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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新政權的建立和鞏固

總論

當中華人民共和國于1949年10月1日正式建立時,國家的新領導面臨一些棘手的問題。社會和政體四分五裂,公共秩序和風氣已經敗壞,被戰爭破壞的經濟遭受嚴重的通貨膨脹和失業的折磨,中國根本的經濟和軍事落后性給社會精英爭取國家富強的目標造成了巨大的障礙??墒堑?957年,中共的領導人可以以相當滿意的心情回顧1949年以來的一段時期。一個強有力的中央集權國家經過了幾十年的分裂后已經建立。中國的民族自尊心和國際威信由于在朝鮮與世界上最大的強國打得相持不下而大為提高;這個國家在工業化的道路上已經走了幾大步并且取得了引人注目的經濟增長速度;人民的生活水平已經有了即使是適度的,但也是顯著的提高;國家的社會制度已經比較順利地按照馬克思主義的教導得到改造。

此外,這一切成就是在黨內精英只發生有限的分歧的情況下取得的。這樣,毛澤東主席在1956年9月舉行的中共第八次代表大會上能夠令人信服地宣稱:“我們……又取得了社會主義革命的決定性的勝利……我們的黨現在比過去任何時期都更加團結,更加鞏固了?!?img alt="《在中國共產黨第八次全國代表大會上的開幕詞》[509](1956年9月15日),載《中國共產黨第八次全國代表大會》[219],第1卷,第7頁。" class="qqreader-footnot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B9683E/7306132103197501/epubprivate/OEBPS/Images/note.png?sign=1748608301-RZtUYojTvuETvHNMwRnIxEfMdllS0HtN-0-f6feacf005f1c216eb1a89581337f384">一年以后,當中共開始進行“大躍進”這一大膽的新發展戰略時,發生的事件和持久性的問題為大大地加劇精英沖突提供了條件;可是毛澤東仍重申社會主義革命已經完成,《在莫斯科對我國留學生的講話》(1957年11月17日),載《當代背景材料》[735], 891.26;在談話中,毛宣稱,以1956年所有制的改變為代表的勝利不是決定性的,但“1957年才在政治上,思想上取得了社會主義革命的勝利”。與此同時他的主要的同事劉少奇也似乎合理地爭辯說,黨的團結依然是牢固的。經過1957年的各種辯論以后,劉少奇在12月對來訪的印度共產黨人說:“我們的黨始終在捍衛它的團結,沒有分裂……沒有人自己另搞一套?!币喳溈朔錉枺骸段幕锩钠鹪础穂495],Ⅰ,第311頁。當中國開始向不能肯定的方向發展時,關于中華人民共和國最初八年是一個有成就和團結的時期的官方評價仍完全是可信的。

用什么來解釋這些初創時期的成就呢?在很大程度上,1947—1957年整個時期保持的領導的團結是賴以取得其他成就的基礎。這種團結的程度是了不起的,因為不但已發生過成為蘇聯共產黨歷史特征的嚴酷的清洗和激烈的沖突,而且經歷了影響20世紀20年代和30年代中共黨內生活的派系分裂。只有一次重大的清洗,即1954—1955年對高崗和饒漱石的清洗,影響了最高層的精英;下面將會談到,即使這次沖突,對黨的凝聚力也只產生了比較有限的影響。甚至更重要的是,1945年第七次黨代表大會上當選的仍然在世的中央委員會委員在1956年重新當選。此外,上層精英的穩定還反映在政體內較高層的等級基本上未被打亂這一事實上。雖然不可避免地發生了等級和影響力的微妙變化,但是像鄧小平從1945年中央委員會比較低的第25位委員一躍而于1955年進入政治局,然后在1956年升任黨的總書記之職的青云直上的事例則確實很少。除了很少一些人在此期間實際上離開了中央委員會外,喪失權勢的主要人物一般地說在比較短的將功補過的時期后便恢復了相應的地位。

