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滾雪球:巴菲特和他的財富人生(下)
- (美)艾麗斯·施羅德
- 12738字
- 2019-01-05 04:47: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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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夫人
奧馬哈,1983
1893年,羅斯·格列利克·布魯姆金出生于俄國明斯克地區謝德林附近的一個小村莊,她共有7個兄弟,全家擠在一個有兩個房間的小木屋里,父親是個貧窮的猶太教拉比,買不起床墊,全家人只好睡在稻草上。
“從6歲起,我就開始夢想自己的生活,”她說,“我的第一個夢想是去美國。”
13歲時,因為愛惜她嶄新的皮鞋,羅斯赤腳步行18英里,來到離家最近的火車站。她口袋里有4美分,為了省錢,她把這4美分藏在火車的座位下,一直藏了300英里,直到抵達最近的城鎮戈梅利。在那里,她一連去了26家店鋪找活兒干,最后,一家干貨店的老板收留了她。“我不是乞丐,”這個4英尺10英寸(約1.47米)高的小女孩說,“我的口袋里有4美分。讓我在你家過一夜吧,我很能干的。”第二天早上,她開始工作,“我為客戶服務,把貨物擺出來,在其他人還沒拿筆計算時我就算出賬來。快到12點時,老板問我是否愿意留在那里工作”。
16歲時,她已經成了經理,手下管理著6個大男人。“不要擔心男人們,媽媽!”她在給媽媽的信中這樣寫道,“他們都很服從我!”4年后,她嫁給了伊薩多·布魯姆金,戈梅利一位賣鞋的小販。
同年,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沙皇的軍隊在俄國胡作非為,濫殺無辜,這促使羅斯下定決心移居美國。但他們的錢只夠一個人的路費,羅斯讓丈夫先去美國,自己繼續攢錢。兩年后的1916年12月,羅斯開始了她的美國之旅,她登上了橫跨西伯利亞的火車,朝著中國進發。
火車一直行駛了7天,最后她來到了外貝加爾斯克的邊境。正要進入中國時,羅斯被一位俄國士兵扣下,她告訴這個士兵,她正在為軍隊采購皮毛,并且保證回來時給他帶一瓶梅子白蘭地酒。也許是出于天真或者仁慈,士兵放她通過了邊境。她立即乘火車經過中國的東三省,最后抵達天津。此時,羅斯的行程已經達9 000多英里,幾乎穿越了整個亞洲。在天津,她低價購買了一張船票,乘船前往日本,一路經過廣島和神戶,抵達橫濱。在那里,她等候了兩個星期,然后設法搭乘上一艘名叫“阿瓦·瑪露”號的運花生的貨船前往美國。“阿瓦·瑪露”號在太平洋上從容不迫地行駛了6個星期,終于到了西雅圖。“我從來沒有見過那么多的花生,”她后來回憶道,“我還以為自己永遠也到不了這里。”
她帶著硬邦邦的黑面包上船,但是一路上身體太虛弱,吃得很少。
經過近3個月的長途跋涉之后,她終于在猶太人的普林節那天抵達西雅圖,一路上飽受疾病的折磨,臉浮腫得不成樣子。一上岸,就有希伯來移民援助社的工作人員上前迎接她,為她提供了一些符合猶太教要求的清潔食物,并且安頓她在旅館住下。“當我抵達這個國家時,”她說,“我認為我是世界上最走運的人。”希伯來移民援助社的工作人員在她脖子上掛了一個牌子,上面寫著她的名字以及“艾奧瓦道奇堡”,這是她丈夫生活和工作的地方,他在那里靠收垃圾謀生。他們把她送上火車,一路穿越明尼阿波利斯抵達道奇堡。抵達后,美國紅十字會的工作人員想辦法幫她找到了丈夫伊薩多,夫妻終于重新團聚。不久之后,羅斯就生下一個女兒,叫弗朗西斯。
兩年后,羅斯仍然說不了幾句英語。夫婦倆感覺十分孤單,于是決定搬到一個講俄語和依地語的地區,因此他們到了奧馬哈,這里吸引了32 000名移民,他們到這里修鐵路,建食品加工廠。
