庵古挪動矮小的身軀,換了個舒服的姿勢,喝了口水潤了潤嗓子:“那名輕騎兵掉進去之后,其他人聞聲就下去救他,所幸的是,他只受了輕傷,但是馬摔死了,原本想救他的其他人,在洞穴邊緣因為踩到了軟土都陷了下去,也都掉進去了,一隊人馬七個人,連人帶馬全部掉進了那個洞穴當中……”
那七人掉進洞穴后,因為再無法返回,只得在洞穴之中嘗試著找出口。接下來讓他們萬萬沒有想到的是,他們在洞穴之中走了兩天才找到出口,等他們走出洞穴,才發現自己竟然身處雪山之中,距離金雕部落的駐地并不遠。
七人走出洞穴,就發現了盤旋在頭頂上的那只金雕。他們知道事情不好,立即拔腿就跑,跑了一陣,知道這樣跑不是辦法,遲早會被追上,于是留下六個人伏擊金雕部落的追兵,剩下的那個人則沒命地沿著雪山朝著草原的方向逃。
庵古說到這兒,停下來:“你們肯定會問,他們為什么不沿著洞穴安全地回去對不對?那是因為……”
“那是因為他們如果能沿著洞穴回去的話,也不會吃飽了撐的在洞穴里邊繞了兩天,因為他們無法從下來的位置再爬上去。”刑術皺眉道,“別這么多廢話,趕緊接著說。”
墨暮橋帶著嘲諷的笑容看著庵古,庵古故意裝作沒看到,接著說:“剩下的那六個人,根本就不是金雕部落的對手,頃刻之間,就被消滅掉了。但是他們怎么都沒有找到剩下的那個人,而剩下的那個人也很聰明,這家伙躲在伏擊圈周圍的某地,等著金雕部落的大軍離開之后,再尾隨他們下山,知道為什么嗎?”
墨暮橋不耐煩地說:“如果他先跑,會留下腳步,很容易就會被金雕部落的人跟隨腳印找到,所以,他躲起來,等金雕部落大軍一過,再踩著他們的腳印往下走,相對來說,安全一些,不過,我先問你,這個人最終活著回到了烏拉爾汗部落,對吧?”
庵古道:“對,那是肯定的。”
墨暮橋又問:“那既然這個人沒被你部落的人抓到,你又怎么知道這家伙躲在周圍,又怎么知道他尾隨著他們下山去的?”
刑術和連九棋都似笑非笑地看著庵古,等著他的回答。
庵古道:“你這個人怎么話這么多呀?你聽著不就行了嘛,傳說就是傳說,哪兒來的那么多為什么,總之這個人活著回去了,告訴了烏拉爾汗部落有個通道可以進山,于是烏拉爾汗首領召集大軍,也就幾百人,浩浩蕩蕩從那個洞穴中下去,在那個幸存者的指引下通過洞穴,試圖偷襲金雕部落,結果呢,他們反而上當了……”
金雕部落發現那個洞穴之后,料到了烏拉爾汗部落會從那里奇襲,而且是派遣大軍,于是金雕部落在洞口設伏,同時派遣大軍下山,當斥候發現烏拉爾汗大軍離開駐地之后,立即遣大軍直接殺入駐地之中。
兩天后,當烏拉爾汗部落大軍穿越洞穴,來到洞口的時候,幾乎被屠殺殆盡……
庵古說到這兒,又喝了一口水:“我說完了,就是這樣。”
“兩個問題,兩個關鍵的問題。”刑術豎起兩根手指,在庵古眼前晃了晃,“第一,那個洞離金雕部落那么近,為什么他們幾百年來都沒有發現;第二,金雕部落奇襲了沒有軍隊的烏拉爾汗部落駐地,也伏擊了烏拉爾汗從洞口出來的大軍,不就等于烏拉爾汗部落被滅族了嗎?既然被滅族了,那么現在部落中怎么還剩下那么多人?”
庵古換上一副愁眉苦臉樣:“我說,你們怎么就那么多為什么?這是傳說,你們就當故事來聽好不好?”
說完,庵古見墨暮橋又舉起了槍,立即道:“行行行,我回答吧。金雕部落之所以沒有發現那個洞口,是因為洞口不大,而且洞口的位置是在四季山山腳下面,另外一個原因是,那里很少有人去,可以說算是禁地;第二個問題啊,當年烏拉爾汗部落有好幾千人,現在就剩下好幾百了,這不就等于是滅族了嗎?”
連九棋咳嗽了一聲,問:“既然那個洞口的位置在禁地,那么金雕部落的人為何還違背規矩去那里伏擊?”
庵古看著連九棋,氣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喂,你們是不是腦子都有問題呀?就算那里是禁地,你們發現那里冒出了敵人,也分析出敵人會從那里鉆出來,你們是去伏擊,還是在部落里邊等死?”
