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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人生自是有情癡

  • 劍三:逍遙游
  • 夏溫甜
  • 11052字
  • 2017-07-22 05:55:56

數月后。

藍天凈得沒有一片云彩,烈日當空,火辣辣得照著地面。一望無垠的大漠上,看不見一絲綠色,有的只有滿眼的黃沙以及在沙丘間緩慢移動的駝隊。駝隊規模不小,由十幾頭駱駝組成,為首的駱駝上坐一個白衣人,脊背挺得筆直,臉隱在灰白的面紗后,看不清容貌,只有那一對露在外面的金色貓眼格外扎眼。駝隊走了太長的時間,無論是人還是駱駝都早已疲憊不堪。白衣人掐指算算,回頭沖著隊伍喊:“再堅持一下,前面就是塔爾綠洲!”

塔爾綠洲,絲綢之路上走出大漠前的最后一站,因此也被來往的商旅成為希望之洲。作為重要的中轉站,塔爾綠洲不僅僅是旅人們補充糧食水分的地方,更是江湖消息傳播的絕佳之所。上至三公九卿,下到黎民百姓,只要想走這條文明于大陸的綿長旅途,就一定會在這里相聚。

綠洲外圍環繞著一圈沙土夯成的矮墻,在風暴流沙來襲時保護著這寶貴的希望不被掩埋。緊接著便是一片藍色的湖,在岸邊低矮的植物圍繞下若沙漠的寶石,讓人難抑贊嘆之語。再往里走,重樓掩映中逐漸顯現出一間簡陋的旅館,低矮的屋檐掛著上一塊被風吹歪了的牌匾,福祿客棧幾個字早已稍色,徒留風霜侵襲的痕跡。

白衣人領著駝隊來到客棧門前,吹一聲口哨,銅鈴叮當間駱駝有序得依次下跪,坐在溫暖的沙土上。“卸貨休整!”稚嫩卻不失沉穩的聲音響起,他徑直走進了客棧。

“誒,你聽說了嗎?丐幫長安分舵最近換了舵主!”

白衣人剛進屋,便聽得屋內角落里一桌吃酒的旅客在互相交流著傳聞。敏感詞匯入耳,他穿過大堂,在背對著二人的地方坐下,取下背上的雙刀放在桌上,要了壺馬奶酒幾碟小菜,便沉默下去,引得桌上另幾個手下也不由噤聲。

“是嗎?我記得前任舵主武藝高強,為人仗義,在丐幫內聲望頗高,幫主有意扶植他,為何又忽然換掉?”

小二迅速端來粗茶淡飯,在這荒漠里,再簡單的食物也顯得頗為誘人。不同于其他幾個早已按耐不住對著食物風卷殘云的跟班,白衣人依舊挺著腰板,直直得坐在凳子上,握緊手中的酒杯,側耳等待兩名旅客的后半句。

“據說啊是因為他犯了幫內大諱,私下勾結明教,被幫主發現了!”

“嘖嘖嘖,之前丐幫與明教一役那么慘烈他居然會干出此等事情!”

手指無意識抽緊,忽然喀嚓一聲,酒杯再也承受不住壓力,在他掌心碎成幾瓣。

“老大?”埋頭苦吃的手下人一愣,詫異得抬頭,怎奈面紗過厚,看不清表情。

“你們慢慢吃,我不餓。”倏得站起身,白衣人拿起桌上的刀,轉身上樓。

忽然旅店的前簾被掀起,身材高大的人走進來:“老板,還有客房嗎?”

寬大的手掌,濃密的眉,滿臉的胡茬,皸裂的嘴。肩頭停一只雪白的鷹隼,腰間插一根寸長的短棍,手里的酒壇換成了葫蘆,那終年繚繞的酒氣卻是分毫未減。

白衣人腳步一頓,身體都似乎有些僵硬,隨后便以最快的速度消失在了樓梯上。

留下幾個手下面面相覷:“老大今天這是怎么了?”