伊薩多租了一個當鋪。“你恐怕從來沒有聽說過當鋪會破產。”他說。很快他們又添了3個孩子,路易斯、辛西婭和西爾維亞。她每次往俄國寄50美元,最后把10個親戚也帶到了美國。同她的丈夫不一樣,她仍然不太會說英語。“我真是太笨了,”她說,“但這方面我就是不開竅,孩子們也教我英語。當弗朗西斯開始上幼兒園時,她說:‘我要教你怎么說蘋果,怎么說桌布,怎么說小刀。’”
當鋪的生意十分冷清,在大蕭條期間,他們幾乎破產。接著,羅斯接管了當鋪。“我知道該做什么,”她告訴她的丈夫,“大件物品要廉價出售。”“你用3美元進了一件貨,然后以3.3美元賣出去,只加10%的利潤!”當他們進的過時衣服滯銷時,羅斯在全奧馬哈城散發了1萬份廣告,上面寫著他們的商店可以為人們供應從頭到腳、從里到外的全套行頭——內衣、西裝、領帶、鞋、草帽,并且只需花費5美元。僅一天時間他們就賺了800美元,比他們前一年的全年利潤都多。
商店的經營范圍不斷擴大,開始銷售珠寶、舊皮大衣和家具。接著羅斯開始以寄售的方式低價銷售嶄新的皮大衣,使得生意取得了飛速發展。
她的人生哲學是:“與其使自己遺憾,不如讓他人恨你。”
很快,客戶就開始從羅斯這里購買更多的家具。開始時,她陪著他們到批發商那里購買,她自己加10%的利潤賣給客戶。后來她發現,這和當鋪的生意不同,銷售家具是一個“快樂的生意”,因此,1937年,她從一個兄弟那里借了500美元,在她丈夫當鋪的地下室里開辦了一個家具店,叫布魯姆金家具店。但是家具批發商不想把家具批發給她,因為他們的經銷商抱怨她以低價出售產品。因此,羅斯只好跑到芝加哥,找到了一個支持她的人,從他那里訂購了價值2 000美元的商品,付款期限為30天。時間很快就到了,但她卻沒錢支付,因此她把自己家里的家具以低價賣掉,還清欠款。“孩子們回到家時,看到這一切放聲大哭,”她回憶道,“我只好給他們解釋為什么賣掉床和冰箱,整個房子空空蕩蕩的,他們很理解,他們對我實在是太好了,我感覺很對不起他們。”當天晚上,她從商店取回幾張墊子,全家人就睡在了地上。“第二天,我帶回來一臺冰箱和一個爐子,”她說,“孩子們全都破涕而笑。”
在學校里,其他家的孩子們常常找她兒子路易斯的麻煩,嘲笑他有個開當鋪的爸爸。兒子很痛苦,但是對他們的嘲弄置之不理,放學后繼續在店里幫忙,并且學習成績仍然很好。在上高中時他就學會了開車,常常四處運送沙發,一直忙到半夜。他的母親,現在已經創辦了內布拉斯加家具店,并且搬到一個更大的地方。除了賣家具外,羅斯也兼營其他副業,在打獵季節,她出售和租賃勃朗寧自動獵槍。路易斯最喜歡的工作就是在地下室里測試這些槍,他用渣煤磚當靶子,練習射擊。
1941年,美國卷入第二次世界大戰,路易斯當時仍是十幾歲的青年,是內布拉斯加大學的學生,但是他只上了幾個學期就退學參軍了。在戰爭期間,他和母親每隔一天就寫一封信。他的母親那個時期陷于失望的情緒中,因此他鼓勵她不要放棄。由于那些大批發商拒絕給內布拉斯加家具店供貨,羅斯成了家具“走私者”,坐著火車在整個中西部地區四處奔走,以高于批發價5%的價格從梅西百貨公司和馬歇爾–菲爾德公司大量購買家具。路易斯說:“他們能看出她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也很喜歡她,而且愿意向她介紹新產品,比如說推薦了一套剛剛上市的餐廳組合家具——這套家具很難做,價格不菲,但是她仍然買下了它。”羅斯說:“那些批發商越是抵制我,我越是努力工作。”
你不可能擁有整個國家,這個國家屬于每一個人,這是她的觀點。
慢慢地她開始憎恨那些大亨們。“你落魄時,他們對你不屑一顧,”她說,“當你開始掙錢時,他們就會巴結你。呸,誰需要他們啊?”她的口號是:“薄利多銷,誠實守信,童叟無欺,不拿回扣。”
當她做成一樁買賣時,她會告訴手下人:“在他們還沒有改變主意之前,趕緊給他們送貨。”
在突出部之役(又稱阿登戰役)中,路易斯榮獲了紫心勛章。戰后,他在1946年回到了奧馬哈的家中,繼續工作。他學會了做生意的一切技巧:進貨、討價還價、盤點、記賬、運送和擺放商品等。對羅斯來說,沒有人能比得上路易斯。她對雇員很苛刻,常常會大聲呵斥他們:“你這個渾蛋!懶鬼!”但是,在他媽媽把這些人解雇后,路易斯會重新把他們找回來。
