振興東北老工業基地可優先考慮對創新型國企實施債轉股混合所有制改革

姚洋、范保群、唐杰

自國家2003年啟動東北振興戰略起，陸續出臺了多項政策，至今已歷時13年。雖然已取得了諸多進展，但受宏觀經濟下行、資源密集型產業重、國有經濟比重高、結構轉型慢、體制機制僵化等影響，東北振興戰略仍面臨十分嚴峻的挑戰。

東北振興的突破口和抓手在哪里？最突出的困難是什么？有什么對策？為此，我們赴東北地區的代表城市沈陽進行了調研，與一些代表性國企和沈陽市有關政府部門進行了交流。根據數據和調研情況，我們發現：東北地區大中型企業創新能力正處于上升期，但同時多數創新型國企都面臨財務費用高企（主要表現為高利息支出）、經營資金短缺（高負債率引起融資難、歷史包袱仍較重、盈利情況不樂觀）問題，僅靠市場機制解決不夠，還需要政府給予支持。我們認為，東北振興的突破口和抓手是創新型國企的發展和改革。建議：可以優先考慮對東北地區創新型國企實施債轉股混合所有制改革。

國有企業混合所有制改革是十八屆三中全會提出的改革目標之一。地方試驗是我國經濟改革成功的重要經驗。東北地區國企眾多，經營困難，在那里實施債轉股混合所有制改革的試驗，不僅將推動東北地區的國企改革，對振興東北做出貢獻，而且將對全國產生示范效應，推動全國的國企改革。與此同時，債轉股還將推動供給側改革。近十年來，企業部門整體債務負擔下降，但國有企業的債務負擔卻在上升，已經成為制約它們經營業績的最主要的約束條件。通過把企業債務轉變為股份，債轉股將起到對國有企業降杠桿的重要作用。

一、雖然東北地區經濟表現差強人意，但企業創新能力（尤其是大中型企業創新能力）正處于關鍵上升期

東北地區2016年上半年經濟下滑嚴重。黑龍江、吉林分列全國第29名和第26名，遼寧墊底成為全國唯一的經濟負增長地區。原因是多方面的、綜合的，這也說明東北振興是一個長期、復雜的過程，需要有長遠打算和打持久戰的準備。

但我們同時也看到了亮點，新中國工業搖籃的東北地區科研機構多、技術工人多，工業體系全、基礎好、裝備優，創新要素集聚，創新投入和產出能力提高很快，大中型企業的創新能力正處于難得的上升期。根據《中國科技統計年鑒》有關數據，從創新投入（人員和R＆D經費）、創新產出（發明專利數、專利申請數）等方面衡量，東北地區在中國八大經濟區中從2005年的第7位已經上升至第4位，是八大經濟區中提升速度最快的。這說明經過10多年東北振興戰略的支持，東北大中型企業內在創新能力獲得了很大程度的提升，創新產出效果正逐步顯現。

調研中，在許多國家重大創新項目（如高鐵、核電、特高壓、數控裝備等）中都有東北企業的核心貢獻，取得了不少突破性的創新成果。例如，沈陽機床自2007年起歷時近10年研制出從算法到底層編碼及應用系統都是完全自主知識產權的數控系統和“i5智能數控機床”，攻克了中國數控機床行業多年受制于人的核心技術瓶頸；沈鼓集團百萬噸乙烯裝置用壓縮機組、AP1000核主泵達到國際先進水平；特變集團沈變公司研制的特高壓升壓變壓器成為世界第一；哈爾濱鍋爐廠海水淡化領域技術創新處于國際先進水平；中車吉林公司的軌道交通技術國際一流等。

雖然受創新轉化能力弱及長期體制機制性問題的影響，東北地區創新能力尚未直接體現為經濟表現，但也應給予東北地區企業以正面肯定。因為許多突破創新是在背負著歷史包袱、體制機制障礙多、沒有經濟效益反哺等不利因素下負重堅持前行，堅持投入而取得的。這些創新成果是東北振興戰略的重要進展，是今后長遠發展的基礎和條件，也是東北全面振興的關鍵支撐和抓手。