反觀肖堯。

自從與幫主幫眾們辭別,已經過去了幾個月。在這幾個月間,他打點行囊,孤身一人,沿著幾代人走出的絲綢之路,一路向西,作別長安恢弘大氣的城墻,經過青海一望無垠的牧場,終于看到了西域無邊的荒漠。

幾個月的時間里,他徒步丈量了幾千里土地。暴雨來襲,竹杖芒鞋輕勝馬;大雪飄落,朝如青絲暮成雪。寂寞的時候,只有肩頭鷹隼相伴;煩悶的時候,唯有壇中美酒飄香。

所幸,一個人的時候,總能想清楚很多事情。

在過去的二十八年里,他雖常將道義掛在嘴邊,心中卻總是難以激起波瀾。笑得空虛,哭得無感,行得茫然,醉得無助。一直到揚州大街上,孩子無意的碰瓷一撞,兜帽拉下,驚鴻一瞥間宛如打翻了染坊的染缸,色彩彌散開來,美得炫目。

影月是他的劫,得到與否,他都早已淪陷。

跟隨著小二進入客房,肖堯叫住了他。從懷里掏出夜明珠,他低聲問:“小二,你可知這顆珠子的來歷?”

渾圓無暇的珠子,瑩瑩得發著光。

小二變了臉色,仔細端詳著肖堯的臉道:“你不是西域人,這東西哪里來的?”

肖堯愣一下:“這是一個朋友留在我這里的。”

小二將信將疑得看看他,湊上前來,低聲道:“客官有所不知,這夜明珠是明教護教法王卡盧比門下信物。每當門下弟子出教執行任務需要接應時,便會在商業場所以估價之名亮出夜明珠。明教掌控的商隊極多,商界眼線頗多,第一時間就能趕到。”

肖堯忽然想起和影月第一次交手的交易行,記憶襲來,一陣恍惚。

不知者無畏。

肖堯在旅店里洗澡休整,影月這邊早已心亂如麻。雖幾月未見,肖堯也有些衣衫不整,然而只需要一眼,影月就能認出他那張充斥著男子氣概的臉。從樓梯上匆匆一瞥一直到回房的時間里,他坐立不安,心頭若有只小貓在張牙舞爪得撓著他脆弱不堪的心臟。

都他媽過去多久了影月你居然還在意!

在心里暗罵一句,他終于再也忍不住,從凳子上彈起,搖響鈴鐺:“盡快收拾好貨物,補充食物和水,一炷香后啟程!”

“老大今天有點不對勁啊……”被影月的緊急命令吵醒,不情不愿得從床上爬起來下樓裝貨物的手下們滿腹的怨言,“這剛坐下沒一會兒,凳子還沒暖熱怎么就啟程了啊?”

“估計他也是想早日回教吧。”另一名跟班拉緊駱駝身上的繩子,拍拍這溫馴的動物的頭說,“就是苦了你們了,連著走了幾天也沒好好休息。”

駱駝低頭,輕輕打個響鼻,似是回應。

“客官,客官您這是要上哪兒去啊?”眼見剛住進店里的客人轉眼就背著行李要出門,小二連忙跑上前去,“要是客房不舒服的話可以給您調啊!”

“沒什么。”影月腳下不停,“事出緊急,需要趕路,就不再停留了。多謝店家款待。”說完就要抬腳出門。

“哎哎哎哎哎哎!客官別急啊!”小二攔在影月面前,“我還以為只有中原人會來這大漠胡鬧呢,沒想到西域人也有沒長腦子的。今日風向不穩,只怕晚上會有沙暴啊!”

經小二一提醒,影月的腦子稍微冷靜了下來。他抬頭看看太陽,火辣辣的日光毫無遮擋得炙烤著大地,熱度使地表的空氣迅速蒸騰,模糊了影像。

再正常不過的中午,哪有一絲風?

影月鼻子輕哼一聲,勾起唇角笑笑:“謝店家提醒,我們會注意的。”語畢,抱拳大步走出門去。

小二眼見攔不住,追出門去,站在影月的駱駝邊喊:“此處向北有一小片干旱的土地,以前曾經是一片綠洲。斷水后住民搬走了卻還留下幾間廢棄的房屋。客官若路上真遇到了沙暴可以先暫時去那里躲避,也算能拾個性命!”

影月點點頭,戴上兜帽,搖響鈴鐺:“啟程!”

“真是不怕死。”小二看影月一行人走遠,搖著頭走回客棧,“也不知道有什么火燒眉毛的事情非要冒死趕路。”正說著,一頭撞到了一個人身上,酒氣入鼻,聽得后者一連串的道歉:“啊呀對不起對不起!”

小二抬頭,這才發現是剛才詢問夜明珠的客官,于是重新堆起笑容:“客官這是打算在客棧周圍走走嗎?我可以給您介紹介紹!”

“不是不是!”肖堯連忙擺手,“我來大漠是來找舊友的。心中焦急,不便久呆,多謝店家款待了。”

“我就說中原人麻煩!”小二聞言按耐不住罵了出來,“以為大漠是逛風景呢?一旦進去地形不熟很容易迷路,過了塔爾綠洲就是十幾天的路要走,你這一人連個向導都沒有也不怕迷路?”

