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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孤枝若雪
01
寒冬凜冽,凝水成冰,滿山皆素,凇林翠木。
今年好云山下了一場大雪,而這個地方已經(jīng)五十年未曾下雪了。左近的村夫議論紛紛,都道這若不是祥瑞,就是災兆。
這一場雪下得很大,樹木上凝滿了淞花,草木尚存的地面積存了半尺有余的白雪,映襯著依然青翠的樹木,白雪蒼林,景致清奇動人。
“璧公子”齊星手握一卷書冊,在院里踱步,門外一人躡手躡腳的走進,“齊哥,多少人了?”齊星合起書冊,“六百八十五人了。”
探頭來看的人是“玉公子”鄭玥,自唐儷辭宣布那多一人多一百五十八兩銀子的消息之后,加入好云山的人馬越來越多,其中多為江湖二三流角色,雖然并非高手,卻是人馬眾多,好云山的氣勢也越來越鼎盛。偶爾也會有人因為濫用金銀之事斗毆,齊星每每問明關(guān)鍵,將挑釁之人逐下山去,數(shù)次之后,眾人輕易不敢動手。
孟輕雷也曾對唐儷辭建言,說到以金銀待人未免流于物欲,金錢雖然引得不少人馬加入,卻也讓某些潔身自好的江湖前輩不愿前來。唐儷辭卻道真正有志于江湖之人,不為蠅頭小利所誘,自也不會為蠅頭小利所困,在意流言蜚語之人算不上什么清高之輩,來與不來他并不在乎。
他說得有理,孟輕雷便不再提金銀之事。
時間過得很快,下了這場大雪之后,距離唐儷辭返回好云山已經(jīng)一月有余。在這一月之中,鄭玥自然沒有探得關(guān)于風流店的絲毫消息,唐儷辭也沒有怪他,每次相見都是微笑相待,讓鄭玥見他更是如見蛇蝎,避之唯恐不及。
他真是從心底怕了唐儷辭,卻又不敢說出口,現(xiàn)在好云山上下人人都道唐公子好,他怎敢輕易犯眾怒?何況他對那一百五十八兩黃金也有些心動,實在是一筆不小的數(shù)目。
“西方桃”一直沒有露面,唐儷辭派遣成缊袍和董狐筆帶人分頭尋找,也沒有尋到關(guān)于西方桃的任何消息。江湖突然安靜下來,好云山聲勢漸壯,風流店偃旗息鼓,仿佛一切都恢復到毒患之前的平靜。
這些日子唐儷辭很忙碌,阿誰見人便避開,很少與人交談,她荊釵布裙,不施脂粉,也沒有人來留意一個默默無聞的女婢。于是在好云山上住了一月有余,窗外人來人往,她便如遺世獨居一般。
鳳鳳抱著一本殘破的書卷在看,看得聚精會神,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不撕書了,轉(zhuǎn)而喜歡看書。她不知道他看的是書頁上那些猶如圖畫一般的筆跡,還是當真看得懂什么,總之鳳鳳喜歡看,她就靜靜坐在一旁陪他看。鳳鳳抱著書本橫著豎著倒著看,她拈線刺繡,日子是那么平靜而沉寂。
“篤篤”兩聲,有人輕叩了幾下木門。
阿誰抬起頭來,來找她的人很少,玉團兒是從不敲門的,“是哪位?”
門外的人聲音溫柔,“婢女紫云。”阿誰站起身來,打開大門,門外站的是一位相貌清秀,身材嬌小的紫衣女子,她端著一份托盤,托盤上是兩盅燕窩,“是唐公子吩咐送來的,姑娘快趁熱吃了。”
阿誰眉頭微蹙,端過那托盤,輕輕嘆了口氣,“謝謝,他為何突然想到送我燕窩?他自己吃了沒?”紫云也跟著嘆了口氣,“唐公子吩咐,說他事務繁忙,無暇照顧姑娘,要我跟在姑娘身旁,隨時伺候。”她對著阿誰盈盈拜了拜,“姑娘有事隨時吩咐,紫云能力所及,必當盡力。”
阿誰搖了搖頭,扶她起來,柔聲道,“我其實不需要人照顧,紫云姑娘有暇盡可來坐坐。”紫云搖頭,黯然道,“唐公子的吩咐,紫云不敢有違。”阿誰微微一笑,笑容也有些黯淡,“他是不是不要你伺候?”紫云垂下頭來,“是……他要我伺候姑娘,以后不得傳話不要進他的院子。”阿誰道,“別傷心,唐公子只是……”只是什么,她卻啞了,心中有千頭萬緒,卻根本說不出來。
紫云黯然道,“我明白,他只是不愿我插手他的私事,他不喜歡有其他人和他共在一個屋檐下。”阿誰嘆了口氣,“他這樣對你,并不一定是他心里對你不好。”紫云眼圈一紅,“我也是這樣想,但總是很傷心。”阿誰讓她坐下,心頭越發(fā)茫然,面上泛起微笑,“你很在意唐公子?”紫云點頭,嬌靨泛紅,“我……”阿誰微笑得更加溫柔,“唐公子年少俊雅,智勇雙全,在意唐公子是自然的事。”紫云搖了搖頭,“我知道他在殿城有一位紅顏知己黃三金黃姑娘,鐘春髻鐘姑娘對唐公子也落花有意,并且他親口說……”紫云怔怔的道,“他說妘妃嫁入宮內(nèi)之前……對他非常癡情……”她迷茫的看著阿誰,“他還有阿誰姑娘你,我……我又算得上什么呢?”