領導層的這種穩定狀態是一筆巨大的政治資產。由于黨的精英對維護明確限定的權力關系和黨的團結具有強烈的義務感,政策的分歧問題可以在正式的討論會內進行激烈的辯論,而不會給政權帶來危險。在這種情況下,由于為私利而玩弄的個人花招被控制在最低限度(的確,過于赤裸裸的花招會起反作用),相對而言的無拘束的辯論能最大限度地增加達成全面而靈活的決議的可能性。一旦作出決議,對團結的義務以及列寧主義紀律的正式準則通常能保證決議在中華人民共和國各級負責領導人中迅速地貫徹??偠灾粋€團結的領導集團形成的權威和信任的氣氛有助于加深普通官員和民眾的印象,從而提高他們實現黨綱或承認黨綱的熱情。

領導統一的根源是各種各樣的。在相當不利的形勢下取得的1949年的勝利顯然是一個關鍵因素。體現一場持久革命斗爭最高成就和爭取民族振興機會的這一勝利,大大地加強了曾經制定黨的卓有成效的戰略的最高領導人的權威。在更普通的一級中,革命的勝利提供了社會精英廣為分享的政權的職位。1949年以前中共許多文職機關和軍事組織中的個人和集團,其革命資歷與諸如1927年標志紅軍建軍的南昌起義或1935年北京學生反日的“一二·九”運動等特定事件有聯系的領導人,以及領導層內各種各樣的個人關系網,都從職位和權勢的分配中得益。雖然最接近毛澤東的長征參加者總的說來容易在最高機構中占支配地位,但除了在毛澤東取得無可爭辯的突出地位之前反對過他的那些領導人外,沒有重要的革命集團受到歧視,而且即使那些反對過他的人也得到了某些象征性的職位和實權。因此,幾乎沒有具有危及團結的直接怨恨情緒的集團。

另外,1949年以后對馬克思主義的共同信仰和在雄心勃勃的工業化和社會改造方面的廣泛的一致性進一步促進了精英分子的凝聚力。雖然意識形態運動助長分裂和暗斗——中共將在以后若干年里碰到這些現象——的事實是眾所周知的,雖然對目標的廣泛一致不一定能防止在實現目標的手段和何者優先方面的激烈沖突,但是在20世紀50年代初期和中期,當時的形勢有助于阻止這類事態的發展。在很大程度上,這是由于這個時期黨的團結和政策成就正在相互加強的影響。團結有利于問題的有效解決;成功地解決問題進一步加強領導集團的團結。成功還有助于掩蓋或減少關于目標問題的潛在沖突。只要能取得經濟增長的高速度,現代化的任何不愜意的副產品很難引起對現存政策的根本挑戰。另一個非常重要的因素是存在一個不但具體規定的目標,而且具體規定了完成方式的模式,這就是建設社會主義的蘇聯經驗。在遵循蘇聯模式方面,存在廣泛的一致性;這個模式有助于把政策辯論集中在漸進性地修改,而不是在根本的途徑方面,這樣就減少了任何沖突的風險。

1949—1957年的高度團結并不意味著領導層沒有裂縫,與以后時期相比,裂縫只是隱而不顯罷了。一個潛在的分裂根源是黨內精英之間革命經歷的多樣性。雖然被更大的斗爭團結起來,但參加不同革命事件和組織的人同時發展了他們自己個人的關系網絡和集團特性。在1965年以后的“文化大革命”期間,這類組合變得極為重要:例如,那些在劉少奇領導下從事“白區”工作或地下工作的人,在動亂的1966—1967年時期一般遭到與其領袖相同的命運。但是從1949—1957年,1949年之前各不相同的經歷一般沒有破壞領導的更大的凝聚力。為了政治利益而利用這種差別的一個重大嘗試——高崗饒漱石事件——最后失敗了。

另一個從革命年代遺留下來的緊張關系的根源是處于頂端的中共精英之間不同的個性造成的不可避免的摩擦。一個明顯的例子是毛澤東和他的主要將領之一彭德懷之間的不和諧關系。據報道,這種關系導致彭德懷在1953年抱怨說:“主席不喜歡我,[也]不尊重我。”引自紅衛兵出版的《大批判》(廣州),1967年10月5日;《彭德懷事件,1959—1968年》[569],第123頁,有英譯文。這種個人沖突使彭德懷在1959年被免去國防部長之職(雖然這個見解尚可爭論),可是在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初期,這種沖突基本上隱而不露,因為彭德懷的才能在關鍵的軍事崗位上,在最高決策機構政治局中都在被使用。

