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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敦煌城洛陽發威,黃沙地鳳年御風(2)

正午時分出城離開敦煌時,城南荒廢,他便和紅薯、徐璞在城東外一座酒攤子喝臨行酒。攤子老板眼窩子淺,處事卻精明,認不得三人,只當是城里惹不起的達官顯貴,都沒敢胡亂給酒水喊高價。三人坐了一張角落桌子,徐鳳年之所以選擇此時出城,是因為紅薯手邊事務有條不紊,井然有序,他待著也無事可做,再有就是洛陽只在掖庭宮生人勿近地待了兩天就悄然離開,沒了這位讓他不敢掉以輕心的心腹大患盤踞宮中,徐鳳年也就放心許多。

徐璞興致頗高,拿筷子敲瓷碗如石錘,輕聲哼了一支北涼腔的采石歌,有荒腔走板嫌疑的小調小曲,聽在耳中則格外親切,算是給徐鳳年送行。

徐璞也不是那種不諳世情的榆木疙瘩,率先起身告辭,沒走多遠的返城途中,看到一架馬車擦肩而過,窗簾子掀起一角,車外車內一男一女相視而過,腳步不停,馬車不停。

車內溫婉女子咬著嘴唇,滿頰清淚。

徐鳳年低聲問道:“是她?”

紅薯笑道:“可不是,真巧。”

徐鳳年搖頭道:“巧什么巧,有心人安排的,當然多半不是她刻意所為。”

紅薯一笑置之,其中門道,她自然也不陌生。只不過一旦說破說穿,就丁點兒余味都給弄沒了。你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應如是,這叫兩情相悅。你見青山多嫵媚,青山見你是坨屎,這叫一廂情愿。青山見你多嫵媚,你在山上拉坨屎,還要讓青山待你如初見,這就是人心不足了。

紅薯主動換了個話題,“公子怎么不多待幾天,好試著去收服徐璞。”

徐鳳年搖頭道:“我這輩子最不擅長的事情就是收買人心。第二次出門游歷,也沒想著怎么去跟一百鳳字營輕騎客套寒暄。而且我也受不了那些納頭便拜的老套戲碼。出來混官場公門和行走江湖的,都不是傻子,運氣好些,能夠意氣相投,那也是適合做朋友。你看我當世子殿下的時候,除了幾個從小玩到大的狐朋狗友,可曾收過小弟嘍啰?被人在后背捅刀子,很好玩啊?”

紅薯揉了揉徐鳳年的眉心,柔聲道:“這個得改。”

徐鳳年點頭道:“在用心改了。徐璞方才說徐驍是聚勢造勢,我得借勢乘勢,很有道理。”

喝過了幾碗酒,徐鳳年起身背好一只新紫竹書箱,說道:“別送了。”

紅薯乖巧站在原地,只是怔怔遠望相送。

徐鳳年往錦西州境內一路北行,尚未到吳家九劍破萬騎的遺址,卻遇上了一條橫空出世的陸地大龍卷。

蔚為壯觀。

徐鳳年系緊書箱繩帶,大笑著沖過去。記得當年武當山上騎牛的木劍劃瀑布,今朝世子殿下春秋劍破開一條縫隙,穿墻入龍卷。

陸龍卷一般而言,比不得水龍卷勢大,但是其中多夾雜有風沙巨石,兇險無比。當下這條陸地龍吸土,規模奇大,徐鳳年進入之后,就有大把的苦頭吃了,幾乎等于是綿綿不斷承受目盲女琴師的胡笳拍,不過徐鳳年早有心理準備,抽出春秋劍,一邊出劍迅猛,以劍氣開蜀擊碎大石,一邊筑起大黃庭的海市蜃樓,踩踏而上,如登高樓,如攀五岳,昏天暗地,閉目凝神,出劍復出劍,拔高再拔高,不知身臨離地幾百丈。

驟然風停,徐鳳年一沖而出,身形高出云海,如入天庭。

全身上下沐浴在金黃色日光中,好像一尊金身佛陀。

可惜世人不得見此時此景。

徐鳳年身處九天之上,眼見壯闊無邊的黃金云海,哈哈大笑:“我有一劍叫扶搖!”

