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第4章 兒時韶光(1)

今天是5月31日,也是我兩個生日中的一個(最后一章會解釋兩個生日的由來)。我于1925年出生于波蘭的拉多姆。當看著我美麗的妻兒為我慶生時,我思緒萬千。從13到19歲,我經歷了漫漫無望的六年歐洲集中營生活,人生驟變,無數次幸運地從死神的魔掌中逃脫。

自1939年起,我生活在納粹陰影籠罩之下的拉多姆猶太人區,全靠有上帝垂憐以及我兄弟斯坦利的幫助我才有幸活了下來,為各位述說我的故事。

在我拆了禮物盒,切了生日蛋糕,妻兒給我送上了祝福的話語,到了孩子們(安妮塔,蓋里,朱莉)就寢的時間,這三個小家伙不情不愿地給了我晚安吻。不一會兒,喧鬧被黑暗的寂靜取代,往日的回憶再次纏擾在我心頭。獨坐桌邊,孤月半墻,桂影斑駁,思緒回到我的童年和那時的家。

在家中我排行老大,斯坦利出生于1927排第二,而老三雅各出生于1934。咱們的母親是在生下雅各后去世的。我還記得那時我們家里悲傷的氣氛和唯一給予我慰藉的斯坦利。但我拒絕自己在痛苦中不可自拔。我告訴自己,要堅強。

同樣使我難以忘懷的還有生命誕生的奇跡。雖然那時我還太小,懂得太少。它仍然給予我無盡的遐想。

有天晚上,在我本該睡覺的時候無意間聽到了父母的對話。“哈依姆,你打算給這孩子取個什么名呢?”母親笑著問爸爸。“一個寶寶!”我心中吃了一驚,想著自己終于能有個弟弟或者妹妹來疼愛,可以和他一起坐在桌上分享吃的,一起玩耍,這讓我激動不已。我鄰居的孩子就有個妹妹,這讓我很是嫉妒了老長一段時間,并且希望自己也能有個妹妹。也許這個愿望此刻就會實現了。我很想下床和爸媽一起談論這大喜事,但我清楚這么做只會讓父親給訓一頓,說我不按時睡覺明天上學就沒精神了。我決心明天一早就問我父親寶寶的事,想著想著就進了夢鄉,連夢里都夢見了我的小妹妹。

次日我向父親坦白了昨晚偷聽他們談論寶寶的事,父親顯得特別寬容,還帶著驕傲的微笑告訴我,母親還沒想好寶寶的名字。“你知道的,孟德爾,按我們猶太人的習俗里,嬰兒的名字應承襲家里某位過世成員的名字。我們以這一習俗為榮,并且也會這么給寶寶取名字”。父親這么說道。

“就快了么?”我問道。“是的,咱們家很快就會添個新成員了”父親回答道。于是我滿懷歡喜和期待地上學去了。

我們家里就餐的主廳挺大的,家里人的日常起居以及父親的裁縫活兒都是在這兒進行的。主廳還連著一個臥室和廚房,我們一家人都睡在一個房間,我還清晰地記得房間對面那兩張大床。

雅各出生那晚時的情景仍歷歷在目。那晚我睡前完成了作業,喝了杯熱牛奶,但才睡了一兩個小時,我就被家里的一陣騷動驚醒。有人用繩子將毛毯橫在墻之間,將房間隔開成兩邊,因而我無法看到父母那邊是什么情況。

躺在床上,聽見母親痛苦哀吟,我感到迷惘,也有些害怕。過了幾分鐘(也可能是幾小時),我透過毯子的縫隙看到了母親那邊,一群婦女在一起,有我的外婆、姑媽、表妹以及一些來幫忙的鄰居。我意識到有什么事發生了。

不知何時,母親的哀吟轉為慘叫。“怎么了!”“該不該到她身邊陪她?”“媽媽需要我嗎?”當時我想著這些,但卻嚇得動不了。我望了眼斯坦利,他坐在角落,緊緊裹著他的毯子,樣子看上去很害怕。于是我走到他身邊,環抱著他,“沒事的,有我陪著你。”

我倆就這么依偎在一起,望著霧氣所模糊的窗戶,過了好久,依舊是不言一語。

不知何時,鄰居古德曼太太叫喊著給她再拿些熱水來。“蕾切爾手腳麻利點,她平日里可最喜歡你這表妹了!”

