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第8章 蘇雪林:不妨守“一世孽緣”(2)

這時,蘇雪林對魯迅不僅是尊重的,更是崇拜的。

1936年10月19日,魯迅去世。人們發現,蘇雪林對魯迅的態度突然來了一個180度的大轉彎。

魯迅過世不久,蘇雪林就公開發表《與蔡孑民先生論魯迅書》,力陳“魯迅病態心理將于青年心靈發生不良之影響也”,“魯迅矛盾之人格不足為國人法也”,說他的雜文“文筆尖酸,無與倫比”,“含血噴人,無所不用其極”……

甚至進行人身攻擊了,說魯迅“狹陰險、多疑善妒之天性,睚眥必報、不近人性之行為”……她寫信阻止蔡元培擔任魯迅治喪委員會的成員。

她又撰文說:“玷辱士林之衣冠敗類,廿五史儒林傳所無之奸惡小人”,“盤踞上海文壇時,密布爪牙,巧設網羅”,“文網之密,勝于周來之獄,誅鋤之酷,不啻瓜蔓之抄”……“左派利用魯迅為偶像,恣意宣傳,將為黨國之大患也”……

這里的“黨國”,即國民政府。在蘇雪林眼里,“黨國”是值得她維護的,為了“黨國”的利益,她視左派文學的魯迅為仇敵了。

最令人發指的是,當全國都在沉痛悼念魯迅時,蘇雪林卻在《文藝月刊》上發文說:

上月文壇巨匠魯迅先生死了,全國報章雜志,這里也在悼魯迅,那里也在悼魯迅,拉拉雜雜,如火如荼,似乎比什么綏遠戰訊、華北危急,還來得熱鬧而緊張。不但害得一般前進的崇拜魯迅而其實未讀魯迅一行之書的青年,痛哭流涕,如喪考妣;便是我這樣落伍的中年,也給鬧得中心搖搖,不可終日……

蘇雪林對魯迅一反常態的批評甚至是人身攻擊,在社會上激起軒然大波。

她的這種行為近乎失去理智的謾罵,引起很多人的不滿。其中包括她的恩師胡適先生。

胡適與魯迅立場不同,但對于蘇雪林這種行為也極不贊同,他寫信批評蘇雪林:

我很同情你的憤慨,但我以為不必攻擊其私人行為,魯迅狺狺攻擊我們,其實何損于我們一絲一毫……舊文學的惡腔調,我們應該深誡……風論一人,總須持平。愛而知其惡,惡而知其美,方是持平。魯迅自有他的長處,如他的早年文學作品,如他的小說史研究,皆是上等工作……看得出,蘇雪林對魯迅的批評早已超越了文藝學術范疇,轉變為人身攻擊和政治立場的對立了。

他二人并無積怨,而且,此時的蘇雪林已年近40歲,早已過了幼稚沖動的年齡,但為什么對魯迅這樣進行惡評呢?難道僅僅是文藝觀點的不同嗎?或者僅僅是出于對“黨國”的維護嗎?

有人說,蘇雪林批評魯迅,是因為魯迅曾經筆伐胡適,而胡適是蘇雪林最最崇拜的恩師,見有人批評老師,她就氣不憤,所以予以攻擊。這話也許有一定道理,但似乎也不盡然,想來她主要還是實在看不下去了,感覺自己有必要勇敢地站出來說幾句吧,以示自己一貫的愛憎分明。

無論出于什么目的,無論她的這些批評文字是否正確,在人家尸骨未寒時,蘇雪林的這種批評都有失水準和修養。

然而,無論如何,蘇雪林作家之外,作為文藝批評家的一個形象,從此在大眾視野中出現了。

難以放棄的“孽緣”

與蘇雪林在文學和學術上的成功相比,她在感情和婚姻上則是失敗的。

1921年秋,蘇雪林在北平女高師還沒畢業,就抱著急于看看外面世界的想法到法國留學。

應該說,此時,她的心里,不只對事業充滿夢想,更對未來的愛情充滿浪漫的想象。少年時,她總是與男孩們瘋玩在一起,天真爛漫,但青年蘇雪林,女大十八變,雖然還是少些女性的溫柔婉約,但畢竟是少女懷春,面對異性也有一份含羞和矜持。

我們可以想象,從安慶到北京,從北京到法國里昂,蘇雪林的視野一步步擴大,那么,那顆女兒心呢?曾經為某個人停駐嗎,還是這個人還沒有出現?

在里昂,面對特有的異國風情和浪漫氣息,蘇雪林,這個個性大膽而熱情似火的姑娘,有沒有燃燒過自己?

那么,那個人是誰?又是如何讓她的生活豐富,讓她的能量爆發,讓她的才氣釋放呢?