徐鳳年沖出陸龍卷的巨大旋渦后,高喊“一劍扶搖”,身體借著拋力繼續往天空攀升,到了最高點,盤膝而坐,好似一尊天人靜止坐天門,坐看云起潮落,這大概稱得上是人間最逍遙的一幕場景了。

徐鳳年舉目看去,云海滔滔,一望無垠。

意氣風發過后,身體就直直墜落,跌破佛光普照浸染的金黃云層,才幾息時間,陸龍卷已經遠去半里。徐鳳年終于不再擺架子裝佛陀,心神所向,朝露飛出袖口,徐鳳年四肢舒展,腳尖輕輕在飛劍上一點,略微阻擋了下墜速度,若是率先祭出其余仍然需要氣機牽引的飛劍,一氣斷去,跌落勢頭就勢不可擋。如此反復點點停停滯滯,不斷減緩下墜速度,離地差不多一百丈時,從云海摔下的徐鳳年猛然抽出春秋,劍劍扶搖起風,五十丈后,十一柄飛劍齊出,在空中布置出一條傾斜天梯,步步踩劍身,同時大黃庭充沛氣機鼓蕩全身,頭巾雙袖一起飄拂,真有幾分仙姿。

大黃庭精妙處在于一粒種下而滿太倉,氣斷一停剎那生新氣,才使得他可以春秋劍出。尋常金剛境高手如此摔下,估計不死也要在地面上重重砸出個大坑,砸成內傷。十丈以內,徐鳳年已是黔驢技窮,盡量提氣,幾乎瞬間踩地,雙腿彎曲卸去沖勁,地面塵土飛揚,還背著個書箱的徐鳳年翻滾出濺射灰塵,有些狼狽。

抬頭望了望天空云海,天上人間。

幾次呼吸以后,氣滿太倉,徐鳳年撒腿奔跑,又沖向那條接起天地的陸地龍汲水,同樣是以春秋劈開墻縫,鉆入以后,依然是劍劈巨石無數,踩石而升,踏氣而浮,再度一舉沖出漆黑昏暗的陸龍卷大壺口。這一次徐鳳年沒有懸停云海之上做仙人遠眺,故意一次吐納換氣,身體被吸往龍卷旋渦,春秋劍不斷以扶搖式劈斬,這一趟是逆行向下而去。魔頭洛陽是逢仙佛殺仙佛,鄧太阿也曾說李淳罡的劍道即是遇山水開山水,徐鳳年不信自己還斬不斷一條無根的陸龍卷。向上是順勢,雖有飛旋巨石如飛蝗箭矢,但大多有跡可循,往下而走,大石走動滾玉盤,就成了不計其數的凌厲暗器。徐鳳年所幸親身經歷過目盲女薛宋官的琴聲控雨點造就的密麻殺伐,艱難行至陸龍卷中部,幾次換氣,仍然隱約扛不住,又咬牙堅持片刻,終于不再拿性命開玩笑,返身順勢如飛升,躍出了壺口,再跌回去,如同再度身臨敦煌城門外五百騎輪番沖擊的境地,期間被碎屑刮擦得滿身血污。虧得他第三次被拋出大壺時還能養劍,反正出血不少,別浪費了,苦中作樂至此,可歌可泣。

徐鳳年就這般隨著陸龍卷往北而去。

世人有乘馬坐船而行,隨著一條龍卷飄搖,不知能否算是前無古人后無來者。不過進入北莽后,在飛狐城聽說過道德宗麒麟真人曾經一葦渡去十三峰,而把極北冰原當作淬體煉魄之地的拓跋菩薩也有過站鯨浮海的壯舉,比較這兩位,徐鳳年也差得不太多了。

萬物皆有生死,衣衫襤褸的徐鳳年養劍六柄以后,察覺到龍卷已經開始式微,遠不如起初勢如破竹,便開始以一劍扶搖不斷斬向氣壁,加速這條陸龍卷的消散。最后一次給丟出龍卷,徐鳳年驟然提氣拔高身形,站在云海之上,看了一眼西下夕陽,但見云霧透紫,呈現出紫煙裊裊的唯美風光,徐鳳年如癡如醉,那一刻,一個念頭掠過,御劍的她是否見過此情此景了?