4年后,商店的生意十分興旺,但隨后朝鮮戰爭的爆發,讓銷量急劇下滑。羅斯決定擴大業務范圍,開始銷售地毯以增加效益。她到芝加哥的馬歇爾–菲爾德公司,告訴他們要為一棟大樓購買地毯;他們以3美元一碼的價格賣給她3 000碼的莫霍克地毯。然后她以3.95美元零售給客戶,是標準售價的一半,不過,她曾經對馬歇爾–菲爾德公司撒謊這一事實似乎在多年后給她帶來了麻煩。
羅斯以比其他經銷商低價的銷售方式,成功地在地毯零售業占據了一席之地。但是,莫霍克地毯廠把她告上了法庭,控告她違反了最低價格政策——根據這一政策要求,生產商有權要求他們的零售商按照規定的最低價格銷售產品。羅斯卻只身應訴。“我對法官說:‘我沒錢請律師,因為沒有人愿意為我辯護。法官大人,我在成本價的基礎上加10%的利潤出售商品,這有什么錯呢?我沒有強迫客戶購買啊!’”審判只持續了一個小時,法官就駁回了對方的起訴。第二天,這位法官徑直來到內布拉斯加家具店,購買了價值1 400美元的地毯。
盡管家具店銷售地毯取得了成功,但由于戰爭的原因家具仍然滯銷;羅斯仍然沒法給供貨商支付貨款。最后奧馬哈一位友善的銀行家韋德·馬丁問她是否需要幫助。“我不知道該怎么辦,”她說,“我不能拿這些商品當飯吃啊。”于是,他借給她5萬美元,借期90天,但是羅斯整夜睡不著覺,一直在擔心怎么還錢的問題。她想到了一個主意,租借奧馬哈市政禮堂,然后在禮堂里擺滿沙發、餐桌和餐椅、咖啡桌、電視機等。她是一個精明的商人,她和路易斯在報紙上刊登了一則廣告,極其真誠,卻又利用了戰時物資奇缺的特點。
這正是你所需要的!減價銷售!緊缺商品?空話!我們不能拿它們當飯吃!我們必須賣掉它們。過去的60天里,我們采購了大量的商品,都沒地方存貨了。是的,我們進的貨太多了,怎么辦呢?我們不能吃了它們,通常我們在6個月里也賣不了這么多。因此我們要開展該地區有史以來最大規模的減價促銷活動……45 000平方英尺的地方,擺滿了價格低廉的名牌產品,等著你來挑選。
這則廣告吸引了許多人,就好像馬戲團來城里表演一樣。僅3天時間,家具店就賣出了價值25萬美元的家具。奧馬哈的人們現在都知道羅斯·布魯姆金和她的家具店就是打折家具的代名詞。“從那天起,我就再也沒有欠過一分錢。”她說。
同年,伊薩多死于心臟病。羅斯和路易斯繼續經營著家具店。漸漸地,“B夫人”成了奧馬哈家喻戶曉的名字。人們在生活中的每一個階段都要光顧她的商場:結婚、購買第一套房子、孩子出生或者得到升職。布魯姆金大量進貨,降低開支,并且只賺取10%的利潤。1975年,一次龍卷風把他們位于西區的商店的屋頂掀掉了,但是她和路易斯毫不猶豫地把所有商品全搬到城里的商店,繼續營業。“如果你的價格最低,即使你在河底,他們也會找到你的。”她說。他們確實會這樣的。有一次,商店起火,她就給消防員送了幾臺電視。
“B夫人”知道如何做一件事情后,會立即去做。她不會猶豫不決,反復琢磨。她會買下標價5 000美元的桌子或者簽30年的租約,購買房產或者解雇員工。她不會停滯不前,只是不斷發展。她做事十分專注,如果你做的事達不到她的標準,即使只差一點兒,她都不想和你談論它。她十分清楚自己擅長什么,在那些事情上,她不愿意欺騙自己。”
到1980年年初時,羅斯和路易斯·布魯姆金已經打造了北美最大的家具城。在這塊3英畝的地方,他們每年可以銷售1億美元的家具,是同等規模商場的10倍。從那時起,每年的銷售額都會增加,無論經濟形勢是好是壞,無論奧馬哈繁榮還是蕭條。
當她開始創建家具城時,奧馬哈那些在她之前創建的曾經興旺發達的競爭對手,全都銷聲匿跡了。其他的經銷商來到這個城市,想同她競爭。羅斯仔細調查了他們的展銷廳,然后她和路易斯發起打折大戰,導致他們最終破產,不得不落荒而逃。“B夫人”的家具商場壟斷了該地區一半的市場——比西爾斯百貨公司、蒙哥馬利·沃德百貨公司、塔吉特公司以及其他所有的家具和用品零售商加在一起還要多。甚至艾奧瓦州、堪薩斯州和達科他州的客戶也開始驅車到她的商場采購。
