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言”堂

本期嘉賓：張春蔚（資深媒體人，“中國之聲”、“經濟之聲”特約評論員）

治霾成了考評政府的新標準

一、讓PM2.5和政績考核掛鉤，霧霾問題很快就能解決

王牧笛：古人說霧霾，叫作“天神之怒”，要焚香祭天。現代的某些官員和專家的解釋也夠奇葩的，北京的某官員就說，是因為老百姓烹飪、做飯給PM2.5做出巨大貢獻，希望市民們能夠配合一下。那北京市市民們的想法就是烹飪也搞單雙號，單號你做，雙號我做，或者搖號；再或者學限房價，搞限飯量。

張春蔚：這一場全國性嚴重霧霾，挑戰了大家的一貫認知。首先，縱觀中外歷史，我們發現每一個古都都是人類最適合居住的地方。但我們現在所看到的是，每一個古都，每一個以前人類文明所選擇的城市，比如說南京、杭州、北京，現在都遭遇了霧霾。

另外，當我們面對霧霾無力去改變的時候，只能被動地接受。但被動之下有兩個問題。第一，能量守恒原理。風可以來，我們可以等待一場風刮走霧霾，但是霧霾去了哪里？如果不能解決這個問題，我們就會看到霧霾自行流動，最后勢如破竹地出現在它該去的地方。第二，回到北京地區的問題。其實我們從2005年以后，可以說已經停止審批新增鋼鐵產能了。但事實上，我們看到的是，整個華北地區80%的鋼鐵產能都是沒有經過環評和審批的。以河北省為例，它在2005年的鋼鐵產能是1億多噸，到2013年已經超過了3億噸，甚至超過了世界第二大產鋼國日本的鋼鐵產能。我們可以想象，這是多么可怕的一個定時炸彈。

所以我認為，正是這種長期的隱疾——贏得 GDP，但輸掉空氣質量，導致霧霾最終給每個人的肺都“抹了黑”。我前兩天在路邊看到一位炒河粉的大媽，戴著一個超豪華的防毒口罩。讓人內心就會覺得很惶然，這是現在的現實情況，人人都靠口罩保護自己。

王牧笛：北京就是在河北的環繞之中。但不可否認的是，河北省這段時間是在壓縮鋼鐵的產能。很多官員對媒體說，GDP上不去頂多挨批評，但如果搞不好大氣污染的防治，那是要掉“烏紗帽”的。

張春蔚：我們現在看到的政府在作為的幾個地方。第一，煤轉氣，我們要從以燒煤為主的能源獲取方式，轉換成以天然氣為主的清潔能源，也就是轉換能源結構。我們的政府甚至設定了一個目標，到2017年的時候，煤炭能源消費比重要降低到65%以下，而且把如何降低的細則規定得很詳細。但是在執行的過程當中，政府有沒有考慮到要給相應的補貼，因為要企業從過去的燒煤，改成燒天然氣，能源成本是升高的。所以，企業它自己是沒有動力去主動響應煤轉氣的。

第二，我們以前是以重工業為主要的發展方式。為什么？因為重工業發展的速度快，產生GDP的效果也非常好，再加上過去考核各地方政府的主要依據就是GDP增速。現在我們的政府說，不再把GDP增速當作主要的考核標準，而是要看經濟是不是健康地成長。

王牧笛：中組部回應，要改變，或者說完善地方領導班子的考核指標。也就是說，地方領導干部不能僅僅再以GDP論英雄，而且以后也不搞GDP排名了。另外，中組部還明確規定，在一些限制開發的地區，不看GDP了，而是看自然資源，看過剩產能的壓縮情況，看環境保護情況。指揮棒在發生變化，有沒有突破之意呢？

郎咸平：我覺得是有。三中全會之后，很多政策的走向都是突破性的。我舉個例子，以前我們的政府也說要加強環境保護，但是沒有詳細的參考依據。現在山西、浙江等地都提出把PM2.5作為政績考核的一個硬指標，如果我們能夠在全國范圍內搞一個激勵機制，讓地方政府把PM2.5當作一個重要的政績考核指標來看的話，霧霾問題很快就能解決。但是落實PM2.5作為官員考核指標這一步，肯定會非常難。

二、建立官員“問責制”，追溯過往亂投資

張春蔚：落實起來確實困難。那我們能不能把地方官員做過的每一件事情，都在履歷上呈現出來。這樣的話，官員不可能說，五年任期一滿我就走了，不需要對做過的事負責任。如果每一位前任都對自己的繼任者，負自己應負的責任的話，我想我們很多的政績考核就不會像現在這么困難。

