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是今年換了花匠。想來，必是那花匠不善牡丹，卻善芙蓉。”

蘇冷月忽然掩嘴一笑：“想不到妹妹冰雪一般的人，也會生怨詞？”

盧芳儀：“姐姐又說笑了。是人哪里沒有七情六欲？我只不過比別人少煩心一些。況且，這也算不得怨詞，倒是實話。一樣的花，今年開得不如往年，又不缺風和日麗，不是花匠還能是什么？”微微一頓，“只可惜了上好的牡丹。”

蘇冷月但笑不語。

兩人一同靜了一會兒，蘇冷月也不好再靜下去，方另起話題：“下個月就要中秋了。介時，妹妹打算如何做壽？”不等她答，連忙補上一句，“總是要算我一個，湊湊熱鬧的。”

尹墨香這才知道，盧芳儀竟是中秋的生辰。

盧芳儀：“難為姐姐替我記著。到時再說吧。”

粗一看來，不冷不熱，但仔細一想，便又覺得不是了。十八的壽辰，就是民間尋常百姓人家，也是要熱鬧一下的，何況是華妃的壽辰。該是熱的時候，還要不冷不熱，那便是冷了。

尹墨香想到這里，心里便不覺打起小鼓。蘇冷月一向不是個好脾氣的，麗景殿里的宮人侍從哪個沒受過管教。如今她陪著盧芳儀，聽得這些寡淡言語，已是叫她吃驚了。這最后一句竟已算得微涼，蘇冷月還不發作？就算盧芳儀是華妃，可這后宮里，蘇冷月又把誰放在眼里過？

當下，便有些心驚膽顫。

孰料，蘇冷月竟連腳步都不曾滯一下，依然笑得出來：“就算你不記著，你家里也要替你記著。”

話剛說完，盧芳儀倒淡淡地一停。她一停，蘇冷月不覺也是一停。兩個人突如其來地站了一會兒，卻又什么都沒說，又重新邁開步子，一起慢慢向前走去。就好像，有什么話雖不曾說出來，也沒有交換眼神，但已在兩人之間，心知肚明地流轉了一遍。

尹墨香越看越覺得兩妃關系不一般。言語間的親熱，都不算什么。她雖進宮還不到一年，但已看得兩眼要出繭子。真正的親熱是不需言語的。而蘇冷月和盧芳儀，雖然并不親熱，舉止投足之間卻頗讓她覺得遠比不止親熱而已。像是有更深、更堅固的羈絆。

這和外間流傳的三妃素來互不相讓的故聞，很不一樣啊。

尹墨香不由得在心中思量一回。麗妃且不說。她到麗景殿之前是不知道，不過自從她來到麗景殿之后，想來想去并不曾親見蘇冷月和盧芳儀有甚交手。近一年，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了。若是蘇冷月果真同盧芳儀互不相讓，這兩人又是這么個性子，早該斗得你死我活了。

她正想得用心，驀地，響起一道驚聲呼喚：“快，快把它給我抓回來！”

說到這里，尹墨香卻停住，故意賣一個關子：“姐姐，這又是誰來了？”

沈婉兒不覺抿嘴一笑：“這我怎么猜得出？”想一想，“難不成是麗妃也來了？”

尹墨香睜圓眼睛：“姐姐也真敢猜。兩妃相聚還不夠，還想著三妃齊集？那還不把皇宮翻過來？”

沈婉兒呵呵一笑：“那你說是誰？”

這一聲突喊，倒把尹墨香嚇了一跳，抬頭一望，正見一團雪白的小東西嗖的一下子，竄了過來。蘇冷月和盧芳儀俱是首當其沖，兩人也是一驚。才剛退開一步，那雪白的小獸便發出一聲瘆人的厲叫，呼的一下撲將上來。兩只眼睛一碧一金，小小一張嘴一旦張開，卻也露出鋒利如尖刀的森森白牙。

它是向著蘇冷月面上撲去的。

這可怎么得了。

蘇冷月登時往后一仰，驚出一身的冷汗。虧得司琴忠心護主，連忙擋在蘇冷月身前，抬起胳膊。就聽那小畜生又發出一聲狠戾的嚎叫，一雙爪子生生地從她胳膊上拉下。還有兩日才立秋，氣候正是炎熱，司琴只穿著薄薄的夏衣，哪吃得消這樣一雙利爪，登時發出一聲慘叫。小畜生才落地，司琴的胳膊就涌出了一片艷色，將抓破的夏衣立時染得血紅。

一時間，都慌起來。

惠妃也好，華妃也好，都被一眾人等護到后面。尹墨香隨著另一個宮人連忙去扶司琴。另有幾個膽大的，跑上去將小畜生牢牢捉住。原來是一只陰陽眼的大白獅子貓。本該是乖乖待在主人懷抱里的主兒，這一只卻出奇的兇煞，被人壓在地上，卻還在不停張牙舞爪，厲叫連連。有幾次，還真險些讓它掙脫。幫著捉貓的人，也有兩三個被撓破了手。哪里是只貓，倒真像個小獅子。

蘇冷月去看司琴，司琴的臉也白了，一半痛的一半嚇的，捂著胳膊也止不住血。不禁急切地叫一聲：“司琴。”

司琴忍著痛道：“奴婢不打緊。”

尹墨香見狀，連忙撩起裙擺，嘩的一聲撕下一截，叫一聲：“司琴姐姐。”便捧著她受傷的胳膊，熟練地包扎好。

這時，又有兩人慌慌張張地跑過來，悶頭就給兩妃跪下：“惠妃娘娘恕罪！華妃娘娘恕罪！”渾身抖如篩糖，聲音也抖得變了調。

蘇冷月怒瞪過去：“什么人如此放肆！”

打頭那人才戰戰兢兢地微抬了一下頭，又迅速地低下去：“妾，妾身采女周碧君。”

蘇冷月眉頭緊緊一皺。盧芳儀的臉色也冷冷的，帶著一種被驚擾后的不悅。

周碧君慌得只顧埋頭解釋：“這貓兒自陛下賞妾身后一直都很乖巧，今日也不知哪里出了差錯，妾身本來抱著它來御花園略略走動，它就陡然地發一聲厲叫，從妾身手里跳了出去。竟不想，沖撞了兩位娘娘！”聲音里已然帶著一些哭腔，“妾身萬死，求兩位娘娘恕罪。”

蘇冷月看著周碧君，一時擰著眉目不說話。

倒是盧芳儀忽然冷笑一聲，竟然淡淡不屑地問了一句：“是么，這貓兒原是陛下賞你的。”

周碧君一怔。只因她埋著頭，看不見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