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奇尼偵探事務所的開業慶典取得的巨大的成功,在索菲亞突然爆發的那一刻被擊碎了。
“安吉羅,我再也受不了了。”索菲亞努力掩飾自己的挫敗感,這樣她那些特別會察言觀色的阿姨們就不會注意到她的心煩意亂。她舉起一杯酒放到唇邊嘬了一小口,她還什么都沒有吃,所以小心翼翼地不讓自己喝太多。她太緊張了,什么都吃不下。
“妹妹,你怎么了?”
“文森佐這個野蠻的家伙。別告訴我你聽不見他在廚房里的吼叫聲,太討人厭了。”
“確實,不過我們整個家族的人都在這兒,而且食物很棒啊。”安吉羅說道,好像這才是真正重要的事。
這點她無法反駁,整個房間都是他們所愛的親人和朋友。尤金的珍饈美饌肯定是大獲成功的,他的烹飪技術的的確確是一種藝術。
索菲亞好幾次試圖讓尤金看見她,但都失敗了。難道他是故意忽視她的?她說不清楚。不過很明顯,他盡可能地做著任何能讓他自己不待在廚房里的事情。他兀自忙著,并沒有進廚房端咖啡洗盤子。每當自助餐桌上沒有食物了,他就會找一個人,小聲跟他說些什么,然后指指廚房。他讓索菲亞年少的表親弗朗西斯卡去廚房再拿一籃蒜香面包,索菲亞則注視著這一幕。
他是故意讓派對上的來來往往的客人去廚房,想用這種的方式來對抗文森佐嗎?她也不是必須要和尤金講話,她只是想稱贊一下他做出的這頓棒極了的餐食。能肯定的是,他已經得到很多贊賞了,因為他們聚在文森佐餐廳的朋友和親戚們很多都輪著番的夸獎這些食物。
“太好吃了[1]!”圭多叔叔嘗過玉棋之后驚嘆道。
“在我所記得的品嘗過的獵人燴雞里,這個獵人燴雞的味道是最棒的。”安吉羅把手上的盤子放在旁邊的桌子上,接過她遞過來的酒杯,“這味道真是妙不可言。”
索菲亞笑了起來,這是這一天她第一次笑。她伸過手去捏了捏哥哥的臉。“有你在身邊的時候我感覺好多了,看你膽敢離開我。”
他們一起站在餐廳前面看著這歡宴。
“每個人都很開心。”安吉羅安慰她,“就連斯泰拉也是。”
“斯泰拉在這里?斯泰拉·莫雷蒂?”索菲亞驚訝地看了安吉羅一眼。他還記得斯泰拉長什么樣嗎?他把熟悉的人的臉和名字對上的能力可不比從前了。
“是的,我記得斯泰拉。她剛才從前門進來了,然后站在那看著大家。”
斯泰拉在派對上的出現讓索菲亞感到奇怪。當然了,昨天她是對斯泰拉發出過一個尷尬的邀請。很顯然,斯泰拉改變了想法。但為什么呢?
“你看見她跟誰說話了嗎?”
安吉羅搖搖頭。“我不記得了。”
索菲亞咬住嘴唇。是安吉羅記錯了嗎?她的眼睛掃視著餐廳,但沒有看見文森佐的妻子。她想再問問,但是沒有問出口。安吉羅不需要有人提醒他的記憶力有多糟,這會毀了他這一天。斯泰拉如果只是順路過來待一會也沒關系,她也不會造成什么危害。
“我從來沒見過你這么緊張。”安吉羅說。
“我知道。我只是有種可怕的感覺,有什么不好的事要發生了。”
“很好。”
索菲亞被滿口的酒嗆住,“很好?”