連九棋忍住笑:“好,就算你剛才所說的都成立,那么還有一個問題……”
庵古立即抬手道:“我餓了,我真的餓了,我再說下去就餓死了,先讓我吃點兒東西,好不好?”
迪烈和古烈將烤肉帶了進來,除了庵古,其他人都吃得很慢,一頓飯下來,庵古至少吃了五人份,刑術都懷疑這哥們兒在去烏拉爾汗部落之前從來就沒有吃飽過。
不過,在墨暮橋眼中,庵古的這種做法,似乎和之前在部落中那種“不做餓死鬼”的行為差不多——恐怕庵古心中最清楚不過要通過那洞穴并不是件輕而易舉的事情。
連九棋的那個問題在飯后沒有再問,白天的長途跋涉讓所有人都疲憊不已,除了迪烈和古烈,其余人都在吃飽后呼呼大睡。睡到第二天清晨時分,這才起身來,繼續朝著達達湖趕去。
來到達達湖邊緣的時候,眾人才發現達達湖竟然被冰封了,這個古怪的現象讓除了迪烈、古烈和庵古的人都覺得驚訝不已。
刑術看著自己腳下還帶綠的草原,又看著被冰封的湖面,不解道:“溫度有這么低嗎?我記得半個月前,我們和庫斯科公司的人在湖邊宿營時,達達湖也就是湖邊結冰而已。”
騎在馬上的庵古道:“是雪暴,那夜雪暴直接冰封了整個達達湖,趕巧后來氣溫又下降,就變成這樣了。”
墨暮橋抬手看著手表上的溫度計:“不可能,現在不過是零下十攝氏度左右,你看那冰面,都被凍死了,剛才經過的那條裂縫你們也看到了,深達十來米,也就是說,整個達達湖都被冰封了,這不是零下十攝氏度這個氣溫可以做到的,應該是雪暴的關系。”
刑術道:“對,就算在哈爾濱,零下十攝氏度的氣溫,也不足以讓松花江凍這么結實。”
連九棋看著湖面:“庵古,那個洞口到底在什么地方?”
庵古卻扭頭看著迪烈,說了一句之后,迪烈舉起持有馬鞭的手,指著前方湖邊的一個亂石堆,又說了幾句。
庵古翻譯道:“他說,就在亂石堆后面,一塊人頭石的下方,馬進不去,人可以進。”
到了迪烈所說的人頭石后方,迪烈和古烈兩人合力將堵在洞口的那些石頭一一搬開。隨后一個長不到兩米寬一米的洞穴出現在眾人的眼前。
刑術打開手電照著里邊:“就是這里?”
庵古看著迪烈,問:“是嗎?”
墨暮橋皺眉,一腳踹在庵古的身上:“喂,問你呢,你不是知道嗎?你問他干什么?”
庵古憤怒地看著墨暮橋:“你踢我干什么?我說了,我知道的都是傳說!”
庵古剛說完,墨暮橋直接持槍瞄準了庵古,還打開了保險,手指也扣在了扳機之上,千鈞一發之際,刑術一把將槍奪了下來,而墨暮橋竟然直接抬手就給了庵古一拳,將庵古直接打坐在地上。
迪烈和古烈兩人既不制止,也不上前,當作什么都沒有看到,不想插手他們的事情。
連九棋拉開墨暮橋,看著他問:“你這是怎么了?”
