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爾康
我的朋友J君近來心情很糟糕,感覺生活太沒有奔頭了。也許好多人在人生的某一個階段都會陷入和J君相同的情緒,壓力重重、日子重復,不知道生命之意義究竟何在。甚至恨不得一走了之。然而能去往哪里?去之所在就一定無有煩心、碧海青天嗎?有時候大家一起聚餐、聊天,另一朋友雨來就奉勸J君,他說每個人都會有那么一個低潮期,過去就好了。好比我們走在一個圓圈上,這里是憂,往前幾步可能就是喜了。哪怕你停止不動,圓圈也會滾滾朝前,帶你走出陰霾晦氣的。“此心安處是吾鄉(xiāng)嘛。”雨來又文縐縐地說。
J君說,你講的這些我都懂,但我總覺得過不了眼下的這個坎兒,一到夜里,我就感覺短氣胸悶,哎,這日子真不好過。看到J君這么頹喪,我胡謅道,要不你就把現(xiàn)在這種狀態(tài)當成一個噩夢,你要知道,是夢,就終會有醒來的那一天,到時候一切就都好了。J君聽了我說的,表情有些怪異,他似笑非笑,帶點諷刺意味地說了一句:Z兄,聽你這么一說,我真有如夢方醒的感覺啊!
過了一段日子,接到J君的電話,我以為他又要給我倒苦水呢!豈料電話那頭的他一改往日郁悶消沉的狀態(tài),又回到我們最初認識時的那種勃發(fā)、陽氣、略帶夸張的狀態(tài),電話里他長嘆一聲,但這一聲長嘆全無苦澀、落寞之感,是某種不太確定又帶點沾沾自喜的嘆息,仿佛心里在說,這好事怎么可能會讓我撞上呢。他告訴我,最近他獲得了一份新的感情,已經(jīng)走出以前的困境了。
之前,由于感情問題導致J君失魂落魄,萬念俱灰。而就在那個當口,工作、生活當中更是出了很多前所未有的不好的狀況,有如疾病似的傳染。加上人到中年,虛空感虛無感難以招架。此情景真的有如卡夫卡描述的那樣:一個魔鬼上了他的身,無數(shù)小鬼就紛紛涌來為大魔鬼效勞。哎,想想挺叫人可怖的。我想起之前勸慰J君,不妨把它當個夢。不錯,是夢總會醒來。但短暫的醒來,也許只會使人麻痹、使人放松警惕,以便將之帶進一個更大的、更恐怖的夢魘里面。幸運的是J君已經(jīng)越過坎坷、撥云見日了。我又聽到他美滋滋的、如雨后春陽般的那句口頭著名口頭禪:嗨,我也該了……
J君相貌普通,為人簡單隨和,男子氣概十足,善于掌控各種局面,頗得女人緣。他樂于跟我們講很多發(fā)生在他身上及周邊的趣事怪事,也少不了很多風流韻事。但自從篤信基督之后,風月故事少了不少。但只要時機到了,他也沒有辦法,只能暗中乞求上帝的再次諒解了……更何況在那段暗無天日的日子,他不把自己投入情愛的漩渦,好像簡直是不可能的,這是人們常說的“崩潰療法”嗎?但不管如何,如今的J君已是辭舊迎新了,以前所有的一切,無論好壞,都已翻篇兒。現(xiàn)在我們來看看,J君究竟遇到了誰,而這個人是怎么帶他游出苦海、獲得新生的吧。
她叫S。最初J君對她沒有很多的想法,也沒去猜測她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無非只是想圖一時之快罷了。”這是J對我說的原話。以前我跟J君講過18世紀一個英國人說的關于“一夜情”的論斷,J君非常感同身受:“歡愉是一時的,情景是可笑的,代價是昂貴的。”只是人們總是這樣,明知道后果是這樣,但依然無法阻止自己的沖動。就像歐洲有家著名的妓院,招牌上大字昭然醒目“幸福住在這里”。剛剛邁腿進去的人們,對這句話沒有異議,還覺得如沐春風、自然而然。可是完事出來,除了心里生出一種啼笑皆非的感覺,還有什么呢?