阿誰同樣迷茫的看著紫云,唐儷辭身后幾許紅顏,有些是她知道的、有些是她不知道的,但不論是哪一位、不論地位尊卑、身份如何,他不會給予任何回應,他只是……只是在這些女子身上尋覓……尋覓母性的溫柔,同時也獲得一種征服感。
僅此而已。
所以所有的癡迷唐儷辭的女子都很可憐,他根本無心愛上任何女子,即便是他只對她一人索取,那種執(zhí)著也不是出于愛,只是遷怒和移情而已。
“他……對你說妘妃的事,或許是希望你早些死心,他是為你著想。”阿誰低聲道,聲音很無力,“而我……我同樣不知對于唐公子而言,我又算得上什么……”她真摯的看著紫云,“我是離喪之人,又非清白之身,我比誰都盼望唐公子能得佳偶相伴,但必定不會是我。”
紫云的淚水奪眶而出,突地撲入阿誰懷里,抱著她啜泣起來。
正在兩人傷神之際,一條人影驀地竄入房內(nèi),身法輕巧敏捷,疾若飛燕,竟未發(fā)出絲毫聲息。阿誰驟然看見,吃了一驚,“誰——”紫云拭去淚水,抬起頭來,只見眼前白光一閃,一柄明晃晃的刀刃指在她咽喉之處,來人勁裝蒙面,壓低聲音,“噤聲!”阿誰驚魂初定,突見眼前此人身材高挑,腰肢婀娜,頭挽素髻,身形看起來很是眼熟,微微一怔,“白姑娘?”
蒙面闖入她房中之人扯下蒙面巾,對她淡淡一笑,坐了下來,“原來是你。”她人雖坐了下來,斷戒刀依然指在紫云咽喉,阿誰道,“她不會出聲的,白姑娘,她是唐公子貼身女婢,不是外人。”
來人正是白素車,聞言她緩緩收回斷戒刀,“我已兩天兩夜沒有合過眼,沒有喝過一口水吃過一口飯……”她說得很淡,紫云連忙將那兩盅燕窩奉上,目中滿是懼色。她認得這位是風流店著名的女將,上次風流店夜襲好云山,領(lǐng)頭的就有這位女子。
白素車并不推辭,很快喝完了那兩碗燕窩,阿誰記得她暗贈“殺柳”之情,對她并無敵意,“白姑娘遠道而來,不知是……”白素車低聲道,“我從飄零眉苑來,對人說是外出巡邏,不能在此停留太久,你去把唐儷辭叫來,我有事對他說。”阿誰臉色微變,白素車從菩提谷遠道而來,拼著背叛風流店的罪名、兩日兩夜不曾合眼,要說的必定是大事。心念一轉(zhuǎn)即過,她推了紫云一把,“紫云姑娘,你去叫唐公子過來,旁人如果問起,就說我得了重病。”紫云臉色蒼白,連連點頭,轉(zhuǎn)身而去。
阿誰給白素車倒了一杯茶水,白素車冷淡的看著她,看她充滿殺氣的眼神,誰也想不到不久之前白素車曾冒生死大險救過阿誰一命。阿誰微微抿了抿唇,“白姑娘。”白素車淡淡的嗯了一聲,似理非理。“在麗人居,白姑娘為何要救我?”阿誰并不意外她的冷淡,“難道你……你就是唐公子在風流店中的臥底?”
白素車冷冷的道,“我不是誰的手下,我只是我自己。”阿誰貝齒微露,咬住下唇,“我替唐公子感激你遠道而來。”白素車面露譏諷之色,“你以為你是誰,憑什么代替唐儷辭說話?”阿誰微微一震,低聲道,“你為何要生氣?”白素車臉色微變,阿誰又咬了咬唇,欲言又止。
兩個女人之間的氣氛突然變得很古怪,鳳鳳從破破爛爛的書本堆里爬了出來,看到白素車,頓時眉開眼笑,“姨——姨——”他自管自咿咿呀呀的叫,自己以為自己叫得很對。
過不多時,唐儷辭推門而入,身后跟著紫云。
白素車頓時站了起來,唐儷辭見她臉色,他的臉色也微略變得發(fā)白,“說吧,什么事?”
白素車從懷里摸出一樣東西,那是一張紙,染著一角暗淡的血跡。唐儷辭目不轉(zhuǎn)睛的看著那張紙,白素車緩緩的將那張紙遞給唐儷辭,那是一張銀票,價值黃金萬兩的銀票,“他說,還給你。”
唐儷辭伸手支頷,閉上了眼睛,那是張很熟悉的銀票,是他在明月樓付給雪線子的那張銀票,“他怎么了?”