其他的裂縫是從早期形勢本身中產生的。新精英面臨的政策爭論的大議題不可避免地產生了不同的觀點,從而造成了主張不同觀點的人之間的沖突。一個再三產生沖突的原因是推動經濟發展和社會改造的速度應該多快的問題。對任何一個特定的問題,有的人主張大力推進以達到所希望的目標,而其他人則提出警告,以防步伐過快引起破壞??墒窍鄬Φ卣f,各種做法的分歧是有限的;此外,最高領導人的立場并不堅持這一種或那一種傾向,而是根據問題和形勢而轉移。結果,領導集團沒有像以后時期那樣發生分化,以后對政策的對立看法是遠為根本性的。

造成有限的、非分化性沖突的一個有關的根源是,到20世紀50年代中葉當新制度形成并日益變得官僚化時,領導個人與他們領導的機構和部門之間的利害關系越加一致了。例如,周恩來總理無疑對發展政府機器的作用和權力以與黨組織區別開來的措施感興趣,而劉少奇和鄧小平則更直接關心黨組織,同時,像彭德懷等軍事領袖對充分重視軍事資源又有一種自然的關心。但是,從1949—1957年,這種對立的官僚主義利害關系在追求更大的目標時在很大程度上得到了調節,像“文化大革命”時期黨和軍隊直接的組織上的沖突也得以避免。盡管出現了從各自領導的部門的角度去解決問題的傾向,領導者個人仍把黨的總路線和政治局集體的一致性置于優先地位。

總的來說,在整個20世紀50年代的初期和中期,包括政治局在內的中共精英中存在著重大的裂縫和緊張關系,但它們沒有嚴重地破壞一致性占主導地位的領導方式。結果,并不是沒有緊張的關系,但毛澤東及其同事把的確存在的緊張關系降到最低程度的意愿,造成了早期這幾年的不尋常的團結。但是,這種意愿與本章探討的形勢是分不開的。當這些形勢不再占優勢時,即當蘇聯模式不能再得到普遍的同意,當官方的政策造成了大災難而不是帶來一連串的成功時,潛在的裂縫變得明顯了,黨的團結被削弱,隨之又遭到了破壞。在整個這出戲中,毛澤東領導的特點是主要因素?,F在我們轉過來探討毛澤東在維持1949—1957年的團結時的關鍵性作用。

毛澤東的作用

在整個1949—1957年時期,毛澤東顯然是中共的不容挑戰的領袖。到20世紀40年代中期,毛澤東在黨內的突出地位已經是無可爭辯的了。毛澤東不但是主要的個人崇拜的對象,而且到1943年時,他的主要的同事們也不再對他的理論能力提出微小的懷疑,并且在1945年,“毛澤東思想”被列入中共的新黨章中。此外,盡管黨的章程強調集體領導,但毛澤東被授予在某些情況下單方面處理問題的正式權力。根據近期廖蓋隆作的黨內報告,1943年3月政治局決定指定毛澤東、劉少奇和任弼時組成的書記處處理日常工作,但又授權毛澤東個人可以先于書記處對有關事務作出最后決定,見《歷史經驗和我們的發展道路》[447](1980年10月25日),載《問題和研究》[358],1981年11月,第92頁。毛澤東的權力扶搖直上的基礎是1937年中日戰爭開始以后黨的策略和政策的成就,而他制定的策略和政策比其他任何領導人都多;從1945—1949年這些策略和政策的決定性的成就進一步支持了他的最高權力。正像1949年的勝利加強了黨的總的團結那樣,這次勝利也鞏固了毛澤東的權威。由于這次勝利,毛澤東幾乎成了有魅力的理想領袖,其非凡的能力被公認為取得勝利的關鍵,也幾乎成了新朝代的理想創始人,在傳統文化中這個角色能贏得一切含義的服從。