她全都是靠自己發展起來的,她的客戶越來越廣泛,停車場上停滿了從100英里以外趕來采購的人開來的汽車。
羅斯現在成了著名的“B夫人”,甚至她的家人也這樣稱呼她。她每天早上5點起床,早飯只吃水果和蔬菜,從來不喝酒。但幾絲白發已悄然出現在她打著發蠟的黑色發髻中,隨著她以年輕女人的活力在商場里健步如飛地四處走動,時不時地她還要通過大喊或揮動手臂來強調某事。隨著她在談判中越來越強勢,她對那些供貨商也越來越狠。“7美元?如果這樣的話,我們明天就會破產。”她對一個報價嗤之以鼻。以前那些對她不屑一顧的批發商們現在都拜倒在了她的腳下,祈求她的原諒。她很喜歡這種感覺。
如果你想賣給她2 300張茶幾,她在一分鐘內就能決定她可以付多少錢,多長時間能賣出去……然后她就會從你那里進貨。她會拖到最后一刻,這時暴風雪即將來臨,你要離開該死的奧馬哈,不能誤了航班。她可是個十分不好對付的人。
她一周工作6天半。“這是我的習慣。”她說。在她的頭腦里,商品展銷廳就是她的家。她的二女兒辛西婭·施奈德,在裝修她母親的房子時,擺放家具的方式都“和商場里的陳列方式一樣”,因為“這是唯一可以使她感覺舒服的方式”。燈罩仍然用塑料蓋著,有些家具還掛著價簽。“我只用廚房和臥室,”B夫人說,“我迫不及待地等著天亮,這樣我就又可以去工作了。”
在周日的下午——一周里她唯一不在商場的時候,她開車帶著路易斯在城里四處轉悠。“我看著其他商店的櫥窗,”她說,“計劃著對零售店主展開攻勢,思考著‘我們給他們多少錢’之類的問題。”她說,自己之所以這么努力工作,都是受到她母親的激勵。她的母親曾在蘇聯經營一家雜貨鋪。以前羅斯每天醒來都能看見母親在洗衣服,或者凌晨3點在烤面包。“為了賺3分錢,她會背著100磅的面粉走過20個街區,”她說,“這讓我傷心不已。”
因此,她對難民和移民有一種親切感。有時她會安排他們在財務部工作,并且告訴他們:“算賬不需要英語也能干。”
1982年,《奧馬哈世界先驅報》對她進行了一次采訪。她說這么多年來好幾次有人想收購她的公司,都被她拒絕了。“誰能買得起這么大的一個商場呢?”她告訴路易斯,伯克希爾提過一次。巴菲特在幾年前就同她談過,但她卻告訴他說:“你得想法把它偷走才行啊!”
一年后,巴菲特聽說布魯姆金家正在同德國漢堡的一家公司洽談,該公司經營著世界上最大的家具城,同他們的運營方式一樣。布魯姆金家族要出售了!“你不用想就知道這真是太好了,能夠同B夫人合伙可真是求之不得啊。”巴菲特說。
也許這次他們是認真的。在20多年前,羅斯曾經把巴菲特叫到她的商場,對他說她正在考慮出售商場。巴菲特真的想為伯克希爾買下這個家具城。他走進商場,看到一個矮矮胖胖的婦女正在訓斥一群男人,他們靠著墻站著:那些都是她的孫子、女婿和侄子們。她轉過臉來對巴菲特說:“看我身邊這些家伙,如果我把商場賣給了你,你可以把他們趕走。一群沒用的懶蛋,他們都是我的親戚,我不能趕他們走,但你可以趕他們,一群懶蛋、懶蛋、懶蛋。”
“她就這樣訓斥著他們,將近一個小時。‘懶蛋’這個詞重復出現了好多次。”這些人早已經對羅斯見怪不怪了,無動于衷地站在那里。“然后,她就打發我走了。我已經表達了我的目的。”巴菲特曾一直渴望著買下這個商場。
“她認為只有路易斯最能干,并且十分完美。”當她表揚路易斯時,她通常會這樣說:“哦,太棒了,你做得真是太棒了。”
如果布魯姆金家族打算出售其商場,現在正是時候。B夫人的兩個膝關節都已經做過置換手術,她把大部分日常工作全都交給路易斯打理了,但她自己仍然掌管著地毯部。“地毯業務吸引著她,使她著迷。”路易斯說。如果有人要為一個9×12(英尺)的房間購置地毯,她會報出加了稅,給優質客戶打完折的價格,而這只需要幾秒鐘。她仍然會突然視察家具部門,甚至家人都經常不敢肯定他們自己的家具是否安全。有一次,羅斯給女兒打電話,告訴她趕緊把“放玩具的柜子清理出來”,因為來了個顧客。“當我下定決心時,”她說,“我不想一無所獲。這是我的習慣。”
