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崢嶸歲月多磨難,坎坷艱辛成長路(2)
- 李嘉誠:利潤來自大趨勢
- 李慧泉
- 4885字
- 2016-07-18 14:29:52
李云經低頭沉默不語,他不敢肯定莊靜庵會幫自己。莊靜庵在香港生活多年,雖然是自己的妻兄,但李云經自從與莊碧琴結婚后,始終與莊靜庵不曾有過一面之緣。在這兵荒馬亂的年月,他一個讀書人貿然攜家帶口地投奔這位尚未見面的妻兄,總有些不好意思。
此時,莊碧琴早已窺破了他的心思,便說:“云經,我了解你的性格,你是有學問的人,只要有一線生活的希望,也不想依賴他人。可是,如今是戰爭的形勢啊,在國內不想當亡國奴的人,不到香港這個沒有戰爭的世外桃源去,還能往什么地方跑呢?”
李云經望著與他患難與共卻毫無怨言的妻子,心中無限感動。尤其是莊碧琴已把話說到他的心坎上,便感動地說:“我也想到香港謀生,畢竟日本人不敢到那里橫行。可是,我和家兄畢竟還沒有見過面啊,就這樣求上門去,還不知家兄如何看我呢!”
莊碧琴說:“你真是想多了。其實,我哥哥倒是一個相當本分的人,他早就羨慕有知識的人,我當初嫁你,他也是贊成的。至于始終沒有見面,也怪不得你,因為他在香港已有幾年不曾回來了,而今咱們千里迢迢到香港去逃難,大哥他能袖手旁觀嗎?”
李云經見妻子說得有理,左思右想,又沒有可行之路。最后他終于同意妻子的主意,決心前往香港發展。他們在一個凄冷的冬夜,惜別了弟弟李奕和弟媳,一家人悄悄地上路了。
擺在李云經夫婦面前的現實問題是,香港在哪里?走哪條路才能到香港?尤其在兵荒馬亂的戰爭年月,李云經一家既無便捷的交通工具,也無足夠的旅費盤纏,就踏上漫長的赴港之路,真不知道走到何年何月才能到香港,不知道路上會有多少兇險之事發生。李云經準備從海上前往香港,可是,澄海縣雖然距海陸較近,不過可在海上航行的船只大多為逃避日軍的偷襲而遠避于深海,根本無法找到任何船只。再說,即便找到了船只,李云經也無法拿出那筆昂貴的租船費用。于是,他和妻子商量,還是靠兩條腿一步步走到香港去。
主意既定,李云經一家就出澄海到揭陽,然后再經惠州來到了陸豐。一路上雖然沒有遇上打過來的日軍,不過逃難的人群宛若黑壓壓的長龍,當李云經看到那些背負行囊,偕妻拖子、扶老帶幼的人們,心中就感到萬分苦痛。再看看自己一家人,剛出澄海時尚有弟弟給的一些盤纏和干糧,但到了惠州時,一家人就沒了錢糧,只好靠李云經沿路打工度日。好在那時的李云經尚有體力,他可以隨時給當地人拉車、裝柴草、搬家或者修房子。打零工所得的報酬當然很少,不過總還可以解決妻兒的簡單衣食。
就這樣,他們從1940年2月中旬上路,一直走到5月,方才到達了寶安縣。
“碧琴,現在快到香港了!這回咱們總算快走到香港了呀!”李云經來到距香港還有幾百里的寶安縣時,已是春暖花開的時節。當初他們一家人從澄海逃出來的時候,身上穿的厚衣服,經過4個多月的曲折輾轉,多已衣衫襤褸。特別是在接近香港的地方,氣溫升高,時不時地又有滂沱大雨襲來,家人急需換季的衣服。李云經需要馬上給他兒子嘉誠解決一件夏衣,可是,當時在路上連吃飯的錢也捉襟見肘,又哪里有錢買衣?這樣又走了一個多月,大約在當年7月,一個赤日炎炎的夏日,李云經一家終于出現在香港人頭攢動的街頭。
其實,李云經逃亡到香港的另一個原因,是長輩的親友中有一人被日本人任命在當地做高官。此人與李云經甚有交情,每隔一兩天便派人來游說李回潮州替日本人做事,李云經堅決不干。為了避免發生意外的事情,只好與這位親友不辭而別。
天災人禍一人擋
香港,在李云經眼里宛若一個萬花筒般的紛亂世界。一路上已經路過惠州、廣州等大都市的他,沒想到香港這英國人的天下,居然也是混亂一片。雖然那時香港尚不十分繁華,不過畢竟與廣州大不相同。僅古怪的街名就讓他覺得不可理喻,什么銅鑼灣,什么快活谷、荷里活道,什么旺角和尖沙咀。更讓李云經無法接受的是,香港那些狹窄街道上的路標幾乎都是英文書寫,而人與人之間的對話也是難懂的英文,即便偶爾遇上幾個廣東人,說起話來也都摻雜著難懂的英語。前半生潛心苦讀國學的李云經,來到香港才意識到他從前學的知識在這個隨處可見黃發碧眼英國人的城市里,全無用武之地。
到達香港的當天下午,莊碧琴就帶著丈夫和兒子輾轉找到繁華的香港中環,她是從大哥在香港寫給她的一封家書上得到的地址。而今當她渾身風塵地帶著親人來到這條人流熙熙攘攘的長街上時,才發現哥哥開設的鐘表店并不好找。在她和李云經問路的時候,除了語言障礙之外,中環附近的大街小巷也亂如麻。他們從中午一直打聽到下午時分,才找到德已立街附近的一條名叫蘭桂坊的小巷。在這里,李云經發現小巷雖然路面狹窄,可是路兩旁的大小店鋪卻一個挨著一個。一家家相互擁擠的店鋪,都由五彩繽紛的招牌彼此相連。巨型樓房之間的空隙幾乎小得讓人喘不上氣來。忽然,李云經發現前面有一塊寫有“香港中南表行”的招牌,他對妻子一指,莊碧琴高興得差點掉下淚來。她沖進店門,驀然發現一張熟悉的面孔從一堆雜亂的鐘表零件中露出來,那正是她闊別多年的胞兄莊靜庵!
