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此之外,唐淵還有一個天大的好處:他的手藝好極了。
對于唐淵來說,像番茄炒蛋這樣初級的菜肴,幾乎是不會上桌的。唐淵愛做飯,也會做飯,隨便炒炒就是三個碟子五個碗。別說是一般的家常小菜不在話下,有了時間,唐淵還會弄個松鼠海鱸魚、家常佛跳墻這樣的硬菜。安安給我們看她家的晚餐:一個桌子上,糖醋小排,濃油赤醬,撒了芝麻并小蔥碎;宮保雞丁,紅白相間煞是喜人;家常茄子,紫艷艷地汪了一層亮晶晶的油;干鍋花菜,小鍋爆炒,看著就干香爽脆;還有一大缽湯濃脂白的腌篤鮮。
我們“哇”成一片:“你們這是過年啊還是過節?腐敗,太腐敗!”
安安只是笑:“這就是家常菜,算不得什么。”神色里是掩不住的驕傲。
好吧,唐淵在做飯一事上,確實肯下功夫。
5
兩人在一起的那些年里,安安確實被唐淵照顧得無微不至,連體重都胖了三斤。
所以,誰能想到,兩個人竟說分手就分手呢?
真心的,聽到兩人分手的消息,安安的整個朋友圈都一片嘩然。兩人做了這么久的模范情侶,安安還時不時在微信里發男友的愛心便當,小日子蜜里調油羨煞旁人,怎么就分手了呢?
我們都說,嗨,兩個人定是又不知道耍什么花腔了,那什么,床頭吵架床尾和,還不如賭一賭安安這次會氣唐淵多久。
可安安卻平靜地說,真分了,這次。
分手的理由很簡單,無外乎那兩個:心里有事,外頭有人。而唐淵和安安算是兩個都占全了。
其實要真仔細想想,唐淵與安安兩人確實差異頗多。唐淵好靜,是安靜沉穩的性子,平日里的活動基本就是宅在家里,讀書、做飯、沏茶、種花,連一株半開的玫瑰他都能有滋有味地侍弄半天。
安安可不行。安安向來是活潑好動的性格,平日里最不耐煩待在家。原本住在一起的時候我們就知道,像安安這種周末一定要跑出去吃喝玩樂的妹子,怎么會老老實實跟著唐淵待在一起一天都不帶動彈的。
兩人也不是不遷就。都說愛情最初是火熱,后來是磨合。起初唐淵也試著周末跟著安安出去玩。可不得不說,唐淵的作風太過老干部,連出去玩找地方,不是公園就是花卉市場,最多陪安安逛一會兒街,見到書店、超市、二手家居店,還忍不住往里面拐。
“我就是不明白了,”安安氣急敗壞,“好端端的一個大老爺們,怎么業余愛好跟我爸我媽似的。”
唐淵也是有苦難言,安安是年輕活潑的性子,就愛去些稀奇古怪的地方:去什么二手“古著店”買vintage首飾啦,去動物園看新來的羊駝駝啦,新來了歌手開演唱會老牛×了得去聽一聽啦,最不濟也要去朋友家里打牌唱歌,還一待就是一整晚。這樣一天下來,先是逛一逛街,然后試一試新開的中餐館,晚上再約上三五好友小酌一杯。累啊,唐淵真是覺得累,不光是腰酸背痛腳疼手疼,還心累。
“你說現在這年輕的姑娘家,都這么能跑能逛能玩能瘋嗎?”唐淵也不解,“可我就比安安大一歲啊,怎么倒感覺像養了個閨女似的?”
