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深白:宋扶日自選散文集
- 宋扶日
- 2641字
- 2019-01-03 04:52:54
○ 利物浦紀行
離開了遍布史跡的約克古城,我來到了海港城市利物浦,這里的氛圍與約克完全不同,冷漠的工業感夾雜在歷史的縫隙之中,陰冷的海風還在不時地侵襲著稀落行人的步履。也許是由于陰郁天氣的影響,這座城市從我到來到離開的短暫時間內,一直呈現著一種寂寞的頹敗與冷峻的色彩。
這里的街道,與我之前所見過的其他英國城市的街道相比,顯得不甚整潔,圣喬治大廳、利物浦圖書館等建筑結構雄偉莊嚴,與倫敦的同類建筑風格相似,卻人跡寥寥。由于歷史原因和港口城市的特殊性,這里具有多元的人口結構,有大量來自印度、非洲、中國的移民居住于此。而且,本地人的口音也是非常特別的,scouse English(大雜燴式英語)是利物浦奇特又濃重、粗糙且平民化的口音的專有名詞,scouse本義為“燉雜燴”,scouser也是利物浦人的別稱,這種奇特的口音,顯然是融合了愛爾蘭、威爾士等地甚至是北歐國家的語言發音。
阿爾伯特碼頭(Albert Dock)是利物浦的中心區域,它曾經是這座重要的港口城市的核心地點,工業革命時期的英國,這里是黑奴販賣與進出口貿易的港口,是世界各式貨物的集散地,也是運送去往新大陸的移民的中轉站,有過陰暗與輝煌相互并置的歷史時期。現如今,其舊有的功能已不復存在了,然而,一艘艘體量巨大、造型細致的帆船,依然在深紅色的建筑與正紅色的柱廊邊隨著海波搖曳著,在陰郁的冷風中顯得行跡詭譎。而作為利物浦人心目中“三女神”的利物浦港務大廈(Port of Liverpool Building)、丘納德大廈(Cunard Building)和皇家利物大廈(Royal Liver Building),則又彰顯著這座城市在船舶技術和港口管理方面曾有的核心地位。我遙遙地透過海浪的游移望去,在輕盈水霧的飄渺中,三座建筑顯得形單影只,一切都已經變得內斂和不再熱烈了,繁鬧熱烈之后的恒定與平靜,在這里深深駐足。
我眼前的所有景物,在陰如灰色巨網的天色籠罩下,散射著蕭索的氣息。在隨意的游走中,我恰巧碰到一艘可供游人參觀的小輪船,一位上了年紀的船員興奮地高喊著:“這里參觀免費啊,因為這里是英格蘭!”質樸的表達方式帶著點滴調侃的意思,恰當地調節了利物浦的沉寂氛圍。于是,我在好奇心的牽引之下,進入船艙內部匆匆觀賞了一番。雖然對精密的輪船結構與機械不甚了解,然而,當親自置身于狹窄的船艙和那些不知名稱的內部構件之中時,忽然又生發出一種熟悉且敬畏的感覺,這也算是我在阿爾伯特碼頭的游逛之中所經歷的趣事。
利物浦的博物館還是秉承著英國博物館一貫的高超水準的,默西賽德海洋博物館(Merseyside Maritime Museum)中展示了這座曾經輝煌的城市的變遷史,對非洲民眾成為奴隸的過程闡釋得十分深刻。其中一處多媒體裝置讓我印象頗深,它模仿了一個陰暗的船艙,人們行走于其中的時候,會感覺到波浪起伏、船艙晃動所帶來的顛簸感,偷渡者和黑奴們在茫茫大洋中無所依靠、毫無希冀的心情,讓人頓時感同身受。
泰特利物浦現代藝術館(Tate Liverpool)作為倫敦泰特現代藝術館的分支,依然彰顯著新銳的設計構造與管理方式,包含有現代藝術史中的精品,鮮明的展場色彩同古老倉庫的構架,形成了奪目的形式感。而利物浦博物館(Museum of Liverpool)則是向觀者闡釋利物浦地方志的地方,融合著多樣化的對當地歷史、文化、航海事業的展示;設計師金·赫福斯·尼爾森設計的博物館建筑擁有動態的結構,同周邊的港口環境產生了意義上的連接,也與這座城市的各個構成元素產生了潛在的聯系。