巴菲特先去找路易斯談了談。路易斯說:“你應該去見見我的兒子羅恩和艾文,將來他們要接管商場的。”
巴菲特把羅恩和艾文請到他的辦公室,同他們建立了聯系。他給路易斯寫了一封信,陳述了他們把商場賣給伯克希爾的利與弊。他寫道,布魯姆金家族不應該草率出手——他在用極其真誠的態度和他們打交道。“如果你們決定現在不出售,那么不久以后你們就很有可能賺到更多的錢。明白這一點,積蓄力量,然后從容不迫地尋找讓你們稱心如意的買主。”
接著,他寫出了自己的真實想法。他們可以賣給任何的家具公司,或者同一行業的其他人。但是“這樣的買主,無論他們做出什么許諾,通常都會違背諾言,有些經理認為自己知道怎么管理你們的商場,因而遲早會插手實際的運作……他們有自己做事的方式,即使你們的業績毫無疑問比他們的還要好,但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人類的天性仍然會使他們相信自己的方法更好”。
隨后,“他們就會在財務方面做出重大的舉措,通常貸大量的資金來運作,并計劃將商場再次出售,要么賣給公眾,要么賣給另一家公司,只要時機有利,他們就會出手,”他寫道,“如果賣主的唯一動機是套取現金,或者放棄他們的業務,那么任何一種買主都能令人滿意……但是,如果賣主的產業是其一生創造的結晶,已經融入了他們的個性,和他們的生活密不可分,那么這些類型的買主都有嚴重的不足。”
“任何買主都會告訴你,他需要你做合伙人,并且如果他很有頭腦的話,他當然需要你。但是許多時候,由于上面講到的原因,他們不會按照這種方式來行事。而我們會嚴格遵守我們的許諾,因為我們許諾過了,并且我們也需要這樣做。”
巴菲特解釋說,如果他買下了商場,他想讓布魯姆金家族繼續做他的合伙人。如果他們回過頭后感覺很遺憾,那這次的交易對每個人來說都是很失望的,包括他自己。他告訴路易斯他只插手兩件事:資金分配,以及選擇“最高管理層”并為其支付薪酬。
巴菲特還有其他的優勢,他不是德國人。雖然德國公司的報價高達9 000萬美元,但是B夫人橫跨亞洲,穿越9 000英里,就是為了躲避對猶太人的大屠殺,因此賣給德國公司是會受到詛咒并被逐出教門的。最后,布魯姆金家族同意將公司賣給伯克希爾,巴菲特立即驅車前往那個20萬平方英尺的大賣場簽署協議。到那里后,他發現89歲高齡的羅斯正開著三輪高爾夫球車,滿商場轉悠,對她的雇員咆哮道:“你們這些廢物!我一個子兒也不會給你們的。”而路易斯和她的三個女婿就站在旁邊看著。
“我甚至不想進行評估,”巴菲特說,“B夫人,你說什么,就是什么,我相信你的話。”
B夫人看著她的女婿們,他們正靠著墻站著,有一個至少比她高一英尺。“諾曼同弗朗西斯結婚已經41年了,”她說,“杰里同西爾維亞結婚也有36個年頭了。查爾斯同辛西婭是39年前結婚的。我告訴這些孩子們:‘我不收退貨!’”
她的女兒們擁有20%的股份,并且已經在這項協議上簽字了。這些女婿們都不傻,他們知道從德國人那里可以得到更多的錢。她對他們咆哮著:“告訴我你們打算要多少錢,我會給你們的。”她想把錢一分,然后把他們趕走,這樣公司就成了路易斯的了。女婿們靠墻站著,渾身發抖,甚至想溜走。接著,她說公司90%的股份價值5 500萬美元。“我不懂股票。”B夫人說。她想要現金。女婿們一聲不吭地站在那里,但是他們可能也在想,只要簽完銷售協議,一得到錢,就會從這里滾出去的。
“她真的很喜歡我,并且相信我。她只要對某個人的看法確定了,就不會改變。”巴菲特知道她會在眨眼之間做出決定,并且永不反悔,因此他沒有什么風險了,但是,“在簽約后,我告訴B夫人:‘如果你改變了主意,也沒關系。’我永遠也不會告訴其他任何人,我只是感覺到,這個產業是她生命的一部分,如果在簽約后她有理由不想這樣做的話可以反悔——我不想讓她感覺受到了約束。不過她說:‘我不會改變主意的。’
“離開時,我告訴路易斯:‘你媽媽的口音太重了,有時我都沒有完全聽懂她在說什么;我最不希望的就是誤解了她的話。’而路易斯說:‘別擔心,她能聽懂你的話。’