王牧笛：這一項也是中組部的突破之處，它說還有一個指標叫作“地方舉債”。如果前任借了債，盲目地亂建、擴建，即使你離任了，我也要追究你。

郎咸平：中組部的這個突破非常關鍵。我們經常看到，一個地方新領導上任之后，先借錢搞建設，只考慮自己的GDP政績，完全不考慮誰來還錢。我們一定要建立起“問責制”，它是一個組織進步的原動力。你既然做了決定，就必須對這件事負起責任。比如說，把PM2.5列為政績考核指標之一后，我們的各級政府要思考如何具體設計，才能讓它成為一個公正、客觀體現真實情況的系統。這里面包括在任者要具體怎么做，前任做不好繼任者要怎么辦，等等。把這個系統制定好之后，我相信以我們政府強大的執行力，對治理霧霾會非常有效率。

張春蔚：我們現在的環保部門“太弱”了。不是說它的能力真的很弱，而是不好作為。什么意思？我們經常說環保部門不清楚到底有多少企業環保不達標，但其實其他部門是知道的，可是都不會主動配合環保部的工作。也就是說，環保部在面對和它平級的部門或國企的時候，它是沒什么權威的。

比如說，2013年6月有一條新聞，安徽安慶市環保局向中石化安慶分公司開出了一張9萬元的罰單，理由是中石化排放的廢氣污染物超標。導致輿論一片歡騰，大家都說終于對央企動真格的了。其實仔細想想，9萬塊錢能動什么真格，這件事真正的意義在于環保部門終于能挺胸抬頭，發揮自己的職能了。另外，多部門聯合治理的過程當中，應該以誰為主。誰能夠在一條龍的監察中，牽一個頭。

郎咸平：如果我們的環保部門沒有一票否決權的話，它的執行力就會打折扣，它在面對其他平級部門、國企的時候，永遠沒法發揮作用。

王牧笛：十八屆三中全會之后，我們常說要政府限制各個部門的權力，擴大市場的邊界。但也不是一概而論的，像我們的環保部門，就應該擴大執行能力。

郎咸平：政府收縮權力的整體趨勢是對的，比如審批權廢止、下放，等等。但是很多和老百姓有關的部門，比如說環保、資源等部門應該加大執行能力。

三、在聯動機制的基礎上，建立國家級治霾體系

王牧笛：可是我們的民眾等不了那么久，等環保部強悍起來，等《清潔空氣法案》的出臺，等政府投資治污染，等等。我們甚至自己研制出了“草根”抗霾方法。

張春蔚：等我們百年以后，查看我們是哪個階段的人的時候，看我們的肺就行了。眼下，很多人說我要如何防護，其實你根本防不了。你在家里放空氣凈化器，但是出去外面也要遭遇霧霾；你從北京去南京，發現那里也在爆發霧霾，再去上海，還是有霧霾。最后變成了一個反向操作指標，這背后的邏輯很簡單，就是你躲不掉霧霾。比如郎教授提到的中國空氣最好的城市——海口，它在2013年12月的時候也“淪陷”了。

我們現在可以說，已經沒有任何一個地方可以供你躲藏。那么這個時候，我認為我們各個城市的政府和居民，都應該團結起來，共同面對。而不是說北京市只解決北京市的問題，上海市只解決上海市的問題。比如說，北京如火如荼地搞汽車牌照搖號，現有機動車限號，但是我在河北辦一個機動車牌照，照樣可以開進來。所以我認為，我們應該以聯動機制，系統地解決霧霾問題。

郎咸平：我們要在國家的層級，建立起一套完善的治理霧霾系統。這里面包括對官員的考核標準，環保部的執行能力，各個城市如何聯動，等等。

張春蔚：這要求我們的組織結構越來越智能化，官員也要越來越智能化。不能再出現，管經濟的只管經濟，管環保的只管環保。我們現在面對的是一個系統性的問題，所以相應的部門也必須開始智能化。

霧霾經典段子：“小的時候，口罩是我的小小勇氣，我在這頭，醫生的針頭在那頭；后來，口罩是2003年的集體記憶，我在這頭，SARS病毒在那頭；現在，口罩是路人的生化武器，我在這頭，卻看不清誰在那頭。”