甲殼蟲樂隊的成功,無疑是這座城市在衰敗多年后重新得以興盛的重要原因。它是一支奠定這座城市流行音樂文化氛圍的樂隊,具有強大的影響力與號召力。各式英倫本土樂隊,如綠洲樂隊(Oasis)、繆斯樂隊(Muse)、基音樂隊(Keane),想必也是視甲殼蟲樂隊為先驅者,并開展自己的創作的吧。由于時間原因,披頭士紀念館(The Beatles Story )沒能得以入內參觀,然而,我仍然能夠在這座城市的街頭巷尾之中,體會或想象英國流行樂所帶來的瘋狂的傳奇。利物浦作為樂隊這四位成員的故鄉,至今都以英式搖滾樂而聞名于世。雖然甲殼蟲樂隊早已解散,但是其無形的,或許是頹廢的張力,依然在城市的上空回旋。搖滾朝圣者會向往這里,甲殼蟲樂隊的搖滾遺跡,散失在這里陳舊甚至污濁的街區中,吸引著朝圣者們瘋狂地尋找,也吸引著他們在孤寂中爆發,各種撕裂靈魂的咆哮與神經質的孤寂吟詠,勾畫出失意的流浪者的歸宿,也勾畫出跨越不同年齡種族的、安慰孤獨靈魂的精神麻痹世界。因為甲殼蟲樂隊,他們中的大多數選擇在有生之年來到此地不斷吶喊,釋放著頹廢激越的妖嬈,而不是過早地選擇厭世的道路,與自己的生命訣別。

甲殼蟲樂隊的主題展覽(攝于利物浦博物館)
漸漸離開了阿爾伯特碼頭,我忽地遙望到利物浦標志性的紅磚建筑——建于20世紀初的利物浦基督座堂(Cathedral Church of Christ in Liverpool),不遠處還有一座現代化的、被英國人認為是十分丑陋的利物浦大都會大教堂(Liverpool Metropolitan Cathedral),二者從視覺上對比起來,后者確實有突兀感,然而民眾形容它十分丑陋,或許也有些言重了。也許,在這其中,依稀蘊含著英國人性情本質中的懷舊觀念。
我繼續慢行著,忽然感覺到陣陣饑餓感襲來,于是,便決定去利物浦歷史悠久的納爾遜街(Nelson Street)尋找餐館進餐。作為英國境內最早建立的中國街,這里如今的面貌已是殘敗不堪。雖然,作為中國會館的致公總堂還存留于此,孫中山先生曾于此商談大業的痕跡卻早已消失不見,街道中幾乎沒有人跡,四周的一切似乎已陷入無奈的迷茫之中,我只能在感嘆之余,倉促地找尋飯店快速用餐了。
離開中國街,我經過建于1802年的圣路克教堂(St Luke's Church),1941年的炮火毀滅了它的內部結構,現僅存一個在陰風中虛弱凝立的廢墟構架。我觸摸著它戰栗的外墻,感受著它的微弱心跳,視線卻在不斷地游離。忽然,我于一座座緊鄰的喬治亞、維多利亞建筑中發現了一家古董雜貨店。由于對這種類型店鋪的偏好,我充滿好奇地入內游逛了起來,其中有一位店主竟然還是中國人,他置身于灰塵飛舞的老唱盤與泛黃的書籍之間,不知在整理著何物。一只黃色花紋的老貓見我到來,隨即擺弄著它那慵懶的姿態,于層疊的幾近擁擠的古物旁悠然靈活地奔上躍下,然而,它的神情卻帶著幾許傲慢。它恍惚地穿行于這間悠然質樸的古董店的縫隙之中,帶著神秘的、不為人所知的姿態,與它的相遇,也是我在這次旅程中的意外收獲。
然而,時間在不自覺間便悄然而逝,由于事先早已預訂好了前去愛丁堡的火車票,時間不能延誤,因此,我便急促地踏上了回程。大約只有下午四時的利物浦街頭,卻儼然變得沉寂落寞起來。走到沃克美術館(Walker Art Gallery)的門前時,發現大門緊閉,這不禁令我頗為失望。我就這樣結束了利物浦的旅程,可是,我的腦海中始終難以改變對這座難掩衰敗趨勢的城市的印象,盡管,它曾有無比的光彩和英倫音樂所帶來的狂熱氣氛。
2014.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