毛澤東的權威又因1949—1957年時期他主動采取的幾次重大行動而進一步得到提高;在這些事件中他個人的判斷與其主要的同事的判斷及(或)更廣泛的精英意見有矛盾。在這幾年,毛主席顯然只在三次重大事件中采取了主動。第一次是在1950年10月,涉及對美軍在朝鮮北進的反應。在這一次,毛澤東似乎壓倒了他的絕大部分助手關于代價和危險的保留意見,取得了他們的默認,并命令中國軍隊介入戰爭。除了“文化大革命”的材料,關于朝鮮戰爭的這一說法又被1981年發表的彭德懷回憶的摘錄所證實。見《彭德懷自述》[570],第257—258頁。雖然中華人民共和國在朝鮮的冒險行動的代價確實很高,但在安全和國際威信方面的收益被普遍地視為超過了這些代價,因此他的政治智慧又加強了他的聲譽。第二個事例將在下面作更詳細的探討,這就是在1955年中期毛主席的加快農業合作化步伐的倡議,盡管幾個月前官方作出了減慢發展速度的決定。到1956年末,由此而取得的集體化的基本成就遠遠超過了最樂觀的推測,這似乎又證明了毛澤東的洞察力。

最后一個主動行動是毛澤東在精英內部大量的保留意見面前,通過1956—1957年的“百花運動”(這也將在下面進行分析)大力推動知識分子對黨的批評,這一次不那么成功。但是由于他在1957年中期突然轉變立場,對他威信的損害減到了最低程度。

總的來說,盡管“百花運動”遭到挫折,建國初期更廣泛的成就及在朝鮮和集體化運動方面取得的具體的成功,都使毛澤東的地位在1957年末與以往一樣鞏固。毛主席的力量還在他顯然是1953年提出、中共八大加以發展、1958年初加以重申的把黨的領導分為兩“線”的行動中反映出來。在這些安排下,毛主席將退居“二線”,以便在擺脫日常工作的同時,能夠考慮理論和總的政策的問題。這些步驟表明,他不但對自己最高權威的安全有巨大信心,而且也非常信任他的主要的同事。

毛澤東的權威不容挑戰這一事實是整個精英結構穩定的關鍵。除了上述果斷的主動行動外,毛澤東在他的助手們未能取得一致意見時充當政策辯論的最后裁決者。在這些情況下,政策的辯論在很大程度上是為了爭取毛的同意,而不是像在列寧和斯大林死后的蘇聯那樣用做追求最高權力的工具。由于領導層內所有集團都效忠于毛澤東,它們之間任何潛在的緊張狀態基本上都得到遏制。

雖然毛澤東的權威使領導的團結成為可能,但它決不能保證產生凝聚力。斯大林已經使人們充分地看到,一個最高領袖能如何在其下屬之間有意識地制造不團結,在以后的年代中,毛澤東的反復無常的行為將加劇精英間存在的緊張關系。但是在1949—1957年時期,毛澤東尋求加強精英之間的團結,其總的辦法是堅持黨的集體領導和民主討論的官方準則,用得更廣的辦法是強調作為領導標準的能力和成就。與斯大林不同,毛澤東并沒有使他的同事進行鷸蚌之爭,也不要求他們與他本人有緊密的派系關系。取而代之的是,統治精英中名列前茅的成員是有才能的人,并且靠自己的經歷而成為中共黨史中的重要人物:劉少奇有包括在敵后的所謂白區中工作的很不一般的經歷;而第三號人物和主要的政府行政長官周恩來甚至在20世紀30年代初期反對過毛澤東;紅軍領袖朱德和經濟專家陳云曾與毛澤東有緊密的聯系,但仍是有獨立威信的人;只有在20世紀50年代參加最核心的集團的鄧小平才可以認為是毛澤東由來已久的個人派系中的成員。隨著自己權力的穩固,毛澤東寧可利用這些領導人的許多才能,并把他們塑造成一個合作的班子。這樣,除了向毛澤東挑戰沒有好處外,擴大政策分歧以搞垮潛在對手的活動也很少會有所收獲,因為毛澤東贊成團結。