回落人間,春秋一劍扶搖斬裂氣象聲勢都不復當初的陸龍卷,落地原本無礙,徐鳳年還沉浸在方才思緒中,結果被人一腳踹出個狗吃屎,雖有臨時警醒,卻仍然躲不過偷襲,好在那一腳沒有擊殺欲望,徐鳳年在地面上撲出一大段距離,身上這套衣衫徹底破碎,起身后看去,是他這輩子最不想見到的熟人,另一個黃寶妝——洛陽!黃昏中,黃沙上,一襲白衣飄飄。徐鳳年頭大如斗,碰上拓跋春隼和目盲女琴師這兩撥勁敵,都不曾如當下這般棘手。強自壓下心中寒意,徐鳳年不退不跑,并非是徐鳳年悟出扶搖式后便有了視死如歸的氣魄,而是那一腳透露出的信息,讓他不至于掉頭逃竄。果然,女魔頭洛陽開門見山說道:“你隨我去一趟冰原,我殺拓跋菩薩,寶物歸你。”

徐鳳年毫不猶豫地點頭道:“好!”

不答應十成十是個死字,形勢比人強,容不得徐鳳年打腫臉充英雄好漢,只要這尊女閻羅不是要他拿春秋抹脖子,他就都會乖乖應承下來。洛陽顯然有些滿意徐鳳年的爽快態度,轉身先行,徐鳳年跟在她身后,始終遠遠保持十丈距離,這能保證她無緣無故想殺人時,不至于被一擊斃命,好歹拼死給出幾招。凝神望著那個修長背影,她穿了那件很大程度上模糊性別的白袍子,木簪挽發,當初在敦煌城見到她,若非近距離見過棋劍樂府女子黃寶妝的容顏,徐鳳年一樣不會將她當成女子,她實在是殺氣過重,英武非凡,撐死了被當作算命先生常說的生而富貴的男子女相。

徐鳳年游歷假裝相士騙錢那會兒,經常對著相貌磕磣的男子笑臉說道公子相貌不俗,南人北相,定然是大富大貴難跑了。不過那時候肯定還會有轉折,加上“不過”兩字,若非這樣,也不好從口袋里騙出銅錢來。徐鳳年吃足苦頭的那三年,總結出一個道理,簡稱“兩大難”,一難是讓別家媳婦爬上自家床,二難是讓別人囊中銅錢入自家口袋。倒霉撞上驪珠被鄧太阿擊碎后的洛陽,徐鳳年半點揩油占便宜的小念想都欠奉。

洛陽稍緩了步伐,十丈距離變作九丈,徐鳳年悄悄重新拉回十丈,當再次變成九丈時,徐鳳年就不再多此一舉,任由她慢慢將距離拉近到三丈。這位女子輾轉北莽一戰最終躋身武榜前十,再戰贏過洪敬巖就成為天下第四,雖然第三戰輸給了鄧太阿,止步于第四,但既然她有去跟拓跋菩薩扳腕子的決心,想必和鄧太阿那一場毀城之戰,未必就是傾力搏殺,因為她始終是以雨劍對鄧太阿的劍,而此戰之前天下皆知魔頭洛陽殺人如拾草芥,唯獨不曾見她用過劍,可想而知,洛陽最可怕的地方不在于她排名之高,而在她的年紀輕輕,在于她的進步速度之快,而她明顯跟王仙芝、拓跋菩薩走了一條路子,就是以戰養戰。

背對徐鳳年的洛陽平淡說道:“你要去吳家劍士葬身遺址?”

徐鳳年輕聲道:“不錯。”

洛陽平靜道:“那你我兩旬后在寶瓶州打娥城相見。”