02
三千世界,空嘆曼珠沙華。
明鏡塵埃,原本皆無一物。
那夜的菩提谷便如不是人間。
雪線子走入山谷,他的步履很輕,不帶任何聲息,仿佛只是步入了夢境,略一用力便會從夢境中驚醒。
漫山遍野開滿了雪白的大花,空氣中有一股幽淡的花香,很淺,似有若無。雪線子在墓碑之間穿梭,找到一處青石墓碑,在墳前坐了下來。
那塊墓碑光滑異常,月光再柔和,映在碑上也有種冷冷的清韻。任清愁站在雪線子身后,在他眼中看來,這塊墓碑是被類似鐵砂掌之類的硬派掌力,硬生生磨搓而成,不知花費多少力氣。碑上簡單寫著幾個字“吾妻趙真之墓”,筆法潦草,乃劍氣所成,寫字的時候出劍之人心情料想十分激動,導致不成章法。
雪線子在墓碑前坐了下來,搖了搖頭,“為何沒有酒?”任清愁只是在仔細辨認那寫字之時的劍法,暗中揣摩學習,“我不會喝酒。”雪線子看了墓碑一眼,嘆了口氣,“清風明月,鰥夫孤墳,生離死別,痛斷肝腸,如此令人黯然神傷的美景,你卻在我面前偷學我刻在墓碑上的劍法……”他往地上一躺,很有現(xiàn)在就死了算了的架勢。
任清愁將墓碑上那劍氣的路數(shù)細細想明,才道,“老前輩,三更將至,現(xiàn)在若不動手,很快就沒有機會。”雪線子本要學前人遺風,來一下長歌當哭,無奈未遇知音,只好從地上起來,望著滿山遍野的孤枝若雪,“這么多花,我要從哪里燒起?這些不比你藥房里的干貨,只怕很不好燒。”任清愁沉吟道,“那只能將根莖一一掘斷,使用烈陽掌力將花枝燒毀。”
“那分頭行事吧!”雪線子出手如電,將趙真墓上的孤枝若雪拉斷,這奇葩的藤蔓卻很堅韌,雪線子出手一扯,牽連拉出了七八處入土的根莖,方才將將它扯斷。任清愁揪著另一株藤蔓,仔細尋到它的主根,用劍尖將它挖了出來,隨即欲用掌力將它焚燒成灰。可惜他年紀尚輕,修為不到,只把那根莖燒成黑不黑白不白的一塊,卻不能成灰。
任清愁臉上一紅,雪線子哈哈大笑,拾起那根莖,見他五指一握,那團灰不溜秋的根莖剎那冒出一團輕煙,隨即化為灰燼。任清愁雖然慚愧,卻并不氣餒,當下他去挖掘花根,雪線子便出手將它捏成灰燼。
兩人通力合作,不過半個時辰,已毀去了大半個山谷的孤枝若雪。
“啊——”突地從菩提谷另一端傳來一聲尖叫,“誰——”任清愁身形如電,一把將發(fā)出尖叫的來人抓住,卻是一位年約十六的小丫頭。只見她滿臉驚恐的看著他,“你——你——你背叛主子——”任清愁手掌抬起,就待將她打死,然而一掌拍落卻是頓了一頓。
一掌落下,那小丫頭臉色轉(zhuǎn)白,昏了過去。雪線子呸了一聲,“我當你小子又殺人不眨眼!快看看她還有沒有同伙?”任清愁點了點頭,拔出黑色小弓,扣箭上弦,在山谷中搜查起來,雪線子提起那小丫頭,東張西望了一陣,草草把她塞在樹下的一處亂草堆中。
任清愁繞了一圈,不見其他人蹤,持弓而回。雪線子大是詫異,恰是三更時分,這小丫頭一人外出,難道是專程前來墳場練膽的?想了又想,不得甚解,兩人回頭又去掘花。
不遠處的山坡頂上,一人月下盤膝而坐,但見他面色青白,顴帶紫紅,骨骼高大,只余一臂,赫然正是朱顏。
他對月吐納,似乎也并沒有發(fā)現(xiàn)雪線子和任清愁二人,眼眸緊閉,全心全意沉浸在他體內(nèi)真氣的輪轉(zhuǎn)之中。剛才任清愁抓到的小丫頭,正是來給他送藥的。在望亭山莊與玉箜篌、鬼牡丹一戰(zhàn)之中,他并沒有死。
他體內(nèi)的真氣一點一滴的流轉(zhuǎn),四面八方的一切都變得十分通透清明,這種境界開始慢慢向外擴張,一丈、兩丈、三丈……十丈、十五丈……
就在他的耳聽之力緩緩到達二十丈方圓之時,突地“擦”的一聲異響自二十丈外傳來,他微微一震,突地睜眼。
與此同時,正在墓碑之中拉扯孤枝若雪的雪線子如有所覺,驀然回首。
一瞬之間,兩人四目相觸,風聲突地一變,任清愁跟著回頭,只見狂風乍起,呼的一聲卷得沙石落花直飛上天,朱顏長戟一揮,轟然一聲巨響,他足下山坡被削去了一層,崩落的土石傾斜下來,將山坡腳下那扇木門堵住了一大半。
“你是誰?”朱顏持戟而起,聲音非常暗啞,威儀之中帶有少許的茫然。
雪線子凝神以對,面對能一戟削去小半個山頭的對手,他絲毫不敢大意。任清愁很快尋了一塊大石藏匿身形,彎弓搭箭對著那被掩去一半的門,被朱顏弄出如此巨大的聲響,風流店若再不察覺,那便是聾子了。
“你是誰?”朱顏背手持戟,一步一步自山坡上下來,聲音雖然沙啞迷茫,卻仍舊充滿殺氣。
雪線子很快的吸了口氣,再緩緩的吐出,隨即對朱顏一笑,“我是你的好朋友。”
朱顏已經(jīng)走到山谷之中,仍舊一步一步向他走來,“我平生從無好友。”
“那你有什么?”雪線子笑嘻嘻的問。
朱顏被他問得似乎是錯愕了一下,沉默了下來。
雪線子目不轉(zhuǎn)睛的看著他,看來他似乎又傷到了頭腦,以平時的朱顏而論,絕不會說如此多的廢話,早就出手殺人了。看他在迷茫,仿佛忘了自己是誰,又似乎仍然記得某些片段。
朱顏沉默了一陣,緩緩的道,“我有武功。”雪線子一負手一轉(zhuǎn)身,“你很可憐。”朱顏問,“為何?”雪線子道,“因為武功并不是一種擁有,你沒有朋友、沒有親人、沒有家沒有錢,難道不是很可憐?”朱顏左手長戟往前一滑,他握到長戟之柄,“我有武功,我會勝過任何人,任何人我都能殺,包括你!”