肖堯無緣無故挨了頓罵,也是一頭霧水,但是想到對方也是為他著想便也沒有火氣,好脾氣得解釋:“我這鷹隼受過專門的訓練,是個天生的向導。”

“那他能導沙暴嗎?”小二斜著眼沒好氣得追問。

“沙暴?”肖堯茫然。

“跟你們解釋真是麻煩……”小二嘆口氣,“看你也不象是會聽勸的人。前面剛走了一對商隊,你可以去趕上他們,路上當個照應。有夜明珠在手西域人應該對你還算客氣。”

聞言肖堯抱拳:“謝店家提攜。”騎上駱駝便走。

小二看著消失在地平線上的肖堯,又看一眼西邊逐漸爬上來的黑影,轉身進店仔細得闔上門,自言自語:“今天這人都是怎么了?”

影月行得很不安穩。

方走出五里地他就有些后悔。小二在這大漠呆了十幾年,對天氣的估測算不上百發百中至少也能做到十拿九穩。大漠里遇到沙暴基本上就是沒命,他今日怎么這么魯莽!

“卡盧比門下雙影是出了名的謹慎高效,什么大世面沒見過?如今只是一個丐幫分舵的舵主怎么會讓你方寸大亂?”

影玉調戲的話語又回蕩在腦海。

影月心下一橫:不就是肖堯嘛,還能比我的性命重要么?當下搖響鈴鐺,勒住駱駝,喊:“返程!”

手下眼神一亮。

忽然遠遠得傳來鷹隼的嘯叫,風中飄來淡淡的酒香,熟悉的嗓音響起:“前面的商隊麻煩等一下~”

影月臉色一變,立馬改口:“樊城離此地還有幾天的路程,大家抓緊時間!”

眼看著前方的駝隊沒有一點要停下來的意思,肖堯有些郁悶。都說西域人看不起中原人,但是這么明目張膽的視而不見也有點太過分了吧!抽一下胯下的駱駝,駱駝吃痛嘶叫一聲揚起蹄子幾下便追上了影月的商隊。

看著駱駝上幾人頭戴兜帽金發碧眼的模樣,肖堯想了想,從懷里掏出夜明珠道:“我這里有顆珠子,想讓幾位幫忙估個價。”

幾名手下在看到夜明珠的瞬間倒吸了一口冷氣,不由自主得回頭看駝背上臉遮面紗的影月。影月金色的圓眼一緊,心知夜明珠傳信的約定,此時若還對肖堯視若惘然定會使手下起疑。

于是,在心里一邊第三千次暗罵自己當時不應心慌意亂間遺失了夜明珠,一邊給肖堯記上重重的一筆賬,他咬牙,抬手揮幾下,轉身離開。

“這……”肖堯滿頭霧水。小二不是說了明教在商界眼線多嗎?

“走吧,還愣什么?”影月手下沒好氣得看著他,“沒看見老大同意你隨行了嗎?”

“哦。”肖堯回過神,將夜明珠裝回懷中,低聲問,“你們老大是啞巴嗎?怎么不說話?”

“閉嘴!”手下厲聲呵斥,隨后翻個大大的白眼,“他只是不屑于跟你們中原人交談。”

“切。”肖堯用鼻子出氣,哼了一聲。

小二對天氣的預測不是空穴來風。

才走出客棧沒多久,天就黑了下來。從西邊的地平線開始,黑云宛如有了生命一般逐漸蠶食僅剩的光明,腳下沙子不安得抖動著,連著駱駝也開始不安得低鳴。

待那黑色近了,才看清哪里是黑云!分明是鋪天蓋地的黃沙!

常言道:無風不起浪。

肖堯也是第一次意識到古人的智慧:水真的不是起浪的必要因素!

影月皺眉,迅速搖響鈴鐺,調轉方向沖著之前小二提到的北部跑去。胯下駱駝受了驚,再也顧不上身后整個駝隊的安危,撒腿就跑,寬大的腳掌踏在沙土上,輕得聽不到聲音。

手下看見平日里鎮定的老大此時的舉措,瞬間明白了眼前的形勢,顧不得整隊的貨物,抽著駱駝就往北面跑。

用于貨運的駱駝本就不是善于奔跑的品種,加之領頭的駱駝受驚,更是群龍無首四散奔逃。沙浪撲過來,一會兒就打散了駝隊,遮住了影月的頭頂。

“快點,快點啊!”影月焦心得奮力抽著駱駝,一面回頭看那已近在咫尺的沙漠惡魔。

就在這緊急關頭,駱駝忽然一個急剎車,影月緊緊抱住駝峰才沒有被甩出去。隨后這高大的動物前腿彎曲,突然跪下,后腿隨后收回,一肚子坐在沙地上,大大的雙眼緊閉,長睫毛顫動著,一副臨危不懼的模樣。

這可急壞了影月。

眼見著沙暴就要兜頭罩下,他狠命踢打著膽小的駱駝:“快起來啊你個膽小鬼!你不要命我還要啊!給我起來!”