與這種維護團結的義務有緊密聯系的是毛澤東基本上遵守集體領導正式規定的意愿。雖然毛澤東在一些至關重要的事情上顯然保留了堅持自己看法的權利,而且集體領導并不意味著簡單的多數統治,當1962年毛澤東用以下的話詳細闡述民主集中制時,他承認了這點:“我講的話,不管是對的還是不對的,只要大家不贊成,我就得服從他們的意見,因為他們是多數?!保ㄖ攸c是加上去的)《在擴大的中央工作會議上的講話》(1962年1月30日),載斯圖爾特·R.施拉姆編《毛澤東的講話和信件,1956—1971年》[634],第165頁。但在20世紀50年代初期和中期他的總的做法是通過廣泛的討論來決定政策,在討論中所有有關官員的意見都予以重視,因為他們有助于作出集思廣益的決定。此外,又隨著幾次失誤,毛澤東寧可遵守尊重少數派權利的原則,這樣,領導內部有不同意見的人可以保持他們的觀點,甚至可以在以后重申這些觀點而不用擔心受到懲罰。由于鼓勵對重大問題的爭論,黨內精英一般地贊成比較公開的制定政策的過程,從而加強了領導團結的總的意識,所以這種相對的民主作風對毛澤東很有用。

毛澤東對有效的決策和黨的團結的貢獻由于在1949—1957年期間他主要的政治參與的性質而進一步增加了。在這幾年,毛澤東傾向于把他的干預主要限制在他最熟悉的領域——尤其是農業和革命——方面。毛主席在領導以農村為根據地的革命多年以后,顯然自認為是農民問題的專家,而且他在50年代繼續在農村度過了很長時間。毛澤東指的“革命”是全面擴大中共權力和推動社會主義改造進程的策略,這些關心同他在1949年以前時期的經驗頗為協調。

此外,毛澤東與周恩來一起,作為在抗日戰爭和內戰期間與國際上重要人物打過交道的合適人選,是對外政策的締造者。最后,作為1942年中共的基本文藝方針的制定者,毛澤東繼續對這個領域和高級知識分子的事務普遍具有雖然有時是帶有個人特性的,但卻是強烈的興趣。結果,除了文化領域的可能的例外外,在所有這些領域中,毛澤東具有使他的同事尊敬的資格;他在這些方面權威性的主張不能說是任意提出或是不了解情況的。同樣重要的事實是,毛主席在他不熟悉的領域中,一般把他的作用限制在綜合和裁定更專業的同事的各種意見方面。在這個時期最關鍵的政策范疇之一,即經濟建設方面,情況更是如此。這樣,由于他在自己承認是缺乏了解的事務中,并不貿然把自己的觀點強加于人,他的威信和精英的團結都加強了。與后期相反,在整個1949—1957年時期毛澤東的獨立的政策影響相對地說是有限的;他對黨的團結的貢獻來自他積極發揮的最終裁決者的作用,同時把他個人的惹人注目的主動性保持到最低程度。

最后,以下的事實也維持著領導的團結:毛澤東這些年的思想和立場總的說是正統的和主流的。他的社會變化的觀念是十足的馬克思主義類型的,集中在所有制形式的改變方面;他以十足的斯大林主義的方式,把迅速工業化置于高度優先的地位。就大部分情形而言,他與他的同事對經濟和技術的發展都有高度的使命感,都敏銳地意識到黨的政策受到的種種客觀限制,都有在“左”的過頭行為和“右”的畏縮不前的航線之間掌穩船舵的決心。這樣,當爭論的確發生時,毛澤東的比較中間的立場有助于緩和沖突和取得一致意見,而不是使領導內的分歧向兩極分化。因此,毛澤東的思想立場有助于他實現全黨一致的政治。但是毛澤東的思想傾向和他的全黨一致的政治都在很大程度上取決于所存在的建設社會主義的蘇聯經驗。

蘇聯模式

在1949—1957年時期,中共領導內部在采用蘇聯模式的社會主義這一問題上是普遍一致的。這個模式提供了國家組織的形式、面向城市的發展戰略、現代的軍事技術和各種各樣特定領域的政策和方法。前面已經談過,由于在走蘇聯道路的問題上的一致性,政策辯論從根本的問題轉到擴大成就方面。20世紀20年代,社會主義的最終形式和完成社會主義的手段這些問題上的根本分歧引起了蘇聯政治中的激烈爭論,與此形成對比的是,由于已經存在了一個現成的社會主義模式,中國的政策辯論涉及的基本上是差別不大和程度不同的事情。

