了一硯濃墨,再從筆筒中取出一枝趙孟定造的湖州銀鑲斑竹極品羊毫筆,鋪開了一張宋徽宗敕制的金花玉版箋,點起了一爐衛(wèi)夫人寫字時所焚的龍腦溫麝香……這一番排場下來,寫出的字卻似硬柴、似扁擔(dān)、似蚯蚓。真真讓“鐘王歐褚顏柳趙”情何以堪。
與之相似,祖千秋侃侃論杯,對酒、杯的搭配,龜毛得令人發(fā)指。然而,拿出來的酒卻味道奇葩。“八步趕蟾、賽專諸、踏雪無痕、獨腳水上飛、雙刺蓋七省”這一綽號何等華麗霸氣,益發(fā)顯出其擁有者蓋一鳴的武藝低微。段譽滔滔不絕地論茶花精品,旨在映襯王夫人真正漢白玉欄桿環(huán)繞的“落地秀才”。
然而,金庸小說是能夠雅俗共賞的,欣賞金庸的當(dāng)然也不乏有雅人。個中緣由,或許是雅人雅量,大肚能容。但也不能不承認,在某些時候,雅俗的趣味點其實是一致的。
黃蓉指著那漁舟道:“煙波浩淼,一竿獨釣,真像是一幅水墨山水一般。”郭靖問道:“甚么叫水墨山水?”黃蓉道:“那便是只用黑墨,不著顏色的圖畫。”郭靖放眼但見山青水綠,天藍云蒼,夕陽橙黃,晚霞桃紅,就只沒有黑墨般的顏色,搖了搖頭,茫然不解其所指。(《射雕英雄傳》第十三回)
連水墨畫都不解的郭靖當(dāng)然是俗坯。但東坡雅人,也一樣不理水墨畫的規(guī)矩,任性地用朱砂畫竹子,且面對質(zhì)疑,理直氣壯地反問:“世間何見墨色竹?”如此看來,直面眼前真色的俗人郭靖與超乎色相的雅人蘇胡子,也算得殊途同歸了。
韋小寶文盲一枚,竟然不知“堯舜禹湯”,將其誤解為“鳥生魚湯,是一碗大大的好湯”,可謂俗到極致了。但“天資英邁,負文學(xué)重名”的李東陽又如何呢?
李長沙在京邸,款會試貢士若干人,酒數(shù)行,俱起辭謝,公曰:“且止。有場中題愿商之:‘東面而征西夷怨,南面而征北狄怨。’諸君亦知所以然乎?”眾思頗久,未解。公笑曰:“無他意也,只是‘待湯’。”(《堯山堂外紀》)
可見,俗人韋爵爺和明代文壇領(lǐng)袖李大學(xué)士在亂燉三皇五帝的問題上,也是能達成共識的。
還說俗人韋小寶。他奉旨江南“種栗子”,揚州知府吳之榮拍馬屁建花棚:命高手匠人以不去皮的松樹搭成,樹上枝葉一仍如舊,棚內(nèi)桌椅皆用天然樹石,棚內(nèi)種滿花木青草,再以竹節(jié)引水,流轉(zhuǎn)棚周,淙淙有聲,端的是極見巧思,飲宴其間,便如是置身山野一般,比之富貴人家雕梁玉砌的華堂,又是別有一般風(fēng)味。(《鹿鼎記》第三十九回)
哪知韋小寶是個庸俗不堪之人,周身沒半根雅骨,來到花棚,第一句便問:“怎么有個涼棚?啊,是了,定是廟里和尚搭來做法事的,放了焰口,便在這里施飯給餓鬼吃。”
這真是“俏媚眼做給瞎子看”了。
然而,最恨俗人俗事的賈寶玉,也一樣“只知朱樓畫棟,惡賴富麗為佳,那里知道這清幽氣象”。他批評大觀園里的“稻香村”:“此處置一田莊,分明是人力造作成的。……古人云‘天然圖畫’四字,正恐非其地而強為其地,非其山而強為其山,即百般精巧,終不相宜……”
在鄙視“人造的天然”這一問題上,韋小寶與賈寶玉真可謂心有靈犀。
覺遠臨終授經(jīng),圍觀眾人中少林得其高,武當(dāng)?shù)闷浼儯朊嫉闷洳M晃恼拢膊环裂湃巳ぱ湃ぃ兹巳ケ嫠孜丁?