據說,在這里,蘇雪林的確有過一段戀愛。盡管短暫,但也癡狂。遙想當年,那里的梧桐樹下,那里的綠蔭草地,那里的圖書館里,還有花前月下,一定留下一對纏綿的青春靚影……

然而,真愛既是一種美好的感覺,但是它的生命力往往短暫。所以愛情雖美,但往往沒有完美的結果。人們常常為此遺憾。

在這段感情中,如果蘇雪林真愛過,真正燃燒過自己,那么應該也以此為滿足吧。否則,當家庭的壓力來臨時,她這樣一個一直為自己而活的女子,為什么突然放棄了這段感情,親自埋葬了自己的幸福呢?

不求長相廝守,只求曾經擁有吧,因為曾深愛過,就不枉青春一場。

出身于舊式家庭的蘇雪林,雖然在此之前一直扮演著一個家庭反叛者的新女性角色,但畢竟她骨子里遵守傳統道德,不能做家庭的不孝女。離家幾年,心中那個嚴酷的老祖母形象已變得日益溫暖,童年的壓抑已經日益淡漠,父母的形象日益高大,對家庭的責任感與日俱增。此時,父母親情猶如一座豐碑,在她心里高大地樹立著,超過了一切。

而且,很多事情發生變化,留法三年剛滿,便收到父親病故、母親生病的消息。家里早為她說好親事,一遍遍催促她回國成婚。

學業未成,家庭變故,而新的家庭壓力又要自己面對。真是令人焦頭爛額,蘇雪林一下子病倒了,如果不是天主教會修女的悉心照顧,她很可能醒不過來……

痊愈后,她的心也冷靜了,原來困擾她的問題一下子找到了答案——她把心里的砝碼靠向家庭,遵從母命,回國成婚。

1925年,蘇雪林28歲,遵照母命,與從未謀面的張寶齡成婚。

張寶齡原籍江西南昌,出身于富商家庭,他父親是一位五金商人,曾留學美國麻省理工學院理工科,精通造船業,為人正派厚道,在船廠和大學都很受歡迎,也是一位鍍過金的高才生了。

看上去,這門親事也算是門當戶對,才子配才女了。雖是媒妁之言,但婚后戀愛培養感情,應該也可以成恩愛夫妻的。但可惜,他們兩個都沒有這么幸運。

婚后不久,母親病故。蘇雪林夫唱婦隨,跟丈夫到蘇州。張寶齡在蘇州東吳大學執教,蘇雪林到蘇州的一所教會學校——景海女師,任中文系主任,并兼職教授東吳大學的古典詩詞。

選擇這樣的婚姻,就蘇雪林的個性而言,當然不想要,但她不可能擺脫家庭,違背雙親意愿,所以,她的新女性角色也不可能徹底。這是她的出身決定的,也是那個時代決定的,她是掙不脫的,事業上也許她可以自主,但偏偏在婚姻上她卻不能做主,這是蘇雪林的悲哀。

婚前,在法國時,他們之間有過來往,但彼此間共同語言很少,缺少理解、欣賞,彼此價值觀不同,而且性情志趣不合,彼此不懂,當然就沒有兩情相悅,情投意合的幸福感。

晚年,蘇雪林回憶說:“蘇州天賜莊一年歲月尚算美滿,但以后便是維持夫婦名義而已。”對于自己的婚姻,蘇雪林曾經努力過,與他積極溝通,但感覺很吃力,很徒勞,最后陷于無味,毫無感覺了。

一個內心豐富的才女,沒有感情上的幸福感,這該是多么殘忍的一件事!

她心里叫苦不迭:與這樣一位話不投機的人成婚,還不得悶死?她曾寫信給父親要解除婚約,卻換來父親訓斥,母親也來信勸解,甚至哀求女兒,沒辦法,蘇雪林橫下心想:算了,為了父母,認命吧!

1927年,蘇雪林隨丈夫返回上海,翌年,經人介紹在滬江大學教書,后又和丈夫一起重返東吳大學。之后,蘇雪林執教武漢大學18年,1949年,蘇雪林到臺灣,張寶齡留在大陸,1961年在北京逝世。

中秋時分,蘇雪林說:“外面的月亮好圓。”張寶齡答:“再圓也沒有我用圓規畫的圓。”話不投機,毫無情趣。婚后兩人長期分居,感情更趨淡漠。以致在時局動蕩之際,兩人各奔東西,從此分居兩岸,音信斷絕。

蘇雪林認為張寶齡大男子主義氣太重,理性冷漠,缺乏浪漫情趣,性情狹乖戾,適合找個三從四德、相夫教子的舊式女子,而張寶齡不滿蘇雪林太過活躍,而且更是接濟娘家人,對他關心不夠。

兩人婚后24年間,同居不到4年,聚少離多,也未生子,很難說恩愛。在這漫長的24年中,他們如何度日如年的?在一個沒有真愛的婚姻中,天性以愛為滋養的女人,如何在這樣的枯燥中活出愛的滋味?在這樣的婚姻中生活,得需要多大的耐心和堅強?

