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宮不得干政，我又不是你的后宮。”想也沒想，馮蓁脫口而出，話一說完便反應了過來，額上滑下一滴冷汗。

她慌忙放下書信，驚惶地跪下，口中說道：“陛下息怒。”

元宏端著個雕花描金的桃木托盤走進屋來，放在案上，面無表情地問：“你都看見什么了？”

馮蓁本想裝傻，被他一瞪，老老實實地答：“彭城王的書信。”

“起來吧，陪朕用膳。”出乎意料的是，元宏并未苛責，他抬手端出托盤里三盞白釉雙鯉紋小瓷碗，將一碗移到她的面前。

馮蓁起身，受寵若驚地道：“給我的？”

旋即卻皺了眉，小瓷碗里滿滿當當的盛著煮糊的赤豆銀耳蓮子湯，赤豆與銀耳糊作一團，賣相慘不忍睹。

她訥訥說道：“陛下，你宮中的廚子，這水平可真不怎么樣。”

后半句沒說出口：還不如昌黎王府下人的飯菜。

元宏拿過小銀勺，撥了幾粒冰塊放在她碗里，涼涼地道：“……這是朕煮的。”

“啊？”馮蓁眼神微微一閃，飛快地盛了一勺喂到嘴里，笑得很是勉強，“賣相不好，味道不錯……”

雖然銀耳的味道不太好，但她猶愛那蓮子的清香，合著碎冰一起送到嘴里，微有些涼，微有些甜。

許是要下雨了，天氣悶沉沉的，有了元宏這碗蓮子湯，馮蓁頓覺人也清爽不少。

元宏沒有說話，兩人沉默的用著蓮子湯，相對無言。許久后，直到窗外響起淅淅瀝瀝的雨聲，馮蓁始才聽到耳邊一陣風鈴玎玲般清越的話音：“往些年，你還在宮里時，也愛煮這赤豆銀耳蓮子湯，手藝還不如朕。”

是嗎？

馮蓁微微蹙眉，原主在宮里的記憶斑駁難辨，她繼承的不多。

她笑了笑，道：“恕臣女愚鈍，陛下之言，臣女聽不太明白。”

“哦？你不知？”見她刻意裝傻，元宏也不生氣，望著她的眼眸明亮如星。

“朕本想著，彭城王是朕的六弟，他的書信即是朕的家書，你是朕的妻子，給你看看也沒什么。不過你既然這樣說……”

馮蓁一瞬會意，忙道：“我可什么都沒看見！”

元宏不言，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馮蓁只好道：“原來彭城王是你的人。”

其實信里也沒寫什么機密要事，只是簡單闡述了安德公主壽宴發生的事，一改宴會上對定國公府的維護態度，直言兇手即是容毅本人。

但耐人尋味的是，元勰在朝中與各派勢力都交往甚密，一向是諸臣同元宏之間的調和劑。

包括馮家在內，人人都以為他不偏不倚，無人知道，他其實是元宏的人。

元宏取下琉璃燈罩，拿過書信就著燭火燒毀，淡淡地道：“朕為天下臣民萬物之主，你也是朕的人。”

他尾音里含著一絲輕佻，馮蓁有些惱怒，又很快反應過來，跪下去恭敬地道：“臣女是馮家的人，馮家效忠的是陛下，臣女自然也將效忠于陛下！”

“是么？馮家當真效忠的是朕？馮蓁，看來你是忘了大婚夜同朕說過的話了。”

元宏看著跪在地上的她，目光微冷。

“你說過，你會讓朕成為不受任何人牽制的、為所欲為的帝王。這些你都忘了？”

什么？

馮蓁腦子里轟的一聲！

她一直以為原主是朵純潔柔弱不諳人事的小花，在宮里飽受惡毒庶姐與渣賤皇帝的摧殘，感情原主這么有雄心壯志？

北魏的政治朝局她有所了解，可說是明君在位，悍臣滿朝。

元宏自四歲登基起便被馮家壓制的死死的，太皇太后聽政的前十多年里，他的政令甚至傳不出承明殿。

好容易熬死了太皇太后，以馮家為首的太后派勢力卻依舊根深蒂固，多年來儼然自成一方小朝廷。

為了推動改革，元宏需要太后派幫他制約守舊的鮮卑皇室，故而表面上對馮家是聽之任之寵之，暗地卻多有提防，心存忌憚。

所以元宏現在是想策反她？讓她做他的眼線？

她一笑掩之，眼神卻是極冷：“那是戲言，做不得真。如今你我兩訖，互不相欠，陛下憑什么要求臣女？”

這個元宏，也不想想自己對原主做過的那些事，一碗蓮子粥便想收買她？

她桓蓁，才不是他那個揮之即去召之即來的原配！

元宏并不生氣，伸手扶起她來，淡淡一笑：“不如我們再下一盤棋，你若贏了，朕便不治你欺君罔上之罪，你若輸了，今日之約就此達成。”

“陛下此話當真？”馮蓁明眸輕睞，嬌俏可人。

棋藝？

呵，除了她死去的夫君謝玄，這世上怕還沒人能于弈棋一道比得過她。元宏此番要求，深得她心。

“朕是天子，一言九鼎。”

“那好！不過臣女還有個要求，我若贏了，你要替我殺一人！”馮蓁眼里自信收起，戾氣盡顯。

“馮嬪？”

馮蓁輕輕一嗤，眼中盡是鄙夷：“放心吧，你那小老婆還配不上我的棋換來的承諾！現下我還不能告訴你，我只能說殺了這個人對你只有好處沒有一絲壞處，你就說答不答應。”

馮嬪算什么？她要的是引兵破南晉，殺桓軒！比之后者，前者簡直不堪一提！

元宏因她不善的語氣而微微皺眉，片刻后半笑半惱地沉聲道：“好，我答應你。”

雞人報過亥初，宮城里千盞燈火應著嘀嗒的雨聲，漸漸熄滅大半。

承明殿里燈火依舊，半掩的窗戶前，一張棋案上，黑白棋子廝殺正酣。

馮蓁卻是心不在焉，手里捧著本《戰國策》，心思似乎全落在書上。

她與元宏采用三局兩勝制，下的是盲棋，由丫鬟代為落子。

因感覺到元宏棋品中下，馮蓁漸漸心生懈怠，隱隱還有些輕視。

“平四四。”

“去五六。”

“二入二。”

“平八三。”

一百回合下來，元宏已顯劣勢，馮蓁無心拖延，遂道：“兵貴精不貴久，我先取你三城，上四三。”

對面元宏的聲音緊隨：“果真如此么？”

語罷，他親自捻起一顆白子落定：“這一步我下，上四六。”

什么？

馮蓁手中書冊跌落，眼中錯愕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