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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論人物激怒老英雄,賭勝負氣死好徒弟

話說李富東接王東林的下手,當禁衛軍教師,轟轟烈烈的當了二十年。自柳木兒送他“天下第一”的招牌,他于得意痛快之中,想到和柳木兒交手時的情形,不免有些心寒膽戰。暗想:樹高招風,名高來謗,爬的太高,跌的也太重,我如今只因坐在這禁衛軍教師的位子上,所以有武藝想得聲名的人,只想將我打翻,便可一舉成名。我在這位上,已有了二十年,掙下來的家業,也足夠下半世的衣食了,若不及時引退,保全令名,天下好手甚多,何能保得沒有本領勝過我的人,前來和我過不去,到那時弄得身敗名裂下場,豈不太沒趣了嗎?并且我再戀位不去,名是已經無可增加,利也不過照常的薪俸,名利既都無所得,何苦久在這里,耽驚害怕。

李富東當日思量已定,即稱病奏請解職,得準之后,即帶了家眷和隨身得意徒弟摩霸,到天津鄉下住家。二十年教師所得,也有五、六萬家私,五年前就在離天津二十多里的鄉下,買了一處房屋田產,預為退老的地步,到這時恰用得著了。李富東這時雖是家居安養,但他思量大名既經傳播出來,仍不免有在江湖上訪友的好手前來探訪,不能把工夫荒廢了,臨敵生疏,每日早晚還是帶著摩霸,照常練習。

這日正是十一月底間,天氣甚是寒冷。李富東獨自向火飲酒,回想在北京時,常有會武藝的朋友,前采談論拳腳,每談到興會淋漓之處,長拳短腿舞弄幾番,當時并不覺得如何有趣,如今離群索居,回思往事,方知那種聚會不可多得。從北京搬到此處,住居了這么多年,往日時常聚談的好友,一個也不曾來過,相隔雖沒有多遠的道路,只因各人都有各人的事業,沒工夫閑逛,我這地方又不便大路,非特地前來看我,沒人順便到這里來。

李富東正在這般思想之際,忽見摩霸喜孜孜的進來報道:“五爺特地來瞧師傅,現在廳上等著,師傅出去呢,還是請五爺到這里來呢?”李富東放下酒杯,怔了一怔問道:“哪個五爺前來瞧我?”摩霸笑道:“師傅忘了么?會友鏢局的。”摩霸話沒說完,李富東已跳起身來,大笑說道:“王五爺來了嗎?我如何能不出去迎接!”旋說旋向外跑,三步作兩步的跑到客廳上,只見王五正拱立在那里等候。

李富東緊走了兩步,握著王五的手笑道:“哪一陣風把老弟吹到這里來了?我剛才正在想念老弟和那北京的一般好友,老弟就來了。我聽說是王五爺,只喜得心花怒發,不知要怎么才好!老弟何以在這么寒冷的天氣,冒著風雪到寒舍來呢?”王五也笑道:“我此來可算是憂中有喜,忙里偷閑。一則因久不見老哥,心里惦記得很,不能不來瞧瞧;一則我本來到了天津,遇了一樁極高興的事,不能不來說給老哥聽聽。”

李富東拉著王五的手,同進里面房間,分賓主坐下笑道:“老弟怎么謂之憂中有喜,遇了什么高興的事,快說出來,讓我也好高興一會。”王五遂將六君子殉義的事,述了一遍道:“譚復生確是一個確血性的好漢,和我是披肝瀝膽的交情,如今死了,舍生就義,原沒有甚可傷。我心中痛恨的,就為北京一般專想升官發財的奴才們,和一般自命識得大體、口談忠義的士紳們,偏喜拿著譚復生的事,作典故似的談講,還要夾雜些不倫不類的批評在內,說什么想不到身受國恩的人家,會出這種心存叛逆的子弟。我幾個月來,耳里實在聽得不耐煩了,也顧不了局里冬季事忙,就獨自跑到天津來,打算把一肚皮的悶氣,在天津扯淡扯淡。到了天津,就遇著這樁極高興的事了。我且問老哥,知道有霍元甲這個名字么?”李富東搖頭道:“我只知道姓霍的,有個霍恩第。霍元甲是什么人,我不知道。”王五拍掌笑道:“老哥知道霍恩第,就好說了。霍元甲便是霍恩第的第四個兒子,本領真個了得,不愧他霍家拳稱天下無敵,當今之世,論拳腳工夫,只怕沒人能趕得上霍元甲了。”