說完她便一掠而去。

見過洛陽并且有過約定的徐鳳年心頭壓大石,駐足原地,望著那個瀟灑遠去的身影,世子殿下臉色陰沉,嘆了口氣。去吳家九劍破萬騎的路上,已經碰到魔頭,霉運至極,接下來只求別禍不單行。這個念頭才起,在敦煌城就烏鴉嘴過一次的徐鳳年狠狠拍了自己一巴掌,隨即摘下書箱,換上一身衣衫,繼續徒步前往西河州。在敦煌城,紅薯有說過遺址的狀況,兩百年前吳家劍冢精銳盡出,完成那樁幾乎稱得上玉石俱焚的壯舉后,北莽并未惱羞成怒地拿吳家劍士遺體發泄怒火,相反予以厚葬,戰死了的劍士都享有一墳一碑一遺劍。幾名當時不曾隨行的劍侍之后都陸續進入北莽,在那邊結廬守墓而終老,專門在戰場駐扎有一隊鐵甲騎兵的北莽也不曾加害劍侍。劍侍死后,仍有代代相傳的吳家守陵后人打理墓地,這和中原動輒拿仇家挖棺鞭尸的舉措,形成鮮明對比。中原士子名流談及兩朝習俗,只說北蠻子飲毛茹血,風化鄙陋,都有意無意避過這一茬。

徐鳳年扳著手指計算路程,來到西河州目的地,才知道遺址位于一個方圓三四里的小盆地內,讓他啼笑皆非的是興許有太多練劍人士慕名而來,絡繹不絕,這塊下陷盆地四周有一個接一個販酒賣茶售瓜果的小攤子,無一例外的,不管主營什么買賣,攤子上都疊放著一摞摞武林秘笈,以吳家劍術相關秘笈最為繁多,名目都很嚇人,什么《吳家仙人九劍》《劍冢十大劍招》等等,外加另外一些絕學寶典,大多有著類似副書名《王仙芝畢生絕學十八式》,反正怎么唬人怎么來,大多粗制濫造,字都寫不好。徐鳳年花了點碎銀子買了一袋子西河特產青棗干果,在眼前攤子上揀起其中一本書皮寫有“錯過此書就要抱憾終身”一行歪扭大字的《牯牛神功》,攤販是個身材矮小賊眉鼠眼的中年漢子,見到生意上門,立馬說得唾沫四濺:“少俠,這本秘笈可了不得,看了此書,只要勤練個幾年,保管你成為三品高手。別看隔壁攤子上賣那些吳家劍技的破爛書籍,夸得天花亂墜,其實都是昧著良心騙人的,天底下哪有看幾眼就變成劍仙的好事。咱這兒就是一分錢一分貨了,這本《牯牛神功》是離陽王朝那邊軒轅世家的絕學,別看名氣不算大,可真金實銀實在貨,我見少俠你根骨清奇,一看便是天資卓絕的練武奇才,這本寶典原價六兩銀子,我就當跟少俠善一份緣,半價賣你,三兩銀子!只要三兩!”

徐鳳年吃著青棗干果,看著伸出三根手指的攤販,只是笑了笑。

很快隔壁攤子的壯漢就拆臺,坐在長椅上蹺著二郎腿,一邊嗑瓜子一邊冷笑道:“《牯牛神功》是吧?老子這里就有一大摞,都沒賣出去,別說三兩銀子,三十文一本,還買一送一,這位公子要不要?這價錢,拿去擦屁股都不貴。”

賣棗子順帶賣秘笈的矮小漢子轉頭跳腳罵道:“張大鵬,你欠削是不是?”

健壯漢子丟了他一臉瓜子,站起身,彎了彎胳膊,露出結實的塊狀肌肉,吼道:“三老鼠,誰削誰?!”

被喚作三老鼠的攤販縮回去,撇嘴腹誹,壯碩漢子見到徐鳳年放下那本狗屁不通賣不出去的破書,立即換了一張燦爛笑臉,招徠生意道:“公子這邊請這邊請,我張大鵬是這邊出了名的厚道人,做生意最講究買賣不成情意在,這些秘笈隨便挑選,有看上眼的,折價賣給公子,三年以后若是沒能神功大成,回來我雙倍價錢賠償給你。來,瞧瞧這本《劍開天門》,記載的是那老劍神李淳罡的成名絕學,你瞅瞅這精美裝訂,這書頁質地,還有這份筆跡,顯然是真品無疑。公子要是在這附近找到一本相同的,我把腦袋擰下來給你當尿壺。”

徐鳳年走過去拿過“秘笈”,顯然比較一般攤販售賣的密集寶典,這本要多花許多心思,他想了想,問價道:“多少文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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