“還得要多久啊?”蕾切爾急問,“我估計要不了多久了,這是個男孩,他哭喊得可真厲害!小家伙肯定嗓門大”古德曼太太回道。

我聽見外婆說了句“MazelTov”(希伯來語),意思是“祈求好運”,接著她又說了句“老天保佑這孩子能順利在這猶太家庭中誕生。”

夜過半時,我才躺回床上,心里想著母親所受的痛苦,那深邃的寂靜,還有新生兒的第一聲哭喊。對生命,對家庭,還有父親,我都在思考其中意義。

“該睡了,咱們明早就能看到爸爸媽媽,還有我們的新兄弟”我在斯坦利耳邊低語道。屋里安靜得不同尋常,讓我無法入睡,心里感到很是不安。用來遮擋的毛毯給撤走了,但在那邊卻看不到媽媽的身影,我開始害怕了,父親母親,還有我新生的弟弟都去哪了?我沖出了房門,撞見了一位隔壁的太太。“我媽媽在哪里!”我哭著問她,在這世上,我最離不開的就是母親了。

那位好心的太太安慰著我,說我母親生完寶寶后身子有些虛弱所以要在醫院待一會兒,她向我保證母親要不了兩三天就能回家,還說我是個好孩子,一定能夠與家人團聚的。

然后她又跟我解釋說寶寶得交由外婆照顧,直到母親身體好轉。“等你從學校回來,你爸爸就會在這里迎接你了。”她最后說了這么一句。

聽她這么一說,我才安下了心,高興地去上學了,全然不覺噩耗將臨。

上課時我完全集中不了精力,滿腦子想得都是新生的弟弟,我還不知道他的名字,也不知道到他的相貌。我猜想也許他長得跟媽媽很像。

突然地一陣敲門聲打斷了我的幻想,老師去走廊跟來者交談了一會兒,回來時臉上帶著一種莫名的神色。他走到我桌前,溫和地讓我收拾下自己的書包。

老師告訴我今天我不必上課了,讓我跟鄰居回去。那時我以為是家里人要我回去參加慶祝,或是去照看寶寶。一回到家里,我發現屋里的鏡子都遮起來了,這讓我感到詫異,因為我們只有家里誰去世時才這樣。六歲大的斯坦利坐在地板中間獨自玩耍。一切似乎都正常,但我的心卻越發躁動。

這時父親走到我面前,兩眼淚水流到了面頰,“孩子,你媽媽,不在了……”

我們一家人抱成一團大哭起來,以后的日子里,有好幾次這樣的場面。

父親牽著我到臥室。她躺在床上,蓋著一條被子,雙腳朝著門這邊,燭光照亮著她的面容,母親她無比安詳,一如沉睡。我的母親啊……

我在母親旁邊站了片刻,忽的大哭起來,向父親跑去。父親他雙臂抱著我,安慰著我,直到我哭得沒力氣了,昏睡過去。

次日母親遺體入土,那時還沒有用棺材的習慣,而是在地上建個木質容器代替,母親的遺體安置在里面,封了頂,再用泥土掩蓋。那一刻,所有人都悲痛不已。

從那一晚到整整一年的日日暮暮,我們都在念“卡迪什”(Kaddish,系猶太教祈禱文),那是為亡者的禱告。

由于母親已不在,父親讓我幫忙決定三弟的名字,我們倆一番討論,終于給他起名為雅各。沒有母親的那一年過得很是艱難。外婆帶著雅各,而父親終日在外討生活。斯坦利和我都十分想念母親,想念她的溫存,她的關懷。好心的鄰居們偶爾會給我和斯坦利帶來派和蛋糕。但大多數時候,只有我們倆相依為命。

某天,弟弟穿好了衣服準備去上學,我來到廚房時,發覺有位陌生女士在給我們做早飯。她向我微微一笑,說:“早安,孟德爾,我是你的新媽媽。”

她這話讓我一時啞然。

“你和爸爸結婚了?”

