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阿塞拜疆,巴庫
第二天
巴庫變得越來越繁華。
馬克從等待出租車的隊伍中望去,發現這個主機場航站樓是全新的,到處都是華麗的曲線和閃閃發光的鋼材和玻璃,面積比他被驅逐出去時經過的那個老航站樓大了3倍。機場的道路不再是幾年前那種到處坑坑洼洼的狀態,已經變成了一個擁有八車道的嶄新的現代高速公路,即使他乘坐的出租車時速接近100英里也沒有問題。馬克承諾要是能準時到達大使館參加他的重要會議,就會給司機200美元的小費,所以司機開得很快。馬克坐在車里看著后面那些可能跟蹤他的車輛,覺得大部分是跟不上了。同時,他也注意到道路的兩旁有數以千計的裝飾性路燈,每一個的成本估計都超過阿塞拜疆一年的人均收入。
這種石油交易帶動的繁榮在馬克被踢走時已初見端倪,但眼前的景象仍讓他驚嘆不已。天哪,這兒竟然還有一座川普大樓——這地方在他離開的這些年里真是變化巨大。
唯一沒變的是位于自由遠景區的美國領事館。這個領事館建造于一個世紀以前,當時的巴庫正處于首次石油興盛時期,蘇聯還未將阿塞拜疆的石油工業引上末路。建筑本身很宏偉,比在比什凱克建造的防核地堡式使館好太多了。不過這個建筑隱藏在高墻之后,必須經過實用型綠色金屬門才能進入使館,讓人很容易聯想到那些資金不足的監獄。
馬克慢跑進入口時想,要是將大門重新刷漆,并寫上令人愉快的標語會不會讓國務院抓狂?這不是他第一次這么想了。比如“歡迎來到美國領事館!我們非常歡迎你的光臨!”對大多數人來說,那個丑陋的大門就是他們所見的美國。
在一個小警衛室,馬克被要求進行安全檢查。檢查人員是身穿藍色制服的持有武裝的阿塞拜疆人。他注意到這房間里面的電線仍然亂成一團,線路板仍然暴露在外,老式金屬探測器快要從他記憶中消失了。
他遞過自己的新護照。這個護照是考夫曼授意,由第比利斯美領館的人在他登上飛往伊斯坦布爾的飛機前交給他的。護照是棕色的,上面標明他是為美國官方工作的美國公民。
“手機?”警衛問道,并指著他的雙肩包說。“筆記本電腦?”
“我要帶著它們,請批準。”
除了使館的工作人員,一般人都會被要求關閉所有電子設備。
“有預約嗎?”
“預約了羅杰·戴維斯。”
對外,戴維斯是使館的政務參贊;對內,他是CIA在阿塞拜疆的負責人。
* * * * *
由于攜帶電子設備進入大使館的請求被拒,馬克將拉里的筆記本,照相機,還有他自己的蘋果手機,iPad,兩個充電線,以及可將iPad連接到其他設備的轉換器交給了警衛;而警衛將一張寫有序號3的塑封牌交給了他。
一位實習生在使館主樓的海軍警衛檢查點接待了他,不過她并沒有馬上帶他到戴維斯那,而是將他帶到了一個處理公共事務的官員的辦公室,讓他在那兒等著。辦公室內堆滿了雜物,但整體讓人覺得很舒適。
最初等待的半個小時,他并不在意。巴庫時間比華盛頓時間早9個小時。這意味著當人們早上剛到大使館時,有一堆華盛頓那邊在前一天發送過來的事得處理。馬克是早上9點半到大使館的,這個點戴維斯可能還很忙。
負責公共事務的官員是一位精神緊張的女士,她盯著電腦,手指猛烈地敲擊著鍵盤,并不斷咬著自己的指甲。等了一小時后,這位官員就像頭一回看到馬克一樣,為耽擱這么長時間向馬克道歉,并詢問馬克是否需要茶點。馬克禮貌地拒絕了,但向她借了電話打給格魯吉亞的領事館。
他成功聯系上了卡爾,但卡爾還是沒有找到與卡特琳娜相關的信息。馬克建議他可以到格魯吉亞重要檔案資料局或是格魯吉亞國家社保系統中找一下,尤其是如果由美國大使館直接發出請求,可能會得到更多回應。而且有名字和出生年月(1968年7月),應該可以找出點什么。卡爾很不情愿地說會再打幾個電話問問。
一個半小時后,馬克跟那個官員說想去廁所。他知道怎么走,不需要帶路。但他沒有不假思索地從公共事務部經過。那里坐著一位年輕的涉外官員,正盯著臉書和推特上的阿塞拜疆激進分子的活動。馬克徑直走向了他曾經待過的位于三樓的辦公室。
羅杰·戴維斯正背靠著老板椅,雙腳放在六英尺長的橡木桌上。這張桌子是阿塞拜疆人清理巴庫老市政廳中的蘇聯政府留下的垃圾時馬克花了差不多20美元買回來的。戴維斯正讀著土耳其發行量最大的報紙——《時代報》,喝著一杯健怡可樂。
“我打擾到你了嗎?”馬克環視著辦公室,一切都和他走時的樣子差不多:一張磨損的藍色地毯,一面可以看到樓下院子的高高的窗戶,天氣好的時候,馬克會到那里吃午餐;一張咖啡桌,兩把有靠背的椅子。除了90年代大使館還被安置在酒店時,首任負責人買的一副喬治·華盛頓的半身像放在咖啡桌上,就再沒別的裝飾了。馬克注意到那個老式文件柜已經被移走了,那個地方被放了一些打印機,電腦,和一排移動硬盤。戴維斯的桌上放著一個筆記本電腦。
戴維斯看了眼馬克問道:“誰讓你進來的?”