換作現代的年輕人,早離婚了。但是蘇雪林夫婦沒有。他們雖然沒有愛情,但卻忠于家庭,堅持傳統婚姻道德觀,彼此忠誠,并沒去找個情投意合的情人來撫慰內心的寂寞。

這實在令現代人有些不大理解了。何必這么苦著自己?何必這么自虐呢?

離婚,她不是沒進行過思想斗爭:

夫妻感情之壞,以此為之根源……以為既如此的不美滿,何不干脆離婚別尋良偶呢?以為我有舊腦筋,抱存有“從一而終”的觀點。

大概張寶齡也是這樣吧,她們在這一點上是默契的,選擇了堅守。于是,幾十年求同存異、互不相擾、相敬如賓地維系著這個家庭,似乎也相安無事,一直持續到最后。張寶齡獨身一人生活,也未再續;蘇雪林長期與自己的姐姐生活在一起,組成了一個“姐妹”式家庭,直到生命的最后。

蘇雪林是新女性,但畢竟是舊時代走出來的新女性,“離婚”二字,對她來說無論是觀念還是行為上都難以接受。20世紀二三十年代,她已享譽文壇,她擔心離婚會讓好事的報刊肆意張揚,破壞了自己的名聲;當初她以散文集《綠天》和自傳體小說《棘心》成名,都有些自傳性質,寫新婚情事,給人詩情畫意的美感,這兩部作品一版再版,很受歡迎。如果自己離婚,既是否定自己,也是打破讀者的幻想,對讀者是一種辜負吧。

蘇雪林稱自己的婚姻是“一世孽緣”,但晚年曾表示:

我對不起張寶齡,對他照顧不到,還把他一個人留在大陸,沒有讓他享有理想的家庭幸福。

作為一個有自己事業追求的女人,蘇雪林不可能完全放棄自己的事業,在家相夫教子;而對于他的丈夫,也是一個事業型的男人,也許希望有一個溫柔賢惠的太太,但蘇雪林不是這樣一個女人。這就成了矛盾。兩人雖無愛情,但還是有一份親情在,蘇雪林此言,也是在自責自己作為女人對丈夫的失職吧。

但這不是她能做到的,畢竟她不是一般的女人。

她曾不無遺憾地說:“我是只蝴蝶,戀愛應該是我全部的生命,偏偏我在這個上僅余一頁空白。”這一頁空白,對于一個女人,尤其是一個才女來說,是一種缺憾,一種不幸,也許是她的命運。

但是,對于一代才女蘇雪林來說,愛情不是全部——她還有自己的文學和學術事業,大概她也視為生命的伴侶吧,所以把婚姻的不幸能完全轉移到事業上來,最終成就了她文學和學術上的非凡業績。

事業對于蘇雪林,成了她的情人,給她情感和靈魂的慰藉。對女人而言,不知這是幸還是不幸?

鏈接

1998年5月,在學生唐亦男教授的安排下,101歲高齡的蘇雪林,回到闊別73年的故鄉。她在祖屋的桂花樹下盤桓流連,在“海寧學舍”私塾前停駐,回憶少年時的讀書作畫時光。5月28日,蘇雪林乘纜車瀏覽黃山北海,一切如在夢中,她感慨萬千。而她自己,也成為當時的一景——她是來此地的最年長的文化老人。

1999年4月21日下午3時,蘇雪林病逝于臺南成功大學醫學院。臨終遺言:骨灰運回故鄉太平嶺下村,安葬在其母墓旁。1999年8月下旬,海峽兩岸蘇雪林教授學術研討會在她的故鄉舉行,來自兩岸60多所高校及研究機構的100多位專家學者齊聚,進行為期3天的學術研討。會后,大家參觀蘇雪林故居,并舉行了蘇雪林靈骨安葬儀式。蘇雪林墓地位于其祖屋一箭之遙的鳳形山上,碑文是:“棘心不死綠天永存”。

自此,這位文化老人的一生畫上圓滿的句號。

主站蜘蛛池模板: 五指山市| 平和县| 大庆市| 和平区| 德庆县| 左权县| 水富县| 固原市| 始兴县| 南昌县| 祁门县| 蓬莱市| 新安县| 天全县| 晋江市| 临武县| 杭州市| 伊宁县| 隆德县| 自贡市| 九龙县| 京山县| 莆田市| 禄丰县| 平邑县| 鄂托克前旗| 富裕县| 湾仔区| 广安市| 十堰市| 南靖县| 贵州省| 额济纳旗| 昌乐县| 冷水江市| 二手房| 满洲里市| 拉萨市| 富蕴县| 太原市| 枞阳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