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的清晨來得很早,也許是因為即將踏上未知的原因,鋪灑在地面上的陽光并未給刑術等人帶來溫暖的感覺,相反覺得通體冰涼。
七匹馬,十一個人,慢慢地離開了烏拉爾汗部落的駐地,向著南面走去。烏拉爾汗部落的族人也都站在駐地外,目送著他們。
大家都默不作聲,不知道該說什么才好,走出一里多地之后,刑術才停下來,看著馬菲、鄭蒼穹、陳泰東等人道:“你們回去等好消息吧,我們三四天之內就能回來。”
馬菲默默點頭,一句話也不說,隨后又朝著刑術微笑了一下。
托爾烈走到連九棋跟前,指著旁邊兩個狼首部的戰士道:“背著弩弓的這個叫迪烈,是哥哥,他旁邊背長弓的叫古烈,是弟弟,由他們兩人帶路并護送你們去金雕部落,到了金雕部落的禁地之后他們再折返回來。”
連九棋道:“知道了,你放心吧,我們不會跑的。”
托爾烈有些尷尬:“其實我原本想叮囑你們不要逃走的,不是我不相信你們,而是,我覺得這一去兇多吉少。”
此時,站在一側的鄭蒼穹說話了:“九棋,刑術,你們倆過來。”
連九棋和刑術來到鄭蒼穹和陳泰東跟前,站定之后,率先開口說話的卻是陳泰東:“我和你師父商量過了,我們也去。”
“不行!”連九棋和刑術幾乎異口同聲道。
刑術看著連九棋,連九棋皺眉道:“師父,我們這是去當賊,不是上戰場,做賊嘛,當然是人越少越好,人多了,反而目標太大。”
鄭蒼穹看著陳泰東,陳泰東半晌才壓低聲音道:“也好,不過如果有機會的話,我們會逃走,如果你們失手的話,一定記得馬上離開金雕部落,直接前往四季山,我們在四季山山腳下會合。”
刑術搖頭:“陳師叔,別冒險,你們還是安心在部落里養傷,等我們的好消息吧,我們一定能把圣物取回來的。”
陳泰東與鄭蒼穹對視一眼,都無奈地點頭表示贊同,隨后鄭蒼穹又看向遠處站著發呆的馬菲,低聲道:“喂,你小子不和馬菲道個別嗎?”
刑術道:“已經道過了。”
陳泰東見刑術不開竅:“你是不是傻?你師父的意思你不明白?你們倆,單獨地,道別,明白了?”
陳泰東說話的同時,還抬手將兩只手的大拇指碰撞糾纏在一起,這個舉動讓刑術有些尷尬,但他還是轉身朝著馬菲走去。
眾人身后不遠處,盧爾烈將托爾烈叫到了一側,沉聲問:“你覺得他們是不是真的有把握能把圣物取回來?”
托爾烈冷冷道:“現在說這些有用嗎?”
盧爾烈卻出乎意料地說了一句:“我認為他們可以。”
托爾烈很詫異地看著盧爾烈,盧爾烈則看著遠處的刑術等人道:“他們是幾百年來,第一批從雪暴中活下來的人,我相信他們肯定是自然神用雪暴送來的使者。”
托爾烈苦笑道:“聽到您這番話,我是不是應該替他們高興?還有,你當初是真的想娶那個叫馬菲的女孩兒嗎?”
盧爾烈卻問:“你愛你的妻子嗎?”
托爾烈道:“當然。”
盧爾烈又問:“此生只愛他一個?”