二、從兼顧短期與長期的角度，振興東北還是需要抓住國資國企改革發展的“牛鼻子”，短期突破口和抓手可優先考慮幫助創新型國企獲得發展機遇

東北問題的形成是一個歷史過程，東北振興不僅要解決國有企業的改革問題，以及振興裝備工業的問題，而且要大力發展非國有經濟、混合經濟和適合的新興產業。但問題的解決不可能畢其功于一役，非國有經濟、混合經濟壯大，新興產業培育和接續上更不是能夠一蹴而就的，“遠水解不了近渴”。因此，東北問題需要分類分步解決，兼顧短期和長期。

東北老工業基地國有經濟比重高，國有大企業多，這是基本事實。東北大中型工業企業3346家，產值占全部工業企業總產值的54.5%，國有企業產值占全部大中型企業的比重更是高達61%。東北振興必須首先要立足于上述基本事實。東北國企包括兩種：一種是以自然資源開采為基礎的國企（如大慶油田、龍煤集團等）；另一種是以裝備工業為主的國企（如沈陽機床、一汽、哈電、沈鼓等）。前者的發展方向是尋求新增長點，發展和壯大替代產業；而后者的發展方向是產業技術創新升級，提高產品市場競爭力，增強產業整體競爭力。比較而言，短期看以后者為突破口，難度較小且高度契合中央把東北地區建設成為具有國際競爭力的先進裝備制造業基地和重大技術裝備戰略基地的定位和要求。

基于上述分析，我們認為短期上東北振興的重要突破口仍在國有企業，而且優先要考慮創新型國有企業的率先發展，在發展的過程中實施改革，以改革進一步促進發展。首先，創新能力較強的國有企業率先實現了發展，就能夠在一定程度上穩住局面，帶來希望和動力，為東北振興的中長期工作奠定基礎。其次，這些創新型企業產業鏈完整，產業帶動效應明顯。最后，創新型國企技術有積累，創新有突破，產品有市場，管理有基礎，內部控制先進，財務管理規范，率先發展的可能性大，成功的概率高。例如，沈陽機床的i5創新使其數控化率由2010年的59%快速上升至2015年的82%，智能i5機床占比更是從1%迅速上升至13%。在整體機床行業銷售疲弱大勢下，i5智能機床訂單卻逆勢快速增長，僅2016年上半年訂單就超過2萬臺。雖然許多創新型國企目前還面臨許多困難，但有創新能力就有希望、有未來。

對于東北地區創新型的國有企業，目前面臨的主要是階段性經營困難和現金流短缺。僅靠市場機制和企業自身可能難以解決，政府（中央和地方）有必要給予支持，幫助其走出當前短期困境，為其發展創造條件和環境。創新型國企進而可依托自身創新能力實現持續發展。

三、當前東北地區一些創新型國企面臨的最突出困難

根據財政部全國國有企業數據，東北地區國有企業經營極其困難。截至2016年7月，關于國有及國有控股企業資產負債率，黑龍江為70%，吉林為78.2%，遼寧為68.5%，分別比全國平均水平高出4~12個百分點；全部國有企業利潤總額，遼寧省僅38億元，而黑龍江和吉林均為負，分別為–17.8億元、–27.5億元。座談調研中，東北一些行業創新型國有企業在對創新及未來發展前景有信心的同時，普遍反映當前最突出的困難不是過去常說的體制機制問題，而是企業杠桿率高、財務債務負擔沉重、創新中斷風險大。以沈陽機床為例，2015年年底沈陽機床資產負債率最高，僅利息支出就約10億元。雖然依靠“i5數控系統和智能機床”創新，2016年訂單逆勢獲得爆發式增長，但資金鏈非常緊張。受東北特鋼違約事件影響，未能完成債券發行。如不能實現資金接續，將可能出現資金鏈斷裂，公司充滿市場前景的發展將被迫中斷，經多年積累的創新突破成果也可能毀于一旦。對于東北這些已經在技術及產品方面具備創新優勢的大中型國有企業（裝備領域）來說，剛剛跨過了技術創新的爬坡期，即將迎來創新的市場“紅利期”。但受到債務和資金問題拖累，出現暫時的經營困難甚至極可能資金鏈斷裂，造成破產倒閉，倒在即將“天明”的前夜。這將是國家資源的巨大浪費，也會帶來一系列的風險。而國家如能在關鍵的“破曉”來臨前給予這種創新型企業以支持，幫助這些創新型企業渡過此次難關，無論是對企業、產業、地區，還是對國家都具有重要意義。