馬克看了看四周,搖了搖頭說:“年輕人,我可不想念這個地方。”
他說的是實話,他想念巴庫,卻不懷念分局負責人的工作。這張桌子上的工作就沒停止過,蘭利那邊的官老爺們不斷地給他施壓。而比起做好情報工作,這群官老爺更在乎的是不要犯錯。
“我剛開完會回來。需要點時間整理會議紀要。你恐怕得再等一會。”
馬克從未見過戴維斯。不過不是所有CIA官員只要在外時間夠長就能升為分局負責人的。通常能晉升的都是那些會拍馬屁之人。
“好。”馬克隨即找了一張靠背椅上坐下。
“讓你等的另一個原因是大使還要過來。等差不多了我會通知你的。”
“我就在這等。”
“我想你還是換個地方吧。”
“我聽說他們打算在市中心建一家醫院。相信不久之后巴庫就可以告別苦難地這個稱號了。它會變得像巴黎一樣吧。”
戴維斯譏笑了一聲說:“確實,里海的巴黎。政府已經縮小了貧富差距,不過他們搞砸了,人們為了離開這個鬼地方變得不擇手段。這倒不一定是件壞事。人在一個地方待得太久,就會變得習慣,沒有主見。”
戴維斯只在這里干了兩個月,而馬克在這待了5年。
“我來這兒不是要為難你,羅杰。是因為考夫曼拜托我來幫忙才過來的。我盡量不影響你的工作。”
根據現有情況,他認為現在最好不要告訴羅杰他打算將自己的間諜公司設在巴庫市中心,雖然他自己也不確定要不要把公司開在這兒
* * * * *
戴維斯給大使打了個簡短的電話。十分鐘后,一位比馬克和戴維斯還要高幾英尺的女士過來了。她鼻孔寬大,長著一個男人的下巴。
馬克想,好的方面是,她不是因為在政治上做了大量的貢獻才坐到這個位置的。她為國務院奉獻了自己三十年的時光。她會說俄語,土耳其語,法語,還有一些阿塞拜疆語,而且,她非常清楚自己的策略。壞的方面也是她為國務院工作了三十年。馬克知道她是因為她的名聲很大,但大多數時間她都在土耳其和華盛頓工作,所以馬克和她從未謀面。
“羅杰在這兒,”大使指著戴維斯說,“能派出人手到占賈去。我不明白為什么需要你到這兒來。”
馬克很清楚自己在巴庫的原因,不過他很懷疑羅杰·戴維斯和這位大使是否也知道。畢竟考夫曼對戴維斯和他的團隊不是很信任。不過他說:“考夫曼請我來的。他想我從你占賈分部的負責人那里聽取匯報并將化名信息資料交給他。據我所知,那位負責人現在有些焦慮?”
“我們的事我們自己能處理。”
“之后,我會調查——”
“我看過電報了,”戴維斯說。
“我的職責范圍大過泰德·考夫曼和CIA,”大使說,“要是你引起什么國際事件倒霉的是你,而不是考夫曼。”
大使直接代表了總統。她的工作之一就是要確保情報工作不會影響到目前后方的管理,或是與當局目前的大目標相沖突。
“你將在國外調查一起謀殺案,”她繼續說,“還沒有當地政府的同意。這讓我很是不安。”
“你走后情況變了。”戴維斯對馬克說。“變了很多,在這投資的錢……”他大喘了口氣,仿佛不知道說什么好。“我是說,每隔一天我們都會接到一些國會傳過來的古怪任務,為他們的家鄉騙取一些見不得人的交易,他們認為他們只需要露個面,而我們就像是他們的經紀人!幫他們和恰當的人取得聯系!這還算是幸運的。還有試圖說服我相信伊朗北部想要脫離伊朗,加入阿塞拜疆這種胡言亂語的。我是說,你根本想象不到他們愚昧到什么程度。”
“噢,我能想到。”馬克說。
“重點是,現在風險更大了。大多數人什么也不知道,卻仍然關心時局或自以為是。很多投進去的錢很可能會打水漂。”
感覺到戴維斯不想和考夫曼沖突,所以只是說出了普遍的擔憂,而沒有說出特別的事情,馬克說:“好吧,我知道了。但那和考夫曼要我去占賈的事有什么關系?”
