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最好的抉擇:關于看病就醫你要知道的常識
- (美)杰爾姆·格羅普曼 帕米拉·哈茨班德著 王一方主編
- 2637字
- 2019-01-04 13:52:32
主編的話
聽兩位老外醫生講私房話
這本書的名字如果直譯,應該是“人人都有幾根醫腦筋”或“天生有醫心”,細琢磨,還真有幾分道理,在當今的慢病時代,一位老鳥級(5年病史以上)的高血壓、糖尿病病人通過體驗習得與自學掌握的高血壓、糖尿病診療知識,可能比一位菜鳥級住院大夫還要多,互聯網的便利更使得新知識層出不窮。不過,面對醫學知識洪水般的“涌現”,一般的患者還是缺乏專業的甄別和選擇能力,怎么辦?不是要繼續增加知識投放,而是要提升患者家人的分析與鑒別能力,并且不能離開專業人士的引領與參謀。我的朋友吳海云大夫,他是301醫院的知名專家,他給病人的忠告是交幾位醫生朋友,我的補充是,要找一兩位能跟你說私房話的好醫生做朋友,能說私房話,交情才深,關系才鐵。
《最好的抉擇》就是兩位老外醫生的私房話實錄,把密友之間的私房話拿到大庭廣眾來說,其實有幾分不忍,各位不是作者鐵哥們兒的讀者分享時也不必拘謹,姑且偷著樂吧。很顯然,這夫妻倆不是科學主義、消費主義、知識至上的追隨者,而是有科學頭腦,兼具人文情懷,有過社會歷練,對生命徹悟的智者。“老外”說話喜歡直來直去,說它是私房話,因為人家沒有裝腔作勢,也沒有穿靴戴帽,不賣弄知識與學問,也不尋求自我保護(說一半,藏一半),而是屁股坐在患者的凳子上,把心交給病人,真心實意地幫助病人與家屬來做兵棋推演,繪制明智的框架圖(整體決策)與詳盡的路線圖(診療路徑)。穿越技術的團團迷霧,捅開消費的窗戶紙,自曝家底,自嘆無奈。如同兵無常勢,戰無常法,人類生命是一個美麗的謎團,玄妙無比,醫學卻只是一門不完美的學問。雖說診療決策離不開堅硬的科學與先鋒的技術,更不能離開內心的德性與人性良知,面對時而生機無限,時而危機重重的醫療迷局,即使醫生人人都宅心仁厚、一往情深、百拼千搏,最后還有可能萬般無奈、忍痛撤離。若要給醫療“兵法”一個精準的歸納,兩句話:做聰明的病人,做明智的決策。
翻開書,仔細盤點書中的“9章”兵法,來看看兩位美國醫生都說了哪些有價值的私房話?
首先,既要尊重科學,也不能被科學主義綁架,當今醫療活動中檢查項目多之又多,不勝枚舉,但數據是死的,病情是活的,切不可迷信權威數據。對于醫生來說,治療方案絕非依據某一權威的檢測數據就能貿然決定,醫生需要了解患者在病況之外的生命境遇,進入患者身處的場景,與患者充分溝通。只有與患者共情、共識的忠告才是最好的忠告。
其次,苦難的悲憫與共情來自于生命的體驗,多找那些自己或親人曾罹患疾病的醫生看病,因為他們遭遇過苦難,會悲憫敬畏。所以,中醫歷史上有“三折肱為良醫”之說,也無怪乎柏拉圖會感嘆:“只有生過病的醫生才是好醫生。”這句私房話說來有點兒損,但的確是實情。
其三,到醫院去會醫生,不要有炫耀財富的土豪之心(醫生,你不要考慮錢的問題,有什么好藥,好技術統統上來),也不要當“技術迷”,或“技術控”(最好給點什么最新的藥物,用上最新、最尖端的技術)。要明白,臨床上的最佳診療方案不是技術最牛、花費最奢的方案,而是最適宜的、最可行的方案。
