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晞微！”聽到莫倉廩的聲音時，許晞微揉了揉眼睛，醒轉過來。

“秦臻怎樣了？”她急切地問。

“已經醒來了，剛剛醫生來過……葉阿姨他們已經來了。”莫倉廩說。許晞微抬眼看了一下陳北方的位置，他已經不在。

“我要去看秦臻！”她急切地說。

“一次不能太多人……陳北方進去了！”莫倉廩停頓了一下，說：“葉阿姨他們會給秦臻轉到我們醫院，放心，她會很快康復的。”

許晞微松了一口氣，站起來的時候才發現腿腳發麻，使勁捶打了幾下。不一會兒，陳北方和秦臻的父母也從病房里出來了。

“葉阿姨！”她迎上去。

葉婉清虛弱地笑了一下：“她已經醒來了，現在就是覺得疼……會好起來的。”

“一定很疼吧！”許晞微輕聲地說，眼淚又涌了上來。

“她會堅持的！”葉婉清安慰地說：“你們都回去休息吧，守了她一夜。她剛睡著了，倉廩，你帶晞微回家。”

“讓她好好休息下！”莫倉廩對許晞微說。她想了想，點點頭。今天是不能上課了，她也不想去學校，在緊張的精神放松下來后突然間覺得很疲憊。

她一到家就和衣倒在床上睡了過去，她一直夢到秦臻，夢到莫倉廩，都是小時候的事情，他們追逐，他們玩游戲，他們蕩秋千，他們在房間里寫作業，看書或者聊天。她從來沒有想過這些回憶對她意味著什么，這些時刻都是那么自然地發生，是在現在想來才覺得是那么地珍貴，那么地美好。他們已經不僅僅是朋友，而是家人，是比血脈還親的家人。

她一直睡到下午才醒來，房間里空空的，她抬起手來，看了看手腕上那條石榴石的手鏈，是秦臻在她生日那天送她的禮物，她說這是她的幸運石。她想，如果石頭能夠給她帶來幸運的話，她希望把這份幸運給秦臻，給莫倉廩。

秦臻在出了觀察室后轉到了二鐵醫院。每天許晞微和莫倉廩放學都趕著去醫院見她，開始的幾天一直都很疼，他們只能說著其他的話題來分散她的注意力，她不能說話也不能咳嗽，那會牽扯到更多的疼。她的嘴唇干涸的時候，莫倉廩會用棉簽蘸了些水小心地擦拭著她的嘴唇，看著她那么艱難的樣子，許晞微總是想要哭。

班上的同學都來看了秦臻，陸菁菁也來過了，只有陳北方再也沒有來過。許晞微不相信他是出于不關心她才來不，那天他在醫院里驚慌失措的樣子，她就知道，他說他不再喜歡秦臻不過是欲蓋彌彰。他說那天她會出事是因為他，那天他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么呢？秦臻沒有說，許晞微也沒有問。

也許關于陳北方的話題原本就是個禁忌吧，連許晞微自己也害怕去問及，那個名字每出現一次就會讓她心難過一下。她早已經知道她是沒有希望的，因為從一開始，從一起初，他就是因為秦臻的緣故才認識了她。何況，現在，他還有陸菁菁。

秦臻終于熬過了最艱難的幾日，疼痛的感覺不再那么強烈，她在慢慢地康復，即使依然虛弱。

肇事的司機說，秦臻是從轉角的地方突然撞上來的，他來不及剎車就撞了上去。

許晞微就想起了那天陳北方的話，他說她是為了躲避他。那天他就在秦臻的后面嗎，秦臻的單車技術本來就不好，所以才會慌亂地撞了過去。她的心里微微地嘆了口氣。

秦臻在醫院里住了整整一個月的時間，出院后又在家里康復治療了半個月。當她再好一些的時候，許晞微和莫倉廩就扶著她去外面的公園里散散步。

“終于放風了。”秦臻笑著說，微微地咳嗽了幾下，因為肺部積血還需要慢慢地愈合，所以她時不時會咳嗽。秦臻有讓許晞微看過她的傷口，在胸口的位置很長的一條口子，當時肋骨斷裂插進肺里，造成了血氣胸，醫生不等不做開胸手術。光是想想就已經覺得兇險，看到秦臻的傷口，許晞微更是難過不已。