刑術也奇怪地看著墨暮橋,他和連九棋都覺得這段時間墨暮橋的表現很奇怪,就像是變了一個人。
墨暮橋忽然詭異一笑:“沒什么,可能是累了,控制不住情緒,對不起啊。”
說著,墨暮橋俯身就要去拉庵古,嚇得挨了一拳的庵古向后爬了好幾米。
墨暮橋冷笑了下,看著洞口道:“走吧,不過我建議,最好讓庵古打頭陣,畢竟路是他選的。”
刑術和連九棋都看著庵古,庵古沒說話,只是默默爬起來,在洞口看了看,然后拿過迪烈和古烈準備的火把,點燃之后,扔了進去。
眾人在洞口看到火把落下去,照亮了下方的地面,地面比較平整,上面鋪滿了碎石,看樣子是烏拉爾汗部落的人整修過,從洞口到落點的位置也不高,并不需要繩索。
眾人看了一陣,看到那火把并沒有熄滅,說明下面的氧氣足夠,這才告別了迪烈和古烈,背著東西挨個兒從洞口跳下去。
下洞之前,迪烈和古烈在那兒比畫著,告訴他們自己會在這里等著他們回來,但只等七天,七天之后,他們就會折返部落,也等于是告訴連九棋等人,他們只有五天的時間,五天之后他們不出現在洞口,就說明他們失敗了。
連九棋點頭:“放心吧,五天之后,我們會準時出現在這里的。”
迪烈和古烈點點頭,目送著連九棋跳下去,然后合力將洞口簡單封上。
連九棋在洞中落地之后,扭頭看著正在封洞口的迪烈和古烈,又拍了拍刑術的肩膀道:“現在就剩下我們四個了,我打頭陣,庵古跟著我,刑術你和墨暮橋輪番斷后,刑術斷后的時候,墨暮橋可以稍作休息。”
刑術明白連九棋“稍作休息”的意思,指的其實就是“走神”“發呆”之類的。在行走過程中,四個人必須有三個人的神經是繃緊的,剩下的一個人走在隊伍中間,可以不需要太集中注意力,哪怕是“走走神”也能放松一下自己,不至于讓四個人的生理和心理都保持在疲憊的臨界點。
連九棋領頭在并不寬敞的洞穴中走了差不多幾十米之后,連九棋停下來,摸著洞壁道:“這個洞是后來重新挖的,痕跡還在,否則的話,當年烏拉爾汗部落的人也無法將戰馬帶進來,再走走,也許前面就寬敞了。”
連九棋說完這番話近20分鐘之后,他們終于走出了那個較小的洞穴,來到了里邊那個最寬廣的洞穴邊緣。
連九棋站在洞口邊緣,拿了一根熒光棒,朝著腳下扔去,計算著自己的位置到熒光棒落點的距離:“十米左右,不算高,周圍也有攀附的地方,大家小心點兒,庵古,你沒問題吧?”
庵古搖頭,表情很是緊張,不斷地看著四下。
四人從洞口邊緣下去之后,連九棋打開了手電:“暮橋,把火把滅了,先用手電、燃燒棒和熒光棒,實在沒辦法了再用火把。”
庵古不解地問:“為什么呀?不是應該先用火把嗎?”
刑術解釋道:“在這種環境下,能發光發熱的火把是最好的東西,比電筒之類的好太多了,所以,得留在最后用。走吧,這個洞很寬,我們還得找另外一邊的出口位置在哪兒。”
四人在黑暗中走了許久,忽然間刑術停了下來,示意其他人都不要動,也不要出聲,仔細聽了一陣后,問:“你們有沒有聽到什么聲音?像是什么東西在有節奏地敲擊?”
其他三人豎起耳朵聽了一陣,都點了點頭,這個洞穴雖然大,但畢竟范圍有限,加上無比安靜的緣故,敲擊聲只會在洞穴之中回蕩著。
“聲源在這邊。”刑術拿著手電覓著聲源的方向走去。
庵古在一側,四下張望著:“我們為什么要去找那個聲源?我們直接找出口不就好了嗎?”
連九棋道:“如果聲源有危險,我們早發現,比晚發現要好……”
連九棋還沒把話說完,駐足站住,愣住了,身旁的庵古和墨暮橋也愣住了。三人都和前方的刑術一樣仰著頭,看著他們跟前那艘古老的帆船。
“怎么可能……”刑術的手電光在船體上緩慢地移動著,照亮已經破爛并銹跡斑斑的船身,“看起來像是宋船,這里怎么可能出現一艘宋船?”
連九棋、庵古和墨暮橋也顧不得先前所約定的,都拿出手電來,照著跟前這艘“突然”出現的古代宋船。
許久,連九棋找到了上船口,從旁邊的巖石上跳下去,站在那兒繼續看著:“如果這真的是宋船,唯一可能出現在這里的理由,就是貢金船了。”
刑術道:“你是說,金遼宋時期的改道貢金船?”
墨暮橋皺眉看著:“但是,這艘船這么大,吃水量也很大,從中原到這里,除非走海路,否則的話,完全不可能讓這艘船行駛到這里來。難道說,有一條巨大的地下河從中原一直通到這里?”
連九棋搖頭:“不可能,如果真的是那樣,地下河早就被發現了,不用等到現在了。”
連九棋正說著,四人又聽到了那陣陣的敲擊聲從船身下面傳來,刑術立即蹲下來仔細聽著,指著船身下面道:“是從下面傳來的,但不知道是從船外面還是船里邊。”
連九棋尋思了一下,朝著船身的位置大聲喊道:“下面是不是有人?”
連九棋喊完之后,下面的敲擊聲變得稍微急促了起來,但聽起來卻是那么無力。
連九棋看了一眼刑術,又問:“你是不是受傷了?是的話,就敲三下?”