“哥,你讓我們找得好苦啊,還認得我嗎?”“哦,是碧琴到香港了呀?”莊靜庵有些意外地迎出玻璃柜臺。十幾年光陰過去了,出現在他面前的,再不是兒時依偎在哥哥懷里撒嬌的小姑娘,而是一位出落得頎長清秀的小婦人。莊靜庵此前雖然早從潮州來港的鄉友口中知悉莊碧琴已經結婚嫁人的消息,同時聽說妹夫是一位當地很有聲望的中學校長。他也曾為妹妹和妹夫的新婚寄去一筆禮金,然而如今當妹妹妹夫一家人真來到自己的鐘表店時,莊靜庵還是愕然地睜大了眼睛,他上下把妹妹和妹夫打量一番,說:“如果我沒猜錯,這位就是李云經吧?”
“哥,是我!”李云經擔心的事情并沒有發生,他知道從潮州出來的妻兄莊靜庵早年曾先后在惠州和廣州給人打工。由于莊靜庵從小學得一手修理鐘表的好手藝,所以在別人開設的表店打工時,積攢了一筆錢財。后來,莊靜庵感到自己的手藝雖然超群但是僅能換得一些微薄的薪水,讓他無法繼續養活家小,他索性只身來到香港淘金。李云經沒有想到他的妻兄如今竟在寸土寸金的香港,尤其是中環這商鋪集聚之地,能擁有一處屬于他自己的店鋪。面前的妻兄不但沒有輕視衣衫襤褸的他和兒子,反而親昵地上前緊緊握住他的手說:“云經,我早就聽人說你是個人才啊。本來是當校長的秀才,沒想到如今也到了香港,這都是兵荒馬亂給咱造的孽啊!”
莊碧琴向哥哥哭訴了他們一家路上經歷的顛簸困苦,尤其是說到潮州故里因日軍的侵入民不聊生、四處奔逃的前因后果,莊靜庵也忍不住灑下一掬同情之淚。他向妹妹詢問了娘家人的近況后,馬上安排店中伙計為他們準備一席飯菜。莊碧琴、李云經和兒子李嘉誠,在路上早就幾天不曾吃一頓飽飯了,這時見了滿桌豐盛的粵菜,哪里還顧得上許多,當著莊靜庵的面就狼吞虎咽起來。
“大哥,沒想到我們也會來香港,我也不想給大哥添麻煩。可是,在潮州實在無法活下去了。”李云經見妻兄態度和藹,絲毫沒有富人的架子,緊張的心緒開始平復下來。吃完晚飯,莊碧琴和兒子嘉誠都在大嫂的安排下早早安歇了。李云經卻毫無睡意,他和妻兄莊靜庵在表店門市里品茗閑聊,說:“我想馬上找點事做,我是個閑不住的人啊!”
“不急不急,”莊靜庵卻揮手勸止了他,嘆息一聲說,“從前我從廣州來到這里之前,也有人說香港是個淘金的世界,還有人說香港就連馬路也是金子鋪成的。可我到香港一看,才發現這個英國人統治的天下,其實打工也并不容易。我當時找了幾家表店,心想:憑我的手藝,只要有個鋪面就不愁掙不到吃喝。可我來后接連找了幾家鐘表店,才發現給老板打工竟然比廣州還不容易,更不要說自己開一家表店了。”
李云經聽了,有些黯然。
莊靜庵繼續說:“后來,我決定離開鐘表店,先到其他店鋪里打工。因為在香港,靠技術混飯吃,同行往往是冤家,如果想在哪一家鐘表店里發跡,幾乎是癡心妄想。為了能多掙錢,我什么活都干過,有時還去碼頭做搬運工。就這樣,我從1934年一直干到1937年,總算有了一些積蓄,后來才恢復干老本行了。”
李云經心頭沉重,忍不住咳嗽起來。在惠陽向香港進發的這一路上,因為勞累、顛簸,還有日軍圍追的驚嚇,他的身體狀況變得很糟,好像因為感冒落下一個咳嗽的病根。如今莊靜庵見妹夫咳嗽不止,有些意外地說:“云經,你千萬別以為香港就是金銀之地,可也別誤認為這里無法生活。只要有大哥我在,就有你們一家的飯吃。不知你年紀輕輕,為什么面色這樣枯黃,而且還咳嗽得如此厲害呢?”
