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早縱出圈外。黑孩兒笑道:“你莫害怕,我逗你玩的?!?
法空見敵人仍站當地未動,才知那一掌竟是虛招,自己沒有看清,倒被鬧了一個手忙腳亂,越發愧忿,厲聲喝道:“你休發狂!我法空也不是什好惹的。只為前數年在黃山天都峰遇見一位老前輩,承他相讓,由此不輕在外走動。此次原應朋友之約而來,但我當年曾有聲明,在我未找回黃山場面以前,遇見他門戶中人決不出手。適才見那姓杜的頗似天門三老一派,為此站在一旁觀望,看雙方打作一起,并未參加,只心想問明了再作計較?,F在看你手法,與那位老前輩也多相似,如有淵源,快些說出。你們只是同一門戶,我今日甘拜下風。真非動手不可,今日之事不算了局,雙方暫且停手。明年今日;我仍在黃山天都峰下玄真觀前候教如何?”
黑孩兒道:“沒有那么便宜的事。”
縱將過去,揚手就是一掌。法空原看出對方三人的來歷,自知不妙,意欲就便下臺,不料對方竟不聽那一套,沒奈何只得把心一橫,一面還手,口中怒喝道:“無知小狗!我不過看你三人俱是天門一派,昔日我已服輸,前仇未報,不愿與后生小輩動手。既然不知厲害,那我也說不得了。”
黑孩兒道:“禿賊有本事只管使出來,說這廢話作什?”
由此二人便打在一起。雙方俱是能手,也未用什兵器,各憑手腳上的真功夫,打了一個難解難分。同時,另外兩對也有了勝負。
先是吳廣見黑孩兒用劈空掌將暗器打落,跟著便和杜良說笑,旁若無人之狀,本就忿急,想把二十七片月牙飛刀發將出去,黑孩兒忽然縱開。吳廣心想:“我這飛刀已煉得出神人化,發時宛如一蓬刀雨,專一聲東擊西,刀上又有奇毒,任是本領多高也難閃躲。反正敵人是個行家,誘敵無用,轉不如大大方方照直發出?!?
心念一動,手往腰間一摸,往外一甩,先是五把飛刀作梅花形飛舞出去,跟手又是九把蜂擁而出。吳廣這套飛刀共分三次連珠打出,手法絕快,刀片甚薄,作月牙形,當中一個金錢,鋒利非常。先是五刀同發,只等對方閃身縱避,緊跟著第二次的九把刀片又加急飛來,那第三次的一發十三刀也跟蹤趕到。最厲害是一次比一次快,看似分作三次,實則無異二十七刀同時齊發,那來勢宛如狂風之卷落花,歪歪斜斜,上下翻飛,或左或右,有時后發的刀反倒越向前去,令人見了眼花繚亂,應接不暇,簡直無法閃避。
吳廣武功還在其次,只仗此獨門飛刀,成名多年,橫行江湖,向無虛發,不料遇見對頭。第二次飛刀剛剛脫手,瞥見對方并未閃躲,竟把雙劍舞起一團寒光滾將過來,同時自己第三次飛刀也發了出去,心還妄想:“此刀一碰就拐彎,不論哪里,只要劃上一點,稍微見血,立即中毒倒地,一任杜良封閉多嚴,也得中上幾刀?!?