雪線子嘆了口氣,“你還記得薛桃嗎?”
朱顏聽而不聞,長戟抖刃而起,筆直往雪線子胸口插去。
便在此時,山坡下那扇被堵的木門驟然爆裂,三人掠身而出。任清愁弓弦響動,三支黑色小箭疾射三人,但可惜三人皆有防備,三支箭出,三箭兩箭落入人手,一箭射空。
來者是玉箜篌、鬼牡丹和紅蟬娘子。
方才朱顏所坐的山坡之上,白素車按刀帶隊,身后殘存的幾名白衣役使,還有二十來位紅衣役使隊列整齊,正一起看著任清愁。
朱顏長戟雪刃,疾刺而來的時候并未帶起多少風聲,雪線子身形一幻,在長戟刺來的瞬間失去形跡,旁人看清他身形之時,他已竄入長戟之下,手掌貼戟前掠。朱顏手腕一擰,持戟如棍,狂喝一聲向雪線子頭上砸下,雪線子閃身避開,旁人只見他右閃,卻驀地現(xiàn)身左邊,依然出手奪戟。
玉箜篌眼觀戰(zhàn)況,微微一笑,“雪線子的‘移形換位’能練到這種地步,也算是一個奇跡了,但‘移形換位’練得再好,也不可能在朱顏長戟之下全身而退。”他沿著通道過來,早已看過沿途被任清愁射傷的劍士,但他既不著急也不生氣,看著朱顏和雪線子動手,竟是看得很有趣。
紅蟬娘子盈盈嬌笑,“哎呀!雪郎可是會使‘千蹤孤形變’的高人高高人呢!朱顏被你傷了頭腦,要是突然傻了,說不定就要輸。”言下吃吃笑起來,“話說那天夜里,我還當你真的會殺了他呢!”
玉箜篌臉頰上的傷已經(jīng)痊愈,只在下巴之處留下一個很淡的疤痕,“殺他?我怎會殺他呢?”他柔聲道,“他害了表妹,我要他為我做牛做馬,為我殺敵立功,我要他生無所得、死無所有,將來為我死在千軍萬馬之中。”
“你真毒。”紅蟬娘子越發(fā)眉開眼笑,“你不怕他死在雪郎手上?”
玉箜篌看著戰(zhàn)局,抿唇淺笑。“嘿!”鬼牡丹陰森森的笑,“他一人之力害我與七弟各折損了一成真力,你說他殺不殺得了雪線子?七弟為了在他頭上拍上一掌,中他‘魑魅吐珠氣’,內(nèi)傷至今未好,你說他殺不殺得了雪線子?”
“那現(xiàn)在——我們只要逮住旁邊那只小耗子就行了?”紅蟬娘子嫣然一笑,“先逮住他,然后在他面前將他心愛的溫蕙千刀萬剮。”鬼牡丹哈哈大笑,玉箜篌今日穿的男裝,一拂衣袖,“任清愁就交給你了。”
任清愁躲在一塊大石之后,紅蟬娘子格格嬌笑,繞過大石來捉他。任清愁很沉得住氣,等她快走到面前方才一箭射出。紅蟬娘子揮袖擊落短箭,任清愁腰間劍疾揮而出,直刺她咽喉,紅蟬娘子紅袖翻卷,一把卷住他的長劍,內(nèi)力到處,任清愁劍刃扭曲,竟而變型。紅蟬娘子嫣然一笑,左手袖往任清愁面上拂去,她這衣袖染滿劇毒,一旦讓她拂中,非毀容不可。任清愁奮力抽劍,紅蟬娘子故意衣袖拂得很慢,想在任清愁臉上逼出驚恐之色,突地“啪”的一聲微響自身后而來,她微微一怔,心頭尚未領(lǐng)悟,后肩處一陣劇痛,竟是方才任清愁射出的短箭落空之后擊向一處墓碑,撞擊而回,逆行射穿了她的肩頭!