聽到秦臻咳嗽，莫倉廩停在她的面前，把剛才讓她披上的外套一顆一顆地給她扣上，淺笑著說：“再咳嗽下去就真的瘦了。”

許晞微看著秦臻虛弱蒼白的臉，也忍不住說：“把你的單車沒收了，從此以后都不許騎車了！”

“知道了，你這話都說了五百遍了！”秦臻微笑著說：“一定嚇壞你們了吧！”

“秦臻，”許晞微動容地抬手抱抱她：“連心臟病都要被你嚇出來了。”秦臻想要抬手的時候扯到了傷口，微微地蹙了下眉。

“我們回去吧。”莫倉廩說。

秦臻望著兩個好友，感激地笑了笑。

已經到了初冬的時節，天氣開始轉涼，院子里的梧桐葉開始泛黃，脫落，一片又一片地在風里被卷起來的時候，許晞微抬起手來，會覺得心里緩緩地，漫過去一些無奈的心情。總有些是無法留住了，比如時光，比如歲月，比如年少，還比如這些一定要枯萎的綠色。

她跟陳北方之間依然是疏離的態度，就好像在醫院里彼此的安慰的那一刻從來沒有發生，她沒有見過他的脆弱，也沒有見過他的眼淚。他還是以前那個倔強的少年。

莫倉廩也沒有再跟她說過喜歡的話題，那段時間他們都為著秦臻的事擔心著，一心想著讓秦臻好起來，快一些，早一些地好起來。為了不讓她拉下功課，他們會把作業和筆記帶回來給秦臻，是那個時候，許晞微發現，原來莫倉廩說他故意考差的事，是真的。

他講起課本來條理清楚，邏輯分明，他對幾何物理化學的公式記得牢牢的，那些復雜的應算總是能很快地解出來，甚至能用好幾種方法。許晞微聽他講題都愣住了。

“是不是很崇拜我？”莫倉廩洋洋得意地挑了挑頭發，很耍酷地說。

許晞微嗤一聲，嘴上強硬地說：“也就是碰巧是你會的題罷了！”

“那你隨便找，看我會不會做？”他不罷休地說。

“行行行，承認你厲害了，但你干嘛要故意考差呀？”

“還不是怕你挨打，至少我在后面墊底！”他沒好氣地說：“我可是犧牲很大呀！”

許晞微瞪他一眼：“我還不是怕你跟我們距離拉太大，才沒有用心學！”

……

見到兩個人針鋒相對的斗嘴，秦臻無奈地笑了起來。

2

期末考試的時候，秦臻的成績并沒有下降太多排在第七名，莫倉廩卻考到了第十名的成績。許晞微還是屬于中流水平，這讓周慧把她狠狠地罵了一頓。好在，沒有打她掌心。她松了一口氣，大約是覺得她都十六歲了，再打也不太好了。想來，好像長大了唯一好處就是不被打掌心了。

只是當許東年不出車的日子，周慧還是會跟他吵。許晞微甚至都覺得她媽是更年期提前了，但看她平日里對誰都好好的，但只要一對著許東年就火大的樣子。

蘇胥在寒假前問過許晞微家的電話，寒假里有打過幾次電話過來。在秦臻住院的那段時間，他也常常來探視，并且會跟許晞微遞紙條讓她不要太過擔心。他是真的很關心她，這讓她對蘇胥也充滿了好感。

秦臻過十六歲生日的時候，他們是在她家替她慶祝的。許晞微跟莫倉廩在房間里掛滿了氣球，紙鶴和彩帶，他們托著生日蛋糕唱著生日歌走到她面前的時候，秦臻的眼里是細碎的淚水。