黃蓉做菜,每道都有雅致的名字。“玉笛誰家聽落梅”是五種肉拼起來的肉條——因味道有二十五變,合五五梅花之?dāng)?shù),又因肉條形如笛子,故此得名。“好逑湯”則源于《詩經(jīng)》,蓮、竹以喻君子,花、櫻桃以指美人。“關(guān)關(guān)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所以這道荷葉筍尖櫻桃斑鳩湯便叫作“好逑湯”了。菜肴創(chuàng)始人黃藥師自是雅人,這樣珍而重之的命名,可見雅趣。而盲測滿分的洪七公對這雅趣并不感興趣,無論“荷葉筍尖櫻桃斑鳩湯”還是“美人君子湯”都不過是這道菜罷了。可以說,摒除了雅意的洪七公反而得到了菜的真味。至于郭靖,“菜好菜壞,他也不怎么分辨得出”,牛嚼牡丹,風(fēng)卷殘云般吞了四大碗。竊以為,這才正是對待食物最正確的態(tài)度。
2016年6月,寫于京南寓所
這個集子是一個俗人“拜金”的瑣記,頗為瑣碎,未成體系,姑且分作上下兩篇。上篇主要是對金庸小說和人物的一些賞析,雖然不免有些歪論(如《“不肖子”楊過》等,只是一時興到之作),但大致還算“正論”。下篇卻是游戲效顰之作,沿襲了某些古典文學(xué)的舊制。文字的水平和主旨當(dāng)然都差得遠,只算是舊瓶裝了酸梅湯。
《〈笑傲江湖〉回批》仿的是金圣嘆批《水滸》、毛宗崗批《三國》。原本文中還有夾批,因需照搬原文,諸多不便,只取了各回總評。各位看官瞧個大概意思罷了。
《世說金語》則取《世說新語》的體例,摘抄金庸小說情節(jié)分為《德行》《言語》等三十六門,并各加“贊語”。至于將“馮公吐哺”歸為《政事》,以“牛矢馬溺,遍地黃白之物”為《豪爽》之類,則是本人的一點惡趣味。
《感金小語》是對金庸文字的零星感悟和小考證。木屑竹頭,千慮一得,算是略近于古人的筆記短札。
清朝舒鐵云著《乾嘉詩壇點將錄》,將詩人冠以水滸好漢名號,此后歷代仿擬不絕,近年更有“學(xué)林點將錄”“畫壇點將錄”等。因思金庸人物亦當(dāng)有此殊榮,便有了這篇《金庸點將錄》。其中也不是沒有正論,譬如點蕭峰“玉麒麟”,以郭靖為“天勇星”。當(dāng)然大多數(shù)是游戲式的胡說,于是“天魁星”歸了韋小寶,令狐沖配對“鼓上蚤”,玉如意最能“摸著天”……附錄的“人物雜詠”算是個添頭吧。歷來作詩,有一句固定的謙語,叫“雖不成詩,但押韻耳”。這幾首分行的文字固然不敢言詩,但新韻平水混用,也不敢說押韻。
為討論方便,本書引用金庸小說原文不少,悉據(jù)通行版。這些拉拉雜雜的文字,只望列位看官不論雅俗地吞了去,倘有同道同好,看到合意處,能會心一笑,則是意外之喜了。至于高人雅正,更是固所愿也,不敢請耳。
2016年7月,又及
天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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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衣神算子
爺爺教了我一身算命的本事,卻在我?guī)腿怂懔巳蚊螅x開了我。從此之后,我不光給活人看命,還要給死人看,更要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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