J君沒有講他們是怎么認識的,只是說有一天他提出要見她,她說心情很糟,沒勁,懶得出門。J君說,那不如就去你家吧。S說,剛搬完家,亂透了,連個坐著說話的地方也沒有。J君說,這……S又道,你要是不嫌亂就來吧。
J君去了,家里果真亂得很,家什、衣物、擺件、大小紙箱子散落一屋子觸目驚心。他剛進門的時候都有點邁不開腳。看樣子S心情的確很不好,她盤腿坐在沙發(fā)一角抽煙,沙發(fā)另一頭有金剛經(jīng)和圣經(jīng)各一本。鋼琴蓋是打開的,琴鍵上有煙灰,好像剛剛彈過。S倒是很隨和,雖然初見,卻沒有讓人有距離或壓迫之感。她叫J君隨意,還吩咐他幫忙燒點開水。水開了,她指點他茶葉在哪個打包的紙箱內(nèi),又告訴他剪刀在何處。水開了,她起身泡了一壺普洱茶,J君喝了一口,發(fā)現(xiàn)她還挺美的,身材纖瘦,嘴唇性感,眼神清亮但好像又沒有睡醒。她說搬來好幾天了,就是沒心情整理,白天上班也累,本該有人搬來一起住的,到頭來還是好聚好散,沒有緣分,各自為營了。說到這兒,她起來到處找創(chuàng)可貼,她說磕磕碰碰手上開了好幾個口子。
J君很自然地說,我?guī)湍阏碚矸块g吧。雖然平常他較為懶惰,在搞家務這方面很不擅長,但不知為何,此刻他有點躍躍欲試。S居然也不客氣,說好啊,跟他說抹布拖布在哪兒,掃把水桶在哪兒。S租住的復式房子,J君把樓下清理干凈,又熱情似火地上樓把臥室弄清爽。S依舊坐在沙發(fā)那角,總攬全局,似乎覺得還不錯。
奇怪的是,J君覺得今天怎么跟往常那么不同,往常見到漂亮女孩的那種沖動起伏換作了今天的平靜無事,甚至干起這活也是如此的得心應手。之后他又按照S的指揮,把屋內(nèi)東西悉數(shù)擺放好,又把各種紙箱打開,把書、相框、雜七雜八的物件拿出來,各就各位。做完這些,氣喘吁吁,滿身是汗。看表,已是零點一刻。S坐到鋼琴前彈著一個小品似的曲子,J君搞不清楚這彈奏的意思是就此分別,還是借此留下。
停下彈奏,S說,今晚你就不要走了,你這么辛苦幫我大忙,然后走了顯得我多不仗義啊。你去洗洗澡,我先拿件他的睡衣給你穿一下,如果你不介意的話。J君笑了笑,沒說介意不介意,但心里異常的滿足。看到屋子已是一塵不染、整潔有加,S心情似乎也好了許多,如果剛才彈奏的曲子還彌漫著一絲傷感,那么她現(xiàn)在哼出的曲調(diào)則是無比的輕快。她等J君穿上她前男友的睡衣浴室出來,就說,那我們上樓休息吧。J君說,好的。他倆隨意家常得仿佛他們在一起已經(jīng)很久了。
那個晚上幸福而寧靜。J君說。他們上樓之后,上床、熄燈、相擁而眠,省去了激烈瘋狂的男歡女愛,但即使如此,兩人都有著巨大的滿足。我跟J打趣說,那晚你肯定干活干累了,實在是再無體力干點別的什么了,要不然,就是你覺得穿著她前男友的睡衣,很別扭,導致你做什么都覺得無趣。J說,老Z你就別扯了,好嗎?我說的都是真的,我穿那睡衣一點問題也沒有,干那點活對于我來說也不算什么。那晚我只是覺得跟她在一起很安心,有一種從沒有過的幸福和踏實感。J還說,以前與有的女人激情過后,恨不得馬上離開,想到漫漫長夜還要在同一張床上,就感到害怕。而S,親愛的S,有一種魅力,她能讓我感受同床共眠的歡喜和幸福。
有一次朋友聚餐,J帶來S給我們認識了。真是一個家常又美麗的女孩,以后又見過幾次面。有一次我問她,那天J君干活結(jié)束,你彈了一首什么曲子慰勞他。她說,哎呀,忘了,好像是阿爾康。
阿爾康
19世界法國作曲家,與肖邦、喬治·桑、李斯特、雨果為友。鋼琴神童出身,
25歲聞名世界鋼琴界,名氣僅遜于李斯特。曾抱怨肖邦不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