“許愿！”許晞微嘻嘻笑著說。

秦臻雙手合十，微微地閉上眼睛，默默地許了愿望，然后吹滅了十六根蠟燭。

“許的什么愿望？”許晞微問。

“不能說，說出來就不靈了。”莫倉廩插進話來。他把切蛋糕的小刀遞給她，讓她切第一刀。

“那就不要說了。”許晞微趕緊說。

秦臻把有“快樂”兩個字的蛋糕切給許晞微。許晞微想了一下，把“快樂”兩個字分成三塊，拿起一塊塞進秦臻的嘴里：“我們三個人都要快樂！”她又拿起另一塊要遞到莫倉廩的嘴里，他的臉微微地紅了一下，卻很聽話地含住了蛋糕。

許晞微吃了剩下的一塊。快樂應該是要分享的，他們分享著彼此的成長的快樂，這才是真正的快樂。

寒假的一天，許晞微接到了蘇胥的電話。

“約了同學去溜冰，你也來嗎？”蘇胥在電話那邊說。

“哪些人？”她遲疑地問。今天秦臻去姥姥家了，父母也上班不在，她也沒有什么特別的安排。

蘇胥在電話那邊提到了一些人的名字，在說到“陳北方”的時候，她的心里微微的一動。他竟然也會去。

“在哪里？”

“在小東湖”蘇胥一聽她的口氣是要來，聲音變得喜悅起來：“室內溜冰場太小了，好多人都在小東湖那里溜冰……湖面全部結成冰了，很過癮！”

“那……好。”她并沒有做太多的掙扎。其實在聽到陳北方也去的時候，她的心里已經有了決定。

“我來接你！”蘇胥開心地說。

“不用，不用了，我自己過來！”她迅速地回答。

“其實我就在你家附近的公話亭，我們一起過去，好嗎？”他溫言地問。

“那，好吧！你等我一下。”許晞微合上電話開始換衣服。她找了一件嫩黃色的羽絨服，戴上帽子和圍巾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地，再把溜冰鞋裝到書包里去。

站在鏡子前的時候，她又把帽子取了下來，重新認真地梳了遍頭發，再把帽子戴上。想了想，又覺得可笑極了，難道把頭發梳好看了陳北方就會注意她嗎？心里，有些沮喪地嘆口氣，訕訕地出了門。

這城市已經下過第三場大雪了，冰天雪地把一切都裹成了白色。院子里冷冷清清的，梧桐樹只剩下光禿禿的枝椏，上面堆著一些還沒有化掉的積雪，天空是黛青色的，有一些流動的云，不知從什么時候起，許晞微學會了這樣靜靜地看風景，看她生活的城市，生長的大院，看她周圍的這些人。也許在秦臻生死未卜的時候，她知道了她應該去珍惜她生活中的一切。總愛爭吵的父母，并不富裕的家庭，還有身邊的這些朋友，陪伴著她走過童年，走到青蔥歲月的朋友。

是在走出巷子的時候，看到莫倉廩的。穿著一件卡其色羽絨服，手斜插在荷包里。羽絨服并不讓他顯得臃腫，修長的身形從巷口走過來的時候，臉上已經露出了笑容。

“去哪里？”他問。

她遲疑了一下：“去超市買點東西。”

“那我陪你去！”他興致勃勃地說。

“我自己去就好了。”她也不知道為什么就對他撒謊了，大約是覺得他會生氣吧，她能感覺出來他不喜歡蘇胥，也不太愿意他們在一起。

正說著，突然聽到一聲“許晞微”，許晞微懊惱地看著莫倉廩沉下來的臉。

蘇胥毫無察覺兩個人之間的尷尬，只是笑著走上來：“莫倉廩你也是住這里的吧！”

莫倉廩沒回答他。

“我們，還有很多人去溜冰……”她只得老實坦白地說。

“不是去超市？”他帶著隱隱的怒氣。

“莫倉廩！”她也沒來由地生氣了，覺得自己干嘛要心虛呀：“去哪里跟你有什么關系？”

