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過了多久，不知道到了什么地方。

穆子瑜突然停馬，將外套脫下披在佟夕巖的身上，卷起她掃到了鮮血的嫁衣，不讓別人看出。

他騎著馬往前走著，來到城門口，掏出令牌。

幾個守衛因為天氣冷，所以也不想仔細檢查，揮揮手便放了人。

帶著佟夕巖出了瑞雪，他一路向前疾馳，不曾停留。

這么長時間里，佟夕巖沒有說過一句話，只是呆呆的看著一個方向，雙目無神。

穆子瑜也沒有說話，他只是帶著她朝郊外趕著路。

風瑟瑟的灌進衣服里，佟夕巖這時才意識到有點冷，她抬頭看了眼穆子瑜，聲音沙啞冷漠：“我們要去哪?！?

“去一個安全的地方?！?

漸漸的天黑了，前方出現一個民宅，穆子瑜便先下馬，將佟夕巖抱下來，將馬拴在馬棚里。馬棚里還有其他的馬，這樣根本分不清哪一匹是他們的。

沉默著，他看了眼佟夕巖，緩緩道：“走吧。”

這是一個很普通的民宅，看起來不是很大，但是也不是很小。

穆子瑜敲了敲門，只聽里面傳來聲音問道：“誰？”

“外面天氣寒冷，我二人路過此地，還請讓我們進去借宿一宿。”

“雪下的很大嗎？”

停了一會兒，穆子瑜繼續說道：“已經看不清路了。”

佟夕巖抬了抬頭，只見門“吱呀”一下打開，里面有個中年男子，他笑臉相迎：“快進來吧。”

二人走進屋內，一個婦人坐在那里做著針線活，見到來人，她趕忙起身，從衣櫥中拿出兩套平民布衣：“快換上吧。”

麻木地接過衣服，佟夕巖看了眼穆子瑜，冷笑了一聲，便轉頭走進里屋換衣服。

穆子瑜看著她走進去，心里面涼涼的，他竟然有點害怕。他在怕什么，他自己心知肚明。

過了一刻鐘的時間，佟夕巖在里屋已經換好了衣服，她細細地將嫁衣疊起來，用一塊不起眼的布將它抱起來。她要帶著它，她絕不丟掉它。

婦人敲了敲門：“佟小姐，喝點熱茶吧？”

熱茶？她開門，接過熱茶，溫暖的氣流直竄入她的手，卻溫暖不了她的心。穆子瑜走了進來，換好裝的他看了眼床上包袱，心里了然：“今天我們就在這里落腳，明日繼續趕路。”

婦人關上了門，此刻只有他和她兩個人。

“啪——”佟夕巖將杯子扔在地上，熱騰騰的氣冒了上來。

“啪——”第二聲，她一巴掌打在穆子瑜的臉上，穆子瑜沒有反抗，轉過頭來，佟夕巖又打了他一巴掌。

兩巴掌打在他的臉上，痛在他的心里。

“第一巴掌，是為柏哥哥打的，第二巴掌，是為韓府打的?！彪p眼充滿憤怒，佟夕巖深吸一口氣，她低下頭，站在那，不再說話，兩只手拳頭攥得緊緊地，滿滿的恨。

穆子瑜沒有揉揉自己疼痛的臉，也沒有反抗，他也靜靜地站著，正視著她：“有什么問題就問吧，我會如實回答?！?

顫抖，佟夕巖聲音沙啞，帶著哭腔：“你會武功，所有的你的孱弱你的病態都是你裝出來的，既然如此，你和明念為什么不救柏哥哥?！?

穆子瑜看著她，眼中卻透露出心疼的溫柔：“這個局面，他必死?！?

“你們早就為今天鋪好了路，明念給你的出城許可令，包括這個地方，都是你們安排好的，方才在門外，你們就是在對暗號?！?

“你說的，分毫不差。”

再深吸一口氣，佟夕巖繼續說道：“你們是怎么知道今天的事會發生的？”

“是國師身邊被人安排了眼線，將白將軍給國師的信上交了出去，信中所提內容，連累到了國師所有的勢力以及大皇子，但是對方目前根本沒有能力除去國師與大皇子，相對的，如果要給一個嚴重的警告的話，首選必是太師?！?

