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常識:影響世界歷史里程的書
- 托馬斯·潘恩
- 3795字
- 2019-01-05 02:44:30
談政府的起源和目的,兼評英國政體
一些作家把政府與社會混為一談,認為它們之間有很少或沒有區別;然而,它們不僅有區別,甚至有著不同的起源。社會因我們的需要產生,政府則由我們的罪惡出現;前者通過匯聚我們的情感來從正面提升我們的幸福,后者則通過限制我們的罪惡來從反面提升我們的幸福。一個鼓勵交流,另一個制造差別。前者扮演守護者的角色,后者則處在懲罰者的位置。
社會在任何狀態下都是人民的福祉,然而政府,即使在其最好的狀態,也不過是一個無法避免的惡魔,在其最壞的狀態時,則令人無法忍受。當我們遭受痛苦,或遭受政府帶來的同等痛苦時,或許這些痛苦我們也會在無政府的國家遇到,然而想到忍受的痛苦是自己一手造成,我們的不幸顯得更加悲慘!政府,如同衣服,是已失去純真的象征;像構建在天堂涼亭廢墟之上的國王宮殿。因為當良心的推動是明確、統一、不可抗拒且必須服從時,人便不需要其他立法者;但是如果情況不是這般,人便發現有必要犧牲一點自己的財產來提供保護其他人財產的手段;而且就像在其他情形中那樣,審慎誘導人們兩害相權取其輕。因此,安全保障是政府設立始末的真正目的,毫無疑問,用最低成本、最大利潤以不論什么方式保障人民安全的政府是所有人所青睞的。
為了清晰、正確地了解政府的設計和目的,我們假定在地球某個偏僻的角落居住著一小群人,他們過著與世隔絕的生活,代表著某個國家或整個世界上的第一批人。在天賦自由的狀態里,他們最先想到的是社會。有上千個動機刺激他們這么來想,一個人的力量遠不夠滿足自己的需求。思想與長久的孤獨如此格格不入,這些因素快速導致一個人從他人那里尋求幫助和寬慰,反過來他人也有著同樣的需求。四五人團結一起可在曠野之中生存下來,然而,單個人窮盡一生可能也勞無所獲。他移動不了自己砍伐的木材,即便可以移動,也無法將其豎立;同時饑餓可能讓他無法繼續工作,不同的需求要他做各種事情。疾病,甚至不幸可能導致死亡,雖然每一項都不足以致命,然而每一項也都會讓他難以生存下去,最終使其陷入一種與其說是等待死亡,不如說是等待毀滅的狀態。
因此,如同重力一樣,需求很快把新來的移民融入到社會中,當人們彼此能夠做到公正以待時,社會成員間的相互幫扶便可取代政府和法律界定的責任,而且使它們的存在顯得那么多余。除固若金湯的天國之外,萬物皆有衍生罪惡的可能,而罪惡也將不可避免地發生,它會隨著人們克服移民之初遇到的困難而成比例地攀升。正是這一原因將人們結集在一起,他們開始玩忽職守,開始懈怠對彼此的依賴,而且,此種疏忽表明,很有必要通過建立某種形式的政府來彌補道德層面上的缺陷。
人們可用附近的一些樹木搭建一座州議院,因此殖民地的居民也可聚集在議院內討論公共事務。可以說,最初制定的法律只不過空有其名,而且只是依靠公共道德來執行。在最初的議會中,因為天賦權利所以每個人都擁有一席位置。
然而,隨著殖民地的擴張,公共的關注也隨之增加,殖民地居民居住地的分散,使得為每次事件把所有人都聚集起來變得十分有難度,因為這不比從前,起初殖民地居民較少,居住地鄰近,而且公共的關注少且瑣碎。人們漸漸意識到,從全體居民中選出部分成員來代表大家處理立法事宜將會非常可行,經選舉而來的部分成員在危急關頭須與推舉他們的人民保有一樣的關注,處理事情的方式也要能夠代表大眾,就如同他們在場一樣。假使殖民地繼續擴張,就有必要來增加代表人員的數量,殖民地各方勢力的利益也要照顧到,慢慢人們發現,最好的辦法就是將整個殖民地劃分為各個適當的局部區域,各區域派遣適宜數量的代表。還有為了確保被選人員總是能夠代表選舉人的利益,人們謹慎地意識到,有必要將選舉的舉辦常態化,因為這樣一來,被選人深知自討麻煩的后果,幾個月后當他們回到選舉人中間時,他們對公眾的忠誠度將受到保護。這種頻繁的交流使得社會各部門間建立共同利益,人們自然而然地互相扶持,而且,統治者的實力、被統治者的幸福也都取決于此(而不是取決于國王那無實義的稱謂)。
政府就是這樣起源并興盛起來的。也就是說,政府管理模式的誕生是因倫理道德已無力統治世界,而且這也是政府的設計和目的,即自由和安全。盡管白雪可能會刺到我們的眼睛,盡管聲音可能會欺騙我們的耳朵,盡管偏見可能會扭曲我們的意志,甚至利益會模糊我們的理解力,但自然和理性卻用最樸素的聲音告訴世人,這一切沒有錯。