很快,敲擊聲又傳來,眾人數了數,果然是三下。那么這就基本上確定,敲擊的不是動物或者其他,而是人。
連九棋又問:“你如果在船體外面,就敲一下,如果你在船體里邊的底艙位置,你就敲兩下。”
連九棋說完之后,四人聽到船身底部傳來較重的敲擊聲,只有一聲。
連九棋道:“看樣子,是有人掉下去受傷了,而且傷得還挺重,都沒有辦法說話了。我得下去看看是誰,我估摸著應該是庫斯科公司的人,因為如果是本地人的話,肯定是聽不懂我說什么的。”
刑術點頭贊同:“對,雪暴來的那天,我們就在達達湖的邊緣,現在的位置應該是在達達湖之下,所以,極有可能是你所說的那種情況。”
刑術和墨暮橋將繩索綁在巖石之上,抓著繩索將連九棋慢慢放了下去,事先扔下一個熒光棒到船下方的連九棋目測的距離差不多是十五米,但落地之后才發現偏差了三米,從船底到最下方差不多有二十米之高,但這并不代表這船身的高度,因為在船身下面,還有一塊凸出的巨大巖石。
連九棋朝著上面喊道:“到底了,行了,我去看看。”
刑術回應道:“你小心點兒。”
連九棋打開頭燈和肩頭燈,手中還拿著一個手電筒,開始在下方那道壕溝中仔細尋找起來,不過走了不到十米,他就看到在遠處斜躺著一個瘦得皮包骨、渾身上下散發出惡臭的女人。
連九棋小心翼翼地上前,試探性地問:“剛才是你在敲嗎?”
那女人有氣無力地舉起手中的石頭,連九棋看到石頭下方,還有數塊廢置的鐵塊,聲音應該是石頭敲擊鐵塊發出的。
當然,連九棋并不知道,眼前的女人就是半個月之前被唐思蓉從船上推下來的蘆笛。
“你可以說話嗎?”連九棋上前小心翼翼地查看著蘆笛的傷勢,發現她的一條腿已經徹底斷了,拿手電筒往上一照,看到有好幾塊凸出的巖石,蘆笛應該是摔在那幾塊石頭之上,石頭的緩沖加上下方一些破布干草之類的東西,才不至于讓她當場摔死。
連九棋查看了一陣后,看著蘆笛道:“主要是腿斷了,其他部位基本上都是挫傷和擦傷,你感覺其他地方怎么樣?”
蘆笛有氣無力地用非常低的聲音回道:“不好。”
連九棋聽到蘆笛的口音,問:“你是蒙古人?”
蘆笛吃力地“嗯”了一聲,連九棋又仔細看了下她那條已經變形的腿,知道就算是現在有條件送她去醫院,這條腿也肯定是保不住了。
連九棋將蘆笛抱到繩索處,先讓刑術等人將蘆笛拉上去,等連九棋再爬上去之后,發現庵古正在仔細查看著蘆笛的傷勢,而此時收起繩索的刑術也趕過來,看了一眼蘆笛之后,立即道:“我認識她,她叫蘆笛,是唐倩柔雇來的幫手,是研究阿爾泰文化的著名學者。”
連九棋點點頭,看著庵古正用手慢慢摸著蘆笛身體的各個部位,許久,庵古才搖頭道:“她能撐到現在簡直就是個奇跡,看樣子,這個女孩兒戶外生存的經驗比平常人要豐富,否則的話,早就死了。看她的傷勢,至少有十天了。”
刑術道:“現在到上次雪暴的時間差不多有半個月了。”
連九棋將庵古拉到一旁去,問:“要是現在我們將她帶回部落呢?”
庵古搖頭:“就算帶回部落,頂多他們會將這個女孩兒送到無人區之外,剩下的就看她的運氣了。”
刑術問:“你能救她嗎?”
庵古依然搖頭:“我剛才說了,她能活到現在就是奇跡,我現在能做的就是給她安神補氣,頂多讓她多撐幾個小時,或許你們可以趁這段時間問問她其他人的情況。”
連九棋和刑術都目不轉睛地看著庵古,庵古急了:“我是巫醫,也就是醫生,我不可能見死不救的,我是真的救不了她,哪怕是立即將她送到最近的醫院,醫生能做的,也只是讓她多撐一段時間,留下些遺言。”
正說著,照看蘆笛的墨暮橋揮手招呼他們:“她醒了,好像有話要說。”
連九棋等人立即圍在蘆笛身旁,庵古又從皮袋中掏出一顆綠色的藥丸,在手中壓碎之后,混著水喂蘆笛吃下去,同時道:“吃了這個,你再休息會兒,吃點兒東西,然后你就有力氣說話了。”
庵古說完,下意識看了一眼連九棋。連九棋從他的眼神中可以看出,庵古的這顆藥丸估計就和興奮劑之類的東西作用一樣,只能減輕蘆笛的痛苦,讓她多撐一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