總之,兩人的矛盾早就種下了。所以,當安安親眼看到唐淵身邊那個嬌小嫻靜的姑娘時,除了失望憤怒,安安竟意外地生出了一種最后一只靴子終于落了地的詭異解脫感。
但分手前的狂風驟雨,該來還是要來的。這么多年的感情走下來,安安早已經對唐淵形成了說不上來的依賴。安安曾經以為,縱然有過磕絆,有過爭吵,但他們最后一定能夠走到一起的。說老實話,安安本來也不是太過獨立的姑娘,對于自己的人生也并無多少的野心。嫁給唐淵,成為唐太太,然后在唐淵的護佑下度過一生,是安安曾經以為過的幸福的終點。
而這一切,都被突然出現的嬌小女生毀了。
安安如何忍得下這一口氣。安安抓著唐淵的手,一時鬧著罵他沒有良心,這么多年的感情說扔就扔,一時又哭著乞求唐淵不要丟下自己。
唐淵也不算頂沒良心的,自知理虧,便任憑安安哭鬧,一路收拾殘局,丟了臉面也只默默忍著,只是對安安重修舊好的要求不置可否。
直到安安一路打到了嬌小女孩的家門口,唐淵才忍不住發了火:“跟她沒關系,我跟她只是同學,別的什么關系都沒有。”唐淵的眉心緊緊皺著,形成一個小小的川字,“是我拜托她冒充我的新歡,我只是想跟你分手。”
“跟我……分手?”安安蒙了,“為什么?”
“我早就想跟你分手了,”唐淵說,“你知道嗎?我每次跟你在一起,就覺得自己像提前做了爹,每天就只是給你收拾殘局。”唐淵揉了揉眉心,“你想想吧,我們在一起這么久,永遠是我在付出,考試前替你復習,逛街時幫你付賬,每天還要給你做飯。可你呢?你作為女朋友,究竟付出了什么?”
“可是這些……難道不是男朋友應該做的嗎?”安安呆呆地望著唐淵,只覺得一夜之間,那個日夜親密無間的愛人,陌生得徹頭徹腳。“你看誰家的男朋友不做這些?你做了這些就吃虧了嗎?”
望著陡然理直氣壯起來的安安,唐淵只好苦笑:“是應該的,但是……”想了想,唐淵還是長嘆一聲,“你還是個孩子,可有些事情,你早晚應該明白的。”
“我想,等到有一天,你真的長大了,再去想愛人這件事吧。”在最后,唐淵這樣對安安說。
6
在那之后的很長時間里,安安幾乎是一蹶不振。電話里她泣不成聲:“不就是不成熟不獨立嗎?不就是不會做飯嗎?這些和愛不愛有什么關系?他唐淵要分手就分手,干嗎拿這種狗屁理由搪塞我!”
我們在電話這頭聽了,也只能沉默。畢竟愛情,歸根結底是兩個人的事情,誰也勸不了。
只不過,安安大概真的忘記了,愛情,本來就是產生在兩個獨立人格之間的事情啊。
……
后來,大概這件事情也過去了很久。
在那之后很長的一段時間里,我們與安安都斷了聯系。一方面臨近畢業,每個人都被各種考試、論文折磨得欲生欲死,實在再沒精力顧及別人。另一方面,自從分手后,安安就幾乎在朋友圈里銷聲匿跡,原本最愛熱鬧的安安,竟突然變得深居簡出,也不知道是不是在默默療傷。
所以那個午后,當我接到安安打來的電話時,心里著實納悶了一陣。
電話那頭,安安的聲音聽起來輕快,情緒穩定,與剛失戀時的頹唐沮喪截然不同。電話里一陣寒暄之后,她終于期期艾艾地開口:“當年那盤番茄炒蛋,你能再教我一遍嗎?”
“怎么突然想學做飯了?轉性啦?”我打趣。
誰知電話那頭安安卻輕輕地笑了:“是啊,愛情沒了,日子還得照過啊。畢竟,我要是連自己都照顧不好自己,以后還能去照顧誰呢?”