受自然界一個法則的啟發,我對政府形式有了一些認識,而這個法則是任何事物都無法推翻的法則,即一件事物越是簡單,它就越不易出現問題,即使出現問題后也越容易修復。基于這一真理,我想針對備受吹噓的英國政體簡單談一下自己的想法。在黑暗奴隸制時代誕生的英國政體,就當時來說,是順應時代需求。當整個世界都處在專制統治下,任何嘗試改變這一現狀的行為都是偉大的。然而,很明顯,當前的英國政體并不完善,極其容易引發社會動亂,而且總是不能兌現自己所作的承諾。
專制政府(盡管違背人的本性)自身也有優點,那就是,這種形式很簡單。如果人們遭受痛苦,它便會知道導致人民痛苦的源頭,知道如何解決,也不會迷茫于各種各樣的原因以及解決辦法中。但是,英國政體極其復雜,以至于這個國家遭受苦難數年,也沒能發現錯誤所在,某些人說是因為這樣,另外一些人說是由于那樣,而且每個政治醫生所開的藥方也都有所不同。
我了解,要克服狹隘、持續已久的偏見很有困難,然而如果我們仔細觀察英國政體的組成部分,會發現它是兩種古老專制政體的遺存,并雜糅了一些新的共和元素。
首先,以國王為代表的君主專政遺存。
其次,以貴族為代表的貴族專政遺存。
最后,以英國國會下院為代表的新共和元素,這些人的品質決定了英國的自由。
前兩者為世襲制,與人民無關,因此,從憲法本身來講,它們對國家的自由毫無貢獻可言。
英國政體是三種力量的結合與相互制約,這種說法是可笑的,要么這些詞語無任何意義,要么它們是底氣不足的自相矛盾。
英國國會下院會監督國王的行為,且預先假定兩件事情。
首先,沒人監督的國王是不可信的,換言之,對決定權利的渴望是君主制的通病。
其次,受委托監督國王的英國國會下議院議員們,要么比國王更加聰明,要么比國王更加值得信任。
但是,作為同一個政體,它給了下議院議員們監督國王的權利,議員可以抑制國王的物資需求,然而國王也有權利牽制議員,國王可以否決議員提出的其他議案——這又是來假定國王比那些原本比他聰明的人更為聰明。荒謬至極!
在君主政體的構成中,有些地方非常可笑:它先是剝奪了一個人獲取信息的手段,然后授權此人在需要作出最好判斷時當機立斷。國王的生存狀態使他與世隔絕,而國王的責任則要求他通曉世事,因此,導致各個不同方面違反習俗,互相反抗,互相摧毀,這也證明了整個政體是荒唐且無用的。
一些作家曾這樣解釋英國政體,他們說,國王是一回事,人民則是另外一回事;貴族是代表國王利益的上議院;而下議院的議員則代表了人民。但是這把議院分割成對立的兩個派系,盡管用來表達的措辭很漂亮,但細看卻發現這些措辭顯得空洞且含糊不清。下面這樣的事情總會發生:最美的辭藻如若用來描述那些要么不存在的事情,要么描述那些無法用言語表達的復雜事情時,它們只不過是具有聲音的詞語而已。這些詞語或許聽起來十分悅耳,但它們卻不能傳達思想,因為此解釋包含一個需要預先回答的問題,即是,國王是如何得到人們不敢給予,且總要參與控制的權利的。智者是不會賜予他這種權利的,上帝也不會賜予他任何需要監督的權利,然而根據政體所作的規定,他存有這樣的一種權利。
但政體的規定是相矛盾的。這樣的方式要么不能、要么不愿實現既定目標,而整個事件也就等同于自殺。重量較重的一頭總會蹺起重量較輕的一頭,就如同一架機器上面輪子的轉動需有其中一個來帶動,現在只需要知道英國政體中哪一個權勢最重,那么便知道哪一個將起統領作用。盡管其他勢力,或者其他勢力中的一部分可能阻礙,或有這樣的說法,他們可能會牽制運轉的速度,然而,他們沒有能力停止這一行為,而且其努力也將白費。第一原動力最終會走出一條自己的路,而且它在速度上的缺憾會通過時間得到補償。
王權是英國政體中最霸道的一個部分,這點已無需提及,它通過給予官職和退休金確立的影響是顯而易見的,因此,盡管我們足夠智慧地關閉并且鎖上通往絕對專制的那扇門,但同時我們也相當愚蠢地給了王權開啟這扇門的鑰匙。
英國人的偏見,使得他們偏愛由國王、貴族以及議員們組成的屬于他們自己的政府,而這種偏愛更多的是源于民族自豪感,而非理性。毫無疑問,在英國的人民要比在任何其他國家都更為安全,但是國王的意志就像是這個國家的法律,這點英國和法國情況一樣,區別在于,國王的意志并非由他自己親口陳述,而是通過英國議會的法例這種令人望而生畏的形式傳達給人民。查爾斯一世的命運使得國王們更加細致入微,卻不是更為公正。
因此,在將所有民族自豪感以及對模式、形式的偏愛置于一邊時,顯而易見的事實就是,英國的國王之所以不像土耳其的國王那樣殘虐完全是因為英國人民的素質,并非英國政府的體制。
此時此刻,來調查英國政府形式里面體制性錯誤是非常有必要的,原因是,當繼續受到一些主要的偏袒影響時,我們便永遠都不能處在公平的立場上對待別人,當繼續受制于頑固的偏見時,我們永遠也不能公正地對待自己。就像一個迷戀嫖娼的男人無法正確選擇或者評價自己的妻子一樣,任何偏愛政府腐朽體制先入為主的思想將不能夠讓我們發現一個優良的體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