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部分 夢想是個奢侈的代名詞

一 他不過是我的手下敗將

壞孩子

清晨的績溪浸泡在一片安謐的晨光里，在一棟棟徽派建筑里顯得愈發祥和：墨玉般的瓦當和堅實的冬瓜梁，門前緩緩繞過的溪流……1976年，章燎原就出生在這樣一個美麗的小村子里。

在小村子平凡的外表下隱藏著不平凡的地方文化。自古徽州文風興盛，績溪亦然，明朝有抗倭名將、兵部尚書胡宗憲，戶部尚書胡富；清朝有紅頂商人胡雪巖；近代有著名學者、新文化運動倡導者胡適。年幼的章燎原經常坐在馬頭墻下，聽著老人們緩緩說起歷史沉浮。當時他并不知道這些人究竟做了什么，但是年幼的他歪著頭想，覺得能夠青史留名，為人傳頌，似乎是一件了不得的事情。

然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勤勞貧苦農民家庭是他無法選擇的命運。那個時代，走出山村是山里人的夢，后來，也成了章燎原的夢。

章燎原有三個姐姐，在重男輕女的年代里，他的出生給這個家注入了不一樣的生機，奶奶更是把所有的愛都給了他，他總是享有先吃美食，先穿新衣的VIP待遇。沉溺在愛里的孩子按理說應該是燦爛開朗的。但，章燎原很少搭理人，這點像他父親。他的父親是寧國煤炭部門的會計，也不愛說話。

如今的他似乎并沒有多大的改變，章燎原很少見客，很少出去應酬，思考戰略時更是常常“閉關”，在一輪又一輪的禪定中追溯互聯網“武學”的真諦，用有限的時間投入到無限的修煉中。在互聯網高速發展的今天，互動分享成為不少大佬極為熱衷的愛好，前有商場精英，互聯網鼻祖的杰夫·貝索斯鏡頭前的侃侃而談，后有曾任教師的馬云將講臺上的風姿帶到演講臺上。他和他們都不一樣，在他極為曲折的成長軌跡里，只能用“離群索居”來形容。無數個思考到翻來覆去的夜里，他和他指尖的煙草，成為一對最好的朋友。

但他又是一個極為奇怪的人，雖不喜言辭和應酬，卻又習慣主動結識他人。在他看來，這是一個“了解人性”的過程，也不失為一種平衡。在與他交流的過程中，聊至盡興處，你會希望時間一直停住，你會發現很多你對待這個社會、自然的感受已經被他明明白白說清楚了，他會把所有對商業、哲學、管理、生活的感悟與想法，用極具生活化的語言與你分享。

章燎原父母為他創造的童年，很大程度上是上世紀七八十年代農村教育的典型模式：放養。也許從那時起，他骨子里就散發著同齡人難以企及的桀驁不馴。

12月的績溪下著蒙蒙細雨，純粹又干凈。章燎原站在際下小學的鐵門前認真地敬了個少先隊員的禮，回憶起童年的校園時光，章燎原接過雨傘，頗為感慨地說：“反正我不是什么好人。”挨打、被罰站、被叫家長，這些年少時的壞孩子會經歷的，他沒有一樣落下過。“就記得那次偷李子，把老師氣得半死，”章燎原指著際下小學邊不大的宿舍樓，“就被關在那個宿舍樓里。”說完哈哈大笑。

踩著上課的鈴聲，一群野孩子兜著紅撲撲的李子，滿頭大汗地坐在教室，摸著抽屜里的李子直咽口水。他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已經聽不清黑板前的老師在說什么……章燎原實在忍不了了，拿起來就啃。這個叛逆的野孩子不聽老師話，與老師打了一架后被關進了“小黑屋”, “當時我們教室前面是禮堂，后面是教師宿舍，我就被關在二樓的宿舍里。”還有兩節課的時間，被要求反省，瘦小的他就端起一張凳子站在二樓宿舍的窗口使勁地搖防護窗，咣咣作響。氣急了的老師從教室跑進宿舍：“你給我安靜，章燎原！”說完摔門而去。章燎原心中竊喜，在任課老師第二次打開門的時候，看見的是坐在椅子上悠哉的章燎原和地上的一泡尿。

這一泡尿讓章燎原在周遭孩子心目中的地位瞬間變得高大起來。

雖然事情已經過去了很多年，但是有個人至今難以忘記，他就是章燎原的發小胡厚志，也是三只松鼠創始團隊的成員之一鼠大瘋。童年故事想來害羞，他說：“從前他是不如我的，現在我自愧不如。”