萬沒料到敵人的師父便是天門三老中的第一位,不特練就一身內功,刀槍不入,中上兩刀也是無用,事前又得高人指教,想好破法,立意要他殘廢。惟恐滑脫,乘其發刀之際,把一套猿公劍法施展出來,舞了一個風雨不透,由刀雨叢中沖將過去。吳廣只聽一片叮叮之聲,密如貫珠,激撞得那些刀片紛飛如射,灑落滿地。晃眼之間,杜良已連人帶劍縱撲過來。先前以為飛刀百發百中,自恃太甚,沒有留意,不料來勢如此神速,微一疏忽,寒光照眼,敵人已縱到面前,心中一驚,連忙舉鉤去擋,吃杜良左手劍猛力一隔,震得虎口皆裂,右膀酸麻,手中鉤立被震飛,甩出老遠,喊聲“不好”,正待往后縱退,杜良右手劍已往下三路掃到,右腳立被斬斷。杜良再朝他一腳踹去,“噯喲”一聲,翻身栽倒。
石鎮方自從所用虎尾三截棍被黑女斫傷一個缺口,覺出敵人力大異常,便不敢再恃蠻力與之硬碰。黑女先也覺出對方棍重力猛,加了小心。雙方都是一樣心思,自然不免互相規避。但是黑女比較機智,不久便被看破,心仍拿不定是否,姑且舉劍猛斫。本是虛招,石鎮方卻認了真,不特未用棍擋,反倒往后縱退。黑女這才看出對方弱點,又見杜良和黑孩兒連占上風,自己對付一個蠢漢尚無勝意,一著急,便以全力應敵,顧忌一去,下手越急。石鎮方既要防棍,又要防人,自更吃虧,接連幾個照面,便自手忙腳亂。黑女倏地施展絕招,乘著敵人一棍打來,使劍一隔,腳后跟著地一點勁,倒縱出去,故意賣個破綻,作出氣力不濟,喘息之狀。
黑女微一停頓,石鎮方誤以為真,縱身趕過,朝黑女腿上一棍打到。黑女一聲冷笑,猛然縱起丈許高下,單手舉劍,“獨劈華岳”,當頂一劍斫下。石鎮方一棍掃空,敵人縱身一劍斫來,勢甚迅急,不知內中藏有變化,也忘了那劍的厲害,以為敵人身子懸空,先居敗著,猛力一棍,向上便撩,滿擬一棍將劍隔開,就勢將棍一斜,棍頭向上反擊,敵人不死也必重傷。事情也是真巧,兩下一撞,黑女這一劍恰斫在先前缺口之內,玱的一聲,三截棍竟被斫斷小半,甩將出去。
石鎮方不禁大驚,趕忙往側閃避時,忽聽黑女喝道:“姑且饒你狗命,還不與我快滾!”
聲才入耳,右肩頭早中了一腳重的,疼痛如折,人被踹出丈許遠近,晃了幾晃才行立定?;仡檲錾希找驯缓诤鹤放?,另一少年跟蹤趕去。吳廣斷了一只腳,痛倒地上。同來盜黨正往四下逃竄,只三四人未走,均是自己和吳廣的徒弟,滿臉忿激之容,卻又不敢上前神氣,料知大勢已去,打是決打不過,正自尋思。杜良已發話道:“我弟兄今已奉有雷師叔之命,不愿傷人,只將吳廣狗賊留點記號。你們逃命去吧,省得黑兄回來撞上,又吃他虧?!?
石鎮方聞言想了一想,慨然答道:“我等原應趙四公子約請而來,不能為他出力幫場,鬧得一敗涂地,慚愧萬分。我等本領不濟,死而無怨。既蒙高抬貴手,請勿再與他為難,以全我等義氣,感謝不盡,否則殺剮聽便?!?
黑女聞言,將眼一瞪方要發話,杜良笑道:“師姊無須計較,此人倒也直爽,有點骨頭,索性成全他,把小狗交他帶回吧。”
黑女道:“雷師叔近年不知怎的改了脾氣,這類狗賊,留他作什?你放他不要緊,黑兄那朋友已被狗子看見,只恐惹厭呢?!?
杜良道:“這個無妨。那位朋友已得寒松老人真傳,也不是什好欺的,我們自可放心。還是照雷師叔所說行事,免他又不愿意。”
黑女便未再說。
杜良隨指旁邊一株大柏樹上說道:“那便是趙家狗子,你們自去取下帶走吧?!?
石鎮方往上一看,柏樹干上擱著一人,正是趙奎,忙率眾匪徒上去,搭下一看,已被人點了啞穴,眼含痛淚,不能出聲。不知解法,又不好意思轉求敵人解救,正自惶愧為難。黑女手指趙奎吆喝道:“你這狗子,倚勢橫行,傷天害理,如非有人心軟,怕連累觀中道士香客,你今日休想活命!此后再不痛改前非,杜師弟便能饒你,我也非要你命不可。還不快滾!”
隨說,照定背上就是一掌。趙奎哇的一聲嗆出一口濁痰便回醒過來,手腳已然酸麻,不能行動,被眾匪徒連扶帶抱,一同狼狽逃去。
趙奎等剛走,墳樹后又閃出一個身材高大的白發老者,朝著杜良、黑女說道:“徐元礽本來藏得好好,不致卷入漩渦,這一追黑孩兒,必被狗子盜黨著破。我并非姑息養好,只為褚氏兩個敗類,自從那年一敗,越發狡猾,成了獨腳強盜,行蹤飄忽,不易捉摸,正好借著狗子將他引來,為世除害。今日聽說狗子已用重金禮聘,定在月內到達。因恐吳廣等不快,沒有聲張,人必已在途中。二賊自恃一身好武功,又各有一口削鐵如泥的寶劍,一向驕橫自滿。除舊日同盟死黨外,誰也不放在眼內,與今日諸賊全合不來,即使途中相遇,也無人肯對他說實話,只有加以慫恿,何況逃賊只法空有點疑心,未必知道這里底細。不過我已多年不曾出手,能由你們將他除去,免我上場最好。黑孩兒追趕禿賊,怎還未來?莫非褚家二賊競在此時趕到了么?”