大使說:“我冒昧給比什凱克的大使館打了個電話。他們對你和你的公司在中亞的工作評價很高。不過和那兒不同的是,恩……”大使搖了搖頭,聲音也弱了下來。
“不同的是,是華盛頓那邊施壓,”馬克說,“讓我來做你不愿意做的工作。”
“差不多。”大使說。
“聽著,我對你的擔憂表示同情,不過這聽上去似乎是你和蘭利總部那邊的問題,與我無關。”
“可能吧,不過現在站在我面前的是你。”
“那就否決調查吧。考夫曼可能會發點牢騷,也可能會把他老板和你老板都牽扯進來,而你只是做了你該做的而已。”
“反正你都會收錢的,”戴維斯說,“是嗎?”
“事實上,不是。我會收機票錢,但不會因為工作收錢。你知道為什么嗎?”
“為什么?”
“因為我不是白癡。我公司提供的情報工作都是物有所值的。”
馬克并不怪戴維斯對錢的事充滿敵意。當他還是這里的負責人時,他也很討厭私人承包商。事實上,即便他給CIA開出的價格比其他私人承包商更合理,他的收入照樣遠遠超過戴維斯,甚至比戴維斯管理的所有情報人員的收入都多。這并不公平,但這就是生活。解決方案就是整改CIA,讓內部人員處理需要私人承包商做的事情,不過馬克認為短期內這不太可能實現。
馬克轉向大使說:“沒有你的同意,我不會在阿塞拜疆開展任何工作。不過我們都知道,要是你不同意,考夫曼會有多不開心。這由你決定。”
大使沒說話,看著戴維斯。戴維斯聳了聳肩說:“我一點兒也不想他在這,不過這是老板的意思,我也無能為力,只能這樣了。我希望你能每天發份報告給我——”
“我無法保證每天提交報告。這取決于我在哪和我在干什么。但我會適時提交報告的。”
戴維斯轉了轉眼珠,“那就適時報告吧。還有槍支得有限制。”
大使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同意。本駐地不能攜帶槍支。本來這兒的規矩也大概就是這樣。”
那也是馬克最后兩年在這兒的規矩。阿塞拜疆限制槍支的法律非常嚴格,要想攜帶非法槍支,就得好好衡量下這其中的風險了。通常情況下,這并不值得冒險,不過大多數的情報人員,特別是那些進行沒有官方保護的行動時,會藏一把備用的,以防萬一。
“我沒意見,”馬克說,“你有為你的分部負責人準備化名信息資料嗎?”
“我需要花幾個小時準備那個。”戴維斯說。
他們又花了一段時間討論后勤的問題,之后馬克與戴維斯和大使握手,感謝他們騰出寶貴的時間。馬克正準備離開的時候想起了答應達莉亞的事。“順便問一下,你知道哪能買到好的護臀膏嗎?不是隨便一個老牌子,我需要TriplePaste或是DESITIN牌的。”
大使皺了下鼻子說:“我不知道。”
“可以去巴庫港口商場看看,”戴維斯說,“我不確定那是不是有藥店,不過要有的話,他們應該會進很多這種高端貨。”
* * * * *
馬克收好自己的電子設備,在相對安全的警衛室叫了兩輛出租車。出租車到時,馬克轉向持有武器的看上去是主管的阿塞拜疆警衛,“要是您不介意的話,請護送我上車。”
“您在擔心什么嗎,先生?”
“不,不過我在這個并不算受歡迎的人,所以……”
“沒問題。不過先生,你忘拿你的電腦和照相機了。”
馬克將拉里的照相機和筆記本留在柜臺上。存滿俄軍基地照片的內存卡就放在筆記本上面的密封袋里。
“我過幾天再來拿。”他現在不需要這些東西,也不想帶著他們到處跑。他可不想帶著這些俄軍基地的照片在占賈四處打探時被抓住。尤其是照片已經在線備份了。
“抱歉,先生。我們這不能為您保存東西。只能在您進大使館的時候為您臨時存放。”
馬克還是把東西留在了那。
“請小心照相機,那玩意兒很貴的。也許把它們放進使館里的保險柜比較好。更好的辦法是跟羅杰·戴維斯說,讓他幫我保存。”
“先生,我得告訴您——”
“最多不會超過一星期的。要是更久的話,我會派人來取。”
“這又不是儲藏室,可以讓您——”
“跟戴維斯說吧。我得走了,請護送我出去吧。”
雖然很不情愿,警衛還是照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