怎奈對方就是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架勢,沒有絲毫想起身的欲望。

就在他一籌莫展之際,風中傳來幾聲鳥鳴,隨后他身子一輕,被人揪著領子提起,酒香味入鼻,那人冷哼一句:“還看不起中原人嗎?”

背后的駱駝被沙暴瞬間吞沒。

影月驚魂未定,后衣領被肖堯揪在手里,整個人如同鷹爪下無辜的獵物,跟著他在天空迅速滑翔。聽到他那句話這才反應過來,開始掙扎。

“誒,你別動別動啊我說!”肖堯平衡一亂,“沙暴還在身后,你找死嗎?”

掙扎未果,影月情急之下終于開口:“肖堯你個魂淡放開我!”

兜帽滑下,金色的卷發躥入視野,亮得耀眼。

“影月?!”

肖堯在這熟悉的嗓音中一愣,內息一亂,手中不由自主松開,兩人就這樣宛如石頭一般直直向大漠墜去。

“呸呸呸!”影月掙扎著從沙堆中鉆出來,吐掉嘴里的沙子,從黃沙里抽出雙腳,卻在拔手的時候受到了阻力。

身邊的沙堆動了動,一個腦袋冒出來,搖搖頭,吐掉嘴里的沙子,揚起鉗住影月手腕的大手,得意洋洋:“影月,想跑沒那么容易~”

“臥槽你不想跑就自己待在下面吧!沙暴還在后面!”影月金色的眼睛一縮,呵斥道,兩顆虎牙一閃,戴上兜帽拖著肖堯就跑。

肖堯跑得很不輕松。松軟的沙土完全不似中原厚實的土地,每一腳踩下去都會深深得陷入沙坑,他完全借不到一分力。丐幫的輕功本就是借助落地時瞬間爆發的彈跳力將整個人沖高,再借助著風力御風而行。此刻無法如鷹隼一般飛上天空也就等于他的輕功幾乎完全無法施展。

先前救影月時,他踩了自己的駱駝起跳,后又借助了影月的駱駝,并未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此時臉色也不得不有些凝重。

另一邊,與他形成鮮明對比,影月倒是飛得頗為輕松。

這是肖堯第一次看見影月的輕功。揚州城內他多是飛檐走壁,從未在肖堯面前真正施展過,此時一看也確實有著令人難以移開注意力的特別之處。

因為影月幾乎是在貼著地面滑行。

他尚未發育完全的身體挺得筆直,整個人宛如一直出膛的利劍,以極快的速度近地面飛行。間或看見一小叢艱難活下來的植物,才會伸出腳借個力,也宛如蜻蜓點水,說不盡的輕柔。

這姿勢如此優雅奇特,肖堯一時有些出神。

這一出神,速度就慢了下來,加上倆人本就離地面很近,肖堯腳下一絆,一頭栽入沙坑,吃了滿嘴的沙子。

“中原人就是麻煩。”影月沒好氣得抱怨,從懷里掏出塊面紗隨意捂在肖堯臉上,右手就勢拉過他的右臂,架在自己的脖子上,帶著肖堯迅速前行。嘴里依舊沒好氣:“還你剛才救命之恩。”

肖堯聞著面紗上久未聞到的異香,嘴上馬馬虎虎得應著,早已心花怒放。

影月體力將近時,前方終于出現了枯萎的樹干,以及殘破的斷壁殘垣。身體在極限狀態下極速飛行了幾十里地,他終于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影月是在杜康酒的香氣中轉醒的。

一睜眼,他便看見肖堯的濃眉大眼,前腹完美的八塊腹肌,以及臂膀上張牙舞爪的龍樣紋身。此時,赤裸著上身的肖堯正盤腿坐在他身邊,手中拿著酒葫蘆,一滴一滴得向他嘴里滴酒,嬉皮笑臉得說:“你終于醒了,我這葫蘆都要被你喝空了!大漠里有一點水不容易,有這么好喝的酒可就更難了!”