“那你們為什么要救我？”她抬起頭質問著，眼淚再次流了下來。突然，她跪坐在地上，雙手捂著臉，不敢去確認眼前之人所說的一字一句均是事實，那個弱不經風的三皇子，在身負武功的情況下，就這樣見死不救。

穆子瑜心痛，他咬著下唇，原本絕美的花瓣唇上流出了鮮血。但是，他最終還是稍微顫抖著道：“太師想要救你，所以備下萬全之策，是因為你是周朝圣女周清清的女兒，你的肩上胎記，便是圣女標志，你肩負著周朝復國的使命。如果被人知道，你將被殺或直接被許配為太子妃。韓柏想要救你，完全只是因為他對你的愛。”

“你為什么要救我？”

穆子瑜一愣，他沒說話，他想了一會兒，緩緩道：“只是受了韓柏臨終所托?！?

“那，就到此為止吧?！辟∠r擦擦眼淚，心里不再疑惑，滿是傷感，“圣女什么的，我根本不在乎，你可以走了，沒有必要因為我連累你。”

“皇城那里已經安排好，會以忽然大病為由，說我在國師處休養?！?

“所以，你們一開始就決定要送我走。”她抬起滿是淚痕的臉，“所以，你們一開始，就想要柏哥哥，為我所謂的圣女身份，為你們所謂的周朝復國使命而陪葬？！”

穆子瑜沒有肯定，卻也沒有否定，反而繞彎道：“韓柏并不算是救你，只是養了你五年。國師在你出生時便陪同你與你母親逃亡，亂世之中保下你弱小的性命，五年前也是他真的救活了你，而今天，也是他籌劃，救了你?！?

“我的出現本就是個錯誤！”佟夕巖搖著頭，“我的存在只是為了給你們所謂的復國大計提供幫助！我寧愿和他一起死，也不愿獨自茍活?！?

說罷，她突然從身上拿出一只金簪，奮力向脖子處刺去。

穆子瑜猛地蹲下身一把用力抓住她的手，他憤怒地平視著跪坐在地上的佟夕巖：“你這是在做什么？！”

“我說了，我不愿獨自茍活！”

聞言，穆子瑜心上一緊，你竟然這么愛他，這五年的時光終究漫長。

他突然笑了起來，嘴角上揚道：“可笑，他為了你而死，你卻要放棄他用命換來的你的命？那你還談什么愛他！”

“你放手！我死與不死和你有什么相干！你們都是這場悲劇的策劃者，你的手上，也間接沾染著柏哥哥的血，你沒有資格阻攔我！”

“你不想弄清是誰在背后操縱嘛？！你難道要讓韓家永遠蒙冤抬不起頭嗎？！韓柏只是養了你五年，那之前十年的養育之恩呢？國師對你的三次救命之恩呢？周朝滅亡后，你生母對你的生育之恩呢？你不想報仇雪恨嘛？！”

“人都死了，還說什么？”

聽出此句濃厚的哀傷，穆子瑜愣了愣，他抓著佟夕巖的手更緊了，同樣的話，幾年前，他的母妃死在他面前時，他也這么說過。所以他寧愿被明妃收養，碌碌無為，整天與太監混在一起吃喝玩樂，假裝身體不好，都是為了避免一切的功名之爭，皇位似乎與他相隔甚遠。

但是現在，他聽這句話從她口中說出，卻是那么的想說服她，讓她知道這是錯誤的。

那么其實，他自己是不是也錯了。

她現在背負這韓家的罪責的同時，他應該與共同她承擔的那份周朝的覆滅之恨，是不是也應該，從她的肩上重新回到他的肩上了。

“子瑜，有想過大月朝的未來嗎？”

“子瑜，如果以后有想做的事，一定要去做，一定要去爭取，要不然，愧對這一生?！?

國師這兩句話縈繞在耳邊，他突然恍然大悟一般，對她說：“那么是不是周朝滅了，我母妃死了，我就應該跟著一起去死？那何來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呢？那但凡死了人，那人的親人愛人，就都不要活了？”

說罷，他堅定道：“平安的活著，這才是對他們的最好報答?！?

緩了緩，他恢復了往日溫柔：“繼承他生前所愿，這才不會辜負韓柏對你的一片真心?！?/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