隔著幾百公里的距離,在總是刺刺啦啦信號不好的電話里,我終于同她完成了她人生中做給自己的第一頓晚餐:油鍋放油,小蒜切片,等油鍋微熱后放入雞蛋并攪碎,點一點生抽,滴兩滴陳醋。放入切好的番茄與木耳,翻炒后,最后大火收汁,放入新鮮翠綠的小蔥葉子。
我坐在房間里,聽著她那邊的兵荒馬亂,時不時地,她抓起電話問我,鹽該放多少,糖會不會太多。直到最后,一切的聲音回歸平靜,她抓起電話對我說:“成功了,我會做飯了。”
童話落幕,錦衣玉食的小公主終究還是要回到瑣碎的日子里,學著失去依靠后自己生活,學著在生活讓自己狼狽不堪的時候,依然能給自己端上熱氣騰騰的飯食。也許,這個世界上的愛情就像安安曾經給我們看過的愛心大餐那樣,顏色鮮明卻終會褪色。可到了最后,我們依然還會有一盤最簡單的番茄炒蛋,那是我們最后的依賴。
番茄炒蛋做法:
1.番茄洗凈切塊,小蔥切碎,蒜切片備用;
2.取一只干凈的碗,打碎兩只雞蛋,順時針攪勻;
3.油鍋燒熱,放入雞蛋,炒至雞蛋凝固變黃后盛出;
4.鍋中放入蒜片炒至金黃,放入西紅柿炒至發軟出汁;
5.倒入炒好的雞蛋,放兩滴生抽、少許鹽、糖調味;
6.燜5分鐘盛出,撒上蔥花即可。
愛情無非是這樣
雖說現如今在愛情面前連物種都不是問題了,更何況國別之差。不過在英國這么多年,異國戀人真不算常見,仔細想想,真正修成正果的,我也只見過這一對而已。
小羅原名羅伯特,是我教過的英國學生。
其實也算不上教,只不過日常里教他些簡單的中文對話,順便點撥一下他寫的和鬼畫符一樣的中國字而已。
羅伯特正兒八經的專業是地質學,年紀比我還大幾歲,但他一直嫌自己的中文名不夠中國味兒,所以擅作主張改成了小羅。
這一聽就是中國大街上俗爛到家的名字,也就他還沾沾自喜:“你看書里你們中國人都喜歡叫小某,小明、小強、小紅、小張,所以我叫小羅,有中國范兒!”都怪這萬惡的教科書,我真不好意思跟他說這名字在中國撞名比撞衫還嚴重,不過隨他去好了。
羅伯特遂降格小羅,真不是我存心占他口頭便宜。
小羅熱愛中國文化其實是被他女友逼的,哦,現在得叫老婆了。
小羅的老婆小滿是個地地道道的中國人,來英國三年多,英語還是一股玉米渣子味兒,忒實誠。當年兩人認識也是因為小滿去語言中心補習英語,小羅那時在當義工,恰好負責小滿那個班的口語課。一來二去,小滿的英語不見進步多少,兩人倒是日久生情。
我認識他倆的時候,兩人已經談了兩年有余的戀愛,時間雖不算太長,但小滿已經把小羅治得俯首帖耳,據說羅伯特這中文也是在小滿的強烈要求下才來報的名。
在剛入學的時候,老師鼓勵每個人都講一講為什么要學漢語。這是例行的規矩,絕大多數人的理由不過是“我熱愛中國文化”一類中規中矩的答案,唯獨小羅的理由夠奇葩:“因為我女朋友說她爸爸媽媽不會說英語,所以要我學好漢語,還要學用筷子,然后我才能討丈母娘歡心,然后才能娶媳婦。”
小羅說得一臉嚴肅理直氣壯,一邊旁聽的我直接笑噴。
不過在見丈母娘之前,小羅還得老老實實學好中文。
學校每周有兩節漢語課,小羅場場不落。每次看小羅一臉菜色地跟方塊字打交道,我都會油然地升起一種風水輪流轉的變態快感。