“交易完成后,我說:‘B夫人,我有句話要告訴你,今天是我的生日。’”巴菲特時年53歲。“而她卻說:‘你可是在生日這天買到了一個油井啊。’”
布魯姆金家族從來沒有查過賬,而巴菲特也沒有要求他們這樣做,他沒有盤點貨物或者查看詳細的賬本。交易結束后他們握了握手。“我給了B夫人一張5 500萬美元的支票,而她給了我她的保證。”他說。她的保證幾乎就和英格蘭銀行一樣可靠。不過,巴菲特仍然希望羅斯保證自己不會后悔。
合同只是一頁卡內基式的文件。開頭這樣寫道:“你擁有內布拉斯加家具城100%的股份,這是一家十分成功的家具和日用品零售商場……伯克希爾–哈撒韋長期以來十分尊敬你們所做出的成就,因此提議從你們手中購買這一優質股票90%的股份。”為了宣布這一交易,他舉行了一次新聞發布會,播放了公司成長歷史的錄像。在看錄像時,B夫人的眼睛濕潤了。
巴菲特找到了一件不同尋常的收藏品,把它加入到他感興趣的收藏之中,而B夫人不屈不撓的意志、艱苦奮斗的歷史以及獨具特色的個性力量則使他產生了敬畏之情。“親愛的B夫人,”他這樣稱呼她,“我已經向路易斯和他的孩子們許諾過,這項交易會讓所有的家庭成員都感到高興,從現在起5年、10年、20年之內,甚至更長遠,我向你做出同樣的許諾。”
巴菲特許諾給B夫人更多的自由,她已經習慣了全面控制和秘密運作;她不希望巴菲特把她的財務狀況公之于眾。他向她保證,當伯克希爾–哈撒韋根據法律要求向美國證券交易委員會陳述財務狀況時,不會將家具商場的賬目單獨上報。
巴菲特絲毫不擔心他本人或者他的下屬不會從美國證券交易委員會那里得到豁免。巴菲特是一個和藹可親的老板,從來不發脾氣,從來不反復無常地改變主意,從來不對任何人說一句臟話,從來不責罵或者批評他的員工,對他們的工作也從來不猜疑,總是充分放權,從不干涉。在他看來,如果一個人很聰明的話,他會做好一切的。查理·芒格說:“沃倫不給人壓力,他只是激發別人。”戴爾·卡內基說要給人們一個良好的聲譽,這樣他們就會朝著這個目標要求自己,巴菲特對這一經驗十分理解。他知道怎樣激發手下人去實現卡內基式的偉大成就。
他對員工講的話大意是這樣的:
你太出色了,這份工作一點兒也不會花費你太多的時間,并且也不會太費精力。當然了,你在下一封信中要把它提交給我。因為這項工作正好是你的強項,再找三個人也比不上你。
維恩·麥肯齊剛剛把藍籌印花公司一團亂麻的復雜關系整理清楚,就被委派了一件費力不討好的工作——說服美國證券交易委員會發布一項豁免,準許B夫人免于審計的煩擾,這樣就不用將她的財務秘密暴露在伯克希爾–哈撒韋的股東面前。麥肯齊開始費盡心機地研究那些煩瑣刻板的政府條例,而巴菲特卻信誓旦旦地鼓勵他,說這對他簡直就是小菜一碟。
同時,巴菲特很喜歡創新的工作,籠絡新人。他很快就喜歡上了路易斯和他的那些“男孩們”;他開始在晚上8點30分開車到72號大街等著商場關門,然后,他會同路易斯、羅恩和艾文一起吃晚飯,連續幾個小時談論家具和營銷。他開始帶著那些“男孩們”以及他們的妻子一起休年假。
當年的秋天,巴菲特集團成員乘坐“伊麗莎白二號”游輪在北大西洋度假,波濤洶涌的海浪差點兒把船給掀翻了。當巴菲特的一些朋友被告知要為這次旅行提前支付125美元,并且要帶上小禮服參加幾次正式的宴會時,他們很是震驚。喬伊·魯安被這一架勢給嚇住了,帶著17個箱子來參加。船上的食物只能算是“二流的”,其中一個成員說,日程既安排了慣例的活動,又有新加的活動:《財富》雜志的記者溫德姆·羅伯遜,也是該集團的成員,談了談通貨膨脹期間的投資;針對股票期權進行了討論;喬治·吉萊斯皮和羅伊·托爾斯離婚分割財產的協議成了一個熱點話題;湯姆·墨菲談了談大都會傳媒公司同CBS的有線電視部門的激烈競爭;查理·芒格談了談本杰明·富蘭克林的思想;巴菲特談了談用“博弈論”解決經濟問題的方法,這一理論是基于一位先驅型的經濟學家亞當·斯密“看不見的手”的理論
——該理論認為人們在致力于增加自己的收益時,相應地也會為大家帶來收益。