有分歧的基本問題如下:確切地說,蘇聯模式的積極的和消極的特征是什么?中共應如何使這個模式適合中國的情況?走蘇聯道路的速度應該多快?雖然這類問題的確引起了激烈的爭論,但它們很難說是引起黨內分裂的那種問題。此外,在蘇聯出現的現成的、表面上成功的社會主義制度,總的說支撐著中國的精英和社會對官方政策的信心,因為可以說,人們對發展的進展和結果的大致輪廓已經知道了。

蘇聯模式的各種特征和使之適應中國情況的方法將在這一章和以下幾章中予以分析。這里說一個情況就夠了:中共領導人從來沒有采取照搬蘇聯經驗的立場。1949年以前毛澤東的革命綱領的精髓是面向中國實際的需要,在建設社會主義階段,他也不準備放棄這個原則。此外,毛澤東的強烈的民族主義導致了20世紀40年代初期的一個不讓蘇聯對中共事務進行任何控制的明確宣言,這也阻止了不動腦筋的模仿。

盡管如此,改變模式的愿望在不同領域中和不同時期內有所不同。黨在自己有能力的領域(如在農村政策方面),普遍采用有中國特色的方法——雖然甚至在這些領域中,蘇聯的模式依然有一定影響。相反,在中共沒有經驗的領域,它的創造性就有限了。對這個事實,毛澤東說:“在全國解放初期,我們全沒有管理全國經濟的經驗,所以第一個五年計劃期間,只能照抄蘇聯的辦法。”《關于“政治經濟學教科書”筆記》(1960—1962年?),載《毛澤東思想雜集》[508],第2卷,第310頁。可是隨著時間的推移,中共的領袖有了信心,他們開始修改有關經濟和其他關鍵領域的蘇聯經驗。但是,只是在1958年的“大躍進”時,才出現了與蘇聯模式根本決裂的情況。

1949年以后,中國的領導集團為什么如此斷然地接受蘇聯的模式呢?在某種程度上,這是外交政策中決定“一邊倒”的合乎邏輯的必然結果。如果在內戰時期美國外交不那么敵視中共,不管出現一種更平衡的國際姿態的可能性有多大,中華人民共和國在1949年仍會發現蘇聯是它可以取得軍事和經濟援助的唯一來源。仿效蘇聯的先例至少是取得這種援助必須付出的部分代價。但是,更加根本的是靠近蘇俄的長期意識形態傾向。這不但包括自己是反對國際資本主義和帝國主義共同運動中的一部分的意識,而且還在基本的組織原則和實踐中反映出來。盡管有自己獨特的重點和毛澤東對獨立的堅持,但在根本意識上中共自最早時期起一直遵循蘇聯的模式,在當時,列寧主義的組織原則和方法由共產國際的代表輸進了羽毛尚未豐滿的黨。

此外,在1949年以后不久的一段時期,即使毛澤東繼續堅持一定程度的意識形態的獨特性,也還存在蘇聯依然是基本意識形態問題的權威的這種認識。這也許從毛澤東夜訪蘇聯大使尤金寓所研究解決理論分歧一事中最生動地表現了出來;討論內容可能有助于1951年問世的毛主席的《選集》中教義的調整。赫魯曉夫在《赫魯曉夫回憶錄》[389]第464—465頁中報道了毛訪問尤金之事;又見《赫魯曉夫回憶錄:最后的遺言》[390],第242頁。由于最廣義地接受蘇聯意識形態的權威,俄國人關于建設社會主義的見解肯定是有分量的。