影月騰一下從地上彈起來,環顧四周,這才發現自己已經身處在廢棄之城的內部。

這間石制的屋子一半藏在地下,四周無窗,只有一扇石門以供進出。門上開了幾個蜿蜒曲折的小孔透氣,門縫已被肖堯用身上的衣物塞得嚴嚴實實。屋內四角燃著蠟燭,乍一看,與那光明頂密道卻有些許神似。

“影月,今天我這是第二次救了你的命了。”明滅的燭光中,肖堯甩著酒葫蘆,笑得戲謔。

“我又沒求你救我!”影月眉毛一挑,理直氣壯,“要不是我當時腦子發熱帶著你飛我也不至于體力透支!”隨后他拍拍衣服中的黃沙,一臉鄙夷:“明明是個習武之人輕功那么差,還這么沉!”

“影月你倒是很輕,像個貓似的,一拎就起來了。”肖堯聞言一笑,站起身來,高了影月一頭。他居高臨下看著影月:“也不知該說你沒發育完全呢還是說你本來就這么可愛?”

肖堯離得太近。影月幾乎能感覺到他身上輻射出來的熱氣,他退后一步,貼上冰冷的石墻,轉開話題:“肖堯,你來西域做什么?”

“影月,你明知故問。”肖堯上前一步,再次拉近二人間的距離,“我為什么來,你在看到那顆夜明珠的時候就應該知道了吧?”

不知是不是那半葫蘆杜康酒的原因,影月覺得渾身上下都在燒。這屋子太過于密封,他幾乎要喘不過氣來。身體時刻想要奪門而出,大腦卻不斷得提醒著他屋外肆虐的沙暴。

肖堯低下頭,在他耳邊輕輕得說:“我比較好奇,你為什么要裝作不認識我。”

影月聞到他身上汗水的味道,血液沖上大腦,他無意識得脫口而出:“因為我不想看見你。”

沒預料過會得到這樣的答案,肖堯的身子明顯一震,退后幾步,看著影月的眼睛問:“為什么?”

感覺到壓力退去,影月大口呼吸著新鮮空氣:“因為你是一個早就應該死在我刀下的人。”

“呵!”聞言,肖堯忽然笑出聲,他輕輕搖著頭,盯著影月,“但是你錯過了多少個殺我的機會?”

“因為你只是阻礙了我的計劃,并沒有破壞它。”

“又為什么救我?”

“我說過,因為你救了我一命。”

“你撒謊!”肖堯再也按耐不住,走過去一拳砸在影月腦邊的石墻上,“影月,殺手出身的你接受的什么樣的訓練你自己不清楚嗎?沙暴來襲你能將手下丟在沙漠中卻非要拼死救我?明知我會阻礙你的計劃你卻放任自流不但不采取措施反而一次次放走斬殺我的機會?影月,認真回答我,今天為什么要救我?”

肖堯離得太近,那股窒息感再度襲來。影月這才發現,自己早已心亂如麻。

“因為……我……”

語氣有些弱。影月眼神游移著,他深吸一口氣:

“因為我不想看著你死……”

肖堯俯身,封住了他的唇。

“肖堯!”影月一把推開他,雙刀出鞘,“你不要得寸進尺!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肖堯撫唇:“影月,你的限度在哪里?”

彎刀架上脖子,影月語氣冷得沒有一絲溫度:“不,要,再,來,打,擾,我。”

“影月。”肖堯嘆口氣,手搭上刀刃,“你不忍心讓我死,你為什么不承認。”

“你明明知道我的行蹤,你明明想見我,你為什么不承認。”

“好吧好吧,我承認!我都承認!”情緒不穩的影月終于在一串問題中崩潰,“我承認我不忍心殺你,我承認我有那么一點想見你,但這又能怎樣?!”刀刃抵上肖堯的脖子,頸動脈感受到了絲絲寒意。

“因為,我想讓你意識到,你的心里,也有那么一部分,在愛著我。”

肖堯目光灼灼,擲地有聲。

屋里很靜。

靜的能聽到燭心爆開淚光的聲音。

入夜溫度極速降低,冷得影月的手都有些抖。

卻比不過內心的震顫。

“靜下心來,問問你自己,你,到底愛不愛肖堯?”