“今天上海空氣的口味很有層次感，入口微澀，帶有淡淡的煙熏味。完全與味蕾接觸之后，余味是帶著土壤氣息的苦味。細細分辨還可以感受到輕微的粉塵顆粒。”

“南京的霧霾有鴨血粉絲湯的爽口與暢快。”

“鄭州的霧霾有羊肉燴面的鮮嫩與醇厚。”

“霧霾天氣，遛狗不見狗，狗繩提在手，見繩不見狗，狗叫我才走。”

“半城白霧半城灰，汽車慢得像烏龜，三米之外無人影，任你鳥兒也難飛。”

第四章 上海自貿區不只是“看上去很美”

2013年9月，上海自由貿易區正式掛牌營業，成為中國經濟改革新的試驗田。上海自貿區將踐行政府職能轉變、金融制度、貿易服務、外商投資和稅收政策等多項改革措施。

郎咸平教授認為：

·上海自貿區在短時間內不會為民眾帶來明顯的改革紅利

·它的深層意義在于反擊美國主導創建的“ABC 世貿”（Anyone But China）

·中國只有更加開放才能追上世界發展的腳步

郎咸平說

上海自貿區：抵御美國“ABC世貿”的重要一擊

一、自貿區在短期內不會讓老百姓感受到切實福利

上海自由貿易區的成立，可以說是中國2013年下半年的重磅新聞之一。對于它的理解，我認為可以分成兩個層面。首先，就是上海自貿區本身具有哪些實驗性新舉措，對于政府、企業以及一般老百姓都有何意義；第二個層面，我們必須把眼光放長遠，看看它的存在還具有哪些象征意義。

我們先來說上海自貿區的自身價值，我認為它的成立完全可以類比當年的深圳蛇口經濟開發區。為什么？上海自貿區的建立，從大的方面來說是要求我們的政府職能、投資開放度、國際貿易、法制保障，還有金融開放這五個方面，朝著市場經濟的方向更進一步，和我們現在國內普遍的市場化程度相比，要更超前一步。

因為涉及的方方面面內容非常廣，我在這里只談和老百姓日常生活有關的三個行業。第一個是社會服務類。首先，上海自貿區允許外商獨資醫療機構進駐。但是請各位注意，這不表示上海老百姓可以拿社保卡去看病，因為它將采取國際收費標準，很可能的結果是，看一個病花幾千甚至上萬元。

第二，文化服務。上海自貿區允許“設立外商獨資的娛樂場所，在試驗區內提供服務”。我相信由外資辦的夜總會等娛樂場所會辦得很規范，但是它的消費水平也絕對不低，我們的一般大眾可能也很難享受到。

第三，金融服務。上海自貿區允許“符合條件的外資金融機構設立外資銀行，符合條件的民營資本與外資金融機構共同設立中外合資銀行；在條件具備時，適時在試驗區內試點設立有限牌照銀行”。目前有星展和花旗兩家外資銀行進駐上海自貿區，請各位注意，如果它們進來只是為了開展一般性質的存貸等服務，那我們何必去上海自貿區找它們辦理呢？所以允許外資銀行入駐的關鍵是，能不能讓它們展開一些自貿區外沒法提供的金融服務。

另外，也有朋友問我，可不可以透過上海自貿區實現對美股的投資，因為從2008年全面爆發金融海嘯后，美股漲了130%，我們的 A股只漲了人家的零頭——27%，所以投資者肯定希望投資美股。但是據我所知，到目前為止，我們只允許外資參股證券公司，它們也只能來我們這里炒A股。

二、美國繞過WTO，組建“ABC世貿”阻擊中國成長

簡單來說，從目前政府發布的上海自貿區規章細則上看，老百姓不太可能在短期內獲得明顯的收益。但是我認為上海自貿區的象征意義同樣非常重要，它將在更大范圍、更長遠的時間里給我們每一個人帶來好處。什么意思呢？

各位應該都曉得，我們花了13年才加入世界貿易組織（WTO），之后開始享受多項開放紅利，比如GDP增速一直保持高位，人均收入也實現了大幅度提高。另外，我們還在2012年取代美國，成為全球最大的貿易國。

我們的快速成長在美國人的眼里，就成了呼聲越來越高的“威脅論”。美國人懼怕中國的趕超，怎么辦呢？他們覺得中國既然是靠國際貿易快速發展起來的，那他們就在國際貿易上動手腳，遏制中國的發展。