胡厚志與章燎原同年，也一起度過了童年時光。小學五年級前，章燎原的生活都在際下村度過。際下村分為上下游，胡厚志與章燎原的家在下游，但中間隔了一條河。胡厚志的父親是個廚子，所以胡厚志自小與賣魚賣肉的一身膘肉漢們熟識，自然而然成了他小小部落里的孩子王。“章燎原雖然話不多，但他總有讓人臣服于他的能力，”胡厚志說，“所以，河那邊的孩子們都愿意跟著他，他鬼點子多。”

“我從沒見過打架那么拼命的人。”胡厚志說。而在章燎原的記憶里，他曾這樣解釋自己年少時的“拼命”：什么都想去嘗試，看看到底是什么樣。

因為，在他的字典里，從沒有“淺嘗輒止”這個詞。

鄭智化的《水手》開始風靡大街小巷，隨身聽也是孩子們想要擁有的第一件電子產品。依照章燎原當時的家庭情況來看，想要擁有一個隨身聽基本是無稽之談。章燎原覺得，既然是孩子王就要擁有孩子王的風采。于是某個深夜，兩個人悄悄跑到村邊的一條小溪旁。

正值夏天，小溪邊雜草叢生，蚊蟲嗡嗡作響，豆大的汗水從兩人臉上不住地往下滴。胡厚志從口袋掏出捕魚粉，兩人抓一把就撒在水里。皎潔的月光映射著兩張笑得忘乎所以的臉龐。

第二天天還沒亮，睡夢中的章燎原被玻璃窗的搖晃聲叫醒，“起床收魚啦！”胡厚志蹲在章燎原的窗戶前小聲地喊，章燎原懵了兩秒猛然驚醒，躡手躡腳地擰開房門，走出屋子。此時，一籮筐的魚已經成了他們的戰利品，籮筐很沉，一人一邊把籮筐舉過了肩頭，每遇到熟人，兩人總不自覺地把頭埋進籮筐后，豆大的汗珠不停歇地往下滴落。天大亮時，這一籮筐的戰利品已經成了他們手中的隨身聽。

“一起做好事，不如一起做一件壞事。”胡厚志不好意思地說起這段故事，“這讓我們成了最好的伙伴。”

誰也不曾想過，和他一起做過壞事的胡厚志，如今真的與他共同創建了三只松鼠，成為他同進退、共患難的好伙伴。

是天才還是歪才

績溪有道名菜，叫“一品鍋”，現已當屬徽菜代表菜品。胡適云游海內外，始終與“一品鍋”結伴。每遇好友攀談、親友相聚，這都是一道必不可少的菜品。胡適在任北大校長時，曾用“一品鍋”招待“績溪女婿”梁實秋，梁實秋品嘗后頓時大為贊賞，后揮筆撰文：“一只大鐵鍋，口徑差不多有二尺，熱騰騰地端上了桌，里面還滾沸，一層雞，一層鴨，一層肉，一層油豆腐，點綴著一些蛋皮餃。緊底下是蘿卜、青菜，味道好極。”

“一口大鐵鍋”是績溪人的樸實，“鍋內品類繁雜”是績溪人的融會貫通，“常見菜品糅在其中發揮各自作用”是績溪人多年如一日的將常識做到極致。除此之外，章燎原至今念念不忘的還有績溪的餃子：“那才是真正的餃子，皮薄肉多，淳樸！隨處可見的南瓜干豆制成餃子餡兒，沒有什么比這更智慧！”

績溪人對待食物的態度和這個地方的人對待生活的態度近乎相似，認同即選擇，選擇即盡力。這是一個地方的風土人情帶給這個地方的人的，也深深地影響著這個地方的人們，章燎原也不例外。

看過章燎原簽名的人就知道，他的字很硬，但又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柔。每一條直線直截了當，但拐彎勾勒的地方又柔和婉轉。

說起字，有這么一段故事。小學課程中有一門課程為書法課，書法功底不是一蹴而就的，而在于一朝一夕始終如一地堅持練習，并需要在實踐過程中下意識地改善。章燎原雖然調皮搗蛋，上課不愛聽講，但對于練字，他是很樂意去做的。“他做事情就那樣，要做就必須做好、做徹底，要么就不做”，與章燎原一起學習練字的當然少不了胡厚志，寒冬臘月練字非常痛苦，胡厚志堅持不住便索性放棄了。小學五年級時，章燎原跟隨在寧國上班的父親，從際下村移居到了寧國，回績溪的次數逐漸減少，“他回來一寫字，我就知道差距出來了。”胡厚志回憶。

所以在章燎原心里，如果做一件事情是對未來有長遠意義的，他會毫不猶豫地去做，并立志做透徹。從前是，現在也是。

搬到寧國去的章燎原，就讀于寧國鎮上的煤炭小學，從偏遠的山村來到城鎮，章燎原第一次看到擁擠的店鋪和接踵的人群。不愛說話的他，變得更加封閉了。

每一個內心封閉又極度渴望被關注的人其實是自卑的，這應該也是彼時的章燎原面對一個新環境時所處的心理狀態。自卑感驅使著他在極力地尋找一種存在感，這種存在感不是“以我為王”，而是“我并不比別人差”。

