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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前線(2)

其余的兩個學生都是男性;一個名叫黃志銳,矮身材,大臉膛,兩眼圓大有神,年約十六歲,是黃克業的弟弟。另外一個名叫麥克揚,瘦長身材,臉孔些微漂亮,年約二十歲,和林妙嬋結拜為兄弟。這一次才和霍之遠認識。因為他的妹妹堅持要到霍之遠那里學習英文,所以他便只得和她取一致行動。

論起英文程度來,麥克揚的最高,妙嬋和志銳的都差得太遠。他們都預備考進S大學;學習的英文課本是商務印書館出版的English Progressive Reader第四冊。霍之遠很機械的教著他們,他的心老是在注意林妙嬋的一舉一動。他的眼和她的眼時時在無意間相遇,彼此都漲紅著臉,覺得有些不好意思。麥克揚是最苦的了,他的臉色青一陣,紅一陣,老在考察他們的舉動。黃志銳,心無外物,算是最忠實他的功課的了。

其實,麥克揚這時候是誤會的;因為霍之遠是一個很尊重人家的愛情的人。他的心是這樣想:林妙嬋既和麥克揚是一對情人,只要他們的陣腳扎得緊,我霍之遠決不肯輕易做個闖入者。但麥克揚也不是無的放矢,他見林妙嬋和霍之遠那種親熱的態度的確有點令他難耐了。

還有一點足以證明麥克揚的愛人的地位已經動搖的是現在每晚送她回到寓所去的不是麥克揚而是霍之遠。這一點的確令霍之遠有點不安;但林妙嬋是太傾向他的了,這真令他覺得沒有辦法?

這時候,功課已經完了。大約是九點多鐘了,麥克揚托故先走。林妙嬋和黃志銳硬要霍之遠帶他們到街上散散步。

林妙嬋和霍之遠在街上走動時,時常不自覺的擠在一處,說不出那一個是主動,那一個是被動。但霍之遠已經是個有妻子的人,他覺得去和一個少女太親近是不合適的,所以在可能的范圍內,他總想極力的避開她。不過處女的肉是有彈性的,有電氣的,他盡管怎樣的想避開她,結果他和她兩人間的身體終是不間斷的在摩擦的。他感到一種挾逼,一種不能換氣的快感。

她顯然向他取一種進攻的形勢。她在燈光照不到的街上的陰影中時時伸著手去挽著他的手。這種恩賜使他全身像通了電,像在夢中一樣的愉快。照他的解釋以為這種握手是文明人所視為最平常的事;但他很不容易看見她和第二人有這種親密的舉動。他于是感到驕傲了。但他不想做她的愛人,他只希望做她的朋友。他雖然活了這么多歲了,還是未曾和一個女人戀愛成功過。故此,他對這件事,切實覺得有點害怕。但是,他的所謂朋友,和人們所謂愛人,其間究竟有什么差異的地方,這連他自己亦有些覺得模糊。

他們由這條街跑過那條街,一列列的鋪戶,一盞盞的街燈,許多車馬人物在他們面前很快的閃過;后來他們開始地由興味中感到疲倦,便想回去,時候已是晚上十點多鐘了。

照例地,他送她歸到寓所去,回來便一個人在疏星、夜風的街上走動著。他開始地想起他對金嬌今晚是失約的了。

他和張金嬌約著今晚同到電戲院看電戲,現在已經是來不及了。這時候還是回學校里睡覺去好呢?還是到金嬌那里陪罪去好呢?他在打算著:

“金嬌到底是個狐媚的妓女,我不應當和她胡混到徹底,我一向不是很同情這班操賣肉生涯的無罪的羔羊嗎?不是在痛恨那班嫖客嗎?可是我現在的行動和一般的嫖客有什么差異呢?唉!我真是墮落的了!本來,我的初意不過是在領略一些珠江的風光,那里想會和那些艇女在干著那些無恥的勾當!啊!昨夜的情境真是危險!啊!啊!千鈞一發,險些兒陷落到深坑里面去了!”

他似乎是決定了,決定從今晚起,以后不再到金嬌那邊去了。他便一直跑向學校去。當他跑到S大學門首時,他才知道現在已經來不及了,學校門已經是關鎖著,不能進去。他遲疑了一會,心中覺得異常不快。

“學校真可惡!”他喃喃地自語著。

過了一會,他覺得沒有辦法。只得走向金嬌那個地方去。他心中不住地這樣想著:“再去那兒多宿一晚去,大概是不要緊的。我立意不和她鬧,大概危險是沒有的!她實在也是很可憐,她一定在那兒等候我一晚,我應當到她那兒去安慰她幾句才是!”