雖然國際因素和總的意識形態傾向無疑地使中共領導人接受蘇聯模式,但最重要的因素卻是他們對社會主義現代化的深切的使命感。領導中共取得1949年勝利的那些人不僅僅是農村的革命者;他們既是尋求社會主義未來的馬克思主義者,又是大力實現一個“富強中國”夢想的搞現代化的人。他們深深地體會到自己對各種發展問題缺乏經驗。正如毛澤東在1949年中期宣稱的:“我們熟習的東西有些快要閑起來了,我們不熟悉的東西正在強迫我們去做?!?img alt="《毛澤東選集》(英文)[502],第4卷,第422頁;中文版(一卷本),第1485頁。" class="qqreader-footnot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B9683E/7306132103197501/epubprivate/OEBPS/Images/note.png?sign=1748608301-RZtUYojTvuETvHNMwRnIxEfMdllS0HtN-0-f6feacf005f1c216eb1a89581337f384">由于發展的愿望,以及蘇聯是在落后的經濟基礎上迅速發展的社會主義國家的現有的唯一榜樣,決定走蘇聯的道路幾乎是勢在必行的。

以下的事實進一步推動了這個決定:作為優秀的馬克思主義者,中共領導人接受面向城市的發展戰略的過渡,把它看成是革命成功的自然結果。雖然中共領導人為他們的革命傳統而自豪,并且對城市的腐敗傾向表示關心,但是幾乎沒有跡象表明,毛澤東或其他人在最初看到了延安的革命經驗和蘇聯模式之間的任何根本矛盾。相反,占主導地位的情緒是稱心如意地向更高階段前進。毛澤東從來沒有視游擊戰本身為一個目的,而是把它看成因中共相對地弱小而強加給它的斗爭的一個必要階段;當大兵團進行大規模戰斗的時機來臨時,更進步的軍事作風就被熱情地大力推行。

與此類似的情況是,革命的整個農村階段是必要的,但始終被視為奪取城市的前奏。在革命勝利時,黨的領導人渴望進行建國的工作,對輸入的蘇聯策略可能與中共傳統發生矛盾幾乎沒有認識。甚至當這種認識在20世紀50年代有所發展時,他們還希望任何矛盾將是“非對抗性的”(毛澤東的用詞),因此可以用在蘇聯模式的總框架內部進行調整的辦法穩妥地處理。

最后,以下幾點關于蘇聯模式的概括的評論是合適的。第一,事實上不存在單一的蘇聯模式。雖然所仿效的制度和經濟方面的基本類型是在20世紀30年代中期以后發展起來的斯大林體制的類型,但中共領導人對蘇聯歷史中的一系列時期和實踐卻大有選擇的余地。例如在農業合作化時期,中共在尋求指導方針時更多地著眼于斯大林在1927—1929年與布哈林辯論期間所詳細闡述的原則,而不是1929年以后斯大林式集體化的實踐。第二,即使大規模實行蘇聯方法的強烈愿望可能存在,但是缺乏必要的技術資源的情況能夠嚴重地限制蘇聯方法的采用。另一個要考慮到的問題是,在改變具體的蘇聯做法時,中共不一定拒絕蘇聯的建議。在1949—1957年的整個時期,蘇聯的領導和專家認為,他們的錯誤是中國人能夠和應該從中得益的教訓。特別是斯大林死后俄國人自己對這個獨裁者做法的批判,常常對中共關于改變現行方法的必要性的想法產生影響。

最后,必須著重指出以下的事實:除了對最高決策者的態度外,蘇聯的影響還起著廣泛的作用。雖然主要領袖人始終認識到(即使認識程度時大時?。┯斜匾固K聯經驗適應中國的實際情況,但一般官員和普通群眾卻被對蘇聯先進經驗的公開強調所壓服。尊蘇聯為“老大哥”的宣傳手法以及像“蘇聯的今天就是我們的明天”這類口號難以鼓勵批判性的仿效,結果在許多領域中出現了盲目照抄的情況。再從另一個意義說,蘇聯的正面形象容許中國知識分子中的一些人撿起俄國知識分子中某些較少正統性的傾向,雖然蘇聯和中國的官員們對此都有非難??偠灾?,在整個1949—1957年時期,蘇聯的各種影響以多種復雜的方式在對中共的政策和中國社會起作用。在某種意義上,這個過程并非黨的領導人所能控制,更重要的倒是,它反映了他們有意識的選擇。當這些領導人——或其中的絕大部分人——在1957年以后認清了與蘇聯道路決裂的必要性時,他們完全有能力這樣做,雖然許多蘇聯影響不可避免地繼續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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