所以，他給自己設置的戰術是：每到一個新環境，避免不了的總是“打架”。新環境給他帶來的陌生感不僅僅局限于周遭人群的變化，更多的是交流上的不通暢。比起這些城鎮里的孩子，章燎原小小的身軀顯得瘦弱又單薄。這個外表看起來不愛說話的人，內心其實是渴望交流的。這個地方，彼此聽不懂對方的語言，甚至連老師上課時的普通話，他聽起來也是那樣吃力。

人最孤獨莫過于嘗遍酸甜苦辣，回望身邊無一知己，小小年紀缺少的更是玩伴。章燎原無法融入這個集體，他像個被遺棄的孩子。

被遺棄的孩子總需尋求一種生活技能來讓自己看起來沒有那么糟糕。此時的章燎原，已經是一個初中生，課堂上的吃力感，讓他索性就不聽了，他開始自學。現在很多記者來采訪他的時候，總會說他是一個“鬼才”。“鬼才”則包含了聰明、機靈，但用章燎原的話來說，他覺得自己并不是一個聰明的人，他喜歡“智慧”。自學的智慧使他找到了精力的傾注點以及自我存在的價值。

他總能將精力聚焦在一個點上，覺得對的事情，決定了便什么都不考慮地去付出，好比自學，好比現在的他在研究公司的每一步發展戰略一般，主動學習并自動篩選掌握思維技能，讓他在公司發展的每一步都好似踩點。

章燎原的自學能力確實很強，這個平日功課練習中吊兒郎當的少年，能做到通過自學在多次數學考試中，成績獨占鰲頭。“你以后不是個天才，就是個歪才”，任課老師的這句評價讓他至今記憶猶新。但至于是天才還是歪才，章燎原也說不清，不管怎么說，就是這句話，激起了這個年少的小男子漢內心強烈的自信，也讓他第一次找到了“存在感”。

數學是一項邏輯性較強的學科，章燎原在這一方面所表現出的能力讓他看到了自己的優勢，這也是他在自己身上看到的唯一優勢。的確，他的抽象思維確實遠遠強于具象思維。但捉襟見肘的英語成績，讓他在極度重視英語的年代里，仿佛看到了因為英語成績而即將失利的中考。所以很有意思的是，現在常看到海外媒體對三只松鼠進行文字報道時，他的眼睛就像是自帶定位系統，總能在茫茫一片英文字母中搜羅到“three squirrels”，然后興奮地截圖，將鏈接發給下屬員工并要求其翻譯。

我們常說，在這個世界上，三只松鼠CEO打心底最“敬畏”的應該有兩樣：一是英文，二是松鼠每天上上下下灑水澆花的大媽。一是他打從內心就將英文看作一項難以征服的難關，二是能隨意進出章燎原辦公室的松鼠員工除了澆水大媽，其他也沒誰了。當然，這是說笑。好像大多數的成功人士都并非學霸，比如馬云，一個赫赫有名的互聯網大佬的數學高考成績竟然也有過個位數。但其實，真正成功的人是具有探索精神的，他們總在為著一個自在舒適的生活方式，盡著旁人看起來并不自在舒適的態度自得其樂地活著。

總之，明知會進入死胡同的路，不走。沒有興趣且明知盡力而不可達到的事情，大可不必去做，這是對生命的褻瀆，章燎原是這樣認為的。所以，選擇自己擅長的領域對于章燎原來講顯得果敢又直接。

中考來臨前的半個月時間里，在周遭所有同學都進入高強度沖刺洪流中時，章燎原卻敲開了教師辦公室的門。“老師，我能在家自學嗎？”自學能力超強的他對老師提出了這樣的請求，毫無疑問他也獲得了這樣的特權。

貪玩是一個孩子的本性，逃離了學校，沒有老師的管制，加之放養式的家庭管理，章燎原在這半個月的時間里，并沒有鉆進中考的緊張復習中，他甚至更加放肆地去釣魚、看電視、閱讀武俠小說。“哦，原來半個月可以做這么多的事情啊。”他心里想著。直到中考前夜，當這個叛逆的孩子光明正大地鉆進游戲廳，嘴里亢奮地喊著“打、打、打”的時候，一只寬厚的手掌搭在了自己肩上。

“天才你是當不成了，你若將來還能做到及時反省，歪才也許還有可能。”章燎原回頭，看到了給自己特權的老師。

也許章燎原給自己的評價真的很中肯，他真的不是什么好人，說來慚愧，最尷尬的還是辜負了老師對自己的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