她肩頭受傷,手上勁道一減,任清愁拔劍而出,驚險至極的急退,身影一轉(zhuǎn),避入另一塊墓碑之后。一照面便傷了惡名響著江湖的紅蟬娘子,任清愁毫無驕色,專心致志的躲在那墓碑后面,一聲不出。
玉箜篌左邊看著雪線子忽隱忽現(xiàn)忽前忽后的與朱顏纏斗,右邊瞧著任清愁計傷紅蟬娘子,無論左右都讓他看得很有趣,“雖然這兩人毀去許多孤枝若雪,但其實這些花被毀得不枉,就憑這兩人的實力,的確能毀去我一整個藥房——可惜——僅此而已。”
“那些花毀了,日后你打算如何?”鬼牡丹觀望戰(zhàn)局,“其他的藥你藏在哪里?”玉箜篌笑得頗為嫵媚,“這個……告訴大哥,對我沒有半點好處。”鬼牡丹冷笑,“難道我還會搶你的藥?”玉箜篌眸色流轉(zhuǎn),“秘密總是只有自己一個人知道的好。”他拍了拍鬼牡丹的肩,指向任清愁,“有人背叛風流店,你不可能讓他當真脫身逃走吧?我與你賭,三招之內(nèi)你收拾不下他。”
鬼牡丹一聲冷笑,閃身上前,紅蟬娘子負傷之后勃然大怒,兩人指掌凌厲,向任清愁撲去。
03
雪線子施展“移形換位”之術(shù)和朱顏游斗,朱顏“魑魅吐珠氣”漸漸發(fā)揮到淋漓盡致,長戟揮舞隱隱約約帶起道道黑氣,雪線子不敢碰他那邪門真氣,一味東躲西閃。他轉(zhuǎn)圈閃避的功夫了得,一時三刻朱顏奈何他不得,但長戟內(nèi)力發(fā)揮出來,雪線子身法漸漸遲滯,心頭凜然,知曉今夜遲早要拼老命。
任清愁短箭疾射,以他的功力自然遠不足阻止鬼牡丹和紅蟬娘子二人,短箭射出,他轉(zhuǎn)身便逃。紅蟬娘子追了一陣,后肩傷勢作痛,不得不停了下來,她心頭忿怒,惡念突起,繞到一處墳墓之前,雙手抓住墓碑用力一搖,竟硬生生將那青石墓碑推倒。任清愁大吃一驚,停下了腳步,那正是雪線子發(fā)妻趙真的墓碑,“你——”
紅蟬娘子拔出肩后短箭,傷口血如泉涌,她陰惻惻的道,“你傷老娘一箭,老娘要將趙真的尸首從墓里拖出來千刀萬剮,戳上千箭萬箭。嘿嘿嘿!我要雪線子恨你一輩子!”當下雙手齊摧,內(nèi)勁劇毒一起發(fā)出,趙真的青石墓碑冒起一層黑煙,崩落片片碎石。
任清愁見她動手毀墓,立刻轉(zhuǎn)身折返,鬼牡丹將他攔住,冷笑聲起,一掌往他頭上劈去。任清愁長劍舞動,他素來沉得住氣,但趙真墳墓被毀,微微有些亂了方寸,鬼牡丹的武功本就遠在他之上,頓時手忙腳亂,接連遇險。
趙真的墓碑被紅蟬娘子雙掌摧毀,紅蟬娘子隨即要去掘墓。然而菩提谷天然生就的白色泥土,一旦與水混合、夯實之后堅固異常,非尋常刀劍能傷,紅蟬娘子以雙手去挖,自然挖之不開。她怔了一怔,自袖中翻出一柄短刀,刀光如練,硬生生往墳頭砍去。
“當”的一聲脆響,紅蟬娘子那柄刀沖天飛起,落在其他墳上,劃出點點火花。她呆了一呆,眼前人影千幻,眼角所見,似有一人仍然在和朱顏動手,卻又有一人出手擊落了自己的短刀,甚至左邊還有一人出手拍向自己的左肋,右邊還有一人踢向自己的膝蓋。
千蹤孤形變!她心里雖然明白,卻難以抵擋,就一呆之際,左肋右膝一起中招,哇的一聲口吐鮮血,坐倒于地。眼前雪線子的幻影仿佛還對她一笑,一笑之后幻影消散無蹤,真正的雪線子依然和朱顏纏斗。
“好功夫!”玉箜篌贊了一聲,隨即柔聲道,“三哥,你自以為天下無敵,難道竟敵不過‘千蹤孤形變’?”
朱顏的眼神本來略有渙散,長戟雖然在手,卻不如他平時的威力,此時聽玉箜篌一激,眼中驀然迸發(fā)出光彩,手腕一擰,刃尖流閃七處光點。長戟是沉重的兵器,卻讓他舞出七道、十四道、二十一道銀芒,剎那間光影滿天,沙石飛揚,盤旋流動的氣勁吹得人幾乎站立不穩(wěn),月色黯淡,刃光奪去月色,仿若一輪圓月被他揮刃斬成千千萬萬的碎屑,一并融入了刃影之中!
這一戟,叫做“月如鉤”。
鉤是勾魂之意,這一戟很美,銷魂耀目,如地使勾魂之前來臨的那一刻月色。
雪線子身影再幻,千蹤孤形變再現(xiàn),一道身影、兩道身影、三道身影——剎那間他竟化出二十一道身影,迎向二十一道銀芒,白衣飛揚,銀發(fā)飄蕩,揮灑自如。
“雪線子施展‘千蹤孤形變’,竟然能到這種境界……”玉箜篌往山坡上瞧了一眼,“素素!”
白素車應了一聲,拔刀在手,“殺!”她只冷冷說了一個字,身后紅白衣役使縱身撲出,諸般兵器揮舞,一起殺向雪線子!
任清愁長劍飛舞,他已與鬼牡丹動手三招,第三招鬼牡丹突地袒露出胸口讓他來刺。任清愁一劍刺出,那劍尖竟被鬼牡丹胸口肌肉所阻,仿佛銅墻鐵壁,絲毫刺不下去。鬼牡丹仰天狂笑,一把抓住任清愁的長劍,隨手將它扭得不成形狀,任清愁棄劍揮掌,鬼牡丹毫不在乎,同樣拍出一掌。雙掌相接,任清愁大叫一聲,連退三步!鬼牡丹欺身直上,再加一掌,任清愁口中鮮血狂噴而出,再退三步!鬼牡丹如影隨形,第三掌當頭蓋下。
突然之間,他的面前有人揮掌相接,“啪”的一聲,鬼牡丹退后三步,眼前接掌之人一閃而逝,飄幻異常,竟是雪線子身外化身!他竟然在接朱顏“月如鉤”一戟的同時,猶有余力化出第二十二道人影,救了任清愁一命!