“沒大事兒的,大哥,咳嗽不能算個病嘛。”李云經感激妻兄對他的關心,沒想到他們初次見面竟投緣對意。他急切地說:“我現在不想別的,就想盡快在香港找個職業,這樣也好養家糊口啊!”
“不急,吃飯有我,找職業的事嘛,其實是急不得的。”莊靜庵見妹夫這樣謹小慎微,也猜到他是不希望長久留在自己家中。于是莊靜庵就勸他說:“放心吧,我會求朋友給你找事做的。不過,你的咳嗽也大意不得。云經,你要知道,如果沒有好身板,在香港又如何能掙一口飯吃呢?”
盡管莊靜庵幾次催促妹夫前去診所看醫生,可是那時的李云經身無分文,哪里敢去費用昂貴的醫院求醫呢?不多時,莊靜庵就通過友人,給妹夫找到一份工作。直到這時,李云經才知道,妻兄莊靜庵開在中環鬧市區的鐘表行,僅僅只是他中南表行的一個分店,經過莊靜庵幾年來在香港的艱苦打拼,現已從當初一家名不見經傳的小表店,發展成為有兩家分店的大表行了。其中最大的一家開在香港的鬧市灣仔,另一家分店則設在北角。本來莊靜庵有意讓李云經留在他的分店里,可是李云經卻說:“我不懂鐘表,還是做些其他事吧。譬如我懂得國語,可不可以做些書寫文字的工作。如果能有教國語的小學校就更好了。”莊靜庵對香港的情況比較了解,他知道當時還沒有專教國語的學校,給妹夫找個教書的職業是很不現實的。于是,就委托朋友給李云經在一家商行找了個事做,其實也就是記記賬目之類。
雖然初來香港,不懂英語,但由于潮州地處廣東和福建交界,對于香港地區特有的廣東話他倒也聽得懂。李云經很快就熟悉了商行記賬的工作。因為他勤勤懇懇做事,平時又不多言多語,再因有莊靜庵引薦,所以老板待李云經不錯。讓李云經尤為欣慰的是,莊靜庵又為他們一家人租了一間位于九龍的民房,雖然并不寬敞,但在當時已讓李云經感到滿足了。
本來他們一家的生活漸有起色,可是,不幸的事情再次發生了。就在李云經一家從潮州搬到香港一年的光景,太平洋戰爭爆發,1941年12月25日,日本軍隊開始向香港發起進攻。那天清早,李云經剛剛走出家門前往位于九龍半島的匯豐商行上班。可是,就在他剛走到公共電車站前時,遠方突然響起一陣爆豆般的槍聲。開始時,他誤以為誰家在燃放鞭炮,后來大街上到處都是驚慌失措的人影,不分男女老少紛紛在向街口拼命地奔跑,他知道戰事已經來了。對日本人侵略行徑深惡痛絕的李云經來說,他雖然在香港的商行里只是一個小職員,可他無時不關注國內外的戰事情況。他在關心內地抗戰的消息時,也不時從香港的報紙上了解日本軍隊的最近動向。特別是當他了解到美國夏威夷的珍珠港事件以后,李云經就意識到他從內地歷經千辛萬苦才來到的香港,很可能也要變成日軍軍事肆虐的戰場。因為日本空軍敢于向美國空軍宣戰,顯然對英國也有所覬覦。就在李云經感到戰火隨時可能燒到香港來時,他毅然報名參加了香港工友會組織的義勇軍,這與英國人在港組織的學生義勇軍形成了兩個相互配合的民間團體。李云經也像在潮州時一樣,只要有人組織反對日軍的組織,他都愿意積極參加。不過,李云經始終不敢相信日本人會如此之快就發起戰事,現在遠方的天際已經彌漫起濃黑的煙云,激烈的炮聲已經轟然響起了。
就在當天晚上,香港和九龍同時炮聲大作。入夜時分,香港島方向的夜空已被炮火映紅。李云經意想不到的慘劇終于發生了,就在這圣誕之夜,日本軍隊迅速地占領了香港。更讓李云經震驚的是,英國總督居然在重兵壓境的形勢下,掛起了示降的白旗并宣布向日軍無條件投降。
翌日清早,當李云經看到門前大街上到處都是淋漓的鮮血,橫七豎八躺滿了遇害的香港市民尸體時,氣得雙眼迸火,恨不得沖上大街和那些手持刀槍的日本兵拼個你死我活。莊碧琴在后牢牢把他抱住,百般相勸,方才把他拉進家中。李云經雖然進了家門,可他氣得臉面發白,渾身顫抖,突然“哇”的一聲,噴出一口熱血,然后一個踉蹌跌倒在地,就不省人事了。