想來小滿也頗有同感,畢竟她受英語的壓迫比我更甚。于是每次送小羅來補習班的時候,小滿臉上都掛著舒爽滿足的笑“好好學習啊,晚上給你做好吃的”,端的是居心不良的樣子。
不過小滿并不糊弄小羅,每回小羅上完漢語課,家里的晚餐就要比平時豐盛些,算是犒勞與激勵。
在這里不得不感慨小羅是有口福的,小滿雖說英語不咋地,但菜做得卻是地道極了。
我與小羅、小滿都算熟悉,有時候課下得晚了,我也能有幸厚著臉皮去他們家蹭頓豪華大餐。一年多來,我吃過的好菜不勝枚舉,什么叉燒牛排、手撕雞,小滿不僅愛做更會做,中餐西餐樣樣手到擒來,連擺盤都美輪美奐,頗具大廚風范,每次都能讓我吃得滿嘴流油。
只是小滿最拿手的一道菜既不是中餐,也不是西餐,而是個不中不洋的大雜燴:牛肉用肉錘打松,切成小塊的牛肉粒,用蠔油、生抽、紅酒、食鹽、淀粉抓勻放在冰箱腌漬一整晚,第二天拿出來撒上黑胡椒、香草再腌漬片刻。爆炒洋蔥絲與牛肉粒,最后放入新鮮的口蘑同炒。臨起鍋前撒上香菜、羅勒葉,異香撲鼻。
這菜妙也妙在它的不中不洋:明明是中式的醬料做法,卻炒出了西餐的味道;明明用了西餐的香料,可入口卻還帶點中餐的回味,就連最后撒上的裝飾也要拿田間地頭的鄉土小香菜和西餐里的慣用香料羅勒葉做混搭。這樣絕妙的搭配,也就是小滿這樣古靈精怪的才能琢磨出來吧。
可當我跟小滿提起這道菜,小滿卻神秘地眨眨眼:“這道菜可不是我發明的,真正的大廚可是我家那位。”
小羅?這下我可真是驚訝了。小滿會做飯是公認的,小羅只會享福也是眾所皆知。認識小羅這么久,我自認很清楚他那一手糟糕的廚藝。這樣一個連意面都能煮夾生的小羅,怎么可能做出這么好吃的創意菜品?
“是真的。”看出了我的懷疑,小滿強調,“還多虧這道菜,要不然我倆早分了。”
要說小滿剛和小羅眉來眼去那會兒,也還是個啥也不懂的小姑娘。那時候小滿剛和小羅搬到同一間公寓,別誤會,一人一屋,但生活上的瑣事還是要共同面對。
擺在兩人面前的頭一件大事就是吃飯。
那時候的小滿可沒有現在的好手藝,別說川菜、粵菜,中餐、西餐,連最基本的番茄炒蛋、酸辣土豆絲,小滿都做得磕磕絆絆、勉勉強強。小羅的手藝更別提,出生在有名的黑暗料理國度的他,能煮碗意大利面就算他天賦異稟。
在最初的一段時間里,小羅與小滿最棘手的問題莫過于每天吃什么。兩人試過了超市里繽紛琳瑯的比薩、炸雞、印度咖喱飯之后,忍無可忍的小滿一拍桌子:“自己做!”
對于吃這一點,小羅真沒有過多的要求,用小滿的話說,小羅已經被這個國家粗糲的食物磨煉得沒有正常味覺了。連學校食堂里1.5鎊一盒的三明治都覺得好吃的男人,你能指望他有什么味覺和未來。這更加堅定了小滿自己做飯的信念,想著怎么也要讓小羅這土包子見識一下我中華料理的博大精深。
不過自己做說起來容易,但真搗鼓起來沒幾個月的雞飛狗跳是練不出一手好廚藝的。
起初,小羅還興致勃勃地看小滿折騰,對于小滿時不時捧過來的奇奇怪怪的食物,比如完全焦黑的煎魚,或者放了太多辣椒的土豆絲,雖吃得也是愁眉苦臉,但好歹來者不拒。
可沒想到,小滿的手藝眼見一天天好起來,小羅卻開始無法忍受小滿的愛心便當。
當兩人熱戀的激情散去,面對的第一個問題就是口味的差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