托爾烈回:“當然。”
盧爾烈轉身便走,扔下一句話:“我此生也只愛你母親一人。”
托爾烈看著父親的背影,瞬間明白了,為何父親沒有將自己這個違背了誓言的俗化者處以極刑,是的,他是烏拉爾汗的首領,是傳統的繼承者,同時,他也是一個父親。
刑術站在馬菲跟前許久,兩人都不知道該說什么,馬菲心里想的全是昨天的事情,而刑術腦子里卻很亂,他一方面是想安慰馬菲不要擔心自己,一方面又想讓馬菲真正明白自己心里所想。
但這兩個念頭混雜在一起之后,產生的化學作用卻讓他變得混亂、遲鈍,無法組織有效的語言。
兩人的尷尬讓其他人看得都著急了,墨暮橋走到連九棋身邊,故意長嘆了一口氣,低聲道:“時間不早了啊。”
連九棋抓著馬鞍,卻是一副完全不著急的模樣:“不急,要給足他們時間。”
墨暮橋抱著胳膊:“是呀,哪個當爹的不著急自己兒子的終身大事?更何況這樣的兒媳婦,打著燈籠也找不到。”
連九棋只是笑了笑。
馬菲終于抬眼直視著刑術的雙眼,雖然只是看了一眼,目光又移開,但這樣的對視給了她勇氣:“你要小心點兒,穿暖和些,不要凍著了,找不回圣物就不要勉強了,命只有一條,等你回來,我們再想其他的辦法。”
刑術微微點頭:“放心,能找到的,你也要……也要好好的。”
馬菲見刑術一旦說到自己就口齒不清,憋著笑:“我什么好好的?”
刑術看著馬菲:“就是好好的,好好吃飯,好好睡覺,好好養傷,那個,還有,好好幫我照顧我師父還有陳師叔。”
馬菲道:“沒別的了?”
刑術想了想:“哦,對了,還有,昨晚他們帶我去找掩埋起來的那些東西時,我順便把也許會急用的那些東西給你拿回來了,就放在你帳篷中的西南角,是一個黑色的防水背包。”
“我急用的東西?”馬菲皺眉,“什么呀?”
刑術完全不敢直視馬菲的雙眼:“就是你這幾天可能會用的那個東西,女人用的。”
馬菲還是不明白:“什么呀?”
刑術轉身就走,扔下一句話:“止血的!”
刑術這句話一說完,馬菲頓時明白了他說的是什么,臉一紅,隨即又忍不住笑起來,認真道:“謝謝。”
刑術只是揮了揮手,走到連九棋旁邊,翻身上馬,一側騎著馬一直高度緊張的庵古這才扭頭來看了他一眼。
眾人再次簡單告別之后,連九棋、刑術、墨暮橋和庵古,以及那兩名狼首部的戰士這才拍馬遠去。
鄭蒼穹、陳泰東等人等到刑術他們消失在地平線之后,轉身走向部落,唯獨剩下馬菲一人站在那兒……
七匹馬在草原上朝著南面奔跑著,中途休息了三次之后,終于在傍晚時分來到了一座巨大的雪山跟前。
迪烈和古烈兩人率先下馬,將馬拴在旁邊的枯樹之上,然后步行上前,指著雪山下方那堆巨石群,對上前的連九棋等人嘰里咕嚕說了一番話。
刑術看著連九棋,問:“你能聽懂他們說的什么嗎?”
連九棋點頭微笑:“完全聽不懂。”
墨暮橋上前:“那你笑什么呀?”
“不然呢?”連九棋看著他們倆,“要不,我哭?”
連九棋說完上前,刑術和墨暮橋緊隨其后,將最緊張的庵古留在了馬背之上。
三人走進巨石群之后,才發現迪烈和古烈兩人一直站在原地,沒有再上前挪動哪怕是一毫米,一人舉著弩弓,另外一人提著長刀,警惕地環視著周圍。
刑術和墨暮橋轉身看著兩人,刑術問:“他們為什么不走了?”
刑術說完去看連九棋,一轉身腦袋差點兒碰到連九棋提著的一個干枯的狼頭之上,嚇了他一跳。
連九棋手中的狼頭,似乎讓狼首部的兩個戰士很害怕,他們下意識后退了一步。
連九棋提著狼頭朝著下面試探性地走了幾步,兩個戰士繼續后退著,連九棋又指著地面,又指了指他們,然后搖了搖頭。
迪烈和古烈兩人對視一眼,看著連九棋點了點頭。
連九棋將狼頭扔給墨暮橋,對刑術說:“他們不能再上前了,這里就是金雕部落的地盤,這些狼頭就是警示。”
“這些?”墨暮橋仔細看著那干枯的狼頭,發現狼頭里邊的牙齒都被拔光了,“這里還有其他的狼頭嗎?”