“對的,就在昨晚結的婚。現在咱們可以把雅各從外婆那帶回來了,以后我會負責照顧你們兄弟仨。”一想到雅各能和我們團聚讓我很是開心。現在看來她是將來照顧我們的人,我立刻跑過去給了她個大大的擁抱。

“你高興嗎?”她問我,我點頭回應。忽然我覺得有點不好意思,我不知是該問問她的名字還是直接叫他媽媽。

這位母親和我從前那所知所愛的母親有所不同,我的媽媽長得很美,有一雙烏黑明亮,會說話的眼睛,身材嬌小苗條。喜歡穿漂亮衣服,愛干凈,我很喜歡聞她身上的味道。媽媽是家中的獨生女,所以外公外婆很寵她,總是給她買些父親負擔不起的東西。但是爸爸深愛著媽媽,在保證她日常生活的同時還總會有些結余。

我的新媽媽則不同,她身材寬大,臉也很大。不過如今雅各能與我們在一起生活,我想家里的日子一定也會像以往那般快樂。

在開始的幾天,父親都是不安地觀察我們對新媽媽的接納程度。為了讓我們更好地理解這點,父親跟我們解釋說,在過去的一年里他都是按照猶太教習俗為母親守喪,而后他說他需要找個人來照顧我們三個。雖然不知道他們之間是否是真的深愛彼此,但這一安排對我們都是有益的。

斯坦利一開始就接受了新媽媽,甚至直接叫她“媽媽”,而我則是過了幾周才適應了這一現實。雅各的在場讓我好過了不少。他似乎是個很聰明的寶寶,而作為兄長的我花了很多時間照顧他。在他哭鬧時,我會給他奶瓶,搖晃他的搖籃。我愿盡我所能照看他。

回想母親死后一家人的經歷,我如今認為那是一種恩惠。母親在雅各讓人從自己懷里被抱走的痛苦我無法想象,同樣的,我也無法想象繼母在納粹惡魔的虐待踐踏下所承受的侮辱。

我的繼母無法有自己的孩子,我不覺得她完全明白嫁給父親后所需要付的巨大責任。經過幾年之后也證實了要挑起這現成的四口之家,負擔實在沉重。不管怎么說,她是個好母親,待我們都好,我們也漸漸喜愛上了她,盡管更多的是出于對她的感激之情。

這位母親她把儀表看得很重,只次于信仰。還記得每天早上上學前她都要檢查我們的雙手耳朵是否干凈,頭發是否理順,儀表是否整潔。

在學校的時光,從八點到十二點我在公共學校上課,而兩點到四點則是去一家希伯來語學校。斯坦利則在一所教區學校上小學,這是由于他們對每個年級里所收學生人數是有限制的。走著上學給我很多樂趣。我生來就對一切都有著好奇心,不時地我會完全被好奇心占據,某天周二,那天也是趕集日,我蹺了課好去鎮上玩玩。

源源不斷的波蘭和德國務農人帶著各自的商品來這里交易,黃油,奶酪還有牲畜等種類繁多。這些人有著獨特的黃油和奶酪制作秘方,這讓他們聲名遠揚。聽著他們的對話,我發現他們的語言和猶太語挺像的。我還和那些幫父母擺攤的小孩子們交談,跟他們中的許多人交了朋友,他們還要去我家里玩。多么熱心腸的人民啊!怎么后來就成了我們的死敵了呢?