李富東聽了,心里有些不舒服道:“后生小子,不見得有什么了不得的本領,就是他爸爸霍恩第的本領,我也曾見過,又有什么了不得呢,那不是霍家拳嗎?他們霍家拳,不傳外人,霍家人也不向外人學拳腳。老弟說這霍元甲,既是霍恩第的兒子,拳腳必也是霍恩第傳授的。說小孩子肯用功,工夫還做的不錯,可以。我相信現在的小孩子,用起苦功來,比以前的小孩子靈敏,至說當今之世,論拳腳工夫便沒人能趕得他上,就只怕是老弟有心獎掖后進的話吧!”

王五正色說道:“我的性格,從來不胡亂毀謗人,也從來不胡亂稱許人。霍元甲的拳腳工夫,實在是我平生眼里不曾遇見過的。我如今只將他的實力說給老哥聽,老哥當能相信我不是信口開河了。”王五遂將霍俊清踢石滾和挑牛膝、打虎頭莊趙家人的話,說了一遍道:“我親眼見他走過一趟拳,踢過一趟腿,實在老練得駭人。”李富東聽了,低頭不做聲,接著就用旁的言語,把話頭岔開了。

王五在李家盤桓了數日,因年關將近了,不得不回北京,才辭了李富東回北京去了。

李富東送王五走后,心里總不服霍元甲的拳腳,沒人能趕得上的話,想親自去找霍元甲,見個高下,又覺得自己這么高大的聲名,這么老大的年紀,萬一真個打霍元甲不過,豈不是自尋苦惱!待不去吧,王五的話,詞氣之間,簡直不把我這“天下第一”的老英雄放在眼內,委實有些忍耐不住。李富東為了這事,獨自在房中悶了幾日。

摩霸是一個最忠愛李富東的人,見李富東這幾日只是背操著兩手,在房中踱來踱去,象是有什么大心事,不得解決似的。有時長吁短嘆,有時咄咄書空,連起居飲食一切都失了常度。摩霸起初不敢動問,一連幾日如此,摩霸就著急起來了,忍不住走上前去,問師傅為什么這般焦悶。李富東見摩霸抱著一腔關切的誠意,即將王五的話和他自己的心事說了。摩霸逞口而出的答道:“這算得了什么!師傅是何等年齡,何等身份,自然犯不著親去。找一個后生小子較量,只須我一人前去,三拳兩腳將那姓霍的小子打翻,勒令他具一張認輸的切結,蓋個手印,我帶回來給師傅看了,再送到北京,給王五爺過目,看五爺有什么話說,這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嗎?”李富東叱道:“胡說!我尚且躊躇,不敢冒昧跑去,你想去送死嗎?”摩霸笑道:“我為師傅,就被人打死了,也不算一回事。師傅既不教我去打,我還有一個法子。我即刻動身,到霍元甲那里去,邀他到這里來。他到了這里,師傅就用款待柳木兒的法子,留他住幾日。再見機而作的和他交手,難道他姓霍的比柳木兒還兇嗎?”李富東喜笑道:“這法子倒可以行得。你就拿我的名片去,只說我很仰慕他的聲名,想結交結交,只因我的年紀老了,體魄衰弱,禁受不起風霜,不能親到天津去看他,特意打發你去,請他到這里來。若他推說沒有工夫,你就說:哪怕住一夜,或連一夜都不住,只去坐談一會也使得。”

摩霸聽了,答應理會得。當下即揣下李富東的名片,動身到淮慶會館來。這時,霍俊清正在會館里,陪著他小時候拜過把的一個兄弟,姓胡名震澤的談論做買賣的事。摩霸到了,見了霍俊清,呈上李富東的名片,照李富東教說的話,周詳委婉的說了。霍俊清笑道:“我久聞得李老英雄的名,打算去請安的心思也不知存著多久了,不過這幾日不湊巧,我偏有忙得不可開交的俗事,羈絆著不能抽身,且請老大哥在這里盤桓一會,我但能將應了的俗事,略略的布置清楚,便陪老大哥同去。”說時,隨望著劉震聲道:“你好生招待摩霸大哥,住過幾日再看。”