一直以來,巴菲特很喜歡給朋友們講述B夫人的傳奇故事和她驚人的家具城,這也是他剛剛為自己買進的賺錢機器。然而,他幾乎被埃德·安德森的演講搶了風頭,安德森的講話使這些假裝正經的成員——大多數的人——差點兒從椅子上掉下來。當時他解釋了為什么要資助人類的性研究,還一本正經地講述了一個變性人的故事:那人在做完變性手術后,把自己切掉的器官放到一個瓶子里收藏起來。
然而巴菲特集團的成員還是從椅子上掉了下來。除了那些因暈船而在包廂休息的人以外,其他人都被困在了大廳里,盤子從桌子上滑下來,煙灰缸滑落一地,在暴雨和強風的摧殘下,游輪在海面上隨著波浪搖搖晃晃,而他們卻聽了無數遍“永不沉沒”的B夫人的故事。巴菲特集團本來計劃抵達英格蘭后上岸悠閑地待幾天,但是他們一抵達南安普敦,里克·格林就搭乘飛機回了紐約。
雖然經歷了大風的怒號,討論了本杰明·富蘭克林的訓誡、離婚協議以及瓶子里的陽具,一條信息卻清晰地閃現出來:巴菲特對羅斯·布魯姆金的愛戴和尊敬。巴菲特為她做了個計劃——他要把白發蒼蒼的羅斯變成灰姑娘,并且讓巴菲特集團成員拉里·蒂施作為幕后策劃。
在紐約大學董事會成員蒂施的幫助下,他安排克萊頓大學和紐約大學為羅斯授予榮譽學位。在克萊頓大學,B夫人激動不已,用手掩面,在臺上大哭不止,并且連連說著:“哦……哦……我做夢都沒有想到過。”
然后,她說起了美國,這個使她夢想成真的國度。她給畢業生的建議是:“首先,要誠實;第二,努力工作;第三,如果你不能立即找到想要做的工作,那就告訴他們你什么都愿意干。如果你很優秀,他們會雇用你的。”
在到紐約大學參加典禮時,羅斯的家人們都很小心,避免讓她看到酒店的價格,因為她以前曾經來過紐約,并一直認為如果價格超過75美元就太可惡了。她讓路易斯帶她去看看埃利斯島
和地蘭西街,但是參觀城市也是很麻煩的事,因為她覺得出租車的價格有些欺人了。
在授予學位的那天早上,B夫人身穿長袍參加了盛況空前的畢業典禮,她同參議員丹尼爾·帕特里克·莫伊尼漢和詩人奧克塔維奧·帕斯一同被授予了榮譽學位。
盡管紐約大學的典禮莊嚴神圣,但是在被問到更喜歡哪個榮譽學位時,羅斯毫不猶豫地回答是克萊頓大學的,也許是因為他們從她那里購買了地毯吧。
不久之后,伯克希爾的審計員做出了內布拉斯加家具城的第一本財產目錄——商場價值8 500萬美元。B夫人在以6 000萬美元的總價(包括他們仍然保留的股份)把商場賣出去之后,一直悔恨不已,但是在接受《Regardie’s》雜志采訪時,她說:“我不會反悔的,不過我很吃驚……他一分鐘都沒有考慮(在接受報價之前),但他肯定研究過,我敢打賭他知道。”當然,巴菲特不可能準確“知道”內布拉斯加家具商場值多少錢,但他的確知道這個價格有很大的安全邊際。
不管怎樣,他現在幾乎把自己當作了這個家族的一員。當B夫人快要90歲時,家具商場搞了一次大促銷,在當地的報紙上連續幾天整版刊登廣告,每年她的生日時都會這樣做。而巴菲特會拿她生日促銷的日期開玩笑。
她按照猶太教的日歷計算生日,因此每年都不相同。我曾經還拿這開過玩笑,它確實每年都不在同一天。但是,我說她確定生日的原則是根據她什么時候最需要擴大銷售,她的生日相當靈活,她頑皮地一笑,然后看著我說:“哎呀,你不懂猶太教的日歷嘛。”
然而,不到兩年的時間,這個童話故事就變了味兒。不屈不撓的B夫人當著顧客的面向羅恩和艾文怒吼,罵他們是懶蛋。由于她過過艱苦的日子,不得不努力地工作,因此,沒有誰比她更了解生意。但是漸漸地——并且也是可以理解的——那些“男孩們”開始拒絕同她說話。
最后,在她95歲高齡時,孫子們把她的地毯經營權也剝奪了,她勃然大怒。這是她最后的一根稻草啊。“我是老板,但是他們從來都不告訴我什么。”她這樣說,但最終還是放棄了。她把一直沒有支付的96 000美元假期工資拿到手,然后離開了商場。
但是當她一個人坐在家里時,她感覺“極其孤獨,無所事事,快要瘋了”。在報紙的采訪中,她把孫子們斥責為“笨蛋”,甚至罵他們是“納粹分子”。
她暗示要到北加利福尼亞州的高點家具賣場去,那是家具業最大的展銷會。她突然決定再開一家商場,就在剛剛翻修過的家具城的對面。在這里,她舉行了一場“車庫銷售”,僅一天的銷售額就高達18 000美元,她甚至“把一些自己的東西也拿去賣了”。