“我們是需要一個實在的案子啊,難道不是嗎?所以我想如果有人需要一個私家偵探,那一定得有什么不好的事要發生。”
他把她說服了。
“不好的事明天再發生吧,我可不想我們的派對被搞砸。”
“索菲,別再發牢騷了。你聽起來快成多羅西婭阿姨了。”
這話讓他的肩膀被玩笑似的砸了一拳。
“你好,索菲亞。”是瑪麗亞·阿奇諾,她穿著一件華麗的緊身亮粉色連衣裙,披著一條黑色蕾絲披肩。她的鞋跟那么高,竟然還沒有摔得她流鼻血,真是個奇跡。把頭發染成金色的瑪麗亞梳著法式髻,別著一個看起來像叉子的發簪。叉子上掛著的亮晶晶的粉色小圓珠隨著瑪麗亞的旋轉而跳動著。
“索菲亞,對我的連衣裙你是喜歡呢還是喜歡呢?”
“我很喜歡你的連衣裙。”索菲亞忍不住微笑。瑪麗亞就像一個以打扮為樂的小女孩。
“謝謝你。”瑪麗亞微笑著,“這是我的弗蘭基送我的禮物。”微笑從她臉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副深思的表情。她環視了一圈房間。“你見著他了嗎?他剛才一直在我旁邊,但是后來我得去補妝。”她舉起了一件灰色西裝外套,“出來后只看見這外套,卻找不到他人了。”
索菲亞環顧四周,說:“我也沒看見他。可能他去抽煙了吧。”
瑪麗亞聳了聳肩膀,把注意力轉移到了安吉羅身上,她用欣賞的目光毫不羞澀地從頭到尾把安吉羅打量了一番,然后轉過身對著索菲亞說:“你不準備給我介紹一下你的哥哥嗎?”
“抱歉,當然。”索菲亞快速地做了介紹,然后便安靜地站在那里看安吉羅和瑪麗亞聊天。她注意到,瑪麗亞看起來已經不再為不知道她的男朋友在哪里而擔心,她現在正忙著和安吉羅談笑。
她的哥哥沒那么有趣。索菲亞示意她的表親弗朗西斯卡也加入到他們當中。她把這位年輕人介紹給了瑪麗亞,然后溫柔地把他們向甜點桌那邊推了推,建議他們去嘗嘗意大利脆餅。
等他們走到聽不見這邊說話的地方,索菲亞轉過來面對他哥哥。
“安吉羅,那個女人會把你生吞活剝的。”
讓她惱火到極點的是,安吉羅爆出一聲大笑。“妹妹,放輕松。”
“我怎么能放輕松好好享受?時間在一點點流逝,離我們回到法庭只剩二十八天了。”她又嘬了一大口酒,“文森佐在廚房那么吼叫你不煩嗎?他沖著每一個走進廚房的人大喊大叫,自己卻不去幫忙上菜。他太令人感到痛苦了,我真希望他消失。”
“親愛的,你希望誰消失?”
索菲亞轉過身,擁抱了她年長的阿姨——其實是伯祖母。米雷拉阿姨是她爺爺唯一尚在人世的姐妹,她有一個非常神奇的習慣,那就是在最不合時宜的時候出現。的確,這個婦人有這樣的天分。
“沒有誰,阿姨。”
“她在說文森佐。”
索菲亞沖他的哥哥皺了皺眉頭。
“你想把文森佐除掉?”米雷拉問道,她畫上去的眉毛揚了起來。
“索菲亞想干掉誰?”這次是農西奧叔叔。他耳朵不好,講話聲音大的能把祖上三代都叫醒。
房間里突然安靜了下來。大家都把頭轉向她,索菲亞的臉漸漸紅了起來。
“沒有誰,農西奧叔叔。”索菲亞強迫自己保持微笑,她的神經緊緊繃著,“您玩得還好嗎?”