我們住的樓房有四層樓,在拉多姆那算是高樓了。我們和另外兩家人住在頂層,三樓二樓是公寓,底層是一家飯店和釀酒廠。

共有十一戶人家住在這里,與我們悲喜與共,宛如一個大家庭。

樓底的飯店裝修精致,經由房主家幾代人共同苦心經營,受到當地小康民眾的喜愛。店主晚年生了個兒子,名叫伊茲洛克,全家人對他關懷備至。伊茲洛克是他家人的心肝寶貝,開心果,也是我從記事起的摯友。現在想起來,確實有那么些時候我嫉妒他所得到的關注,還有他的那些玩具和新衣。不過他總能逗我開心,我很確定我倆的友誼從未改變。

我和伊茲洛克曾多次一起去寺廟,在周五安息日晚上和各自的家人一起參加晚禱。我們看著蠟燭燃起火光,繼母捂住臉靜靜禱告。我們猜她是為能懷上寶寶而禱告,但無從知曉。

在一個安息日周六的早晨,伊茲洛克和我身穿顯眼的水手裝,漆皮革鞋還有猶太教堂上的雷貝帽。之所以這么穿是因為家人要我們這樣,但我們覺得這模樣傻透了。

安息日是讓一家人休息的日子,在那天我們也要向上帝禱告。那天繼母是不會下廚的,但我至今還是清楚記得那些周六晚上桌上的飯菜有哪些,內容一直沒變過——是在附近面包店做的美味肉蔬燉湯,這鍋湯從周五晚上到周六白天都是用熄火慢熬;母親在那里為家里人準備了很大一份的量。

吃完飯后,父親總會問我們學習如何,而我們總是回答“一切都好,爸爸”,從來都沒說過“很糟糕,爸爸”。而下午剩余的時間我們就去走親訪友。

父親對我們三兄弟的將來有很多打算,他希望能讓我們盡可能多的接受教育,并精通一技之長。但那些年波蘭政府對于猶太人的職業有著限定,像教授、醫生、工程師以及科學家等職業的培訓是不會對我們開放的。不過還有一種半專業的職位——牙科技工,這就是父親打算讓我從事的工作。他跟我談到這事時眼睛老是閃爍著光彩。讓兒子當一名技師確實是個很實在的愿望。

有時父母對孩子的期望往往會落空,因為孩子也會有自己的理想與熱情。當然我不知道這點是不是也適用在我們家的情況,又有誰能想到將來發生的事呢。

在我還在長身體那段時間,拉多姆是個有約75000人口的城市,其中猶太人占四成,其余六成是波蘭人、烏克蘭人和德國人。咱們這個城市的人們勤勞肯干,生產各類皮革制品,尤其是鞋子。香煙雪茄也在我們這兒生產,同時槍支軍火也產出不菲。

拉多姆也是個有著悠久歷史底蘊的城市。時不時地有許多波蘭貴族家庭搬遷此處安居。破陣殲敵的戰役也銘記于史料之中。美麗的公園、雕塑、博物館還有寬敞的林蔭大道,拉多姆是個好地方,我們為自己的小鎮感到自豪。

我早時的記憶中,那些穿著長裙戴著圍巾的波蘭婦女坐在公園的入口,籃子里裝著要賣的鮮花。我時常注意到在嚴冬的時候,那些婦女的雙手總是凍得通紅裂口,但她們還是吆喝著“給姑娘買朵花吧”。我很想幫助她們。

主站蜘蛛池模板: 丹江口市| 囊谦县| 金山区| 定远县| 喀喇| 江源县| 县级市| 渝中区| 开原市| 廉江市| 和静县| 家居| 洪湖市| 洛浦县| 台湾省| 漳平市| 德格县| 澎湖县| 新乐市| 仙游县| 萨嘎县| 望谟县| 和政县| 清原| 弥勒县| 昭平县| 镇坪县| 三穗县| 郁南县| 山东省| 南陵县| 三都| 唐海县| 通海县| 平果县| 石渠县| 青冈县| 特克斯县| 封开县| 板桥市| 鹤壁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