四、建議優先考慮對東北地區創新型國企實施債轉股混合所有制改革

十八屆三中全會提出混合所有制作為國有企業改革的方向，當前的供給側改革把降低中國經濟的杠桿率作為重要任務之一，債轉股不僅是解決暫時經營困難的創新型國企實現發展的可行方案，而且也是實施國有企業混合所有制改革和降杠桿的重要舉措。

第一，債轉股有助于幫助實施企業資產負債率大幅下降，利息負擔減輕，從而減輕企業經營壓力，有助于融資和幫助企業集中精力謀發展。國家統計局曾對20世紀90年代末504家實施債轉股企業進行調查，結果顯示：實施債轉股的第一年，各企業平均資產負債率由68.7%下降為45.6%，平均每月減輕利息負擔37億元，預計盈利企業占87%。

第二，債轉股有助于國有企業轉變機制。實施債轉股后，企業股權結構最直接的變化就是引進新的，特別是非國有股東，有助于彌補國企公司治理方面的缺陷，改善公司治理。同時，由于新股東更傾向預算硬約束，可減輕國企長期預算軟約束弊病；加之新股東更注重嚴格監督和降低成本，對企業運營也有非常積極的意義。

第三，債轉股有助于避免東北區域出現國有大型企業因負債沉重大面積倒閉的局面，對維持宏觀經濟平穩運行作用重要——企業違約概率下降，銀行不良率下降，避免系統性金融風險。

第四，當前金融資源及民營資本很豐富，政府只需要給予引導和少量優惠，就可以吸引民資參與債轉股改革，改善經營困難的創新型國有企業的資產負債情況，從而企業可以通過自身的努力獲得其他金融和資本的青睞，走上良性循環。

第五，對創新型國企實施債轉股，投資風險和政策風險均較小。這些創新型國企雖然負債較高，但是有高價值的技術和市場，未來發展有前景，有升值空間，可以吸引到有實力的投資者，將來股權退出的風險較小；支持創新型國企發展，符合國家的改革政策、產業政策和振興東北地區裝備產業的政策，特別是國務院于2016年8月8日印發了《國務院關于印發降低實體經濟企業成本工作方案的通知》（國發2016年48號文），特別強調要支持有發展潛力的實體經濟企業之間債權轉股權，政策風險小。

第六，債轉股改革將推動當前的供給側改革，特別是在降杠桿方面發揮重要作用。我國經濟的高杠桿主要表現在企業部門的高杠桿，而企業部門又集中在國有企業，在經濟下行壓力下，國有企業的杠桿率不斷上升。債轉股從兩個方面降低企業杠桿率。一是將債務存量轉化為股份，從而直接降低國有企業的負債率；二是降低企業借新債還舊債的需要，防止債務進一步增長。

債轉股不僅對東北國企改革具有重要意義，而且將大大推進全國的國企改革和降杠桿進程。截至2016年6月末，全國國有及國有控股企業資產總額126萬億元，負債總額83.5萬億元，平均資產負債率66.3%，比規模以上民營工業企業的平均資產負債率高約15個百分點。如果通過債轉股使國企的負債率降低到民營企業的水平，則企業整體負債將降低18.9萬億元。

綜上，建議盡快優先在東北地區實施創新型國企債轉股混合所有制改革。東北地區最需要債轉股，債轉股在東北地區起到的作用也會最大。實施債轉股改革，不可避免地需要中央政府給一些優惠政策，允許國有銀行核銷部分國企債務，具體核銷比例可以根據企業具體情況確定。通過債轉股方式優先解決東北地區創新型國有企業財務債務負擔過重和制度改革不到位的深層問題，對落實中央推進國企混合所有制改革、自主創新、振興東北、降低經濟的杠桿率，意義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