“我聽見有人在威脅你之前,很好。”
“沒有,沒有,農西奧叔叔,沒有人在威脅我。”索菲亞趕忙向他保證。她不得不提高說話的音量,否則他就聽不見。房間里的一些人又開始悄聲聊起天,但絕大多數人絲毫沒有掩飾自己好奇的目光,依然看著他們,聽他們在講什么。
“您誤會我了。”
“小姑娘,我沒有誤會你。”她叔叔挺直了身子,憤慨地鼓起了胸脯,“我可聽得清清楚楚,你和安吉羅計劃要——”
“嘿,索菲亞。”她的表兄安德烈在房間后面叫道,“告訴我們誰騷擾你了,我們會去阻止的。說啊。”
索菲亞呻吟了一聲。有時有一個充滿愛的大家庭也是一個負擔。但是安德烈和其他幾個表兄剛剛從戰場上回來,他們找點樂子是應該的,哪怕這樂子是以她為代價。
“索菲亞,把名字告訴我們。”另一個表兄喊道。
“文森佐。”又是米雷拉阿姨,“我聽見了,她說她想除掉文森佐。”
她的阿姨聽起來十分得意。
“做點什么啊。”索菲亞悄聲對她哥哥說。
安吉羅從離自己最近的桌上抓起了一只勺子,拿勺子敲了敲酒杯,全場安靜了下來。
“我和索菲亞要感謝今天來這里慶祝我們偵探事務所開張的每一個人。”安吉羅等掌聲響過,在大家的注視下繼續說道,“在場的各位都知道,我正在解決自己記憶上的問題。盡管這很難熬,但我知道,有那么多我們所愛的人在盟軍中獻出了自己的生命,在這面前,我付出的只是一個很小的代價。”
他話音落下,緊隨著的是一陣沉默。房里的一些女人劃了劃十字。
“我在為記住瑣事而努力,某些日子里,那感覺就像是一場失敗的戰斗,但是有一件事我時刻牢記于心,那就是在場的大家給予我們的愛和支持。在我無法陪伴已故去的妻子夏洛特時,是你們陪在她身邊。”他頓了頓,深吸了一口氣,“而且,你們也一直陪著盧西亞諾和索菲亞。我從心底里感謝你們。”
“爸爸,不要哭。沒事的,我在這里。”盧西亞諾喊了出來。他從他祖爺爺的膝蓋上扭了下來,伸開雙臂跑向他的爸爸。安吉羅把酒杯遞給索菲亞,蹲下身接住了他,把他抱在臂彎里站了起來。她看見他的眼眶濕潤了,她的眼中也閃著淚光。
索菲亞側身親吻了她哥哥的臉頰,又親親侄子可愛的小臉。
看見小盧西亞諾在他爸爸臂彎里開心的樣子,她心中充滿喜悅。無論發生什么,無論要讓她做什么,她都永遠不會再和他們分開。
他拿起索菲亞遞回給他的酒杯舉了起來,向賓客們祝酒道:“祝大家好運,幸福百年[2]。”
“干杯[3]。”他們的家人、朋友和鄰居們重復著他對美好未來和永遠幸福的祝愿。
這時,從廚房傳來一聲巨響,隨后是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轉過頭來盯著索菲亞和安吉羅。
“我去看看。”索菲亞說道。是時候把文森佐教訓一頓了。他整個下午都像怪物一樣咆哮、詛咒,極盡所能地毀掉他們的派對。
“索菲亞,給他點顏色瞧瞧。”她的表兄安德烈喊道。他的話慫恿了他那一桌的表親們,很快,房間里就充滿了拍手聲和口哨聲,他們在她穿過一桌桌向廚房走去時為她打著氣。
她踏出的每一步都帶著怒氣和怨氣,感覺好像她生命里的一切都失去控制,她沒理由繼續忍受文森佐令人生厭的行為了。
文森佐是個暴徒,是個惡霸,他所做的一切都在攪亂他們的派對。只用給她兩美分她就十分樂意擰斷他的脖子,為這世界除掉這個低劣、卑鄙的人。她推開廚房門,突然停了下來。一陣恐懼向她襲來,這恐懼感強烈得讓她膝蓋發軟。感到天旋地轉的她緊緊抓住身邊的柜臺好讓自己不至于倒下。
文森佐張著四肢趴倒在地,一把菜刀插在他的后背,一大片血染紅了他原本雪白的廚師大褂。
她進廚房來時滿腦子都想著殺人。
有人搶先了她一步。
注釋:
[1]原文E delizioso,意大利語。
[2]原文Buona fortuna e cent'anni di felicita,祝酒詞,意大利語。
[3]原文Alla salute,意大利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