杜良黑女聞言同答:“我們且看去?!?
老頭點了點頭,杜良黑女便飛步往外趕去。
原來元礽藏身石后,見黑孩兒和法空先是棋逢對手,兩不相下,細一查看,黑孩兒的手法與師父柴寒松所傳大同小異,當時悟出好些分合變化的解數,正自心喜。法空忽然飛身縱起,越墻而過,往墳坡來路逃去。元礽因想起前見少女倩影,急于想問來歷,又見眾盜黨必敗無疑,一時疏忽,便追了下去。本意到了無人之處,向黑孩兒問個明白,哪知法空腳程飛快,黑孩兒緊隨在后,晃眼便追沒了影子。元礽數年來朝夕苦練,內功已到了上乘境界。因為平日詢詢儒雅,師父柴寒松又禁止他和人動武,一直不曾出手,也從未這樣跑過,自己本領大小,所悟出來的分解變化是否合用,全不知道。先見對方這等快法,還在著急,繼見自己腳程甚快,以為可以追上,便追了下去。不料山境回環,那一帶路又不熟,起身再晚了一步,幾個彎轉之后,法空因知黑孩兒疾惡,意欲覓地藏伏,乘著峰回路轉,已由仙都草堂側面峰后逃到崖上,竄入初腸谷上倪翁洞內藏起。
黑孩兒本山路熟,見一轉彎兇僧不知去向,料他逃入崖上腸、倪二洞之內,連忙跟蹤趕上,雙方便似捉迷藏一般,在洞中追逐起來。元礽卻由下跑過,不曾發現,追來追去,見月落參橫,離明不遠,深悔方才性子大急,不曾向杜良詢問,想要回去,估量勝負已分,人必散去,鬧得兩頭無著,好生后悔。只是心仍不死,路旁恰有一座小山,暗笑自己真蠢,只知順著山路窮追,不知登高查看,便回步往山頂上跑去。憑高一望,四山靜蕩蕩的,磨盤般大半輪殘月斜掛林梢,光影昏黃,東方已現出一痕曙色,到處沉冥,哪有一點人影?正覺失望,回顧鼎湖峰矗立步虛山前,疊蟑排空,群峰挺秀,宛如好些巨靈拱揖,暗影中看去,分外顯得雄偉,暗忖:“此峰舊傳為黃帝騎火龍飛升之處,步虛山隱真洞又是古仙人劉真幽棲之地,崖壑靈奇,澗谷幽清,近在附郭,久欲一往,未得其便,難得無心到此,相隔不遠,好在人尚未倦,連日空閑,何不就便一游?”
元礽心念才動,猛瞥見東方紅光射天,亂云散綺,知道朝陽將升,打算看完日出再定行止。此行如若費時,還不如先往月鏡巖去尋黑孩兒比較易于尋到,游山之事且作后計。正自舉棋不定,遙望金輪出地,繁霞麗天,一輪紅日已升出地平線上,光芒萬道,平射過來,四山峰巒巖顗齊煥奇輝,所有花林全都映成了金色,又當陽春時節,到處山光凝黛,水色拖青,桃花如笑,楊柳含煙,端的美景無邊,觀玩不盡。猛想起天已大亮,歸途遠有不少的路,既要找尋黑孩兒,如何在此留連?剛要回身下山,目光到處,發現右側溪谷之中,有兩人飛步急馳,相隔約二三里,一前一后,似在追逃神氣。步法絕快,后面那人,恰穿著一身黑色短裝,匆促之間也未看真,由高望下,自看不出來人高矮,心中懸望又切,只當是黑孩兒仍在追敵,并未注意前面那人裝束形貌是否法空,便飛步往下趕去。
哪知山境紆回,由上望下仿佛甚近,走起來路便要遠得多。中間相隔著兩處小溪,元礽自不放在心上,到了下面,人影卻被山崖擋住,因在上面看好地勢,中途雖有溪澗山溝,均可一躍而過,意欲由側面抄向前去,到時正可撞上。一心只想將人尋到,就便將兇僧迎頭堵住,別的通未留意,誰知無什經歷,一時疏忽,幾乎把命送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