他不再躊躇了,足步如飛的,不一會便走到金嬌的艇上去。她今晚在他的眼中越發覺得美麗。他一見到她周身便覺得乏力,軟軟地倒在她的懷中了。她不大將他責備,只說些等候得不耐煩一類的說話。

她的姊姊回來一刻,瞟著他只是笑。她稱呼他做她的妹夫。霍之遠把她手上一捻,她便滾到他的懷里來。她生得還不錯,異樣妖淫而有刺激性。但霍之遠已為她的妹妹的貞靜的表情所誘惑,對她這種過分妖蕩的獻媚覺得有些討厭。她也很知趣,糾纏了不到幾分鐘,便走到鄰船去尋她的姘客去了。

陸嬸和她的兒子和昨晚一樣的都招呼他一會便避開。他覺得惶惑不安!但她的自然而美麗的顏容,像音樂一樣的聲音令他即時感到快樂。

“番夠呀,我而家好倦!(睡覺罷!我現在很疲倦!)”霍之遠說,朝著她睡下去。

她把她全身的衣服脫下來,露出雪白的兩臂;胸褡也脫去了,只剩下貼肉的背心。因此燈光下可以看見她那隆起而令人陶醉的酥胸。她的下體,只遮著一件很薄的短褲,她的肉也似乎隱隱地可以看見。她望他一眼,打了個呵欠,朝著他睡下。

霍之遠,無論如何再也睡不下去了。他非常興奮,他張眼把她一望,全身的血都沸著了!她顯然是賭著氣在睡著,睡態美麗得可憐!他全身覺得癢癢,筋肉漲熱著。他覺得頭上有點昏眩,雙眼再也合不上來。他把他的大腿盤在她的大腿上,他的搐搦著的身體擠在她的身體上。她朦朧間向他望著一眼;只是笑。在這一瞬間,她的媚眼告訴著他,他應該做的一切,他喘著氣,眼睛里燃燒著欲火。他橫起心來,不再思想什么了。

他把她咬了一口,發狂似地壓在她的身上。以后的事他便完全忘記了。過了一點鐘以后他開始地痛悔著,臉上滿著懺悔的淚痕。

天未亮時,他抱著她痛哭了一會,對著她發誓他以后再也不到這里來了。但當她為他拭干眼淚,軟語安慰著他時,他跪在她的面前,臉色青白,吻著她的一絲不掛的足尖,覺得像惡夢似的這一幕,再也不能挽回了。

霍之遠和林妙嬋日來愈加親熱起來了。他每日除開在中央黨部辦了七點鐘的工作以外,便和林妙嬋緊緊地混在一處。也許是,他的心靈得了安托,現在他作夢的臉上時常有點笑容。他的行為再也不放蕩的了。他聽從她的勸告,酒也不喝了,煙也不吸了,金嬌那兒也絕對不去了。他覺得很駭異,他的幾個老友羅愛靜,郭從武,林小悍一個個都很有學問,很能夠說話的,總治不好他的惡習慣;她的軟弱的命令竟有了這樣的力量。

他對她很坦白,他把他自己所以墮落和頹廢的原因和她解釋得很明白。她很憐惜他!當他把最近和張金嬌的Romance,用懺悔的聲口向著她訴說時;她羞紅著臉,很同情的說:“你是上她的當了!”

她說這句話時,令他非常感動,有點想哭的樣子。……

麥克揚現在可說是完全失敗的了;他很傷感,對于愛人所應盡的責任很放棄。他現在差不多見到霍之遠和林妙嬋在一處玩時,便托故走開了。他們現在對于英文這一科,教者和讀者都很浪漫,很隨便;以后漸漸把這種艱澀的研究時間改作談話會了。這種談話會以后也不大開,以后只成為霍之遠和林妙嬋的對話會,情話會了!

霍之遠天天碰見羅愛靜,郭從武,林小悍幾個老友;他們時常向著他半警告,半羨慕的說:

“老霍,你顧住嗜!你就來跟Miss林戀愛起來咯!呢等野真壞蛋,一世都想住女人!咁!我的同你話,你以后唔準同渠行埋一堆!遲嚇,遲嚇,你又同渠老夠(讀Roukou)起來咯!(老霍!你要小心些!你差不多跟Miss林戀愛起來了!你這東西真壞,一生都在想著女人!這樣,我們對你說,以后不準你和她一處玩!逐漸,逐漸,你又和她會干起壞勾當來了)”

霍之遠對著他們分辯說:“你的真系可惡!咁樣亂鬧我都得慨?我同渠行埋有幾天,你的就亂車廿四!(你們這班人真可惱,這樣子胡亂罵我都可以嗎?我和她認識還沒有幾天,你們便這樣的瞎吹牛!)”

但,霍之遠雖然口里和他們這么爭辯,心里確實覺得有點靠不住。他開始地覺得有點害怕!他這樣的想著:

“我是有了老婆和兒子的人了!雖然我和我的老婆并沒有愛情存在過,但事實上她仍然是我的老婆!倘若我和Miss林真個戀愛起來,這件事體真不好辦!唉!糟糕!我永遠是個弱者!我因為不忍和父母決裂便給他們拿去討媳婦!因為忍不住看我的老婆在守活寡便和她合辦,創造出一個兒子來!因為忍受不住和一個舊情人決絕,但又沒有法子和她親近;她從那個時候病了,我從那個時候沉湎一至而今!唉!糟糕,我本來已經是冰冷極的了!是荒涼極的了!此刻偏又遇見她,可憐的Miss林!唉!她對我的那樣柔情繾綣,我那里有力量去拒絕她!和她戀愛下去吧!我對不住我的老婆,對不住我的直至而今眼淚尚為伊洗的舊情人!不和她戀愛么?我又那里有那樣的力量?唉!可憐的我,在社會上終于不至弄到一團糟不止的我!”