幾個月后,“B夫人的大商場”還沒有正式開業,但是每天的收入就已經達到了3 000美元。
當地一家報紙在采訪時問她如何應對迫在眉睫的爭奪顧客大戰,她咆哮著說:“我要讓他們走著瞧!”當有人說她的新商場沒有足夠的停車位時,她指著對面商場的停車場說:“停到那里去,他們不會注意的。”很快,她就和孫子們展開了停車場大戰。她樹起一個廣告牌,上面寫著:“他們標價104美元,我們只要80美元。”當美國廣播公司《20/20》節目的主持人鮑勃·布朗向她提及內布拉斯加家具城時,她說:“我倒是希望它被燒成灰燼,我希望他們都下地獄去……”
早先的某個時候,巴菲特曾經說過:“我寧愿和灰熊摔跤也不愿意同B夫人和她的子孫們有沖突。”同以往一樣,面對朋友之間的關系破裂,他拒絕支持任何一方。B夫人認為他不忠誠。“沃倫·巴菲特不是我的朋友,”她告訴一個記者,“我每年給他賺1 500萬美元,但是當我同孫子們意見不合時,他卻不支持我。”
痛苦折磨著巴菲特,他不能容忍任何沖突,不希望同任何人關系破裂。
在路易斯的母親羅斯看來,路易斯不會做任何錯事,但是他也沒辦法說服她。“她認為在這里她失去了控制權,她快要氣瘋了。”他說。
“他總是對他媽媽很好,”巴菲特說,“她無法接受自己失去控制權這一事實,這對她來說是世界上最艱難的事情。并且她不得不放棄她所鐘愛的事業,這也讓她十分生氣。”
兩年后,B夫人的商場,盡管規模仍然很小,卻在一點點地發展,已經威脅到了家具商場的生意。最后,路易斯再次出面調解。“媽媽,”他說,“你最好把這個商場再賣給我們,我們之間互相競爭沒有一點兒意義。”因此,羅斯打電話給巴菲特。她十分懷念家具商場,也很懷念家人。與家人分開獨自居住,讓她感覺很孤獨。她說:“我錯了,家庭意味著更多,我不僅僅需要自尊和生意。”B夫人告訴巴菲特她想回來。于是巴菲特提著一箱喜詩糖果,抱著一束粉色的玫瑰花去看望她。他提出支付給她500萬美元,僅僅為了使用她的名字和她的租約。
他加了一個條件:這一次她必須簽署一份禁止競爭協議,這樣她就永遠不能再和他競爭了。他覺得自己以前要是這么做就好了。他同99歲高齡的老太太簽署一份這樣的協議真是荒謬至極。然而,巴菲特十分現實,這份協議巧妙地把B夫人限制住了。如果她退休了或者因為其他原因生氣而退出,不論她當時多大歲數,從那以后5年之內她不能同巴菲特以及她的家人競爭。即使她活到了120歲,巴菲特也不用擔心。“我認為她可能會活得很長久,”他說,“不過我有5年時間就行了。”
B夫人仍然不會讀寫英語,不過,別人向她解釋了這份禁止競爭協議,她還是在上面簽了字,用她自己獨具特色的標記。這一和解協議轟動一時,成了報紙的頭條新聞。“接著,我要確保她永遠不會發脾氣。”巴菲特說。他開始假惺惺地討好這位新雇員,使她高興,這樣她就永遠都不會退出,從而保證禁止競爭協議能夠一直實施下去。
1993年4月7日,大奧馬哈商會的商業名人堂建成開幕,羅斯被列入其中。和她一起入選的還有巴菲特、彼得·基威特和其他幾位商業大亨。之后不久,巴菲特雙膝微顫,戰戰兢兢地登上高地俱樂部的舞臺,為慶祝B夫人的百歲生日而獻歌,這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公開表演。他還給當地一家劇院捐了100萬美元,因為B夫人正在翻修這家劇院。
沒有人敢相信,沃倫·巴菲特竟然捐了100萬美元!
所有人都對羅斯·布魯姆金大唱贊歌,但是沒有一句能讓她飄飄然。甚至沃倫·巴菲特給她捐助的100萬美元,也沒有沖昏她的頭腦。她感覺自己的一切,所有的財富、好運全都應該歸功于這個國家,是它為她提供了所有的機遇,造就了她的成功。在家族的活動上,她一直堅持唱那首她最喜歡的歌曲《天佑美國》,每次都會唱,有時還不止唱一次。
“我覺得擔當不起這一榮耀。”對這些贊譽,她反復謙虛地說。可是人們卻認為這一榮耀,她當之無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