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 轉調

書本一只鳥

有一天我做了一個白日夢。坐靠在陽臺上看書，看著看著，突然，書變作一只小鳥飛了去。我沒有訝異，也沒什么驚喜，只是稍稍動了動身子，我似乎有把握它一定會飛回來的，那么歸來之后，落在掌心，依舊是一本書的分量還是一只鳥的體溫？夢里夢外，我七上八下地思索半天。鳥的鳴叫，宛若歌唱，輕描淡寫又極其豐富地改變著調性和節奏，其作為真像一個無比老練又童心未泯的大作家！

醒來手中空空，恰如鳥之空巢。想起清人有詩：“飛鴻遲遲來，掉落青煙路。遺音落風中，適于歌聲過。”

捧書在手，有時真感覺是一只鳥。因為每本喜愛之書都有其特有的、舒適的溫度。稍加細心，就能感覺到書寫者或書中人物的心跳。心跳赤誠有力，而文字飄逸清嘉，于是毫無征兆地就如同鳥兒離枝飛了起來。也許迎風抵達夢之所在，也許徜徉嬉戲半道之中，也許剛剛起飛即變了風向，也許暴雨將至恍惚迷途……不管如何，凡此種種都是其生命之綻放之因由。因為捧鳥在手，總是一時的，這份顫動的心跳和完美的舒適，只是自己一廂情愿地感動、體驗著，它和世上所有事物一樣，非唯你獨有，它的使命是短暫停留而后倏地飛走，飛去未知與無垠，留點余溫和影子于自己回味一輩子。

“飛鳥遺之音，不宜上宜下，大吉。”飛鳥盤桓，抖落一爻降落于手心，是“小過”：亨，利貞，可小事，不可大事。

書屋內隨意堆放的圖書，是一只只沉睡之鳥嗎？它們看清書架滿滿，可憐啊，早已沒有自己的可棲之枝，還不如自娛自樂或獨自遐想呢。然而它之主人動不動就去“騷擾”一番，打破本有的芬芳、詳寧，而借其羽翼展開自己曼妙的飛翔。

當然，它們或許也明白主人對自己實有偏愛之心，看那些束之高閣的，灰塵滿身，如長期不被寵幸的白頭宮女，其命運更令人唏噓吧！呵呵。而主人于自己雖招之即來揮之即去，然的確又是傾心相印的，時時勤拂拭，他手掌暖暖，何嘗不是如意枝頭、溫馨巢窩呢？況且主人借我飛翔之際，我亦同時翩翩飛舞，盡管有時我還在某個古老的夢鄉，那時我是一只微微撲翅的沉睡之鳥。

行行重行行，尋尋復尋尋，那本書我找尋了很久。好似在哪兒見過，甚至還有印象，仿佛還情同伴侶相處過，可是這一切又是那么虛幻，就像開筆提及的那個白日之夢。一個下雨天，我又動身前往某地尋訪那本書，在火車中轉站逗留時，偶遇一老友，我們聊了很多。后來他說現在很多人都知道了我的情況，都在發動大家幫我留意、尋找。聽到此處，我感激涕零。中轉站前邊有一片湖水，我們就在湖邊分手。可是他走了很遠又折了回來，表情有一點尷尬，他說，其實雨早就停了，他卻一直沒有提醒我把傘收起來。我說，現在收起也不遲啊。收傘時，看見了天空中殘剩的最后一滴雨水落入湖中，頓時，我獲得了靈感，完全可以撕掉車票打道回府了，我似乎非常有了把握，那本書肯定沒有流失他處：一本書，它若真的消失，定然也只是消失在茫茫的書海中。

老友看著我撕掉車票，也許猜到了我的想法，他搖晃著腦袋如同撥浪鼓，而后冷冷地笑著說：“剛才你沒聽見一只鳥在我們頭頂鳴叫著飛過嗎？實際上剛才你看到的并不是最后一滴雨水落湖中，而是一粒真實的鳥屎。”

“是鳥屎？”我呆若木雞。

“恩，是的。”老友回答，“不過，幸運的是，那是一只青鳥。”

我們都知道那個青鳥的故事：有一人某天出發去尋找一只青鳥，走遍全世界沒有找到，失望歸家，驚奇地發現，自家養的那只鳥原來就是青色的，是青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