連九棋在刑術的幫助下爬上最高的一塊巖石,又伸手將兩人拉上去,然后指著下方的巨石群道:“你們自己看吧。”
刑術和墨暮橋放眼看去,發現圍繞著山腳下一圈的巨石群中的每塊巖石上,都用繩索綁著一個干枯的狼頭,因為被風干變色,狼頭的顏色變得和巖石差不多,如果不仔細看,不容易分辨出來。
墨暮橋蹲下來,看著自己跟前的那個狼頭:“烏拉爾汗部落的意思是狼牧,金雕部落的人砍下狼頭,拔掉狼牙,意思已經很明顯了。”
刑術回頭看著下方依然緊張無比的迪烈和古烈:“看樣子,他們是真的害怕,托爾烈的話沒錯,如果沒有狼牧的話,要戰勝金雕部落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連九棋道:“把庵古帶過來吧,這個時候,他應該發揮點兒作用了。”
墨暮橋和刑術跳下巖石,將裝備行李從馬背上取了下來,庵古卻似乎不愿意下馬,最終還是墨暮橋一把將其拽下來,直接扛在了肩頭。
墨暮橋把庵古扔到連九棋腳下后,直接拔出了手槍,對準庵古的腦袋:“你知道我手上拿的是什么吧?”
庵古點頭:“槍。”
墨暮橋笑了:“那就好,別耍花樣,老老實實回答我們的問題。”
刑術蹲下來,看著庵古:“你以前是金雕部落的人,肯定知道這個部落的具體位置,也知道往哪兒走才安全,更應該知道圣物的所在位置,對吧?”
連九棋冷眼看著庵古:“我們有句俗話說‘矮子心多’,沒有侮辱你的意思,是在夸你,知道你賊,我們也不想傷害你,只要你好好合作,那就沒問題,如果你想耍花樣,我保證,會讓你很后悔認識我。”
庵古看著連九棋,半晌才說:“我……我不想認識你的。”
墨暮橋一腳踩在庵古的身上:“別廢話了,趕緊回答問題。”
“這座山就是界山,從這里開始,綿延出去的山脈都是金雕部落的領地,一般來說遇不到人,但還是容易被他們發現。”庵古說完,仰頭看著天空,“因為不時有雕在這一帶巡邏,一旦發現,金雕就會回去報告,然后他們就會在某處設伏等著我們,聽我一句,不要從這里走。”
連九棋問:“除了爬山,還有其他的路嗎?”
“有!”庵古點頭,“沿著山腳朝著西面一直走,走到達達湖附近,在那個地方,有一條最安全的路,絕對不會被金雕部落的人發現!”
連九棋看著刑術,墨暮橋則問:“你們信他嗎?”
連九棋搖頭:“不過他說得有道理,金雕部落最強有力的武器就是金雕,而且這種金雕就產自阿爾泰山脈,這些金雕都是金雕獵人在小雕孵化出來,羽毛還沒有完全長好不會飛的時候,等著母雕離開后,從雕巢中直接拿出來馴養的,這些金雕十分忠心。”
刑術也仰頭看天:“對呀,最重要的是,金雕是在天上的,只要飛起來,山中的一切都一覽無遺。這里還好,都是石頭,還可以躲,再往上走,全是雪,我們又沒有偽裝服,別說雕了,近視眼都能在很遠的地方一眼發現我們。”
墨暮橋嘆了口氣:“那只能聽庵古的,走達達湖了?”
連九棋看著刑術,刑術點了點頭。
三人帶著庵古回到馬前,將行李重新搭在馬背上,然后通過庵古,向迪烈和古烈表達了他們要繞路走的意思,迪烈和古烈聽完之后很激動,不斷搖頭擺手,又指著雪山之下,然后又指著自己的腳下,還用手去刨了下地面,刨出個坑來。
連九棋問庵古:“他們在說什么?”
“大概……”庵古略微停頓了下,“他們大概說的是,從那邊也不安全,不如在這邊,如果要躲,可以挖雪洞,這樣能避開金雕。”
刑術不愿意相信:“真的?”