任清愁大口大口的喘著氣,不可置信的看著雪線子,這位“老前輩”的造詣遠超他的想象,他從未想過一個人的武功竟能練到如此神乎其神的地步。鬼牡丹被雪線子一掌震退,怔了一怔之后揮掌再上,此時紅白衣役使已紛紛出手,然而朱顏長戟威勢凌厲,反而讓這些女子攻不進去,只堪擾亂視線。雪線子身影一幻再幻,只聽幾聲嬌呼,數(shù)名女子突然摔倒,也不知他用什么法子將人點倒。
而正在眾人被他這身外化身弄得眼花繚亂之時,鬼牡丹掌前人影再現(xiàn),“碰”的一聲,雪線子竟仍有余暇再接他一掌。這下不僅是任清愁呆若木雞,連鬼牡丹也是頗為佩服,“千蹤孤形變”千古絕技,能被雪線子練到這種地步,已經(jīng)全然是一種奇跡。
玉箜篌眉頭微蹙,依照這種情形,神智有失的朱顏當真還未必殺得了雪線子。他眼見雪線子如此武功,已下殺心,但“千蹤孤形變”一人千化,只怕就算再多幾個人圍攻,也只能收到游斗之效。雪線子這么東一飄、西一晃,前一腳后一掌,和誰都不是全力拼斗,雖然他贏不了,卻也輸不了,要等到他自己力竭,時間拖得久了,事情恐怕就要生變。他心中盤算一定,輕輕一笑,拍了拍手掌,柔聲道,“素素,叫她們回來,去取些什么鋤頭、鏟子、鐵棍、鑿子什么的,現(xiàn)在就給我把趙真的墓掘了!然后牽條餓狗過來,我要把趙真的骨頭一塊一塊拿去喂狗。”
白素車領(lǐng)命,紅白衣役使撤回對雪線子的攻勢,改取了鋤頭鏟子開始掘墓。
任清愁受鬼牡丹兩掌,神智已有些不清,眼前只見朱顏的長戟所帶的黑氣越來越盛,揮舞起來有時竟像一團黑色的大球。突地有人把他提了起來,一把向隧道內(nèi)里擲去,他猶如騰云駕霧,重重的摔在門內(nèi),身后人一閃而逝,雪線子衣袖紛飛,在朱顏濁重的黑氣中蹁躚穿梭,只聽他喝道,“傻小子!還不快走!”
走?任清愁搖搖晃晃的站起來,鬼牡丹已向他追來,卻被雪線子化身一阻。
“快走!”雪線子喝道,“再不走你來不及了!”
任清愁知他的意思,他說他現(xiàn)在不走的話,再無機會去鐵人牢救溫蕙。一瞬間他的目中突然充滿熱淚——他明白這位老前輩的意思了——雪線子會在這里與風流店眾人游斗,好讓他有足夠的機會去鐵人牢救人。
他必須馬上走!
雪線子一人之力,牽制如此多江湖名家,早已不辱他數(shù)十年的威名。他縱然敵不過菩提谷中這許多敵手,也絕非不能脫身。他留下一半是為了孤枝若雪仍未盡除、一半就是為了成全他去救人。
所以他必須馬上走!
他若不走,雪線子獨斗眾人的時間會更長,危機就越深重。
他必須馬上走!
04
“老前輩!”任清愁突然大吼一聲,“你叫什么名字?”
外邊雪線子風流倜儻的笑,“我姓鐘。”
“我記住了!”任清愁轉(zhuǎn)身往隧道深處奔去,大吼道,“我記住了!”
那聲音嘶喊得震天動地,山坡上的碎土又簌簌掉了下來。玉箜篌并不追擊,以任清愁受傷之重,想要救溫蕙無疑癡人說夢,他并不著急。他身上有傷,他也分外愛惜自己的身體,所以也不出手攻擊雪線子,只是站在一旁笑吟吟的看人掘墓。
鬼牡丹未能擊殺任清愁,面子上頗為掛不住,怒從心起,回身撲向雪線子。雪線子與朱顏游斗,表面上雖然瀟灑,但身法為“魑魅吐珠氣”所侵擾,已大感沉重,鬼牡丹反身撲回,雪線子身影再幻,“千蹤孤形變”發(fā)揮到了極致,在鬼牡丹凌厲狠辣的掌法之下,他也不得不以真實掌力回擊。
便在此時,趙真的墳墓一寸一寸的被挖開,堅硬的白色泥土在紅白衣役使的鋤頭鑿子之下一點一點粉碎。雪線子怒從心起,大喝一聲,掌連環(huán)、一氣貫日!朱顏橫戟狂掃,雪線子一聲長嘯,雙掌拍出,與朱顏長戟一抵,只聽“嗡”的一聲長戟震動,隨即“碰”然炸裂為千千萬萬碎屑。就在雪線子雙掌碎戟的同時,朱顏左手疾出,“魑魅吐珠氣”在雪線子肩頭帶了一下,撕開五道血痕。鬼牡丹哈哈大笑,一記“鬼零泣”疾落雪線子后心。雪線子臨危不懼,朱顏五指在他肩上帶過,他不退反進,同時一掌擊中朱顏胸口,鬼牡丹厲掌拍向他后心,雪線子閃身急退,揮掌身后,就在他行云流水般一退之時,他與鬼牡丹雙掌相接,砰然一聲,雪線子脫身而出,如一只雪白的鳥直落趙真的墳墓。鬼牡丹一把抓住飛蕩的袖子,被他震退一步,然而他冷笑著看著雪線子,笑容中充滿蔑視。
朱顏口角掛了血絲,然而傷得并不重,玉箜篌笑意盎然——雪線子在剛才那一連串“千蹤孤形變”中耗費了太多真力,方才他能將鬼牡丹震退三步,現(xiàn)在只能將鬼牡丹震退一步,而再過一會兒,掌力上他就要輸給鬼牡丹。而朱顏傷得并不重,雪線子肩上那“魑魅吐珠氣”卻是要命的傷。