他想到這里,一顆熱淚不提防地迸出眼眶,心上覺得一陣陣悲痛。

他的舊情人名叫林病卿,是林小悍的胞妹。她現在已經有了丈夫了;她的丈夫名叫章紅情,也是霍之遠的好友。他和她在西歷1920年便開始戀愛起來了。但那時候,他故鄉的風氣還很閉塞,男女社交還未公開。愛情的發生只在各人的胸腹里潛滋密漬,并沒有可以尋出它的說話的機會來。霍之遠和林病卿的相戀,除他倆自己外,旁人都不知道!不!便連他倆亦有些“兩相思,兩不知”的樣子!

他們這頭風流孽債在霍之遠為他的父母說媳婦這年(西歷1923)才開始以一種悲劇的形式爆裂出來。

霍之遠的舊鄉在石龍,那年夏天C城S大學(那時候學校的名稱仍是C城高等師范)放暑假,他抱著懷鄉病的熱情回到他的舊鄉去了。他的年老而頑固的父母,堅決地要把他和一個未曾謀面過的村女結婚,他極力的反對。他因為家中不便居住,所以藏匿著在林病卿的家中。

那時候,他害著神經衰弱癥;日里哭泣,夜里失眠。林病卿雖然直至這時還不曾和他說過情話;但她的那種密脈的眼波,那種含著無限哀怨慈憐的少女的眼波已經很明了的告訴他一切。

他當時一則怵于他的慈母為這件事傷心病危的消息,一則以為林病卿對他的愛,或許是他自己神經病的幻覺;所以最終他坦然地走到他的十字架上去。

過了一月,他辭別了他的新夫人到林病卿家中找她的哥哥預備一同到C城S大學上課去。那天,天氣還熱,她的庭子里的荷花在晨風中舒著懶腰,架上的牽牛高高地在遮著日影。他和她初見面時,臉上各有一陣紅熱,各把各的頭低下。

過了一會,她坐在牽牛藤下的一只小凳上,手支著頤,手踝放在大腿上。她的美麗的臉龐有些灰白了,眼睛里有一種對圣的處女的光輝,但這些光輝是表示一種不可挽回的失望,一種深沉渺遠的哀怨。她的眼波和霍之遠的頹喪的,灰白的,沉默的,有淚痕的瞳子里照射出來的光時常在不期然中相遇;兩人臉上都因此顯出死滅一般的凄寂!

林病卿的母親站立在庭子的走廊上,她的哥哥,嫂嫂和幾個女友都在庭子里朝著霍之遠說笑。最后,病卿的母親向著之遠說:“你的嫂夫人合你的意么?聽說她是很美麗的!你的母親上幾天到這里來對我們說你很愛她呢!好極了!好極了!恭賀你!恭賀你!明年暑假,請你帶她到來我們這邊玩好嗎?”

霍之遠聽了這幾句說話,覺得正如刀刺,不知怎樣回答。當他偷眼望著病卿時,他才明白現在他和病卿的關系了!這時,病卿滿面淚痕,忽然哇然地,吐出一口鮮血來,即時人事不省的倒下地面去!庭子里登時大亂。他只覺得鼻子里酸酸的,眼睛里天旋地轉,胸口一團團悶,腦上漆黑昏迷。朦朧間,他覺得似乎走到病卿身上朝著她昏倒下去,以后便像在夢中一樣記不起來了。

過兩天后,他從醫院中清醒,才漸漸地明白著過去的一切。病卿的事,人家不許他知道,不許他問及。他自己亦感到不便。直到他回到C城上課兩個月以后,他才從人家那里聽到病卿的病,已經稍有起色了!

他以后也還見過她幾次,每次她都哭泣著走避。直至去年,她才嫁給之遠的朋友章紅情;夫婦間聽說并不和睦。

霍之遠所以頹廢,墮落,悲觀,許多人都說他是因為這回故事;他的劇烈的心臟病,聽說也是因此致起的。

但,過去的等于過去。他現在只在祝望章紅情和林病卿的感情逐日進步。因為他們都是他的好友。他自己沒有幸福,他覺得那是不要緊的;但他不愿他的朋友們也和他一樣薄命!

這回,可是又輪到他的不幸了。他覺得他漸漸地沒有力量去拒絕林妙嬋給他的那種熱情了。他覺得已冷的心爐給她扇熱!已經沒有波浪的心湖給她攪動!他的默淡的,荒涼的,頹廢的,自絕于人世的,孤寂的心,是給她抓住了!他雖然覺得有點生機,但他仍然有些不愿意!因為他是習慣于寂寞的人,習慣于被惡命運踐踏的人,對于“幸福”之來,心上委實覺得有點不安!而且,他很明白,他要是和她真的戀愛起來,至少又要再演一次悲劇!他戰栗著,顫抖著,幽咽著!但他究竟是個弱者,他那里能夠拒絕一個青春美貌的姑娘的熱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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