庵古點頭:“真的,真的,但我還是覺得應該走我那邊。”
墨暮橋用槍頂在庵古的下巴處:“他們說的不是這個,我再給你一次機會,反正你都要耍花樣,所以有你沒你一個樣,我還不如一槍崩了你。”
迪烈和古烈也似乎明白了墨暮橋他們在懷疑什么,迪烈上前,將刀架在庵古的脖子上,而古烈則在地上用刀畫著地圖。
古烈畫了一個不規則的橢圓之后,指著那圖說著什么。
連九棋尋思了一下:“你是說這里是達達湖?”
達達湖這三個字的發音中“達達”兩個字和漢語差不多,古烈聽完立即點頭,然后又用刀在所畫的圖旁邊刨了一個坑,又用手比畫著,做出一個人跳進坑中行走的樣子。
連九棋點頭,看向庵古道:“你所說的那條路,是個洞穴,就在達達湖旁邊,對嗎?”
庵古點頭:“對。”
刑術問:“那他們為什么不同意?”
庵古不耐煩道:“我怎么知道?”
剛說完,墨暮橋的槍口又頂了頂,庵古遲疑了一下說:“那里不僅是金雕部落的禁地,也是烏拉爾汗部落的禁地,因為沒有人進去活著出來過,這就是他們的顧忌,另外,他們也擔心你們跑了,我這次說的全都是實話,沒有編一個字。”
刑術蹲下來問:“那個洞里邊有什么?”
庵古搖頭:“我怎么知道?我都說了,進去的人沒有能活著出來的,我要是知道,我不就是在騙你們嗎?”
墨暮橋放下槍,問:“怎么辦?”
“刑術,你覺得呢?”連九棋看著四周問道,“總之,這邊是不能走了,一旦進山,很快就會被發現,即便這幾天是金雕部落的狩獵時期,他們也肯定會有巡邏警戒的人。”
刑術道:“好吧,我們去達達湖,庵古,告訴他們兩個,讓他們帶路,還有,轉達一句,我們不是為了逃跑,免得他們多想。”
庵古轉述了刑術的話之后,迪烈和古烈商量了一陣,見他們那么堅持,只得翻身上馬,領著他們朝著西面達達湖的方向而去。
沿著山腳一直西行,跑了幾個小時后,迪烈和古烈帶著他們進了山邊的一個小山洞。進洞之后,兩人才告訴他們,這里是狼窩,至少曾經是狼窩,所以相對來說方便一些。
“他們說今晚是趕不到了,在這里將就一夜吧。”庵古靠著洞壁,捂著鼻子,“不過這股狼味讓我都喘不上氣來了。”
雖然庵古這樣說,但守在洞口的那兩個狼首部的戰士倒像是回到了家中一樣,一個開始忙活著生火烤肉,另外一個則在外面四下觀望巡邏著。
趁著吃飯前,刑術又問了一次庵古關于那個洞穴的事情,庵古尋思了半天才道:“我知道的不多,但我知道的應該比金雕部落中的其他人要多,畢竟我以前是巫醫,那個洞穴很深,直接貫穿了達達湖下面,一直到金雕部落駐地附近的山脈,那是進山唯一的捷徑。”
墨暮橋在旁邊道:“你不是說,沒有人進去能活著出來嗎?那你怎么知道那是捷徑的?”
連九棋也看向庵古,等待他的回答,庵古不耐煩地解釋道:“那都是以前的事,這個洞存在好幾百年,也許上千年了,發現這個洞的是烏拉爾汗部落的人,那都是一百多年前的事情了,當時兩個部落正在交戰,烏拉爾汗部落的一支輕騎兵中的某個人無意間掉進了那個洞穴當中,這才發現有那么個直通深山內的洞穴。”
刑術道:“說詳細點兒,把你知道的都說出來,至少讓我們進洞前有個準備。”
“有什么準備也沒用。”庵古說完,看見刑術瞪著自己,又道,“我餓了,沒力氣說了,等我吃飽了再說吧。”
墨暮橋聽罷,卸下手槍彈夾,從其中彈出一顆子彈來遞給庵古:“你吃子彈吧,我保證你吃一顆就飽了。”
庵古看著眼前三個面無表情的人,咽了口唾沫:“好,我說,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