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溫泉故城巴斯

初次來到位于英格蘭西部的古城巴斯，是在一個微寒的秋日。這是一座極具英國格調同時又擁有意大利風格特征的古城。當汽車穿越過層層疊疊的鄉野之時，這座精巧的小城便以一種溫婉的方式呈現在了眾人的眼前。層層圍繞，依山而建，仿佛它一直存留在歲月的痕跡之中，質樸的古典美構成夢境中的永恒。

英文“bath”的意思為沐浴，這里曾經被古羅馬人占領過，他們在這里發現了溫泉水源，因而在此修建了羅馬式浴池，這便成為巴斯（Bath）這座城市名稱的歷史來源。

汽車在秋日午后的陽光下，停駐在雅芳河畔（River Avon），普爾特尼橋（Pulteney Bridge）在綠樹掩映中與人們靜謐相望，秋水遲緩，清風微起，這座城市安然的懷古氣息，便于瞬息之間縈繞于我的心頭。

我于悠然的漫步之中來到了城市的中心。除去倫敦，英國其他的城市，尤其是古城，它們的外觀與面積，均保持著一種恒定性，不會被盲目地加以拓寬或改造。巴斯的許多地方僅需步行就可以到達，而且主要的景觀幾乎都是緊密相連的，基本都延續著百年甚至是千年前的城市規劃模式，會令人輕松地尋覓到隨性愜意的感受，從而，也能更深入地體察到本地居民質樸的幸福感。

在澄澈的藍天之下，巴斯的中心建筑——亞貝教堂（Abbey Church）便出現在人們的眼前。教堂歷來都是歐洲城市的精神象征，代表著一座城市的信仰與信念，永遠處于最高的位置。后哥特式風格的裝飾細節與絢爛多彩的巨型彩繪玻璃相得益彰，似乎是在無形的角落中宣揚著內蘊的意旨。教堂內部扇形天頂的雕琢紋飾細密繁復，彩繪的耶穌事跡圖像透過細密的陽光映射在這些天頂裝飾之上，化作斑斕的細影，在光輝中，彰顯出高潔神圣與塵世紛雜的相互交錯，召喚出人類精神內部的神性。

游覽了安詳肅穆的教堂之后，我再一次來到人頭攢動的鬧市街頭，巴斯最為古老的羅馬浴池遺跡便在眼前了，它與亞貝教堂相視而立。令我意外的是，這兩座中心建筑所在的街道中心，有一位憂傷的歌者，在喧鬧的人群中詠唱著哀傷的意大利歌劇。她十分入神地詠嘆著，節拍變為流動的情緒，增添著無形的凝重；她投入地表演著，好似以自己的歌聲敘說著巴斯的過去，大批的行人為她的歌聲所動容，忘記了時空一般駐足凝立著。在這種哀怨且有力的聲音的陪伴之中，我不知不覺走進了羅馬浴池遺跡的深處。

千年以前的浴池與建筑，現如今依然生機昂揚，羅馬人以精巧的構思與規劃，于點滴細節中彰顯著昔日帝國的威嚴氣宇。位于整座遺址中心的是一處方形浴池，蒸騰的水霧仿佛從故去的時光中穿梭而來，蒸發成倏忽不見的水汽；沉淀在浴池中的碧綠清澈的溫泉水，不斷地連綴著人群的視野。在浴池邊仰頭向上觀望，眼前便出現了一個四方形天井，眾神的塑像投射下凝視的目光，這方圣潔之水，忽然就變得迷蒙起來，轉瞬之間，陰沉的天色便在歷史的塵埃與神靈的目光之間俯仰呼吸著。

在方形浴池周圍的意大利式回廊中，錯落有致地安置著或大或小的圓形浴池和建筑基座。我穿過地牢一般陰暗的狹窄走廊，那些墨綠色的、似乎遍布著天空中閃耀的星辰一般的圓形浴池，伴隨著竊竊人語，安詳地隨風輕拂，漣漪細細微微，幽暗中透露出幾句隱語，點滴的星辰游移飄散，忽地化為汩汩細流。溫泉的魔力，破解著人們心目中的神秘遐想，它們在千年的歲月中流淌至今，卻承載著不變的溫存。在泉水的姿影深處，時間消失了其存在的意義，變成了可視的流動物質。在這樣的思忖之中，只見一群群興奮的游人正圍在一個飲水池邊，悠然地享用著來自古老水渠的溫泉水，我也不禁飲了一杯，水質溫潤且柔和，使我第一次感覺到遠古的史跡與我的距離如此親近。

從遺址中走出，城市下起了清冷的秋雨，雨勢或急或緩，節奏分明，我便加快步伐穿行于這座城市的街巷中。不經意地在轉角處發現了一座19世紀女性的雕像，仔細一看，才知曉這里便是英國女作家簡·奧斯汀的故居。她站在街角惆悵地不知遙望著什么，一個憂郁且堅毅的身影屹立在細膩精致的喬治亞風格的建筑門前，頓時讓人聯想起她的代表作《傲慢與偏見》《諾桑覺寺》里對于英國社會紳士淑女、人情百態的入微描寫，以及對當時英國新興資產階級內心狀態的真實解讀。

“他們來到了巴斯，凱瑟琳充滿了歡樂的希望。一到達這個充滿魅力的美妙地方，她的眼睛便不住地四處打量，須臾之后，才開始整頓思緒，尋找起前往旅館的路來……”奧斯汀在《諾桑覺寺》中這樣描繪這座古城。這座精致的小城，帶給她的是對于新生活的期待，以及對于城市人群意識形態的更為深刻的認知。

沿著一段略微陡峭的上坡石子路前行，我來到了這座城市海拔較高的位置，風雨順著地勢的起伏而變得曲折，好似孕育著自發的節奏一般，隨著人心的變化百轉千回。這座城市的建筑似乎依附著原有的地貌，幻化成一處處分離且又統一的磚墻門窗，在細雨的浸潤之中，仿佛遙望著溟濛且又澄澈的遠方。

約翰·伍德父子為這座古城建造了氣勢恢宏的皇家新月樓（Royal Crescent）與圓形廣場（The Circus），并且賦予這兩座建筑與“月亮”“太陽”相關的隱喻。巴斯的城市規劃是基于18世紀的城市建設理念之上的，這兩處建筑有序規整的柱式，構筑成新月形的弧線，張弛有度的建筑節奏里，映射著優雅的英國風范。英國紳士淑女的文雅氣度，也在點綴著這些建筑內心的情思。

在充滿悠遠意味的街道上或急或緩地前行著，時光便在足跡的交疊中逝去，在巴斯的時光也在黃昏的夕陽下漸漸終止。我于是在夕陽的光芒中，告別了這里，而一種淺淡的溫存，似乎就像那些千年不曾停歇的溫泉細流，在我記憶的角落里停駐著，不曾退卻。

2014.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