劉震聲見摩霸生得六尺開外的身體,濃眉大目,氣度軒昂,一望就知道是一個富有氣力的漢子,心里很歡喜,極愿交結。這么一個朋友,答應了自己師傅的吩咐,即走過來握了摩霸的手,竭力表示親熱的帶到自己房里,彼此都說了幾句仰慕聞名的客氣話。

劉震聲說道:“大哥這回來的時候不對。若在三日以前,我師傅見大哥來了,必然立刻動身,陪大哥同去,如今我師傅有事,能去不能去還說不定。”摩霸道:“怎么三日以前能立刻同去,如今什么事這般要緊?我師傅只要接四爺去一趟,并不留住多久,抽身一兩日工夫也不行嗎?”劉震聲搖頭道:“大哥哪里知道,剛才大哥在我師傅房里,不是看見還有一個客,坐在那里說話的嗎?”摩霸點頭應是。劉震聲道:那人是我師傅小時候的兄弟,姓胡名震澤。他家里有一張牙帖,三兄弟爭著要拿出來做買賣。

他的爸爸就說:“誰能在外面借得一萬串錢來,牙帖便給誰拿去做買賣。于是三兄弟都出來借錢,胡震澤就來請我師傅幫忙,要我師傅借給他一萬串錢,我師傅不能不答應,卻是自己又拿不出這么多,只得替他四處張羅。胡震澤在這里等著要拿去,我師傅已為他在外面張羅了三日,只因年關在即,還不曾張羅得五千串。我師傅和胡震澤都正在著急。大哥請說,差了一大半的錢,一時如何能照數張羅的了。我師傅的性格最是認真,凡是他老人家親口答應了人的話,哪怕不顧他命,都得照著答應的做到,不做到決不肯罷手,所以我說能去不能去,此時還說不定。再過幾日,我們自己棧里的來往帳項也要結束了,我師傅是個店主,怎的能抽身呢?”摩霸聽了劉震聲的話,心想:“我這回若不能把姓霍的請到師傅家里去,我自己自辛苦了一趟還在其次,只是我師傅不曾見著姓霍的面,較量過幾手拳腳,心里橫梗著王五爺的話,不要焦悶出毛病來嗎?我看姓霍的既是這么忙得不能抽身,若不用言語激動他,他這回決不能同我去,我何不且拿話把他徒弟激怒一陣!”摩霸是個腦筋簡單的人,以為自己想的不錯,即對劉震聲做出冷笑的面孔來。劉震聲也是個爽直不過的人,見了摩霸冷笑的面孔,便耐不住問道:“大哥為何冷笑,難道我的話說錯了嗎?”摩霸越發冷笑道:“老兄的話哪里會錯,我笑的是笑我師傅,老兄不要多心。”劉震聲詫異道:“大哥什么事笑自家的師傅呢?”

摩霸道:“我師傅打發我來請霍四爺的時候,我就說道。霍四爺是請不來的,用不著自碰釘子吧!”我師傅問我:“怎知道請不來?”我說:“這何難知道,霍家拳的聲名誰不知道,本來用不著霍四爺出頭,打翻幾個有名的人物,才能替霍家拳增光,如今你老人家若是一個平常沒甚本領的人,去請霍四爺,他必然肯來夸耀夸耀他霍家拳的好處。你老人家當了二十年的禁衛軍教師,又得了天下第一的牌子,誰聞了你老人家的名頭不害怕,霍四爺肯來上這大當嗎?我師傅聽了我這話,反罵我胡說,逼著我立刻動身,此時呆應了我的話,因此不由得我不笑。”

劉震聲一聽這話,只氣翻著兩眼,半晌說話不出,也不知道是摩霸有意激怒他的,滿心想發作,大罵摩霸一頓,轉念自己師傅曾吩咐的,教好生招待,不好登時翻臉把人得罪,只好勉強按住火性,也氣得冷笑了一聲道:“我師傅豈是怕人的!我師傅有事不能抽身,你就說是不肯去上當,然則你師傅不親到這里來,不也是害怕,不肯來上當嗎?你盡管在這里等幾日,我師傅的事情一了,我包管他就同你去。不過你既是這么說,我師傅到了你師傅家,免不了是要和你師傅交手的,你敢和我賭賽嗎?”

