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疼愛我的人走了
父親愛戲,但他不希望我唱戲。父親一次次跟我說,唱戲很苦沒什么大出息,好好讀書考上大學才是正道。我問他當年為什么學戲,父親告訴我:因為家里窮,為了混口飯吃。
但父親不知道,在他的影響下,已經愛上家鄉戲的我,對他苦口婆心的勸阻很難聽進去了。
父親最終還是堅持了最初的決定,回絕了縣劇團,切斷了我專業唱戲的路。母親也是這樣想,并一再叮囑我好好學習考大學,唱戲沒什么出息!
當時我太小,胳膊扭不過大腿,盡管很痛苦,也只好遵從父母之命。
說來奇怪,我打小不戀床,天亮就起,走到村后的棗樹林里喊嗓子。一來二去,引得村東頭拾荒的老大爺悄悄地跟人打聽,詢問我是否有精神病。
早起喊嗓的習慣一直堅持到大學畢業。十幾年來,風雨無阻不曾間斷。
不能去劇團,后來也不讓我考河北藝校;我愛戲之心不但沒死,相反愛得更加深沉更加熾熱了。因為父親是教戲的,所以家里有幾十個劇本。我認字不多,但會背許多臺詞,我可以懵懵懂懂地看下去。這樣一來,無心插柳柳成蔭,我被合轍押韻的戲詞所吸引,漸漸地喜歡上了唐詩宋詞,喜歡上了語文課。
于是,每天早上練聲的內容除了引吭高歌,自然就是吟誦語文課本和唐宋詩詞,學習成績也很好,這離父母親的理想越來越近了。
……
不幸的是,1986年,母親查出患上了晚期肺癌,聽到這個噩耗我突然覺得天塌了,那一段時間里耳邊總是出現醫生無情的判決:“病人最多只有三個月到六個月了,你們知道就行了……”
我克制著自己不去想太多,只有在心里默默地為母親祈禱,同時為實現母親的心愿,我更加努力地為一年后的高考堅持著學習。
母親很堅強,好像和我約定好了一樣,硬是堅持了一年,早已超過了當初醫生的生命期限判決。那時,我真希望這是個誤診!
自查出母親的病后,我們都沒告訴她,母親也不多問。從兒女們的神情中,我相信智慧的母親一定知道她的病比以前更重了。她沒有任何表示,只是注意吃藥,每天該做什么還做什么。照樣早上起來做飯,一天也沒有閑的時候。

我的母親
最小的姐姐在縣城。那段時間,她隔三差五就給母親送來最新鮮的水果蔬菜和海產品,盡管她工作忙并且已經懷孕。
1987年的高考一結束,我急忙趕回家。看著臉色蒼白、消瘦孱弱的母親,無盡的傷感一下涌潮般漲滿心胸,眼前慈祥的母親,為了我們辛苦大半生的母親,黑發變成了絲絲銀發。真的不敢想象醫生的判決會是真的,一切好像離我太遠,現實卻就在眼前。那段時間里我反復讓四姐到處詢問,到處打聽。得到的都是一句話:“這病沒有辦法治愈,只能維持。”
沒有辦法改變,過去的溫暖時光如同電影一般在腦海閃現。母親在娘家排行老大,父親也是老大。兩家的弟弟妹妹都多,母親的負擔可想而知。可她任勞任怨委曲求全,從不言苦。
母親身上有著農村婦女的善良堅韌,更有著尊老愛幼的美德。記憶中她總是奔波忙碌,很少閑下來。除了管理好我們這一大家的吃喝拉撒,娘家婆家的大事小情母親也得操心。為此母親沒少生悶氣,可作為老大,似乎天經地義就該擔當著。母親從來都是隱忍著。
想想我自己的孩子氣,從小讓母親沒少操心;想想母親含辛茹苦,為了大家小家付出的艱辛;想想本應頤養天年盡享清福時,卻得了這病……一切的一切,讓還沒來得及盡孝心的我心如刀割!和母親躺在一起的那幾天,我的眼睛都不愿離開她,心里不停地乞求上蒼,能讓我的親娘多活上幾年;退一萬步講,即使母親的病無法挽救,只求在她的有生之年不要受太多的罪。
天天不離母親左右,生怕突然失去她。很快我高燒不退住進了縣醫院,臨出家門,似乎感到了某種不祥,含淚看了母親最后一眼,戀戀不舍地走出了家門。
那個時候,母親已不能說話了。沒想到這一走竟是永訣。
在醫院治療了三四天,我的高燒退了下來。母親卻在我走后的第二天,安靜地離開了。在醫院得到母親去世的消息,我竟哭不出聲來。
隨后接到了河北大學中文系的錄取通知書,拿著通知書我這才淚如泉涌,痛憾母親沒能看到它。她一直擔心,怕她的病影響我,對我能否考上大學放心不下。
如今,母親的心愿已遂,可最疼愛我的她卻永遠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