其四,診療有明顯的“窗口效應”。心腦意外發生時的救治窗口期只有幾分鐘,腫瘤早期的手術窗口期也不長,此時的機遇關乎生死,轉瞬即逝,一絲一毫都不能放過。擇良機,出奇兵,建奇功,手術也罷,藥物也罷,快刀斬亂麻,切不可貽誤。
其五,相信同病才會相憐,同病總是相惜。醫生應該讓前面的病人以生命體驗換來的診療智慧接力給后續的病人。患者也要高度重視病友間的交流,不僅只是治療經驗的習得,還有情感的相互溫暖,生命信念的相互支撐。
其六,互惠的醫患關系中,大家雙向獲益,醫生可以給病人最先進的技術,患者可以回饋醫生最細微的體驗。人們的內心里,總有一個針藥無法抵達的“膏肓”,如同希爾弗斯坦筆下的繪本《失落的一角》,缺了一角的圓歷經千辛萬苦,找到了合適的一角,卻不能神遇原初的夢,也未能擁有舒適完美的結局。因此,即使是醫患共同決策,也不是完勝的方案,生活中,每個人都是有缺憾的決策者。醫生、醫院也無時無刻不在拯救那些生死兩茫茫的疾苦之人,多給他們一些理解,他們就會加倍努力,從這個意義上講,信任自己的醫生才是最好的抉擇。
其七,民主平權的社會語境里,診室“探戈”究竟應該由誰來領舞?沒有標準答案,還是“邊協商,邊邁步”好,這樣才能找到醫患共同決策中的和弦與和諧。在傳統的醫療情景中,醫生處于決策主導者的地位,扮演著大家長(醫生是嚴父,護士是慈母)的角色,但如果我們將自己的身體比作商業戰場中經營的事業,那么病人就處于董事長的位置,而醫生就像這個企業的CEO,是職業經理人的角色。病人出資,會有各種樸素或非分的診療訴求、模糊的診療目標,而醫生掌握專門的醫療知識和技能,應該通過共情與溝通幫助他們廓清那些模糊、甚至糊涂的意念,建立明晰的疾病框架圖、診療路線圖。臨床醫療決策,既不能只全聽“董事長”的(你想怎么治?你想吃什么藥?我來給你開),也不能全由“CEO”做主(這事你懂嗎?不懂,就全聽我的擺布),任何一方的單獨決策都是有缺陷的,共同協商才能補全缺憾,做出最明智的決策,并求得主客兩安。
其八,生命終末期,親人進入彌留之際,選擇適時放棄是最明智的,這樣做不是“不仁不孝”,恰恰是人類最后的慈愛與悲歌。不應該在人生的宿命與生存的誘惑之間故作堅強,發愿永不言棄,苦熬、死撐,結局只能是人財兩空,親情兩悲。
其九,家屬為失去意識的親人做代理醫療決策時,不應該奉行“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如何……)的老原則,而應倡導“人所不欲,勿施于人”(他將如何……)的新意向。多想想在煎熬中,折磨中的親人如何解脫,如何解放,如何安寧、安詳、安頓,轉念去締結愛的遺產。
總之,《最好的抉擇》里的超級私房話對于患者和醫生都有重要的啟發,在診療的戰略、策略、戰術三個層面,都提出了不同凡響的新思維、新兵法,值得我們細細咀嚼、反思。不過,需要反復強調,在疾病面前,醫生并不是萬能的,最好的治療結果絕非只是賽先生(科學征服)的智慧,而是需要德先生(民主協商)的胸懷。我們必須倡導、嘗試推行醫患共同決策的新模式,唯有開啟醫患共同決策的通道,才能看一病,長一智,告別“白癡型患者”與“智斗型患者”的鐘擺律,走出“斗氣、斗嘴、斗力、斗法”的怪圈,也走出醫患間的人性迷局。
王一方
醫學人文學者,北京大學醫學人文研究院教授,北京大學科學史與科學哲學中心研究員。為北京大學醫學部博士生、碩士生主講醫學哲學、醫學思想史、健康傳播、生死觀等課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