“錯了身份,錯了行為,錯了陣營,錯了性別。”

那是唯一的一次,他正面己心,承認了這份青澀而不合時宜的愛戀。

不是不愛,只是愛錯了人。

不是愛錯了人,只是錯了身份。

不是錯了身份,只是錯了行為。

不是錯了行為,只是錯了陣營。

不是錯了陣營,只是錯了性別。

以明教的眼線,肖堯辭去丐幫職位,遠赴西域,一路上尋著他的軌跡而來,這些他都知道。

現在的肖堯換了身份,變了行為,棄了陣營,留給他的,只有性別這一個障礙。

然而。

不是錯了性別。

我愛上了這軀體內的那個靈魂。

影月終于棄刀,伸手一把攬過肖堯的脖頸,深深吻了上去。

我的內心藏著一個小怪物,蒙住我的眼,塞住我的耳,堵住我的嘴。我不聞,不問,內心卻依然在跳動。

一下一下,喊的都是你的名字。

只是我說不出來。

肖堯有些愣。

“影月……”

想說些什么,甫一張嘴,影月靈巧的舌頭就探入了他的酒窖。杜康酒的味道還殘存在影月舌尖,混合著他特有的清甜唾液,成了世上最美的佳釀,肖堯欲罷不能。

有一個成語叫舌燦蓮花。

此刻的影月,舌尖綻放的必然是株妖嬈的并蒂蓮。

在肖堯嘴中一陣攻城掠地,影月滿意得放開他,吧嗒吧嗒嘴,瞇著眼睛笑:“大叔,你的吻技好差!”

肖堯一怔:“你個混小子跟誰磨合的經驗?”

“你猜啊~”

肖堯看著懷里狡黠的波斯貓,瞬間明白了些什么。大手挽上影月的腰,將他整個人抱了起來。

“影月,這前戲剛開,誰輸誰贏還不一定呢!”

“一城已失,你覺得你還能撐多久?”影月的指尖劃過他肩上的圖騰,停在了胸前。“肖堯,無論你丐幫鳥有多大,都是要被貓吃的,這是自然的法則~”

“所以,你要吃嗎?”肖堯勾起唇角,手指抬起他的下巴。

影月瞇瞇眼,沒有多余的話,嘴巴張開,露出兩顆虎牙,一口咬上了肖堯的肩。

肖堯肩上一痛,翻身將影月壓在身下,一把扯開了他胸前的白色衣衫,衣領敞開到腹,露出兩條漂亮的人魚線。肖堯一雙灼熱的大手伸進去,將衣衫褪至腰部,俯身欲吻,卻聽得影月伏在肩頭癡癡的笑:

“大叔,你果然傳統。”

肖堯一愣,影月便遛開去,拾起地上的彎刀,刀光一閃,肖堯的下裝齊刷刷裂開,委落在地。

影月滿意得收刀,仰頭:“如此甚好!”

肖堯看著地上無辜的衣物,與身下某物對視一眼,道:“影月,你是不打算從這里出去了是嗎?”

語畢,一把將影月拉回懷里,低頭便吻,大手順著光滑的脊背滑下,卷走了僅存的衣衫。

一夜歡好,疑在夢中。

影月不知自己睡了多久。當他睜開雙眼,整整破碎的衣衫,拖著疲憊的身體打開石門的時候,這才發現屋外晴空萬里,靜的沒有一絲云彩,沙暴早不見了蹤影。

沒待他深吸一口新鮮空氣,一個白色的身影撲騰著翅膀抓著不知道什么東西向他的面部撞來。

影月一驚,側身閃開,那白色的身影徑自落在肖堯赤裸的胸膛上,彎曲的喙輕啄幾下肖堯的鼻子。

是那只在沙暴中走失的鷹隼。

肖堯被驚醒,茫然得睜開眼,笑著揮手趕走身上的寵物,這才發現它帶來的生還禮物。

是一件衣服。

影月尷尬得看著那件來歷不明的下裝,臉紅了大半,許久才囁嚅道:“你的……鳥……還挺聰明……”

肖堯無所謂得穿著衣服,接道:“那是,不像某些人,自己內心的喜好還要別人告訴。”

“你!”影月圓眼一瞪,卻又沒法反駁,一時間啞口無言,氣的吹眉毛瞪眼。

“好了~”肖堯走過來,拎起酒葫蘆喝下最后一口杜康,抬起影月的下巴吻上去。

許久,放開他:“這最后一口水可是要撐到下一個落腳點。”

影月白他一眼:“在大漠里沒有駱駝就是死路一條。我們回塔爾綠洲。”

“影月大人回來了!”

這消息在朝拜的人中口口相傳,接力一般一直送上光明頂。影月剛踏上光明頂前狹窄的朝拜路,頭頂一片陰影伴著鳥鳴飄過,隨后一個裝扮華麗頭戴兜帽的女子從空中飛下,撲在影月的身上,言語中處處透露著欣喜:“¥@%#&;!”