目前來看，美國在WTO 里沒有絕對話語權，也占不到多少便宜，它就干脆另起爐灶，搞了一個新的世貿，自己制定游戲規則，我們稱為“ABC世貿”，意思是Anyone But China，叫作“中國除外的世貿”，也就是說它繞開WTO，自己組建一個新的，可以讓其他任何國家加入進來，大家互享貿易優惠政策，但是就是不帶中國玩。

這是一個重大的陰謀。美國為了搞“ABC世貿”，運用了三板斧。第一，聯絡大西洋周邊的國家，建立跨大西洋貿易與投資伙伴關系（TTIP）；第二，聯絡太平洋周圍的日本等國，建立跨太平洋伙伴關系（TPP）；第三，聯絡包括澳大利亞、日本、中國香港、中國臺灣在內的21個國家和地區一起起草多邊服務業協議（PSA），統一全球服務業市場的開放程度和國際規則，涉及的領域囊括金融、電信、移動通信、互聯網、電子商務、運輸、快遞、傳播、觀光、物聯網等幾乎全部服務業。

各位不要小看美國的這幾個步驟，透過這“三板斧”，美國正在逐步控制農業、工業、服務業這三個國際貿易領域的游戲規則。一旦由美國主導的新游戲規則制定完成，包括中國在內的大部分發展中國家，就又會像當初沒有入世時那樣，被排擠出國際貿易大Party之外。

當然，在表面上美國不會說，不同意中國加入它創建的“ABC 世貿”，它會對我們說：“歡迎加入，但你必須要滿足我們提出的要求——全面對外開放農業、工業、服務業，而且必須實施全世界統一的監管標準。”

三、戰略價值：靠自身開放以及國際合作，對抗“ABC世貿”

如果我們要加入“ABC世貿”，政府將喪失對農業、工業和服務業的控制，按照美國人定下的游戲規則行事。我給各位舉個例子，我們的小麥每噸賣2830元人民幣，足足比國際價格高出82%。一旦開放農業市場，讓小麥價格與國際接軌，我們的農產品立刻就將失去市場。農業是我們的立國之本，不能出一點差錯，所以我們的政府肯定得像美國政府那樣，大量補貼農民，造成嚴重的財政負擔。所以，農業全面開放對我們來說不現實。

再看我們的工業，目前我們制造業中大部分下游領域已經向市場開放，允許民營經濟入駐，但是像石油、煤炭、電力、天然氣等能源領域，還是保持著國有控股，就這一點來說，也不符合“ABC世貿”的要求。最后看服務業，PSA里幾乎覆蓋了所有服務業領域，這里面的金融、移動通信、物聯網等，在中國很難實現全面開放，所以也不符合“ABC世貿”的要求。

這么看來美國制定的游戲規則，條條都把我們排除在“ABC世貿”之外。有些朋友會說，那我們就不要加入“ABC世貿”好了，反正我們已經是WTO成員國了，為什么還要加入這個所謂的“新世貿”？

在這里，我要很遺憾地告訴各位，“ABC世貿”目前吸收的成員國里，大部分都是和我們有重要貿易往來的國家或地區，而且“ABC世貿”給它們開出的排外條件非常具有吸引力。以跨太平洋伙伴關系為例，它規定成員國之間購買原材料能享受零關稅。一旦這群新集結在一起的小伙伴形成氣候，那么世界貿易中很可能出現一個把中國排除在外的、全新的產業鏈。

我就以工業品為例，和各位仔細分析一下。在原料方面，TPP國家里澳大利亞和加拿大有鐵礦，智利有銅礦。能源方面，智利、文萊、馬來西亞有石油和天然氣。生產技術方面，TPP國家包括了美國、日本、韓國，它們掌控著大量工業制造的最高技術，所以也不需要中國。人力資源方面，越南、菲律賓、老撾等東南亞國家和墨西哥都能提供廉價勞動力，讓中國的勞動力優勢越來越不明顯。這么看來，美國策劃的“ABC世貿”真的很可怕。

那么面對正在發展的“ABC 世貿”，我們政府現在設立上海自貿區，應該說是給予了一個有力的反擊。但這只是第一步，我們必須在上海自貿區的基礎上，繼續加緊和“金磚國家”、歐洲國家、東南亞國家以及日韓建立貿易伙伴關系，摸索出適合我們走的市場化、國際化路線圖，盡快深化改革，和國際徹底接軌。因為我們不能被排除在“ABC世貿”之外，否則后果不堪設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