摩霸道:“有何不敢!看你說,賭賽什么東西?”劉震聲想了一想說道:“賭輕了沒用,須賭得重一點兒。你有沒有產業呢?”摩霸道:“我有一所房子,在天津某街上,看你有沒有?”劉震聲道:“我也有一處房子,正在這里不遠。我們同去看過房子,若你的比我的大,我師傅打贏了,照時價找你的錢,你的房子給我;我師傅打輸了,我的房子給你便了,若我的比你的大,你也照時價找錢給我。”摩霸說:“好!”劉震聲也不說給霍俊清聽,二人私自去看了房子,并議妥了將來交割的手續。劉震聲的房子,比摩霸的大了三間,若摩霸賭贏了,照時價應找劉震聲一百銀子,也不憑中,也不要保,就是一言為定。

摩霸在淮慶藥棧住了三日,霍俊清已將胡震清的事辦妥了,籌了一萬串錢,給胡震澤拿去。當約了第二年,歸還三千串,第三年歸還三千串,第四年全數歸還。因是把兄弟的關系,幫忙不要利息。其實霍俊清在外挪借得來的,都得給人家的利息,這項利息,全是由霍俊清掏腰包。哪知后來霍俊清的性命,竟有五成是斷送在這宗款子上面。古人所謂“善人可為而不可為”,便是這類事情的說法。至于如何斷送了五成性命在這宗款子上面,后文自有交代,此時不過乘機點醒一句。

如今且說霍俊清替胡震澤幫忙的事已了,即對摩霸說道:“我多久就存心要去給李老英雄請安,無奈我獨自經營著這藥棧生意,不能抽閑離開這里。我想不去則已,去了總得在他老人家那里多盤桓幾日,才能得著他老人家指教的益處,剛一至就走,哪成個敬意呢?我想今年已沒有多少日子了,我的俗事又多,本打算索性等明年正月,去給他老人家拜年,但是承老大哥辛苦了這一趟,若不同去又對不起老大哥,只好且陪老大哥去。不過有一句話得先說明,務請老大哥轉達,我至多只能住兩夜。不先事說明,他老人家挽留起來,我固執不肯,倒顯得我太不識抬舉。”摩霸連聲應“是”,霍俊清即帶了劉震聲,同摩霸動身。

離天津才走了一里多路,只見迎面來了一個二十多歲的青年,行裝打扮,背上馱著一個小小的包袱,行走時提步迅捷,生得面白唇紅,眉長入鬢,兩眼神光滿足,顧盼不凡。霍俊清遠遠的見了,心里就很覺得這青年必有驚人的本領,但不知姓甚名何,從哪里來的?漸走漸近,那青年一眼看見了劉震聲,即露出了笑容,緊走幾步,到劉震聲跟前,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禮,口里呼著舅父道:“上哪兒去?我聽得說你老人家在天津霍爺這里,特地前來請安,并想瞧瞧霍爺畢竟是怎么一個人物,有這么大的聲名。”

劉震聲連忙指著霍俊清說道:“快不要亂說,這就是我師傅霍爺。”那青年回頭望了霍俊清一眼,拱了拱手說道:“特從哈爾濱來,給霍爺請安。霍爺待去哪里,有什貴干嗎?”劉震聲忙上前向霍俊清說道:“這就是我日前曾向師傅說過的小外甥趙玉堂。”

霍俊清也對趙玉堂拱了拱手笑道:“不敢當,不敢當!”說著隨現出躊躇的神氣,望著摩霸笑道:“這事將怎么辦呢?”摩霸不做聲,趙玉堂插口說道:“霍爺有事去,盡管請便。我在客棧里恭候便了。”霍俊清生性極是好客,對于有本領人前來拜訪的,尤不肯有些微怠慢。此時見趙玉堂特從哈爾濱前來,豈有置之不顧而去之理,遂向摩霸說道:“事出無奈,只好請老大哥回去,拜上李老英雄,我明年正月初二日,準來給他老人家叩頭。這時寒舍有遠客來了,我沒有不歸家招待的情理。”不知摩霸怎生回答,且俟第九回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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