“你們……吵架了？”蘇胥才搞清楚狀況，遲疑地說：“為什么吵架呀，都是好朋友，何必……”

“閉嘴！”兩個人同時沖著蘇胥說一聲，他尷尬地噤聲。

停頓一下，見他們還是沒有講話，蘇胥不得不問許晞微：“可以走了嗎？”

“恩！”許晞微頭也不抬地回答，跟莫倉廩擦肩而過的時候，心里涌起了愧疚。明明是她不對的，為什么還要強詞奪理呢？

“我也去！”莫倉廩硬生生地說。

蘇胥明顯地不情愿：“還有其他人，會等我們……你還要回去拿溜冰鞋！”

“不用！我不拿溜冰鞋！”莫倉廩說著，就自然地接過許晞微的書包，而她也自覺自愿地交給他。剛才還氣咻咻的兩個人，突然間又好像和好了。這讓蘇胥感覺莫名其妙。

三個人坐公交車到小東湖，已經有很多人在了。許晞微一抬眼就看到了陳北方，他正牽著陸菁菁的手慢慢地朝前滑著，他小心翼翼的樣子讓她的心里微酸了一下。

已經先到的人跟他們打著招呼。

許晞微換上溜冰鞋，抬眼看了一下莫倉廩，小聲地說：“你呢？”

“看你們滑……不過這湖面到底安全嗎？”他沒好氣地說。

“安全安全的！”蘇胥搶先回答：“都結冰好一陣了，天天都有人在這里溜冰，放心！”說完，他就要去牽許晞微的手，她遲疑了一下，搖頭：“我會。”

她很嫻熟地滑到湖面上去，陸菁菁抬頭跟她打招呼：“許晞微，你也來了！”她笑了笑，點點頭，看了陳北方一眼，他根本就沒有注意她。她有些黯然地自顧自地滑著，蘇胥跟了過來：由衷地說：“很不錯呢！”

許晞微淺笑了一下，然后左膝深屈，抬起手臂向上擺動，同時左腿迅速伸直，右腿向后方向滑行，再起跳，身體在空中旋轉了一百八十度，落下的時候膝部再一次屈曲，滑出一個漂亮的旋轉。

“哇！”蘇胥看得目瞪口呆，而周圍也發出歡呼聲。

許晞微在艷羨的目光里有了小小的滿足，抬眼看了一下陳北方，他也在歡呼聲里看向這邊。她的心里蕩漾了一下，又一連起跳，轉了三個直體原地旋轉，起跳，旋轉，一氣呵成的動作，連貫而優美。這是小時候跟電視里花樣滑冰學來的動作，其實也就只單單會這幾個。

“真好看！”蘇胥嘖嘖地拍掌，滑行到她身邊：“你剛才看上去，光芒四射，很自信。”

“自信？”許晞微不明白他為什么用了這樣一個詞：“你覺得我不自信嗎？”

“也不完全是，大約平時的你看上去太普通……”他停頓了一下，臉微微漲紅地說：“不過在我心里你是最特別的。”

許晞微有些接不下去，這樣被直接的表白，她也有些手足無措，停頓下說：“肉麻！”

有同班的女生過來，要跟許晞微學剛才的跳躍動作。

“這樣，先要平穩的滑行，然后再屈膝……”她耐心地教著她們。

正滑著的時候，聽到了陸菁菁的驚呼：“呀！”

他們不約而同地回過頭去，看到陸菁菁一個人微顫著站在那里，滿臉的驚恐。

“別動！”這時聽到陳北方大呵一聲。周圍也想起了很多的驚呼聲。

是冰面，陸菁菁站在的冰面太薄了，這個時候已經開始向外裂開，那些細微的聲音聽來令人心驚肉跳。而她幾乎要哭出來，卻又不敢哭，怕稍微的動作都會引起冰面的破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