他一點也不著急,笑吟吟的看著雪線子一甩袖將掘墓的女子一一摔倒。朱顏失了兵器,面色變得十分可怕,鬼牡丹反而退開了去,他知道雪線子擊碎長戟,已經(jīng)激出了朱顏內(nèi)心深處最強的狂性。
一股炙熱的狂風突然在山谷中盤旋起來,折斷的孤枝若雪在熱風中被烤得很干,隨風旋轉(zhuǎn),過了一會甚至一點一點燃燒起來,漆黑的夜空之中,十數(shù)朵燃燒的白花在飛舞,景致奇麗異常。雪線子落身趙真的墳墓之上,朱顏側(cè)身負手以對,神態(tài)從方才的迷茫、憤怒、不安定變得平靜。
那是一種異常的平靜,仿佛他由眼自心、由心自手都成了一條線,他并沒有看雪線子,但誰都知道雪線子在他這條線所結(jié)成的脈絡上。他由眼自心連成了一條線,而這條線龜裂成了一張網(wǎng),凡是在這網(wǎng)中的任何東西,都是他的獵物。
他就像一只巨大的蜘蛛,而雪線子正是他網(wǎng)中的白蛾。
風中的白花在燃燒,片片帶火的花瓣在飄落。
雪線子站在墳頭,他肩頭那五道傷痕不住的出血,傷處焦黑,“魑魅吐珠氣”正在侵蝕他的真氣,他的臉上不見笑意,比之平時分外透著一股挺拔俊秀之氣。紅蟬娘子踉蹌退遠,雖是滿懷怨毒,見雪線子這般風姿,仍是有些怦然心動,暗想這冤家如果被擒,一定要弄到自己手上來。
白花燒盡,灰燼滿天。朱顏的背后彌散出一片真氣,卷動滿天的灰燼,那片灰燼宛若有形,漸漸成羽翼之態(tài)。雪線子眉頭皺起,他縱橫江湖數(shù)十年,未曾見過這種奇異的狀態(tài)。
鬼牡丹哈哈一笑,“三弟竟能將‘魑魅吐珠氣’練到這種境地,難道說他當真和當年首創(chuàng)這種邪功的高人一樣,天賦異稟,能不受‘魑魅吐珠氣’烈焰之傷?”玉箜篌笑了笑,“這一招,叫做‘羽化’,我見過一次。”鬼牡丹陰森森的問,“哦?你見過一次?效果如何?”
“效果——就是二哥死。”玉箜篌含笑道,“被燒成一具黑紅干癟的焦尸。”鬼牡丹聞言狂笑,然而朱顏和雪線子都很安靜,一言不發(fā)。
掘墓的女子們停下手來,那灰燼不住散落,一絲一毫都帶著灼熱的真氣,落在肌膚上皆是灼傷。雪線子落在肩上的白發(fā)也沾上少許灰燼,發(fā)絲微微扭曲,但他一身白衣依舊整潔,連衣上繡的字都依然鮮艷明朗。
白花的灰燼漸漸落盡,朱顏身后的羽翼漸漸隱去形跡,圍觀的紅白衣役使一步一步后退,那股灼熱并不因灰燼落盡而消褪。雪線子身在其中,誰也不知他感受如何,但見他衣袖的一角微微冒起輕煙,竟有些燃燒起來的征兆。
“三哥這一招很認真,看來要一招決生死了。”玉箜篌柔聲道,“要賭么?”
“賭什么?”鬼牡丹陰惻惻的笑。玉箜篌自懷里抖出一張銀票,含笑道,“這是雪線子那張黃金萬兩的銀票,我賭三哥一招殺不了雪線子。”鬼牡丹冷笑,“你忒把雪線子看得太高。”玉箜篌道,“那大哥就是賭雪線子會死在這一招之下。”鬼牡丹頷首,玉箜篌笑道,“賭么?”鬼牡丹冷冷的道,“賭!”
便在此時,朱顏全身上下真力已運到極點,左臂微抬,他遙遙對著雪線子張開五指。地上白沙突地漫起,這一張不知用上了多大的力氣,趙真的墳墓微微震動,被鑿開的口子上碎石顫抖,一塊一塊滾入墳墓的缺口。
雪線子合掌平推,不見什么驚天動地的氣勢,但見他掌勢推開之處,地上顫抖的沙石頓時止了。趙真的墳墓隨他這一掌穩(wěn)定下來,地上漸漸分出清晰的兩處區(qū)域,靠近雪線子的一段平靜異常,靠近朱顏的一段沙石顫抖,不住冒起輕煙。
兩人就相隔著五尺距離,凌空以掌力相較。這種僵持無疑是朱顏占了上風,雪線子肩頭的鮮血不住涌出,僵持片刻,傷口處流出的鮮血已將一件白衣染紅了一半。紅蟬娘子看在眼里,有三分心疼,卻有七分幸災樂禍。
玉箜篌低聲道,“等三哥五指一合,生死就分……”他還未說完,朱顏五指倏然一握,轟然一聲,只見沙石飛揚煙霧滿天,趙真的墳墓突然炸裂,雪線子沖天躍起,凌空撲下——朱顏這一招竟然不是針對雪線子而來,而是針對趙真的墓!玉箜篌和鬼牡丹都是一怔,玉箜篌笑了起來,“三哥果然不是沒有心機,大哥你輸了。”
趙真墳墓炸裂,雪線子含怒出掌。朱顏面色冷漠如故,第二掌揮出,雪線子夾帶凌空下落之勢直擊而下,只聽砰然大響,兩人各自跌出一步,竟是平分秋色。玉箜篌哈哈一笑,雪線子并不在乎拼掌結(jié)果如何,轉(zhuǎn)身急回趙真的墳墓。白煙塵土散盡,碎裂的墳墓中露出一具白骨,他的臉色變得蒼白,傷心之色自面上一掠而過。朱顏踏上兩步,第三掌出,五指張、背后真氣勃張,仍是“羽化”!
