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本書是在博士論文的基礎上修改而成的。當初選定這個題目來做自己的研究方向，是想以一個普遍的語義范疇為基點來通觀相關的語言現象，探討語義和語法之間的相互影響和規律性的原則，正好當時郭銳教授正在主持一個“漢語虛詞語義分析”的項目，我也參與了其中的一些研究工作，對虛詞的語義分析有了一定的積累。主觀化理論方興未艾，用主觀化理論對虛詞進行語義分析就成了本書的主要內容。

法國著名語言學家Benveniste 1971年提出主觀性（subjectivity）這個概念之后，Lyons（1977）進一步闡述了主觀性的概念，認為主觀性是“說話人在說出一段話的同時對這段話的評價和對所說內容的態度”, Lyons（1982）又將主觀性的概念進一步完善為“自然語言用結構和通常的運作手段來表達言談施事（locutionary agent）自我及其態度、信念的方式”，并強調指出話語中說話人自我的表達不能還原為對一組命題的斷言。主觀化指的是語言在實現主觀性的過程中所發展出來的結構和策略，或者指的是相關的語言演變過程本身（Finegan,1995）。前者是一個共時主觀化的概念，也就是說，在共時的層面上語言用某些手段來編碼主觀性的過程，對此進行系統闡述的是認知語言學家Langacker；而后者則是一個歷時主觀化的概念，也就是說，本來沒有主觀性的要素逐漸獲得了主觀性或者本來具有較少主觀性的要素逐漸發展出較多主觀性這樣一個過程，其研究的代表是Traugott。本書的研究取向是歷時主觀化的研究，重點研究虛詞如何從客觀性的語義發展出主觀性的語義。

語言表達主觀性的手段是很豐富的，有詞綴、虛詞、語序、韻律變化、情態動詞、語氣助詞、構式等，本書選擇虛詞為主要的研究對象，這些虛詞并不是專職表達主觀性的語氣副詞，而是客觀性意義和主觀性意義并存的副詞。對虛詞的主觀化過程，主要采取共時構擬的方法，在必要的時候論述歷時的演化進程。

本書十分重視比較的研究方法，在研究對象的選擇上，主要考慮近義的幾組虛詞，分析各自相同或不同的主觀化過程，由此能進一步理解近義虛詞在語義上的細微差別。這個分析的過程比較難，但是分析的結果對于解釋相關的語義差別十分有幫助。這對以往研究近義虛詞的區分提供了有價值的研究角度。虛詞的意義比較抽象，這是學界的共識。對虛詞的主觀性意義的概括和離析在本書的研究中遇到了一定的困難，而近義虛詞的比較分析為解決這一困難提供了一個有效的途徑。

本書除緒論和結語之外，正文共分6章。

緒論介紹了主觀性和主觀化的概念，以及本書的研究對象、方法、目標和意義。

第1章介紹了國內外在主觀性和主觀化研究中所取得的成果及存在的不足，說明對主觀性進行進一步研究的必要性。

第2章詳細論述近義重復副詞“還、也、又”的主觀性及其形成機制問題。文中指出：“還”的主觀性意義“基本滿意、不合理/不尋常、意外、尚且”都是從其客觀性意義中的“條件”義發展出來的，其機制有語境吸收、情理誘導的推理、伴隨狀況的獨立化等。“也”表示委婉語氣和辯駁語氣的主觀性用法是從其表示對待性補充的客觀性意義發展而來的，其主觀化的機制主要是語境吸收。“又”表示增強辯駁語氣和加強反問的主觀性意義是從其表示追加的客觀性意義發展而來，其主觀化的機制也是語境吸收。同時，還解釋了“也”和“又”表示辯駁語氣時語氣強弱的不同與它們所由發展而來的客觀性意義的不同有密切關系。

第3章的研究對象是“夠、怪”。“夠”和“怪”都能表示說話人認為具有較高的程度和出乎意料的情感；但在和評價對象的關系上，“夠”通常是一種推遠，“怪”則是一種拉近，“夠”的主觀化過程中，消極語境、普遍認知心理和伴隨義的獨立化發揮了重要作用；而對于“怪”來說，詞語本身的意義、與表心理感受的詞語的高頻共現、對語境中程度性成分意義的吸納是其主觀化的因素。本書還通過二者在句法和篇章上的不同表現，證明“夠”主觀化程度比“怪”高。

第4章討論了“只是”和“不過”的主觀性及其形成機制。二者經歷了相同的語法化和主觀化過程，但是，在基本意義上，“只是”側重于限制，“不過”側重于轉折，這種差別造成它們在用法上的不同表現，“不過”的語氣比“只是”重，同時，“不過”具有“只是”所沒有的表示相反對立的轉折用法。二者轉折意義的形成機制也不同，“只是”是語境吸收，“不過”是伴隨義的獨立化。

第5章討論了“其實”的主觀性和主觀化。“其實”的主觀化經歷了這樣的過程：客觀對比—主觀對比—主觀認識—話語標記，“其實”出現的語境由最初的對比性語境發展到非對比性語境，最后發展出話語標記的功能。本書認為“其實”主觀化的基礎是詞義本身，其主觀化的機制是認知推理。

第6章解釋和梳理了個案分析中所涉及的主觀化機制，指出虛詞主觀化的四種機制：情理誘導的推理、認知推理、伴隨義的獨立化和語境吸收。以往所使用的語用推理的概念應該進行細分，除了已有研究中涉及比較多的溯因推理之外，情理誘導的推理和認知推理是語用推理另外的兩個小類。伴隨義的獨立化可能是漢語虛詞主觀化的一個非常重要的機制。語境吸收機制在多個虛詞主觀化過程中的不斷出現證明語境在虛詞研究中的重要性。

主觀化理論發展到今天，相關的研究成果層出不窮。本書不僅重視虛詞主觀性意義的分析，還重點探討虛詞主觀化的機制，有些主觀化機制的概括是前人所未提及的，如伴隨義的凸顯化。如果能夠找尋并發現幾條普遍性主觀化機制，這對其他語言研究語義演變也有重要的借鑒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