是波斯語。

肖堯腦后垂下一滴冷汗,又想起之前影月提到的吻技磨練,不由得怒從心生,妒火中燒,右手剛按上腰后的短棍,便聽得面前趴在影月肩上的女子哧哧的笑聲。

“肖堯,別動這么大肝火,論輩分你還要喚我一聲姐姐呢~”

熟悉的嗓音讓肖堯動作一僵。

兜帽滑下,亞麻色的卷發露出,結結實實的麻花辮上串滿明珠,映著那一雙無波無瀾的金色瞳眸。

“阿姐,你又調皮了。”影月無奈的聲音傳出。

“我調皮?”影玉挑眉,從影月身上下來,素手伸進兜帽捏住了他的耳朵,“我看調皮的是你才對吧!”

“你還沒進入明教地盤,西域就傳的沸沸揚揚說雙影帶了一個漢人回教。結果你倒好,沒遮沒攔得連個偽裝都不屑于做,就這么大搖大擺得走回來,你這是做給誰看呢?”

“阿姐,阿姐!疼疼疼!”影月眼淚都要出來,金色的眼睛充滿了哀求,讓人內心一軟。

“咳咳。”肖堯在一邊看著,疼在心里,望著天,他有些不自覺得開口,“嗯……阿……姐……也不是影月的錯,是我要跟來的。”

“啊呀,這就學會護著了呀~”影玉聞言,戲謔的笑容浮上眉梢,她松開手,“看在你叫我姐的面子上饒了他。你們跟我走吧~”語畢,攬著影月的肩向明教總壇走去。

肖堯喊了一個比自己小的人做姐自是心里憋屈,然而,就在他準備抬腳跟上時,驀得對上了影玉的雙眸。

深不見底的眼神,帶著些許狠厲和果決,讓他整個人為之一震。

這眼神,他記得很清楚。

“影月,你久未歸教,理應先去向教主大人和卡盧比大人通報一聲。”一路小打小鬧得回到住處,影玉指揮著婢女收拾行李,她拍拍影月的肩,“有我帶著肖堯熟悉熟悉環境。”

影月聞言,點點頭便出了門。放好東西后婢女們退下,偌大的屋子便只剩下影玉與肖堯二人。

屋內陷入詭異的沉靜。

“肖大人此次前來西域,不只是找影月這么簡單吧?”終究是影玉先開口,打破了平靜。

“阿姐說的這是什么話,我已經離開丐幫了。”肖堯笑笑。下一秒,卻發現彎刀直沖他脖頸而來,帶著呼嘯的風聲,有著十分的狠厲。肖堯一驚,偏過腦袋堪堪躲開要害。刀刃劃破臉頰,飲血而回。

影玉的臉冷得若冰:“你騙得了影月騙不了我。丐幫與明教多大的仇,你就算被丐幫掃地出門也絕不可能來我明教。”

肖堯臉色有些沉。食指拂過臉頰,擦了血送到唇邊:“我若說我沒什么目的估計你也不會信。阿姐之前為什么成為影妃,我便為什么來明教。能從深宮里逃出來,想必也是花了不少心思吧?”

影玉面無表情:“看在影月的份上,我饒你一命。丐幫與明教的恩怨,我不想波及到影月身上。若讓我發現你傷了他,這刀可不認人。”

“阿姐放心,我肖堯負天下人,定不負影月。”自壺中倒出一杯葡萄酒,他一飲而盡。

門外傳來細碎的腳步聲,婢女隔門宣報:“影玉大人,卡盧比大人找你。”

影玉收刀入鞘,再次狠狠得看肖堯一眼,轉身離開:“大漠里死一個人司空平常,禿鷲飛來一陣吞食便連尸骨也不剩。所以肖堯你最好記住你今天說過的話。”

肖堯嘆氣,搖搖所剩無幾的酒壺,正欲起身,門外閃過一道白影,隨后雙眼被蒙上,帶著笑意的聲音在耳邊響起:“猜猜我是誰~”

肖堯唇角勾起,放下手中的酒壺道:“哪個婢女如此大膽?就不怕影玉大人回來責罰?我知道我風流瀟灑讓你頗為傾慕,但是想跟我走,一定要長得花容月貌方可啊~”

蒙眼的手明顯一僵,耳邊的語氣變得有些不自然:“那……若不是婢女呢?”