雪線子驀地回過頭來,朱顏身影剎那急趨向前,他身后散發(fā)的那強勁真力推動他這一撲之勢強勁絕倫,五指張開猶如張開一張無可匹敵的鐵網(wǎng),勾向雪線子周身重穴!這才是“羽化”一招的精要所在!雪線子不敢閃避,地上就是趙真的白骨,他一旦避開,朱顏這一抓抓向趙真的白骨,以他掌力之威,白骨絕對在瞬間就化為灰燼!一瞬間“千蹤孤形變”再展,他化出數(shù)十道人影,對著朱顏撲來的人影各自發(fā)出數(shù)十道殺招!只聽“噼里啪啦”聲響,朱顏身上少說瞬間中了十二三招重手,然而鬼牡丹面上冷笑,雪線子已是強弩之末,這十二三招雖然重傷了朱顏,卻已攔不住“羽化”!
人影幻化如華,一瞬即逝,朱顏五指勾魂,抓向前去的,依然是雪線子的咽喉。雪線子橫掌去擋朱顏的五指,朱顏五指一握,只聽“格拉”聲響,鮮血飛揚,點點染上白衣,雪線子右臂被朱顏再度抓出五道血痕,傷深及骨,鮮血淋漓。
朱顏口角掛血,眼微閉、步一抬,他依然向雪線子走去。雪線子臉色也沒有什么變化,朱顏一揮手,只聽轟然炸裂之聲再起,沙石再度飛揚,塵煙之中血濺三尺,一蓬鮮血灑落在地,濺上了趙真那塊傾倒一旁的墓碑。
煙塵散去,雪線子坐倒在趙真的白骨之前,右手牢牢握住妻子的臂骨,左手按著胸口。方才一掌,朱顏在他胸口抓出五道血痕,只差一點便挖出他的心。鮮血自肩上、臂上、胸口泉涌噴出,片刻間風流倜儻的雪線子已成了一個血人,但他笑了笑,俊朗的面容依然猶如冠玉,“再一掌,你就要支持不住。”
朱顏手中握著一團碎衣,聞言將那血衣拋開,低沉的道,“再一掌,我就能殺你。”
“你殺不了我。”雪線子笑得很開心,“你和我一樣運功過度,‘魑魅吐珠氣’就算是一門神功,也不是當真能……無敵于天下……”
朱顏冷冷的看著他,目中充斥著殺氣與暴戾,他一寸一寸的提起手掌,真氣再度運行,面色一分一分發(fā)黑。玉箜篌在此時開口,“三哥,住手。”
朱顏充耳不聞,駭人的氣勢盡集中在雪線子身上,身形一動,他將那一掌徹底揮出。
“潑”的一聲,血雨滿天,盡落在雪線子與白骨身上,將那一身血衣染得分外的紅、將那白骨染成血骨。衣袂蕩盡之后,雪線子抱著那副白骨,盤膝而坐,渾身的傷痕已分不清從何而來,渾身的鮮血已不知是否流盡,他雙手抱著妻子的骨骸,絲毫未曾松手,盡管自己遍體鱗傷,趙真的骨骸卻依然完整。
朱顏退出三尺之外,冷冷的看著雪線子,雪線子垂眉閉目,并不理他。鬼牡丹正要大笑,突然砰的一聲,朱顏仰身摔倒,口吐鮮血。眾人皆是一呆,玉箜篌讓身邊白衣役使將朱顏帶下療傷,他緩步走到雪線子身邊,“老前輩不愧是老前輩,你那十三掌在他身上動了什么手腳?”
雪線子充耳不聞,只是緊緊抱著趙真。
玉箜篌俯下身來,在他背后點了幾處穴道為他止血,柔聲道,“你莫以為,我會讓你如愿而死——你以為你燒了毒花、你放跑任清愁、你戰(zhàn)到力盡、你暗傷朱顏、你摟住了趙真的尸骨,我就會讓你死——這樣死,未免太英雄太如意了。”他將雪線子身上幾處血脈截住,防止他失血而死,一邊一字一字的道,“我依然要將趙真的白骨拿去喂狗,但我會救你,給你喂些毒藥,將你弄成藥人,日后為我打天下……你想你一身武功,你威震天下,就此死了,豈非很可惜嗎?”
雪線子驀地睜眼,“你——”玉箜篌掰開他的手指,將趙真的尸骨一寸一寸從他手里拔了出來,一面露出溫柔嫵媚的微笑,“我一向不成全任何人。”雪線子怒氣沖動心血,“哇”的一聲吐出一口鮮血。玉箜篌微微一笑,“素素,把雪線子帶下去,嚴加看管。”白素車上前領(lǐng)命,隨即淡淡的道,“余泣鳳看管失職,難道主人不罰?”玉箜篌柔聲道,“我自會處理,素素你多話了。”白素車沉默,將雪線子從地上抱起,退到一邊。
玉箜篌環(huán)顧眾人,眾人看著滿地的鮮血,寂然的白骨,都沉默不語,只有他一人獨笑,笑得風姿嫣然,傾國傾城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