肖堯掰開他的手,拉他入懷:“影月,雙眼看不到,我能聽出你;雙耳聽不到,我能聞出你;鼻子嗅不到,我能摸出你。若真有一天我感覺不出來,想必已是一抔黃土,在另一個世界等著與你的第二次相逢吧。”

影月的臉漲得通紅,結結巴巴得說:“你……你就會承口舌之快!剛才肯定沒猜到是我!”

“是嗎?”肖堯一臉驚訝,“那影月,不如我就再承一下口舌之快吧。”語畢俯身,滿室旖旎。

“影玉,這幾日我聽周圍人說,影月帶了個中原人歸教,舉止親昵,真有此事?”往生澗前,夜帝卡盧比依舊一身黑色的斗篷,慘白的膚色,若一個幽靈。

聞言,影玉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整個人趴在地上,顫抖著聲音道:“卡盧比大人,影月只是傾心于他,并沒有多余的想法。之前我明教的計策他知之甚少,此事怪不得他!”

“起來吧。”卡盧比的聲音有些嘶啞,帶著濃濃的回憶,余味悠長,“兒女情長最是難解。雖然我一直教導你們殺手沒有利益只有喜歡,但要真正看透,想必正如這往生澗,只有往,才能生啊。”

影玉聽著,卻依舊趴在地上沒有動。

“之后的計劃就不要讓他觸及核心了。至于這個漢人……”卡盧比的聲音忽然有了些許顫抖,像是道袍翻飛兜住的呼嘯風聲,“先靜觀其變吧。”

“謝大人寬恕。”影玉久久跪拜,匍匐著退出了視野,終于再也忍不住,一滴眼淚滑落。

卡盧比大人,您這哪里是看透,分明只是刻意得忽視。

那落雁峰上的人,當真這般迷人,值得您一生不離不棄的思念嗎?

是夜,圓月當空。

一道黑影從屋內躥出,腳尖點地幾下便躍上空中,在皎潔的月影里,顯出一個斜插短棍腰掛酒壇的輪廓。

黑影只是一閃,便消失在西域錯綜復雜的地貌中。

月夜里,一切重歸寂靜,似是什么也未發生。

影月在美夢中醒來,迷迷糊糊間轉身,發現身邊被子掀開,早已沒了人體的溫度。心中一驚,他翻身下地,匆匆忙忙披上外衣,正準備出門,與剛進門的肖堯撞了個滿懷。

“你去哪里了?”影月抓住他的胳膊,摸著他身上單薄的衣衫,擔心得質問,“西域早晚溫差大,夜里穿這么少出門會著涼的!”

肖堯也沒有多的話,搖搖手中的酒壺:“烈酒可以暖身,而心……”他牽起影月的手放在自己左胸,“你可以暖心。”

“貧嘴!”影月翻個白眼,“別給我岔開話題,你到底去干嘛了?”

“我去看你口中最美的月亮了。”遭到訓斥,肖堯也不惱,依舊一臉笑意,“看你睡得香甜沒忍心叫醒你。”

影月將信將疑得看著他,望一眼門外的圓月,金色的眼睛里浮現出些許驚喜的神色。他一把拉住肖堯的手,急匆匆得向門外沖:“我帶你去一個賞月的好地方!”

從圣墓山向東,穿過死亡之海就到了映月湖。一大片湛藍的碧波,在周圍樹叢的掩映下,宛如圣女陸煙兒的美目,平靜而深邃。

影月一直跑到湖邊才駐足,俯身雙手撐著膝蓋,他大口呼吸著空氣,氣喘吁吁得說:“肖堯,歡迎來到大漠明珠!”

天上的明月淡淡灑下帶著些冷香的月光,給湖面鍍上了一層光滑流轉的水銀。夜里,這顆大漠最璀璨的明珠搖身一變成為一方銅鏡,靜靜得看著世間的悲歡離合,遠遠得望著天上它最愛的圓月。

思君如滿月,夜夜減清輝。

只是心里裝滿你的我卻看不清你的心里裝著誰。

肖堯愣在這令人震撼的美景里,一直到影月拉住他的手才回過神來。

“西域的明月與中原的相比,如何?”影月姣好的臉頰與金色的瞳眸散發著致命的誘惑力,紅潤的雙唇一字一句吐著帶點卷舌音的語句更是平添了幾分俏皮。

肖堯望著,情難自已,低頭去吻那兩瓣櫻唇:“你才是我心中最美的明月,無論走到哪里,無論什么時候。”

一會兒,落下一滴淚。

只是我就如這映月湖一般,只能把你裝入心里,卻不知怎樣才能將你帶在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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